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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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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大早,雲娘先前落下的疑問就得了信,可這信來得卻是不好不壞,沒得什麽用處。

煙蘭道:“掌櫃的,阿澗他娘確然不知是否真的清白,這事或許只有問過亡魂才能知曉。”

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便是有些手段,也不好打聽幾年前一個尋常下人的事。

“不過奴婢猜想大抵真是受了冤屈,若非如此,也不必非要以死證清白。”

“如此想來,阿澗也是可憐。娘親死了,親爹利用門房便利收受賄賂,手腳不幹凈被悄悄處死。他一個人在將軍府,想是受盡排擠,後來才被趕出府去。”

雲娘聽著,末了只道:“這般說來,阿澗沒什麽軟肋。”

孤零零一人在這世上,沒什麽好拿捏。

煙蘭點頭:“輕白姑娘或許就是知道他父母雙亡,利用了這點。如今阿澗只認她一人為主,是個好奴才。”

“罷了。”雲娘輕嘆一聲,“還是等等江南的消息。”

正說著,外頭丫頭進門傳話,“掌櫃的,阿澗又叫人困在柴房了。”

阿澗守在楚驚春門口,是她最貼身的小廝。可這人要吃飯休息,哪能真如一根木頭一般,不離半步。但凡離開,就能給人鉗制他的機會。

雲娘倚在榻上,甚至懶怠得去瞧。輕白炙手可熱,太叫人眼紅,終歸不過是樓裏的姑娘叫人做得。任憑是哪個姑娘,也沒什麽差別。

“知道了。”雲娘隨口應著。

煙蘭揣度雲娘臉色,曉得雲娘仍是放任的姿態。尤其,眼下知曉了阿澗的身世,更沒得必要插手。

丫頭卻未離去,又是稟告:“大堂來了許多客人,吵著要見輕白姑娘。”

煙蘭立時白那丫頭一眼:“沒個輕重!不曉得什麽事要緊嗎?”

進門來,竟是先稟報一個小廝如何。

丫頭自知辦事不妥,可垂下頭又是忍不住小聲辯解:“奴婢知錯,可是……奴婢擔心會出人命。”

“什麽人命不人命的?”煙蘭呵斥道,“小廝們聚在一起打鬧不是常有的事,操的什麽閑心?”

“他們手上都拿了家夥。”丫頭聲如蚊蠅,說完最後一個字,腦袋愈發低下去。

煙蘭餘光探著雲娘的臉色,音色愈發嚴厲:“你是親眼見著了還是如何?他是你親爹老娘要你這麽擔心,好生幹你的活去!”

丫頭誠然是親眼瞧了個真切,若非如此,又怎會這點事都分不清輕重?只是眼下這般情形,縱是她再沒有眼色,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那些人手執棍棒將阿澗逼在柴房的角落裏,各個臉上顯著極大的狠心,明顯是得了人下狠手的示意。

阿澗起先仍如從前被人三兩下就幹趴下,可他耳邊隨即想起那女子清冷的語調。

她說,要還手。

阿澗咬了咬牙,在又一根長棍落在身上前,猛地抓過身旁一根木柴拼盡全力地甩回去。

他的還擊沒有章法,不曉得在攻擊時還要自保,只圖在層層包圍下撕開一個口子,好叫他離開。

或是因為他的還擊,那些人本以為輕易就能將他解決,見他齜牙咧嘴做得是滿面兇狠,不由得也拿出十二分的氣力應對。不多一會兒,阿澗便是滿身傷痕。

只是尚且沒有人擊中要他不能動彈的關口,唯疼得厲害。他便一味咬著牙,盡是橫沖直撞,仿佛要拿著根糙木頭殺個血肉橫飛。

與之相對的,是大清早便極是熱鬧的大堂。

春和樓繁盛乃是人盡皆知,卻也從未如今日般,日頭還未移到頭頂,已是人聲鼎沸。

雲娘滿面笑意搖著團扇,待喧嚷告一段落,方才悠悠然開口:“諸位來得也忒早了些,這大清早的,姑娘們都沒起身呢!”

雖說春和樓乃是個徹夜開門的酒樓,可這個時辰迎客,也不過備些早點小食罷了。

人群又是沸騰起來,大體入耳不過“輕白”二字。

雲娘方是擡手揮了揮扇子,叫一眾客人靜一靜,這才道:“我知道諸位要見輕白姑娘,可輕白姑娘一回也只得見一個客人不是。不如這樣,哪位公子老爺出的價高今日便可得見輕白姑娘。”

“我出兩千兩!”人群中很快有人喊道。

音落,便有那不大豪橫的男子不服道:“不成,掌櫃的,今日可是我先來的,當由我去見輕白姑娘。”

“這事兒還論什麽先來後到?”又一人喊道,“掌櫃的,我出三千兩。”

“四千兩!”

