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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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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早上六點去慈寧宮請安,那就意味著五點多就要起床。

作為一個資深起床困難戶,燕搖春知道自己是什麽德性,為了不耽誤事情,她足足設了五個鬧鐘,於是第二天早上,從卯時初開始,知秋和盼桃兩人輪流叫她,如此一通折騰,燕搖春總算趕在卯時二刻前出了門。

此時天還未亮,月兔西墜,灑落下銀色的微光,到處都黑茫茫的,只能依靠吉祥手裏的燈籠照明,才出了玉華門,盼桃忽然想起什麽,道:“呀!忘記同玉珠說,讓她給主子熬湯了。”

燕搖春的體質虛,之前在侯府的時候,老夫人特意請了大夫給她開方子,一天要喝上兩大碗補藥,雷打不動。

知秋有些無奈,道:“怎麽落東落西的?快回去說一聲。”

盼桃應了聲,轉身就跑,誰知上了臺階時,迎面出來一撥人,盼桃一個沒註意,險些就撞了上去,好在她及時收住了步子,但即便如此,對方似乎也受了些驚嚇。

“哎呀!”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惱意,斥道:“你是怎麽走路的?”

盼桃垂下頭,連連道歉,有人呵斥道:“你是死人麽?撞了我們主子,也不知道跪下來請罪,真是沒規沒矩的!”

盼桃連忙跪下了,慌張道:“奴婢無狀,沖撞了貴人,請貴人恕罪。”

燕搖春微微蹙眉,看著那領頭的女子,這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她長什麽模樣,穿了一件葡萄紫的宮裝,梳著高髻,步搖斜插,玉珠在夜色中折射出湛湛的光,透著幾分盛氣淩人。

知秋扶著燕搖春,低聲提醒道:“這位想必就是李更衣了。”

玉華宮的門口有一座石屏,將整個宮苑分為東西兩座配殿,燕搖春所住的雪月齋是在西配殿,而東配殿叫晴芳居,住的也是昨天新入宮的嬪妃,叫李妙兒,七品更衣,父親是光祿寺少卿。

李妙兒此人心眼頗小,同在玉華宮,昨日雪月齋發生的事情,她自然有所耳聞,甚至天子儀駕來的時候,她還親眼看見了,正欲上前相迎之時,誰料楚彧卻拐了一個彎,進了雪月齋。

李妙兒很不是滋味,明明她的位份比那個燕搖春要高,卻沒有得到青睞,這簡直是把她的臉面扔在地上踩,心裏有了疙瘩,現如今盼桃撞上來,她少不得要借機發作,下一下燕搖春的面子,遂故意問道:“你是哪個宮裏的奴婢?”

盼桃忙答道:“奴婢是燕選侍宮裏的。”

“呀,”李妙兒語氣微訝:“前頭我才聽說,有位寧美人的宮女沖撞燕選侍,受了責罰,寧美人也因此被連累禁足,想來你們燕選侍如今是正當盛寵了?”

哪怕盼桃再沒有心眼,也聽出來這話不對勁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吶吶道:“奴婢錯了,請貴人饒恕。”

李妙兒笑而不語,朝燕搖春看來,顯然是想看她的態度,誰料燕搖春並未理會,反而朝知秋使了一個眼色,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知秋向來心思敏捷,立即領會了她的意思,略略提起聲音答道:“回主子的話,方才出門的時候,奴婢看了一眼,是卯時三刻,從這裏走到慈寧宮,路上不耽擱的話,大約要走上一刻鐘,正好能趕上給太後娘娘請安。”

燕搖春聽了,便道:“那走吧,一會兒誤了請安可就麻煩了。”

說罷轉身便走,竟是一刻都未停留,只留下李妙兒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吃了個啞巴虧。

眼看燕搖春一行人都走遠了,身旁的宮女看了看盼桃,又小心問李妙兒道:“主子,時辰不早了,咱們……走嗎?”

李妙兒沒好氣地道:“不走難道真的等著吃掛落麽?”

