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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點靈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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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點靈犀四

風吹得車簾微晃, 透出幾縷日光。

兩人各自坐在陰影裏,隔著一道天光,一時間都沒說話。

山路坎坷, 牛車顛簸。

宋矜猝不及防,便被帶得往前摔去。她整個人險些甩出去, 驚得下意識要抓住些什麽, 卻沒能如願。

好在謝斂扣住她的手腕, 扶了她一把。

宋矜猛地撞入他懷裏, 鼻尖酸得要命, 眼淚不由自主滑落。

謝斂像是被她的眼淚燙到般,驟然松開了手。他沈默著將熱茶倒了一碗,遞到她手邊。

宋矜眼淚還沒止住, 呆呆瞧著那碗熱茶。

片晌,又瞧向謝斂。

撞上她的淚眼,謝斂眼睫輕顫。

在宋矜緩過神來前, 他取出方潔白帕子。那帕子遞給宋矜,見她不接,便幹脆為她拭淚。

他什麽也沒說。

宋矜哽咽道:“我不是在哭。”

謝斂說:“嗯。”

宋矜有些急了, “我真不是哭,是……”

牛車再度顛簸一下, 宋矜沒坐穩,這回徹底撞在謝斂胸膛上。對方悶哼一聲, 卻出於習慣地扣住她的腰, 扶住了她。

宋矜下巴磕在他肩膀上, 咬到舌頭疼得要命。

謝斂扶著她問道:“是什麽?”

宋矜疼得眼淚越流越多, 說不出來話。然而謝斂仿佛也不好奇,只是收回帕子, 與她說道:“我看你來時和蔡大娘同乘。”

“所以你便不和我坐一起?”宋矜問。

謝斂沒說話,只是握著茶盞的手微凸起脈絡。

若是往日,宋矜不會繼續追問。

但此時此刻,眼前的女郎卻無比堅定,眸光執著落在他面上。

謝斂不得已,“是。”

“我不信。”她的語調輕而快,仿佛有些不習慣頂撞他般的,在他想好如何應答之前說,“世兄告訴我,今日你瞧見我和他說話。”

謝斂眉心一跳,霍然收手。

宋矜卻扣住他的袖子。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宋矜的呼吸灑落在他面上,透著淡淡的苦。淡薄的日光照在她睫毛上,她低垂著眼睫,面容難掩的忐忑。

“你出發前,為什麽不告訴我和世兄?”她嗓音繃得有點緊。

宋矜目光如炬望著他。

謝斂近乎難堪地移開視線,望著那碗涼透的茶。

他聽見自己如往日冷靜地說道:“一來一回,時間緊張。”

“是嗎?”宋矜輕聲反問。

謝斂沈默不語。

風吹得車簾獵獵作響,兩人都不做聲。然而宋矜就這麽看著她,一雙眼哭得發紅,仿佛被他傷透了心。

謝斂淡聲道:“我見你們相談甚歡,便沒有再去打攪。”

宋矜輕聲說道:“是有瓦片落下來,世兄才扶了我一把。先生,你不要誤會。”

謝斂沈默看著她。

“還有這段時間,我之所以和世兄走得那樣近,也是為了別的。”女郎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速有些急迫,“你不要……不要……”

不要什麽?

吃醋麽?

謝斂岔開了話題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織白疊布。”

宋矜終於喘過來口氣,轉而說道:“不全是。”

“一兩銀子。”宋矜從自己袖子裏取出一小塊銀子,眼裏滿是明亮的笑意,“我托布鋪的老板讓我與番商見面,對方給了五兩銀子作為定金,要買我的織出來的白疊布。”

謝斂也沒料到這些,不由蹙眉,“只買一匹?”