數目不停上漲,吵嚷著樓上或睡或醒的姑娘都伸出一只耳朵,細細聽著。

地字一號房內,只著一層梅色裏衣的女子坐在桌前,柔夷扣著桌板,扣得粉白指尖幾乎要被生生折斷。

丫頭從窗縫又瞧了眼外頭的情形,回身稟道:“姑娘,外頭已經喊到兩萬兩了。”

眼見女子愈是氣得銀牙咬碎,丫頭趕忙又道:“姑娘莫急,左不過就叫她得意這一時,到時人人都知道她護不住自個身邊的奴才,看往後誰還敢在她身邊伺候。”

女子氣性這才略略消些,沈聲問:“可準備妥當了?”

“姑娘放心,奴婢連他將要埋在哪兒都安排好了。”

天字十二號房,煙蘭瞧著來開門的楚驚春,正也問道:“輕白姑娘,阿澗呢,怎麽沒守在門口?”

楚驚春道:“用飯去了。”

煙蘭仿是恍然道:“倒也是,現下正是用飯的時辰。”說著,又是熱烈道,“姑娘如今可算是名揚京城,人盡皆知了。”

楚驚春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煙蘭瞧著樓下的情形,又琢磨著小廝們往日用飯的時辰。直待樓下一位身形雍容的老爺喊了一聲“十萬兩”。

煙蘭這才雀躍道:“十萬兩!真是闊綽,當是沒有人能夠出得起更高的價格。誒,輕白姑娘,這阿澗怎的還不來?”

從前可是楚驚春自個說過,下不為例。

如今若是阿澗再次犯了錯,甭管什麽由頭犯了錯,也只得叫楚驚春趕出去。否則,便是她自個打了自個的臉。

楚驚春知曉煙蘭狀似隨意的轉口,只道:“京城內富戶眾多,不過覺得不值罷了。”

起了興,又在興頭上,叫人一步步攆著,開出幾萬兩的高價,心底未必沒有一絲惶然。不過如煙蘭所言,這位由掌櫃的引領而來的老爺,當真是揮金如土。

煙蘭明知她不搭茬,依是說道:“這可快要過了用飯的時辰,阿澗做什麽去了,怎的到現在沒個人影?輕白姑娘,你看你……”

“阿澗?!”

煙蘭不可思議地看著不知從哪沖出來的瘦弱少年,他仿佛又如初來那日,衣衫殘破,滿身狼藉。只是從前,也不曾掛著這樣各處的血跡。

對於阿澗的遭遇,方才稟話的丫頭清楚,煙蘭亦是清清楚楚。

蘇蘇恨極了輕白姑娘,不止因著輕白姑娘搶了她的風頭,更要緊的,是林公子也將視線落在了輕白姑娘身上。今日這勢頭,阿澗大抵是活不成的。

煙蘭瞧著阿澗滿身的傷,悄然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這阿澗是如何掙紮逃出來的。

然這主仆二人卻似是尋常,阿澗弓著腰道:“姑娘,我還未來遲。”

他喘著氣,明明已是精疲力盡,痛得用盡殘力隱忍。

屋內的主子卻只做沒瞧見,淡聲道:“用過飯了?”

“沒有。”阿澗誠實搖頭,“不過奴才不餓。”

“嗯。”楚驚春依是沒得幾分情緒。

煙蘭便是又眼睜睜瞧著,那始終沒踏進房門一步的人,又在門前立成一根柱子。

會死的吧?

煙蘭想著,這樣滿身的傷,疼也要疼死吧!

煙蘭腦筋轉了好幾個圈,實在想說些什麽,又不知說什麽好。正猶疑,那端雲娘已然領著那位出價極高的老爺走至近前。

煙蘭忙提步上前,將阿澗的身子遮了一半。那老爺一心只想著瞧美人,自也沒註意沖入鼻端的血腥味。

雲娘在一旁笑著介紹:“張老爺,這位便是咱們輕白姑娘。”

“輕白,快來見過張老爺。”雲娘沖楚驚春招手,“張老爺可是咱們的貴客,快快,叫張老爺好好瞧瞧。”

眼前人的名頭楚驚春大抵聽說過,張家老爺,乃是京城有名的富戶。家中養了不少姬妾,各個皆是美若天仙,且他不似那些有著怪癖的男子,雖做過些將身邊女子送人之事,卻也從未鬧出過人命。

因而春和樓的姑娘,大體對這位張老爺,一向是喜歡他的出手大方。

楚驚春向前兩步,褔身行禮:“小女子輕白,見過張老爺,不知老爺想聽什麽曲?”

