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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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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慈寧宮。

明王被宮人扶著,在軟榻上坐定了,聽見太後的聲音自右側傳來,帶著幾分不虞和怨怪:“你今兒這入宮一趟,是來專程看哀家的笑話的?”

明王立即側身,面朝向她,恭謹道:“母後誤會了,只是兒臣方才見您神態疲累,故而不敢多加打擾。”

“是嗎?”太後的表情並未緩和,反而又道:“你之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宮中的事情,哀家不必親力親為,你也覺得今日是哀家多生事端了?”

明王:“兒臣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太後方才在楚彧面前吃了好大一個悶虧,正憋著氣,這會兒就發作了,冷聲道:“哀家不叫你,你就不進宮,成日裏也沒個音信,這麽多年,辛辛苦苦養個兒子,倒如同別人家的一般。”

“母後別動氣,”明王解釋道:“前陣子是兒臣受了寒,身體不適,擔心過了病氣給您,實在是有心無力,如今身體好了,便入宮來請安了。”

聞言,太後的表情終於緩和了些許,道:“罷了,也不知你說的是不是實話,哀家權當是聽見了。”

明王又關心道:“不知母後近來身體如何?頭風癥可好些了?”

太後嘆了一口氣,道:“還是那樣,不是受這個氣,就是受那個氣,如今哀家身邊一個知心人都沒有,你方才也瞧見了,連葉青也跟著遭罪,哀家這個太後做得還有什麽意思呢?倒不如明日也跟著淑妃去廟裏清修算了。”

她的語氣不無自嘲,又透著憤懣之意,明王勸道:“母後切不可如此作想,您是一國太後,身份尊貴,怎麽能去廟裏?至於葉青姑姑,她做錯了事情,皇上大概只是想敲打敲打她,並非故意為難,想必過兩日便會放出來了。”

“興許吧,”太後依然有些不滿,只是到底沒說什麽,提起正事,道:“哀家叫住你,是有一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母後請講。”

太後道:“你把源兒送到宮裏來吧。”

明王一怔,立即道:“母後想念孫兒,兒臣便讓他進宮住幾日,好好陪一陪您。”

太後與他商量著:“源兒過了今年年關,就有七歲了吧?他作為皇室子嗣,也該發蒙讀書了,哀家記得你當年是六歲就去上書房了。”

明王道:“是,兒臣已經在替他尋訪西席先生了。”

“你沒明白哀家的意思,”太後望著他,徐徐道:“哀家是讓你把他送到宮裏來讀書,正經的翰林學士,不比那些教書先生強得多?”

聽了這話,明王不由躊躇道:“這……恐怕不合規矩,母後,如今皇上還沒有子嗣,儲君未立,哪有讓親王世子入上書房讀書的呢?還是等皇上立了太子以後,再讓源兒來宮中吧。”

誰料太後卻道:“這正是哀家要同你說的第二件事,皇上有意立源兒為儲君。”

“什麽?!”明王大吃了一驚,駭然站起身,失笑道:“母後莫不是在說笑罷?”

太後嗔道:“哀家怎會拿如此重要的事情同你說笑?是皇上親口和哀家提的。”

明王震驚萬分,道:“可皇上他才剛剛及冠,正值春秋鼎盛,他怎麽不立自己的兒子,反而要立源兒?這實在不合情理。”

“哀家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太後嘆了一口氣,耐心地解釋道:“皇帝他身體有損,不能有後,這是他主動和哀家說的,再者,你當年是因為救了他,才失了太子之位,皇上心中也還一直記著這件事,覺得對不住你,想還了這個恩情。”

“兄弟之間,何必提恩情二字?”明王皺起眉,不讚同地道:“當年的事情,是兒臣自己所為,錯不在皇上,更何況,一國儲君何其重要,怎麽能如此輕率?”

他說著,又追問道:“您說皇上身體有損,是什麽原因?宮中太醫都看過了嗎?”

見他如此,太後的表情中透出幾分不悅,語氣生硬道:“哀家不知,皇上自己說的,這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他難道還會和哀家講?”

“皇上太草率了,”明王面露沈吟之色,道:“若是太醫看不好,要不要張貼皇榜,在民間尋訪神醫,您上次為兒臣尋來治眼睛的那位神醫,醫術頗是不錯,只可惜他已經離開京師了,兒臣這就去信一封,請他再來一趟……”

太後打斷他的話:“你難道不想讓源兒做儲君?”