她笑著搖頭。

“是帶回去給人看。”宋矜認真看著他,“若是按照一匹布五兩銀來算,一年的毛利便可抵上宣化四五年的賦稅。”

女郎說完,繃緊的唇角忍不住又翹了翹。

她清亮的眸子裏倒映著他的影子。

迎著他的目光,她有條不紊地解答他的疑惑,“我畫了圖紙給世兄找匠人制造脫籽的機器,今日下午已經做好了,十分好用。吉貝只是脫籽難,有了簡單的脫籽機器,大量織造白疊布再簡單不過。”

“你一早便想好了,可以讓宣化縣賣白疊布?”謝斂問道。

宋矜仿佛被他問得有些忐忑,抿了一下唇,這才垂著眼慢慢說道:本文由疼訓.裙八扒三另.期七霧散六.整理上傳“是,新政最好的成效便是富民。但若是先生嫌我多事,這事也可以交給你繼續……”

“沅娘。”他打斷她。

宋矜這才重新擡起臉來。

眼前的謝斂微微蹙著眉,但看起來並不生氣。相反,他眸光透著些與往日不同的覆雜,沈沈落在她身上。

“你做得很好。”謝斂溫聲道。

他語調帶著些讚許,眸光透著淺淺的溫度。

宋矜沒有回過神來。

她瞧著眼前的謝斂,覺得松了口氣。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愉悅。此時此刻,她靜靜坐在謝斂身邊,先前的糾結與不安都散去了。

“但做這些,每一步都要與人交涉,想必不容易。沅娘,你遇到困難時,為什麽不想著來告訴我?”

宋矜聽見謝斂這樣問,也不由一楞。

她甚至有些意外,謝斂竟然能向她說這麽多話。

“我……”她瞧著眼前蒼白清瘦的謝斂,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氣惱,小聲反駁他,“可你那麽忙,我為什麽要去擾你?”

然而車內光線不好,眼前的謝斂低垂眼瞼,宋矜看不出他的情緒。他側身坐著,眉弓投下淡淡影子,顯得很冷靜自持。

“向文便不忙了?”謝斂問。

宋矜覺得他好不講道理,章向文當然沒他忙。

她覷著謝斂的面色,小聲說道:“你才說不誤會。”

謝斂這才擡眼朝她看過來。

青年克制而內斂地看著他,漆黑眸子滴水不漏,仿佛一汪深潭水,只說:“我並沒有誤會什麽。”

“先生。”宋矜有些說不出來的氣惱,轉身去不想理他,輕聲嘆息,“你這樣好沒有意思。”

“坐好。”謝斂道。

他音色冷清,倒像是在訓人。

宋矜被他惹得有些惱,耐著性子說道:“總之,我這陣子忙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並不是為了世兄。”

謝斂在她的目光下,眸色微深。

他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

“我與先生一起來嶺南,也要一起設法回去。”她終於在他面前褪去一些膽怯,緩緩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才是最親近的。”

她語調裏透著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尾音往下,微微一拖,有些習以為常的撒嬌。

謝斂無意識握緊了手裏的茶碗,等到回過神來,移開目光將放下茶碗。他在安靜中看著眼前的女郎,難得地踟躕片刻。

“我知道。”他閉了閉眼。

宋矜卻仰面瞧著他,剛剛哭過的眼透著紅意,溫聲說道:“我知道先生要做的事,註定不能與誰太過親近。但我私下對先生好,先生明面上怎麽樣對我都成。我想得明白其中的道理,先生不要總是阻攔我。”

謝斂知道宋矜並不愚鈍,但沒料到她想得這樣通透。

可越是如此,越是……

“哪有這樣的道理?”謝斂蹙眉。

然而女郎抿了抿唇,眼睫微顫。風吹得她的發絲微亂,她固執地瞧著他,湊近了小聲說道:“可你也攔不住我。”

她迎著他的目光,彎了彎唇角。

一貫羞怯的眸子,帶著點說不出道不明的歡愉。

“沅娘。”謝斂道。

宋矜全然不怕他,溫聲道:“嗯?”