張老爺身形圓潤,腰間革帶更是拖住圓滾滾的肚子。可他身形板正,周身一絲不茍,倒也未見幾分肥碩油膩之感。

這時瞧見近前來的女子,渾濁的眸子陡然躥出一抹亮光,脖頸下意識往前探了探。

“美!果真是美。”張老爺撫掌讚嘆,“雲娘的眼光果然從來不差。”

雲娘愈是笑道:“叫您喜歡,那才是幸事。”

張老爺隨即提步進門,只是這步子剛剛擡起,刺鼻的血腥味遲一步叫他察覺。他頓住步子,側過身瞧見了刻意被煙蘭擋著的阿澗。

“怎麽回事?”張老爺不悅道,“這是伺候輕白姑娘的人?怎的滿身惡臭也敢往姑娘身邊湊?”

阿澗縮著脖子就要後撤,奈何他本就抵著門,也是無路可退。

一旁雲娘扯著笑臉,當即就要將這事圓了,終歸輕白這張臉已經叫張老爺滿意,出不了什麽岔子。然而話頭就在嘴邊,開口卻是晚了一步。

“用不慣旁人,叫您見笑了。”

楚驚春瞧來低眉順眼,唯聲音聽來有幾分冷清。

張老爺當即轉了臉色,提步邁入房門,愈是細致地打量著眼前女子。每多看一眼,心下滿意便添一分。

他口中無謂應著:“哪裏哪裏?姑娘身邊的人,自有獨到之處。”

雲娘上前親手斟茶,笑著附和:“是呀,今日也是巧了,阿澗摔傷了身子,汙了您的眼。”說著,轉眼看向門口的阿澗,“還不快去洗了,弄得滿屋子都是汙穢。”

阿澗垂著頭,沒有動彈。

楚驚春便道:“他傷勢不輕,洗了也是無用。”

阿澗這才猛地跪下,腦袋叩在地上:“奴才沒用,給姑娘丟臉了。”

如此一波眼風流轉,張老爺頓時看清這屋內隱晦的關竅。也不等雲娘找了托詞離去,當即便是開口。

“這樣吧,我在景衣巷有個院子,姑娘若是不嫌,可叫這小廝住上幾日,什麽時候身上的傷好了,什麽時候再來伺候姑娘,也省得姑娘日日瞧見他滿身的傷,心下不痛快。”

“只是不知,姑娘可覺得妥當?”

“我……”楚驚春故作遲疑。

另一邊雲娘忙是急促道:“這怎麽好麻煩您呢?咱們樓裏有的是傷藥,哪會兒叫姑娘身邊的人受了委屈?”

張老爺但笑不語,委屈不委屈的,還不明顯嗎?

楚驚春則是拎著微涼的嗓音踟躕道:“掌櫃的,只怕咱們樓裏沒有多餘的廂房。”

“怎會沒有,這樓下……”

雲娘將一張嘴便是猛地合上,難不成她要當著客人的面說樓下的廂房可叫一個小廝隨意住下?

張老爺這才挺著肚子悠悠開口:“掌櫃的若是覺得為難,挑不出合適的人伺候輕白姑娘,也可從我府上找幾個得用的人。只一樣,斷斷不能叫輕白姑娘受了委屈。”

“怎會怎會?”

雲娘憋著一口氣,只顧著堆上滿臉笑意。她何曾料想,輕白往日裏不拿正眼看人便罷了,竟敢當著客人的面給她下臉色。偏偏,這客人也不知是否與太子殿下相關,她只得生生忍著,多辯駁一句都不成。

雲娘牽強道:“往後叫煙蘭伺候輕白姑娘就是,這樓裏的丫頭,煙蘭最是得用。”

說過,眼見張老爺和楚驚春都沒有異議,這才悄然舒了口氣。好在,縱是下了她的臉色,也算叫她將煙蘭放到她身邊。

是夜。

夜色漸濃時,低調奢華的暖轎再度停在後門前,照舊是小廝一路引領行至書房。

張老爺恭敬垂首:“啟稟太子殿下,小人今日見了輕白姑娘,確然是極美,是不負京城流傳的容顏。”

太子楚青玨道:“只是美?”

張老爺頓了下,謹慎措辭:“清冷絕艷,絕非凡俗。”

“以你的眼光,可值你今日所用的銀兩?”

“這要看太子殿下如何用,輕白姑娘做清倌兒,春和樓的銀兩自是源源不絕,做紅倌兒大抵能開出更好的價,卻難得長久。若是將輕白姑娘用作其他,或可以城池累計。”

楚青玨終是緩緩起身,行至張老爺身前。身側燈籠的光將他的面頰劈開,一半陰影一半光明。饒是如此,顯露出的面容仍不算棱角分明,大體是平平無奇。

唯額頭緊鎖,顯得心思幽深。

他道:“你是說,送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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