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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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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音落,楚玥的臉色瞬息間變得極其好看。

楚驚春饒有興致地瞧著,瞧她眼底的惶然一點點變得呆滯,而後猛然間化為果決的殺意。

她迅速拔下發上尖銳的發簪,毫不猶豫地朝著楚驚春的脖頸刺來。

動作又快又急,絲毫不給人反應時間。

楚驚春靜靜瞧著,暗道一句:如此正好。

倘或楚玥有上幾分善心,顧念她們一母同胞的身份,楚驚春反倒不好行事。楚玥如此果斷地要將她除之後快,也省卻了許多煩難。

“楚玥!”

楚驚春輕巧地掐住楚玥的手腕,在她的發簪將要觸及她的脖頸之前。

“就這麽想我死,甚至不打算求證?”

她說她是楚驚春,楚玥旋即就信了。她卻是不信,楚玥是這般的沒腦子。

楚玥瞪著她,咬牙切齒:“你是誰有什麽要緊,總歸要死,更是要死。”

“來人!”楚玥忽的大喊。

兩人所在算是隱蔽,可也擋不住這一聲喊,當即有幾個宮女太監並幾個兵士圍了上來。

“此人乃是潛進皇宮的逆賊,給本公主拿下!”

無人動彈。

楚玥氣急,將要再吼,瞧著底下人垂首恭敬的姿態,方後知後覺側過身。

“四哥哥!”楚玥欣喜地叫著,一面頗是委屈道,“你看看她,她竟敢欺負我,你幫我殺了她。”

說過,見楚青珣一動不動,甚至一眨不眨地盯著楚驚春。

楚玥愈發焦急,不住地晃著楚青珣的手臂,

“四哥哥,你答應過我的,再不叫她出現在我眼前。四哥哥,你答應過的。”

“四哥哥,你不疼我了是不是?”

“霽塵哥哥不喜歡我,你也不喜歡我了是不是?”

“四哥哥……”

楚玥望著楚青珣的視線,不論她說什麽,楚青珣始終不為所動,他的眼底,只有楚驚春。

楚玥越發慌亂,聲音也漸漸弱了下來,再無方才半分底氣。

“好!”楚玥忽的揚聲,“既然沒有人在意我,那我去死好了?”她說著,就奔下臺階去抽兵士手中的刀刃。

兵士誠然是躲得及,可面對公主殿下,如何敢違抗。

楚玥抽過刀,毫不猶豫地橫在頸上,仿佛下一瞬,就會鮮血噴灑,為這滿宮的血再添一抹紅。

然而,無人阻攔。

竟然無人阻攔。

楚青珣終於轉頭看向她,卻也只是看向她。

楚玥手指顫抖著,嗓音裏帶了哭腔:“四哥哥,你難道真要眼看著我死嗎?”

十餘年寵愛,楚玥絕不信楚青珣能眼瞧著她弄傷自己而無動於衷。為表狠絕,楚玥手上略略用力,察覺到血液下滑,方滿眼倔強地凝望著楚青珣。

至此刻,她仿佛仍舊只是一個被嬌縱的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要一條性命而已,何至於用自己的命做要挾?

楚青珣瞧著她,沈沈道:“玥兒,你非要她死,可是知道了什麽。”

往日楚玥如此,楚青珣自不會多想。可如今他已然知道了楚驚春的身份,又見楚玥竟以自己性命做要挾。說不得,楚玥比他更早察覺。

“我……我能知道什麽?”楚玥磕巴了一下,“明明是她纏著霽塵哥哥不放,我身為大楚最尊貴的公主,難道要與別的女子共享夫君?”

“你還記得你是公主,”楚青珣緩緩道,“八公主。”

八公主?

她從來都是大楚唯一的公主殿下,何時在稱謂裏還要再加上她的排名?