說罷,她便再顧不得找盼桃的麻煩,連忙往慈寧宮的方向走了。

……

天邊逐漸泛起了魚肚白,夏日的清晨濕露重重,連宮道的地磚都濕漉漉的,燈籠的光暈在上面一閃而過,幽暗不明。

等燕搖春到了慈寧門前時,發現已有一撥人在那裏等著了,皆是品貌上佳的女子,放眼望去,環肥燕瘦,雲鬢霧鬟,或是文靜嫻雅,或是活潑開朗,各有各的美。

這要是放在現代,全都是明星級別的美人,燕搖春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左看看,右看看,簡直是一飽眼福,原本因為沒睡夠的低落心情,也漸漸舒暢了不少。

有幾個美人正在低聲閑談,見了燕搖春來,其中一個身著鵝黃色衫裙的女孩笑道:“我姓趙,閨名素蘭,幸得太後娘娘和皇上錯愛,忝居六品才人,不知這位姐姐貴姓?”

她的態度落落大方,很是開朗外向,燕搖春在心裏給她貼了一個社牛的標簽,答道:“免貴姓燕,名搖春,不過是一選侍。”

趙才人輕輕啊了一聲,十分驚訝道:“原來你就是那個選侍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了過來,一個身著水藍衣裙的女子輕笑了一聲:“你這話說得有趣,那個選侍,到底是哪個選侍?”

趙才人大概以為她真的是在發問,不由睜大眼睛,解釋道:“就是昨天讓寧美人禁足的燕選侍啊,難道你不知道那件事?”

空氣靜默片刻,眾人都無語極了,那個妃嬪更是默默翻了一個白眼,趙才人還欲進一步詳細解釋,旁邊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看不下去了,向燕搖春微微頷首:“燕選侍。”

“這位是蕭美人姐姐。”

一個怯怯的聲音提醒燕搖春,說話的少女年紀不大,又指著之前那位水藍色衣裙的女子,細聲細氣道:“那位是岑才人。”

少女見燕搖春看她,便微微笑了笑,神色有些靦腆,道:“我姓阮,姐姐叫我拂雲就好。”

正在這時,那岑才人聽了,開口道:“你也很有意思,她只是一個選侍,你是七品更衣,位份高她一頭,怎麽倒讓她叫你的閨名?”

阮更衣楞了一下,連忙道:“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樣或許親近些……”

她的神情有些訕訕的,微微低著頭,看起來很是羞窘,倒是那社牛趙才人幫著腔道:“這有什麽不能叫的?她的名字多好聽啊,不像我,叫素蘭,可太俗氣了,哎呀,說起來,燕選侍的名字也很好聽。”

岑才人無語,沒好氣道:“名字好聽有什麽用?”

“你是嫉妒吧?”趙才人斜了她一眼,道:“拂雲晴亦雨,搖落一江春,多麽詩情畫意啊,可比岑青青好聽多了。”

“我嫉妒?”那岑才人有些不可思議,氣急敗壞道:“趙素蘭,你是不是有病?”

趙才人吃驚:“哎哎,你怎麽還罵人啊?”

眼看兩人就這麽吵起來了,燕搖春嘆為觀止,這就是她以後的同事們嗎?她已經感受到激烈的職場氛圍了。

那阮更衣見燕搖春發呆,以為她被嚇到了,小聲提醒道:“岑姐姐和趙姐姐原本就是認識的,她們家世相當,據說還是故交。”

“誰同她是故交?”岑才人冷笑道:“要是認識就算故交,那整個京城有一半人都是我的故交了。”

趙才人也道:“你看她這種臭脾氣,狗都嫌棄,怎麽可能有朋友?”

阮更衣:……

她有點手足無措,吶吶道:“抱、抱歉,是我說錯話了……”

正在這時,有一行人過來了,燕搖春轉頭一看,正是那李更衣,她大概是怕誤了時辰,走得很急,額上見了汗意,把鬢發都打濕了,一縷一縷地貼在頰邊,頗有些狼狽。

那趙才人不愧是社牛,又湊了上去,熱情地關心道:“這位姐姐,怎麽走得這麽急?時候還早著呢。”

李更衣聽了,忍不住朝燕搖春瞪來一眼,伸手捋了捋鬢發,面上扯出一個笑,道:“左右無事,早來一點也好,和諸位姐姐們見個禮。”

趙才人又向她報上家門姓名,還把眾人都介紹了一遍,這麽兩輪下來,燕搖春也把人都認清了,因為寧美人被禁足,沒有出現,在場的只有一位蕭美人,她是鎮遠將軍之女,名叫蕭瑯月,在此次新入宮的嬪妃中,除了寧美人以外,就數她的位份最高。