明王未加思索,便道:“兒臣從未想過。”

大概是意識到太後的情緒不對,明王頓了頓,又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一來,這不合規矩,二來,既然皇上的身體有損,更是要好好醫治,至於儲君之事,他還年輕,暫且不必這麽著急,您怎麽也跟著糊塗了呢?”

太後沈著臉道:“哀家還不是為了你著想?”

明王沈默片刻,忽然問了一句:“這件事,真的是皇上自己和您提的嗎?”

太後楞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日光從窗外透進來,落在明王眉眼間蒙著的黑絹上,投下一層淺淡的輕影,他用不大、卻很清晰的聲音道:“皇上好端端的,為何會突然提出要立源兒為儲君?是不是您做了什麽?”

聽了這話,太後的眼睛微睜,神色慍怒不已,道:“你是在懷疑哀家?他一個皇帝,若是他不答應,哀家還能強按著他不成?”

明王抿唇,道:“皇上雖然看似老成持重,卻最是心軟,極好說話,您從前那般待他,他都沒有一絲怨言,一如既往地孝順您,母後,這些年您實在是太偏頗了,未免讓人寒心。”

“放肆!”太後惱怒地拍案而起,脫口呵斥道:“你、你竟敢這樣說哀家!”

明王垂首道:“兒臣無狀,望母後恕罪。”

“你怪哀家偏心?”太後表情難看,沈聲道:“哀家還不都是為了你!當年辛苦栽培你,你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如今你兒子有機會做太子,這種事情放誰身上是求也求不來,你倒好,反而不情願,哀家真是從沒見過你這樣……這樣的蠢貨!”

明王一開始不語,少頃,他才慢慢道:“母後,兒臣不該是太子,兒臣的兒子,也不該做太子,當年那個太子之位是怎麽來的,您心裏清楚,若這就是您的辛苦栽培,那這份辛苦,兒臣也不想承受。”

話音剛落,空氣中便響起啪的一聲,明王被打得偏過頭去,太後竟是怒不可遏地扇了他一巴掌,呵斥道:“你住口!”

明王慢慢地回過頭,竟還在繼續道:“若真要說栽培,兒臣應當要感恩懿安太後,兒臣幼時是在她身邊長大的,是她指導兒臣讀書,教兒臣為人之道……”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太後臉色鐵青,氣得渾身發抖,不敢置信地道:“你感恩她?”

“你不要忘了,你還在繈褓之中的時候,是她奪走了你,讓你我母子分離,你竟認賊作母?那一年行宮走水,那場大火險些燒死你,若非哀家不顧性命,親身沖入火場救下你,你早就被燒成灰了!你還能站在這裏,說感恩她?你置哀家於何地?!”

明王擡起頭,道:“母後,那場大火真是意外嗎?”

他看不見,自是不知道太後的表情因這句話而驟變,疾聲厲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明王語氣淡淡道:“當時行宮起火的時候,只有兒臣和一個奶嬤嬤,以及懿安太後剛滿三個月的小皇子,火燒起來的時候兒臣正在午睡,被煙嗆醒,那個奶嬤嬤帶著小皇子在內殿睡覺,小皇子哭得那麽大聲,就連兒臣都被吵醒了,她為何沒有一絲動靜?”

太後面上閃過幾分陰翳,罵道:“鬼知道她為什麽沒動靜,許是早就被煙嗆死了,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早就沒人記得了,你還一直念念不忘,莫不是失心瘋了?”

“因為兒臣忘不了!”明王的聲音驟然提高了,語氣變得急促而痛苦:“小皇子才三個月,他甚至還不會爬,兒臣當時想去救他,為什麽您要阻止?就因為他是嫡子,所以您不想讓他活下來?”

“住口!”太後怒極,但是忽然間,她似是想起什麽,又冷靜下來了,就連語氣也變得平穩了許多:“這些都是柳識眉同你說的吧?她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不信你親娘,卻相信一個外人的鬼話,她就是在故意挑撥我們母子。”

明王又她:“那月兒呢?”