楚玥的臉色猛的一僵,再無需言語,兩次發怔足以說明一切。

是以,明知楚驚春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仍是要她死,非要她死。

楚青珣轉頭看向楚驚春,此時此刻,怕是再沒有人比她還要心涼。

這世上的至親之人,竟無一人想要她好好地活著,一個一個的全都盼著她去死。

楚驚春淡然回望,只見楚青珣看她時,竟流露出幾分悲憫。

倒也不必。

她側過臉,並不打算對這場鬧劇說些什麽。

然楚青珣再看向楚玥時,臉色已徹底冷下來,眼底是無盡的冷漠。

“既然想死,就動手吧!”

“……”

楚玥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似乎到了這一刻,楚玥才完全確信,眼前的女子沒有撒謊。她真的是楚驚春,是排在她前頭的五公主。

自此後,她再也不是大楚唯一的公主殿下,再也不是哥哥們寵愛的唯一。

滿眼不可置信褪去後,楚玥看向楚驚春,眼中是冰冷的的怨毒。

“你為什麽要回來?你早就死了不是嗎?”

“是陛下讓你死的,你怎麽敢回來?”

“你還想再死一次嗎?”

楚玥嘶吼著,逐漸癲狂。她漸漸站不穩,手中刀刃也落在地上,一旁的宮女忙去攙扶,不妨她步子顛倒,竟直直倒在地上。再起身時,似失了神,一遍遍呢喃著。

“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搶走我的東西?霽塵哥哥他是我的,這一切都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身著華麗宮服的女子漸漸遠去,眾人也一並散去。

這一次,隱在僻靜處的,換成楚驚春和楚青珣。

好一會兒,沈默空氣裏盤旋著的,還是尷尬。

楚驚春並不打算率先打破沈悶,楚青珣預備如何處置她,她須得先聽他說。

楚青珣悶咳了一聲,這才勉強開口:“這麽多年,對不起。”

對不起?

楚驚春眉梢微挑,難道不是將她當做弒君的反賊抓起來?

“殿下忽然這麽說,想是那位護衛已經告訴殿下。”楚驚春如往日坦誠,“沒什麽可抱歉的,既算是殿下的母妃德妃娘娘,也不過是得了旁人授意,未必真想殺一個孩子。”

“驚春……”

楚青珣只覺喉頭發哽,用力壓了壓胸口湧上的酸澀,方嗓音暗啞道:“不只是從前,自你入京,我……還有玥兒她……”

他由著楚玥橫刀自刎,自個卻也沒好到哪去。

提到楚玥,有句話楚驚春倒要說明。

“哦,無妨。”她道,“方才是我最後一次放過她。”

楚青珣怔了下,似乎沒料到楚驚春說的這樣直接。然而,這樣的她,仿佛才是真實的她。

“你介意嗎?”

楚驚春看著他,一派誠摯。細瞧之下,眼底蘊著淺淺的笑意,還有些無辜。

問過,卻又不等楚青珣回,顧自又道:“她總要殺我,我遲早要還手的。”

“我明白。”楚青珣這才倉促開口,“一直以來她做得太過,你便是反擊也是應當。”

頓了頓又道:“看她方才的樣子,或許不會再動手了。”

“她會。”楚驚春道。

一個人的恨是藏不住的,尤其,她擋住了楚玥的前路。或許不出幾日,楚玥就會再次動手。

“驚春,”楚青珣望著她,遲疑道,“你將來可有什麽打算?淑妃娘娘她……”

陛下駕崩,楚玥死活都不妨礙,即便楚青珣想要保她,耐不住楚玥反覆找死。如今剩下的,不知如何面對的,只有楚驚春的母親,淑妃娘娘。

“此話,該我問殿下才是。”

呃?

楚青珣怔了下,旋即了然,慌忙道:“驚春,你是我的親妹妹,我怎麽會?是,起初我確曾打算一並除掉你,可如今既是知道了你是驚春,我斷不能叫你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所以?”