其次便是趙素蘭和岑青青,兩人都是六品才人,性格也頗有意思,一個是話癆社牛,一個是見了誰都要懟。

最後是阮拂雲和李妙兒,皆是七品更衣,李妙兒自不必多說,她和燕搖春的梁子都結下了,而阮拂雲則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看起來像個社恐,說話細聲細氣的,一著急就語無倫次,若是有人大聲點同她說話,她怕是要把自己縮起來。

燕搖春看著這群新同事,在腦海中扒拉自己昨天寫的筆記,淑妃在選秀那天已見過了,所以現在還剩一位惠昭儀和皇後沒出現。

恰在此時,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就連那位話癆的趙才人都閉了嘴,燕搖春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去,只見不遠處,有一行人擡著翟轎緩緩而來,那是一隊嬪妃采仗,不,或許是兩隊。

前面的翟轎明顯更為華麗,有八人共擡,翟轎為二層頂,上面繪著金雲翟鳥,銅鎏金頂,金黃綾重幨,貴不可言,等到了近前,一個太監對眾人唱道:“淑妃娘娘到。”

所有人立即齊齊行禮,翟轎停了下來,有宮人躬著身子上前,將轎簾子掀起,一只塗著嫣紅丹蔻的纖手探出來,扶著宮人,緊接著,一名身著妃色宮裝的女子自翟轎中款款而出,她容貌嬌艷,綰著朝天髻,簪了九鳳吐珠釵,耳著明月珰,金鈿玉墜,珠襻香腰,端的是華貴逼人。

她在眾人面前站定了,美眸逡巡而過,略微扯了扯唇角,道:“你們來得倒是挺早的。”

沒人敢接話,都個個低著頭,淑妃覺得沒趣,正欲走開時,目光忽地落定在李更衣身上,但見她額上有汗,鬢發微亂,不禁伸手掩鼻,退了一步,嫌惡道:“你怎麽如此狼狽?這樣去給太後娘娘請安,也不怕失禮麽?”

她這話實在有些挑刺的嫌疑了,李更衣只是走得急,出了點汗,還沒有到失儀的地步,她惶恐萬分,辯解道:“嬪妾、嬪妾是……”

“你也配稱嬪妾?”淑妃不客氣地打斷她,神色輕蔑道:“五品以下的,都應該自稱賤妾。”

這就更是刁鉆了,燕搖春之前聽教導禮儀的嬤嬤說過,嬪妾和賤妾並無嚴格的區分,這就好比一個人可以自稱我,也可以自稱鄙人和在下,僅僅只是一種謙稱罷了,但你要說他只配自稱鄙人,這就是一種打壓和蔑視。

很明顯,淑妃是在給這群新入宮的妃子們一個下馬威,只是李更衣倒黴點兒,撞到槍口上了。

面對淑妃的刁難,此時李更衣早沒了之前對待盼桃的盛氣淩人,她嚇得驚慌失措,臉色都白了,忙不疊改口:“是,淑妃娘娘教訓得是,賤妾知錯了。”

旁邊的趙才人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卻被岑才人悄悄掐了一把,她突然福至心靈,瞬間找回了自己的腦子,識趣地閉上嘴。

淑妃沒註意到這點細節,繼續譏諷道:“既然知錯,還不快滾回去把自己拾掇幹凈了,這是皇宮,地上的一塊磚都比你的臉要幹凈。”

這話著實太難聽了,李更衣臉色慘白,死死咬住下唇,眼眶通紅,哽咽道:“是……”

李更衣倉皇退下,淑妃的目光又移到了燕搖春身上,她還記得這張面孔,因為選秀那一日的鬧劇,使得她對燕搖春的印象頗深,除此之外,這次新入宮的嬪妃都是太後選定的,唯有燕搖春不同,她是楚彧親自定下的,哪怕當時天子看似隨口一句,但是在淑妃眼中,就已經是特別的例外了,這種特別猶如一根刺,讓她如鯁在喉。

“你也是個有本事的,”淑妃微微揚起下巴,語氣矜傲地道:“但是可千萬不要以為,以後就有皇上給你撐腰了。”

燕搖春慢吞吞道:“娘娘說得對。”

淑妃繼續嘲道:“在這後宮裏,還是太後娘娘作主。”

燕搖春點頭:“娘娘說得對。”

淑妃繼續放狠話:“最好時刻謹記自己的位置,恪守本分,不要妄想一步登天。”

燕搖春讚同:“娘娘說得太對了。”