太後一怔:“月兒,你是說那個宮女?”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冷聲道:“哀家早就說了,她是柳識眉的人,處心積慮地勾引你,你那時被封為太子,正是要議太子妃的時候,怎麽就那麽巧,那個宮女入了你的眼?你還為了她想忤逆你父皇,不願議親,你真是氣死哀家了!”

明王牽了牽唇角,道:“所以您派人殺了她,還謊稱她與人私奔了。”

“哀家都是為了你好!”太後氣急敗壞道:“你怎麽就不明白呢?!你現在是在埋怨哀家?”

“不敢,”明王的語氣平平道:“兒臣只是覺得,母後的這一份好,實在叫人無法消受,這麽一想,您這些年來對彧弟不假辭色,苛責冷待,於他而言,或許也是一樁好事。”

太後頓時勃然大怒,再次擡起手:“你!”

明王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望”著她,道:“兒臣不孝,好在如今瞎了眼睛,母後不必再為兒臣操心,至於兒臣的兒子,自有兒臣和王妃在,也不用您操心了,若是母後想含飴弄孫,兒臣便讓源兒入宮小住兩日,陪您逗樂解悶。”

他說完,又拱了拱手,深深作揖:“兒臣的這副身體,出行不便,日後恐怕不能常入宮了,還請母後勿怪。”

……

燕搖春並未在乾清宮久留,因為她雷打不動的午睡時間要到了,而楚彧還要和大臣議事,她索性先回摘星閣,一行人路過禦花園時,燕搖春忽然聞見了一陣清幽的香氣,格外好聞。

她忍不住停下步子,問道:“你們聞到了嗎?”

盼桃吸了吸鼻子,道:“是紫薇花嗎?”

“不像是,”知秋想了想,道:“奴婢聞著像是拒霜花。”

燕搖春:“拒霜花?這名字還挺好聽。”

“花更好看,”知秋道:“奴婢知道是在哪兒,前幾日看見都打了花苞,一直將開未開,今天想必是已經開了。”

燕搖春有些興趣:“去看看吧。”

知秋引著她穿過禦花園,那邊是往東六宮的方向,空氣中的花香味也越來越明顯,燕搖春擡起頭,她已經看到了,一株花樹自朱墻後探出頭,上面盛開著朵朵粉白的花,如小碗那麽大,邊緣泛著深淺不一的紅,乍一看有些像荷花,清風徐徐吹過,那滿樹的花便輕搖起來,美不勝收。

知秋道:“主子,這就是拒霜花了。”

盼桃卻大失所望:“啊?這不就是木芙蓉嗎?”

知秋瞥她一眼,欲言又止,燕搖春笑了,道:“但是拒霜花這個名字更好聽啊。”

她忍不住逗盼桃道:“你知道阿羅漢草是什麽嗎?”

“奴婢不知,”盼桃搖頭,疑惑道:“羅漢,是佛家十八羅漢嗎?聽起來很厲害。”

燕搖春:“就是狗尾巴草。”

盼桃:……

見她那震驚的小模樣,燕搖春登時大笑起來,知秋也忍俊不禁,道:“主子,您要是喜歡拒霜花的香氣,咱們摘兩枝回去插瓶吧?放在屋子裏,能香一整天呢。”

燕搖春仰起頭,望著那高過宮墻的花樹,道:“這樹這麽高,不好摘吧,萬一摔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盼桃便提議道:“奴婢去叫人拿個梯子來。”

“不必了,”燕搖春生平最是怕麻煩,連忙道:“就讓它在這開著吧,它長這麽高,不就是為了不讓人隨便摘的麽?強扭的瓜不甜。”

盼桃有些遺憾:“好吧。”

正在這時,燕搖春忽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還有輪車滾動的聲音,下一刻,她便看見有一行人自那宮門裏出來,坐在輪車上的人穿著月白華服,雙眼蒙著黑絹,竟然是明王。

他略微側頭,大致朝著燕搖春的方向,笑了笑,道:“燕容華,好久不見。”

燕搖春的目光下意識落在他的臉上,明王的皮膚挺白的,和楚彧不一樣,他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像是經年累月的不見太陽,不過今天他的臉上倒是多了幾分血色,最奇怪的是,只有左臉是這樣的。

隨著他被人推至近前,燕搖春才終於看清楚了,那其實不是什麽血色,赫然是一個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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