“我會盡全力保護你。”楚青珣無比堅定。

楚驚春輕笑一聲,眼底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落。

既定的路數,是楚青珣仍舊要她死,方叫他的帝位坐得安穩。如今要保她,她一時間反倒不好做些什麽。

“殿下莫不是糊塗了,”楚驚春提醒他,“那麽多雙眼睛瞧見我從昭陽殿正門走出來,緊接著陛下就死了,殿下要為我推脫不成?”

便是楚驚春自個,當下也想不出萬全的法子。

若說她與此事無關,無人可信。若想著趁此挑明她的身份,當年被逐出宮的五公主,如今果然在陛下駕崩後出現。

沒她的事,也要她擔了弒君弒父的罪名。

當下之局,算是無解。

楚青珣果然開始作難:“這……陛下駕崩舉國哀悼,我只能先將你下獄,屆時待我登基,必會大赦天下,淩遲之刑轉為流放,餘下之事就便宜許多。”

一個流放的犯人,死了活了無人在意。她自可如從前一般,改名換姓重新生活。

楚驚春微微垂著頭:“多謝殿下。”

楚青珣看不清她的神色,擡手落在她肩上:“驚春,你相信哥哥,哥哥一定保你萬全。”

“嗯。”楚驚春終於仰起臉,眉眼彎彎。

黎明前的黑夜之下,無人看清她眼底的冷意。

不過,也幸好如此。

很快,楚驚春在一眾兵士的看押之下被送往天牢。弒君的罪名,叫她住在最裏側,手腳一並戴上沈重的枷鎖。

楚驚春擡眼看向墻上留下的小孔,不過一塊磚石大小,天邊魚肚白的光打進來,在這樣的幽暗之地,竟有些晃眼。

戴好枷鎖,眼前的兵士忽然變了臉,一腳將她踹在地上。

“老實點!”

突如其來的力道令她身子傾倒,發簪掉落。墨發遮住她小半張臉,楚驚春坐在地上,忍不住笑出聲。

兵士見她笑著,愈加氣惱,當即又要擡腿,卻見女子擡起眼,冷冷地望向他。

若說他也是多年在天牢內當值,多大的官沒見過,到了這兒,都是將死之人,絕無翻身的指望。尤其眼前,不過是個小小宮女。

然而,那雙眼一落在他身上,他便覺滿身寒意,仿佛叫人釘在柱上,頃刻被人絞殺。

兵士訕訕地收回腿,啐地上一口:“真是晦氣,走!”

天牢很快安靜下來,唯有冷風一團一團穿過窄小的空洞鉆進來。附著陰冷的地牢,那冷風倒叫人覺得有些暖和。

楚驚春摸到落在地上的發簪,擡起雙手,拎著腕下幾十斤的鎖鏈似只是掛了一條絲帶一般,輕巧地將頭發重新挽上。

而後,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等候人來。

天色將暗,天牢裏送飯的來了兩回,也丟了兩碗粥,楚驚春終於聽到急促而來的腳步聲。

來人定在牢門前,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開鎖的牢頭一面開鎖一面極是恭敬道:“少將軍,您快些,這事叫人知道了終歸是不好。”

說過,也不必顯臨回覆,自個便弓著腰退了下去。

楚驚春瞧著眼前男子,滿身疲憊怎麽都遮掩不住。想是已經連著幾日不眠不休。

她扯起嘴角:“他們對你倒是恭敬。”

“您還笑得出來?”顯臨蹲下身,“您如今這算是什麽光景?”

“天牢能有什麽好光景?”楚驚春仍是無謂,臉色卻是正經些,“時間不多,不妨與我說說,他是怎麽同你說的。”

“今日滿朝文武仍為陛下駕崩哀悼,雖已默認四殿下便是未來的皇帝,但總要過了七日之期。殿下亦與我言明,待他正式登基,必大赦天下,屆時流放途中,屬下自會為您安排好一切。”

楚驚春道:“弒君一事,已經判了。怎麽判的?”