她順從無比,倒叫淑妃想找茬都有些師出無名了,正在這時,後方的宮人徐徐分開,有一身著青碧色宮裝的女子上前來,款款行禮:“嬪妾見過淑妃娘娘。”

這位就是惠昭儀了,眾人都悄悄打量她,驚訝地發現,這位惠昭儀並不美麗,甚至連清秀都算不上,她的容貌在這美人眾多的後宮,簡直毫不起眼,五官平凡寡淡,平平無奇,好在她的氣質嫻雅寧靜,或許這也是另一種特別了。

淑妃一貫眼高於頂,從她方才的舉止就可見一斑,但是她對這位惠昭儀,居然還算有幾分客氣,只不冷不熱地微一頷首,沒再多說什麽,轉身便扶著宮人入了慈寧門。

惠昭儀看向眾人,微微一笑,原本平庸的容貌竟也多了幾分光彩,道:“諸位入了宮,以後便都是姐妹了,淑妃娘娘的地位尊貴,貴人難免有些傲氣,但她並非是有意為難你們,還請諸位不要往心裏去。”

眾人紛紛應是,惠昭儀笑道:“好了,我們去見太後娘娘吧。”

於是她便領著一行人,往慈寧門走去,燕搖春落在最後,聽見趙才人跟阮更衣咬耳朵,輕聲道:“這位惠昭儀真是和氣啊,比淑妃娘娘好相處多了。”

阮更衣也點頭讚同:“她笑起來的時候真漂亮啊。”

“我也覺得!”

趙才人又湊過來,非要征求燕搖春的意見:“燕選侍覺得呢?”

燕搖春對這個社牛姐姐已經無語了,只好點點頭:“啊對對對,你說得很有道理。”

趙才人這才心滿意足地回過頭,拉著阮更衣繼續嘀咕,可憐阮更衣,完全不知該如何拒絕這種熱情,只好被迫和她“相談甚歡”。

慈寧宮很大,眾人跟著惠昭儀穿過抄手游廊,又過了一道門,才到了主殿,這時候天邊已經亮了起來,深藍的天幕染上淺緋色的朱霞,探出一線朝陽,將璀璨的金色灑向這寂靜的宮闈中。

所有人都靜靜地站在廊下等候,過了一會兒,宮人唱喏著太後宣見,嬪妃們才按照位份高低,排著隊,一個一個入了殿內,燕搖春照例走在最後,她默默地隨大流行禮,然後低頭盯著桌子腿,開始發呆,想著這無聊的早會趕緊結束,好回去補個覺。

眾嬪妃們都坐在下方,唯有淑妃一人,坐在太後身側,說話時的神態也不比旁人的拘謹恭敬,隨意很多,如家常閑話一般,甚至敢和太後撒嬌,可謂是春風得意,風頭無兩。

太後倒是很和氣,但這種和氣與惠昭儀又有所不同,帶著些距離感,讓人不敢造次,於是眾人便更加小心翼翼,繃著神經,唯恐說出一句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就在這時,太後忽然叫了燕搖春的名字:“燕選侍。”

眾人紛紛看過來,燕搖春微微一怔,站起身:“賤妾在。”

太後向她招手:“過來,讓哀家瞧瞧。”

燕搖春不明所以,但還是在眾人訝異的視線中,走上前去,向太後行了一禮,太後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端詳片刻,笑道:“選秀那一日,哀家看得不仔細,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皇帝喜歡你,如今一見,就連哀家都要心生憐惜了。”

這話一出,不提旁人,單是淑妃就驟然變了臉色,看過來的眼神也帶著幾分不善的意味,刀子似的刺人。

燕搖春微垂著眼,心想,這老太太真是厲害,兩句話就把她架了起來,淑妃那表情,像是恨不得直接把她烤了。

這是非常明顯的捧殺,燕搖春若是謙虛,反而會招來嫉恨和曲解,如果燕搖春真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恐怕已經上套了,但是讓太後失望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擁有豐富經驗的職場社畜。

殿內氣氛寂靜,針落可聞,燕搖春站在原地,行了一個萬福禮,道:“太後娘娘過譽了,賤妾萬分惶恐,若是說起容貌姿色,賤妾不及淑妃娘娘萬分之一,更遑論胸襟與氣質,淑妃娘娘更是一騎絕塵,曜曜如明珠,方才在慈寧門外,賤妾聆聽了淑妃娘娘的教誨,在這後宮之中,太後娘娘您是最最尊貴的,就連皇上也要敬愛您,其次便是淑妃娘娘,賤妾身份微賤,時時謹記自己的地位,恪守本分,不敢有半點肖想逾矩。”

這其實就是一通廢話,還前言不搭後語,但是燕搖春不在乎,她只需要把話題的重心轉移到淑妃身上就行了,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太後絕不可能撇下淑妃,強行繼續捧殺燕搖春,那豈不是把淑妃的面子扔在地上踩?