不知道為什麽,謝斂便又沒有做聲,竟然也真的沒攔她。何況牛車也到了,兩人久久待在裏面也不成體統,宋矜不再和他計較。

她掀簾下車。

也不去探究謝斂怎麽想的。

身後的人卻道:“等回京都,我有些話要與你說。”

宋矜眼睫微顫,側身道:“好。”

有些想問的話,宋矜也沒有問出口。無論是對她還是對謝斂,當務之急都是回到京都,先將自己身上的事情解決了。

否則,她怕牽連他。

他也怕牽連她。

他們都像是即將溺水的人,忍不住拉對方,卻又不忍心拉對方。但若是不必溺在水裏,一切應當可以豁然開朗,免得糾結。

-

臘月,荻花吹作雪。

邕州城傳來書信,明面上是召謝斂回程過年。實則是節度使曹壽迫不及待要謝斂回去述職,報備新政推行進度。

宋矜一早便著人收拾好箱籠。

只等謝斂將手裏的事情安排好,便啟程前往邕州城。

抵達邕州城時,已經是廿七了。

邕州城內添了不少年味。

剛剛到家,曹壽便著人來請謝斂過府敘舊。宋矜不得已,也跟著更衣過後,乘坐馬車前往曹府赴宴。

半年功夫,曹府沒什麽變化。

只是每到宴飲,府內仍舊是賓客如雲、高朋滿座。

饒是宋矜如今好些了,到了要與太多人交往的地方,還是不由緊張。她端坐在臘梅樹下,自顧自賞著花燈,實則小心避開要打招呼的人。

不熟的人碰見了好說,熟人碰見了也算好說。

最怕的是半生不熟的人碰見。

好在,不遠處一簇未出閣的小娘子們,恰巧替她擋住了視線。她們攀比著衣著首飾,時不時談論起席間的人,不知不覺便朝宋矜走來。

“姐姐的發樣,瞧著像是幾年前流行的了。”

“還有衣裳,也太素了些。使節府上火樹銀花,姐姐穿得這般素凈,便不太應景。”

宋矜原是要走的,沒來得及。

此時聽著小姑娘們的點評,有些無語凝噎。

“我不大在意這些。”宋矜說道。

這是真心話,她在宣化忙著義診學醫術,真沒心思管這些。

小娘子們卻紛紛對視一眼,心裏的猜測越發證實。此時穿得素凈,又孤身一個人呆在這裏,應當是某個小官的妻子。

她們正要再說些什麽,遠處喧嘩聲便近了。

隨著腳步聲靠近,珠玉叮鈴聲窸窣響起,銀箔綃金折射出燈火明滅的光。

“沅娘。”為首的貴夫人喚道,引得眾人紛紛朝她看去,而趙夫人只是從容微笑, “那邊鬧哄哄的,來我身邊,我身邊清凈。”

眾人都簇擁在趙夫人身側,哪裏會清凈?

無非是讓人不敢碰宋矜罷了。

但趙夫人作為曹使節的妻子,慣來不必討好任何人,性子又是個清高的。能這樣待一個客人,必定是對方有什麽特殊之處。

有心人便打聽起來。

其餘的也不敢怠慢,紛紛上前問好。

至於仆從,則走到幾個小娘子跟前。不知吩咐了什麽,沒一會兒,幾個小娘子眼含淚水地轉身離去。

宋矜一一應付過,實則有些不自在。好在趙夫人幾步上前,拂掉要挽宋矜胳膊的幾雙手,笑道:“都去忙吧,我與沅娘說幾句體己話。”

三言兩語,便將其餘人都揮退。

等到四周都沒有人了,宋矜才松了口氣。

趙夫人則笑道:“我記得你怕人靠近,剛才沒有受驚嚇吧?”

宋矜微微一楞,沒料到這事兒連趙夫人都知道。這種事情說出來,容易惹人不理解,宋矜不由道:“勞煩夫人掛心,我無礙。”

“沒事就好,含之特意交代的。”趙夫人促狹微笑。

宋矜手裏的酒盞一頓。

謝斂怎麽會特意交代這種事?

趙夫人瞧著宋矜的面色,面上笑意更濃,又說:“還特意交代過,要我照顧你。怎麽,沅娘這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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