顯臨遲疑了下:“來年春日,淩遲處死。”

頓了頓又道:“本是要誅九族的,您頂著何映秋的身份,也無九族可言。”

何映秋滿門,早就死透了。

楚驚春沒有回應,只瞧著地上兩只湯碗,低低呢喃。

“其實四哥哥不必如此費心,皇後娘娘尚且當下擊殺,我一個小宮女,在天牢裏畏罪自殺是最省心的。”

顯臨順著楚驚春的視線看過去,忽然明白了什麽。

“您是說……”

楚驚春摁住他的手:“出去後代我告訴四哥哥,我心願已了,他是要做皇帝的人,不該如此優柔寡斷。該舍則舍。”

“不!”顯臨無比堅定道,“屬下絕不會叫您有事。”

“顯臨,”楚驚春輕嘆一聲,“他有他的不得已,你也該過好自己的日子。”

“如若可以,屬下情願用自己的命換您的命。”

楚驚春沈沈地嘆一口氣,擡手拍了拍顯臨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

嘴上說著:“別讓四哥哥為難。”然後身子前傾,湊在顯臨的耳邊,以極低的嗓音道,“再給他一次機會,也許,他和當初的陛下不一樣。”

顯臨錯愕地轉向楚驚春,旋即了然。

是!這才是他侍奉為主的公主殿下。

……

昭陽殿內,楚青珣已代陛下處理政事,除卻未曾走過正式的登基儀式,未曾著一身龍袍,已與天子無異。

奏折落了滿地,楚青珣額上青筋凸起,面容慍怒非常。

“查!”他怒吼道,“接著查!我就不信,不過一夜的光景她能逃出城去。”

於霄垂著頭,應一聲“是”,隨即出門與下頭吩咐:“還不快去,就算把整個京城掘地三尺也要將嬌鶯夫人找到。”

於霄如此說著,臉上卻沒幾分指望。

昨夜起兵,整座皇城到處都是火光,沒人註意到四皇子府上也起了火,正是嬌鶯夫人所居的院落。

大火被撲滅時,裏面發現了一具被燒焦的骸骨,手指骨節上還戴著曾經楚青珣送她的碧玉指環。

身形,殘存的破碎的衣衫,還有那枚指環,足以證明死在那場大火裏的就是嬌鶯。

可楚青珣不信,決然不信。

於霄斂了多餘的心思正要回身,外頭小太監急匆匆跑來,言語了兩句。

於霄趕緊邁步進門,躬身稟報:“啟稟殿下,八公主已經連著兩餐往輕白姑娘的飯食中下藥,是劇毒。”

未曾昭示的身份,至此,於霄自然仍舊稱呼楚驚春為輕白姑娘。

楚青珣下意識道:“這麽快?”

“八公主一向容不得輕白姑娘,有這麽好的機會,八公主自然要做些什麽。”侍衛道,“據悉,八公主已經在天牢備好了人手,隨時都可做成畏罪自殺。”

輕白姑娘喚的對,可一口一個八公主。楚青珣當即分辨出這裏頭的口風,側首看向自己的近身護衛,眸中帶些暗暗地打量。

“你是覺得,玥兒做的過了?”

“屬下不敢。”

“去吧!”楚青珣擺擺手。

行至殿外,於霄方才緩過神也回過味來,楚青珣之意,竟是放任八公主任意為之。

於霄看向遠方,眸子掠過高高的宮墻,看向天邊的最後一朵雲。天色將暗,很快白雲就會被濃墨著色。

他眸中劃過些微的惋惜,也僅是惋惜罷了。

一個時辰後,負責在天牢監聽的人回宮稟報,一字一句,未曾有半分錯漏。

楚青珣臉上略有動容:“她當真如此說?”