燕搖春之前聽楚彧的意思,太後是打算讓淑妃代掌鳳印的,那麽她就需要顧忌淑妃在後宮中的威信,哪怕她知道燕搖春的用意,卻也不能指摘什麽。

果不其然,淑妃的臉色登時雨過天晴,肉眼可見的愉悅,明顯是被吹捧得高興了,而太後則是盯著燕搖春瞧,片刻後,方才笑了,道:“你倒是乖覺識趣的,這嘴巴也很是伶俐,討人喜歡。”

說著,她對貼身宮女道:“昨兒南洋不是進貢了一對琉璃釵?哀家覺得很適合燕選侍,便賜給她吧。”

那宮女俯身行禮:“是。”

不多時,便有人捧了一個朱漆雕花的描金托盤,送到燕搖春面前,上面果然放著一對深藍色的琉璃珠釵,華光湛湛,晶瑩剔透,十分漂亮。

燕搖春心想,看來這老太婆真是挑唆之心不死啊,在場幾個嬪妃,任是誰的位份都比她高,偏偏只把這東西賜給一個八品選侍,用心簡直不要太明顯。

燕搖春心中如明鏡也似,面上倒是千恩萬謝,捧著珠釵退了回去,又坐了坐,太後面上露出幾分倦意,便讓眾人都散了,只有淑妃留了下來,她扶著太後入了內殿,道:“臣妾今日見那燕選侍,瞧著也不怎麽樣麽?唯唯諾諾,空有一張臉罷了。”

太後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淑妃毫無所覺,繼續道:“您之前說得果然沒錯,燕搖春就是個軟柿子,臣妾今日訓斥她,她也只會說對對對,一個字都不敢反駁,您方才怎麽還誇她呢?豈不是助長了她的威風?”

太後在榻上坐定,撫了撫額,嘆道:“你別說話了,讓哀家靜一靜,頭疼得緊。”

“哦,”淑妃乖乖閉了嘴,偷偷覷太後的臉色,輕聲道:“您的頭風又犯了麽?要不然,臣妾給您揉一揉?”

太後擺手,淑妃悻悻然退下了,過了一會兒,太後的貼身宮女從殿外進來,手裏捧著熱帕子,替太後擦手。

太後微微闔著雙目,忽然就來了一句:“哀家真是想不通啊……”

宮女小心道:“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太後自言自語道:“你說淑妃這個腦子究竟是怎麽長的?她十歲就入了宮,在哀家身邊長大,哀家親手教養的,按理來說,真是不該啊……”

那宮女可不敢接這話,只好悶頭做事,太後睜開眼,又坐了起來,問她道:“當年真的沒抱錯人嗎?她真是……我們尚家的種?”

宮女只好斟酌道:“淑妃娘娘十歲以前,是在國舅老爺身邊長大的,想是本性太過純善,肖似……肖似國舅老爺吧。”

聞言,太後深以為然道:“也是,大概是沾了我那兄弟的蠢氣了,這麽多年也沒改掉,跟哀家沒關系。”

……

卻說另一邊,燕搖春等人離了慈寧宮,趙才人便湊過來,興致勃勃地道:“燕姐姐,那琉璃釵能讓我看看嗎?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那麽漂亮的珠釵呢。”

燕搖春也不藏著掖著,大方地把那對琉璃釵拿出來,此時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金紅色的晨暉中,那深藍色的琉璃顯得愈發漂亮,折射出剔透的光,當中有些細小的氣泡,猶如星河一般,粲然生輝,令人目眩神迷。

琉璃和玻璃十分相似,哪怕燕搖春作為一個現代人,見多了這種東西,卻也忍不住為古人的審美而驚嘆,拋開太後的用意不說,這釵子確實稱得上品質絕佳的工藝品了。

趙才人哇了一聲,又叫來阮更衣,兩人齊齊驚嘆,就連岑才人也湊過來,一時間,聽取三人哇聲一片。

縱然蕭美人冷靜自持,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惠昭儀面帶微笑地站在一旁,看著眾人圍著那琉璃釵觀賞,就在趙才人要伸手去拿的時候,她忽然開口道:“這釵子確實是難得的佳品,尤其還是太後娘娘賞賜的,燕選侍可要好好珍藏,萬不能磕著碰著了。”