“屬下記得清楚,一字不錯。”

四哥哥?四哥哥。

昨夜相認,她始終不肯松口,始終冷冷清清地稱他為殿下。於顯臨面前,卻是叫他四哥哥。

只可惜,他不能親耳聽見。

楚青珣迅速恢覆如常,沈聲道:“派人盯著顯臨,一舉一動都要及時回稟。”

三日後。

又有不同的侍衛前來稟報:“啟稟殿下,輕白姑娘身邊的阿澗和煙蘭,似乎真的人間蒸發了,城裏城外,遍無蹤跡。”

楚青珣臉色驟然陰冷:“阿澗一早逃出京城,你們晚了許多,自然查不出他的蹤跡。但煙蘭,一個尋常女子,你們竟也查不到!”

楚青珣甩出茶盞,正中侍衛額間,鮮血當即順著臉頰滑落。

侍衛一動不動,只道:“屬下無能。”

頓了頓,補充道:“皇城之內,幾乎各家各戶都已細細搜尋,斷不可能藏人。只是,城內皇親貴族眾多,若真有官宦有心隱瞞,只怕永遠也查不出那女子蹤跡。”

楚青珣不屑挑眉:“你是說,有人刻意藏著一個春和樓的奴婢?”

好大的臉!

侍衛鬥膽繼續道:“或許,不是為著那奴婢,而是奴婢背後的人。”

答案不言而喻。

會這樣做的只有顯臨。

他太看重楚驚春,為著楚驚春費心保她身邊的奴婢,實是不算什麽。

也正是顯臨,下頭的人亦絕不可能上門搜查。

楚青珣能夠登基稱帝,顯臨乃是第一功臣。少年將領赫赫有名,眼下,最是動不得。

又兩日。

撒出去的侍衛陸續回稟。

“啟稟殿下,嬌鶯夫人仍舊沒有消息。”

“啟稟殿下,煙蘭仍是下落不明,屬下請求搜查將軍府。”

“啟稟殿下,屬下終於查得阿澗的蹤跡,他自出城後一路往南,只不知,最後在哪座城鎮落腳。”

“啟稟殿下,少將軍仍舊日日往天牢去,今次照舊帶了吃食酒水。”

楚青珣聽著一道又一道無用的廢話,頭痛地捏著眉心。

“若是沒什麽新鮮的,不必日日來報。”

聽得叫人厭煩。

唯一知曉楚驚春身份的於霄,話頭說了一半,這時遲疑了會兒,到底是又張開嘴。

“八公主見一直未能得手,派人查明,得知輕白姑娘從未用過天牢之物,於是,便將心思落在了少將軍帶去的食盒上。”

“今日,八公主的人終於將毒藥下了進去。”

是生是死,便在今日。

“殿下?”於霄小心試探道,“既是少將軍如此看重輕白姑娘,不如……”

餘下的話還未出口,於霄撞見楚青珣的眼色,忙的噤聲。

楚青珣沈悶許久,再開口時嗓音已然有些發啞。

“竟是連你都以為是我不想叫她活著?”

楚青珣面容無比沈痛:“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想讓她活著,讓她仰著頭驕傲地活著,以一個公主的身份。”

“為了她幼年時受過的罪,我甚至連母妃都在怪罪。”

“幸好,傷害過她的人都得到了懲罰,包括母妃。”

“一切塵埃落定,她……她只能回到她原來的位子上。”

那個早已夭折的五公主。

於霄垂著頭,沒有再吱聲。

便是他這個局外人,也能一眼看得分明。舍與不舍皆在其次,要緊的是,一旦站到了那個位子上,就開始不由自主的在意當年司天監的斷言。

五公主,必將禍亂朝綱。

所以,縱使這個位子換了人,縱使當年僥幸逃過,重來一次還是要死。

於霄遲疑許久,到底是再次小聲道:“殿下,這個時辰或許還來得及。您或許,可以見著輕白姑娘最後一面。”

楚青珣坐在書案後,眉心始終微微蹙著。

過了許久,仍是沒有站起身。於霄瞧著,終是無聲退下。

……

天牢內。

顯臨如往日,將帶來的飯菜一一擺在楚驚春面前,確認此次無人在暗中,方才開口。

“飯菜被人下了毒,您勉強用兩張餅吧!”

說著,便從懷中掏出用油紙包裹的面餅。

縱他身為將軍,入天牢乃是破例,也照舊要檢查隨身物品。只是,亦因為他是楚青珣倚重之人,需檢查物品,卻不可搜身。

楚驚春素來不計較這些小事,隨手接過,吃了大半方應顯臨的話。

“還是楚玥的手筆。”

“是,”顯臨道,“八公主先前一直命人將毒藥下在牢飯裏,知曉您從未用過,便要派人潛進將軍府。屬下記著您的吩咐,特意給她留了個空子。”

“不過今日的毒藥倒有些稀奇。”

楚驚春眉梢微挑:“如何?”

“先頭幾日,一直是劇毒,飯菜用上一口便能要人性命。今日這毒,屬下已經找人驗過,圖的是長久的法子。”

“據說,一樣是要人命的毒藥,卻比砒霜鶴頂紅之類來的更為陰險。”

“初次發作便可要去半條性命,此後每一次都如淩遲一般,一點一點剮去人想要活著的意志。直至最後,滿身潰爛而死。”

倒是用心。

楚驚春忍不住笑了笑,唇角勾起盡是涼意。

“她這是聽說了什麽,不知是知曉我必死,還是能活?”

顯臨道:“自然是知道了您再無指望,才敢這般無所畏懼。從前是怕您被赦免,才迫不及待的要您死,如今知曉您必死,才想著留您一命好好折磨。”

“她這般心思,只怕楚青珣並不知曉。”

若知道了,怕是要埋怨一句,此刻不斬盡殺絕,來日必成後患。愚蠢至極!

楚驚春將剩下的面餅用完,拍拍手利落地站起身。

“我本想著,若是今夜假死,恐橫生變故,楚玥這一遭倒是幫了我。”楚驚春轉頭看向顯臨,“說說吧,去了半條命該是怎麽個形容。”

……

醜時,昭陽殿內,燭火通明。

守夜的,站崗的,裏裏外外每一個人都知道天亮後便是登基大典。他們也要統一改口,喚一聲“陛下”。

唯有於霄知曉,緣何到了這個時辰楚青珣仍就沒有歇下。

他在等,等一個消息。準確的說,是等一條死訊。

眼見著到了四更天,殿外終於有侍衛急匆匆跑來。

深宮之內,最忌疾行,眼下這般,可見是出了天大的事。

“啟稟殿下,輕白姑娘怕是不行了。”

楚青珣猛地站起身,提步便要向外奔去,可腳下虛浮,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幸得雙手支撐摁在桌上,才勉力穩住身形。

“殿下?”於霄急切道,轉臉看向秉話的侍衛,“你,說仔細些。”

“是,是。今夜原本與往日沒什麽不同,可就在三更天的時候,輕白姑娘忽然嘔出一大口血來,屬下不放心,就著火光探了她的臉色,明顯是中毒之狀,且必定是劇毒。屬下入宮之前,輕白姑娘堪堪吊著一口氣,求屬下務必與殿下帶句話。”

“說。”楚青珣嗓音極沈,眸間血色,似壓抑著難言的悲痛。

“她說,多謝殿下給她一個痛快,殿下不必自責。”

楚青珣瞪圓了眼,手指緊握成拳,一滴淚順著臉頰無聲無息地滑落。

他再是忍不住,當即就要向外沖去。

那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啊,他雖不曾親自動手,卻也默認了楚玥所為。到最後,她還是知道的,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授意。

她不怨,他自己卻曾真切的怨過母妃,怨過帝王無情。

怎的到了他自己,他還是任由她死去?

“殿下!”於霄一個眼色將那侍衛打發走,一面死死地將楚青珣攔住。

楚青珣力道極大,他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去見最愛的妹妹最後一面。可他將要掙脫,忽的聽於霄在耳邊說。

“殿下,您明日登基。一切已成定局。”

眼見楚青珣停止掙紮,於霄又道:“事已至此,就叫五公主再幫您最後一次吧!”