這話一出,其他幾人都面露異色,趙才人連忙縮回手,道:“那我不拿了,若是不小心摔了,可就不得了了,我窮得很,賠不起這個。”

“真有意思,”岑才人白了她一眼,譏諷道:“賠?這是太後賞賜的,你拿自己的腦袋去賠還差不多。”

蕭美人輕聲道:“當年先帝曾禦賜先祖父一把好弓,一直供在祠堂裏,時時擦拭,不敢使其染塵,更不要說磕損了。”

她說著,看向燕搖春,道:“這是太後的恩澤,燕選侍還是好好保存起來吧。”

“是啊,”岑才人扯了扯唇角,道:“這代表太後看重燕選侍呢,獨一份的恩寵,旁人都比不上的。”

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奇怪,阮更衣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她左看右看,到底沒敢吱聲。

燕搖春卻微微挑眉,掂了掂那琉璃釵,道:“你們說得對,我這次回去,就把它供起來,早晚一炷香,每天都拜上一拜,絕不辜負了太後娘娘的厚愛。”

別想著陰陽怪氣她,以她的精力,壓根懶得去應付這一幫子人。

只有趙才人還在狀況之外,笑瞇瞇地出主意,道:“這是個好辦法,太後娘娘知道了,肯定也會感動的。”

“是啊,”燕搖春笑了笑,道:“我這麽恭敬,太後一定會知道我的誠心。”

眾人對視了一眼,心思各異,蕭美人率先道:“我有些累了,先告辭,諸位慢聊。”

然後便是岑才人和阮更衣,趙才人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得知燕搖春住在玉華宮後,便提出要和她結伴同行,惠昭儀看著燕搖春,輕嘆一口氣,道:“皇上和太後都如此看重燕選侍,於選侍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禍啊。”

燕搖春看向她,忽然發現,惠昭儀雖然五官平庸,卻擁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在晨光中,顯得清透靜謐,讓人與她對視時,便能感覺到那一份安寧。

讓人想起壁畫上的菩薩,燕搖春心裏評價著,口中道:“福也好,禍也罷,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惠昭儀有些意外,道:“選侍心中想必有打算了?”

“當然啦,”燕搖春微微瞇起眼,忽然道:“惠昭儀,你知道我現在為什麽會在這裏嗎?”

惠昭儀一怔,疑惑道:“為什麽?”

燕搖春認真道:“因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回答,惠昭儀微微愕然,燕搖春卻沒有再多說,只是向她略一頷首,便告辭離開了。

燕搖春並沒有糊弄惠昭儀,她當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從一開始,她就十分清楚,這裏充斥著腐朽的、封建的、不公的規則,而燕搖春作為一個來自千年後的靈魂,她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直到如今,她依然無法接受他人向自己跪拜,也不願意掌握他人的命運,盡管她一直竭力去避免這種事情發生,所以燕搖春拒絕為盼桃改名,也拒絕下人精心周到的貼身服侍,任何她能自己做的事情,都盡量獨自完成,明明盼桃和知秋是簽了賣身契的奴仆,但燕搖春依然給她們發放數量可觀的例銀,當作是雇傭。

她唯恐那些不可見的險惡的東西,侵入她的靈魂,將她變得面目全非。

燕搖春只是一個小人物罷了,沒有什麽大志向,在現代的時候,她辛苦工作,每天早出晚歸,被老板批,挨甲方罵,那時她不覺得活著有什麽意義,死了也不是不行,就是可惜了自己八十八平的新房子。

後來燕搖春穿越了,活在陌生的古代沒什麽大不了的,入宮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她知道,她絕不會徹底融入這裏,不會為了一些虛渺的東西失去本心,更不會像惠昭儀所想的那樣,去和她們爭搶廝殺,去愛上一個封建社會的君王。

縱然身處泥淖,燕搖春也依然要保持自己的信仰。

燕搖春理解並尊重她們的生活方式,但她不願意加入,所以未來是福是禍,她也不太在意,是福那就好好活著,是禍那就死了。

誰讓她是一條鹹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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