良久,楚青珣到底是沈沈地閉上眼,道:“殺了吧!”

“加派人手盯著將軍府,此事過了明日方可叫顯臨知曉。”

於霄應著,當即出門,了斷方才趕來的侍衛。

侍衛原以為於霄尋他是有新的任務,結果話還沒出口,便被擰斷了脖子。

直至咽氣那一刻,侍衛都不明白,他究竟做錯了什麽。

雖說那位春和樓的輕白姑娘確然是位不可多得的絕色,叫少將軍惦記也罷,竟也叫將來的陛下放在心上。

想來,是心心念念不可得。

撞破未來陛下的隱秘,自然只有去死。

於霄彎下腰,將侍衛瞪得滾圓的眼睛合上,隨後轉身前往天牢。

八公主手下的人做事或有不妥,還需他仔細盯著善後。

然於霄怎麽都沒想到,進到天牢最深處,看到的是這麽一番景象。

沒有人將楚驚春的脖子吊起,也沒有人拎著她的腦袋撞向一側的墻壁,做成撞死的假象。一切仿佛均如往常,女子坐在那裏,瞧見他來,甚至開口問了句。

“是你啊!”

於霄聽出她聲音裏的虛弱,一瞬間難以抉擇,是否如處置那名侍衛一般索性將她處置了。

也僅有短暫的思慮時間,於霄不得不回應:“屬下奉殿下之命來看看您。”

楚驚春淒慘一笑:“來看我有沒有死透?”

“告訴四哥哥,既是打算了要我死,又如何如此?一味毒藥不夠,預備多下……”楚驚春說著似乎想起什麽,“原來不是四哥哥要我死,是楚玥吧!若是四哥哥,必是一劑藥就要了我的性命,要我死的痛快些,不受那麽多罪。想是楚玥,她那麽恨我。”

於霄徹底僵在原地,原本就知道必定被識破,卻不想,被識破的這樣徹底。

那個氣息虛浮,只懸著一口氣的女子。她坐在天牢最深處,坐在陰暗裏。可她明明該是大楚最尊貴的公主殿下,怎麽就到了如今這般境地?

她什麽都明白,什麽都知曉。

通透的叫人惋惜。

於霄憋了好一會兒,始終說不出話來。

楚驚春輕笑一聲,想要出聲寬慰他,卻是牽動喉嚨,登時劇烈地咳嗽起來。

“噗!”

血色噴灑,落在昏暗的地面上,於霄疾步上前,又是緩緩後退。

“您……”他不知能說些什麽,只道,“您可還有什麽心願?對,林公子,林霽塵公子一直在打聽您的下落?”

楚驚春擡手抹去唇邊的血漬:“我能見他?”

於霄遲疑了下:“您有什麽話,屬下或許可以想法子帶給他。”若是見面,於霄做不得這個主。

“沒什麽話。”楚驚春道,“他將要迎娶公主,日後便是駙馬,我也沒什麽叮嚀。”

公主……

您也是公主呀!

於霄緊咬住牙,垂首道:“屬下無能,屬下告退。”

他向外疾行,走出陰冷的天牢擡眼瞧了眼天色,再有半個時辰,天就亮了。

也幸得八公主楚玥手段陰狠,心計卻是不夠。於霄毫不費力便捉到了楚玥安排在天牢的人手,一經逼問,連他都驚了一驚。

於霄徹底不知如何處置關押在天牢深處的女子,快馬趕回宮中。

“你說什麽?”

楚青珣難以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於霄,“她居然,她怎麽敢?”

所有的放任皆有前提,便是依照他的設想進行。結果,楚玥竟仰仗著猜到了他的心思,進而任性妄為。

天光已現,在心口盤旋過無數次的話終於脫口而出。

楚青珣道:“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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