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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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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場雪

江恒出宮,也是一樁大事,眾人眼睛都盯著的。

聽聞溫慈公主醒了,這也是一樁大事。

江恒走的時候,是一個人,這更是一樁大事。

眾人心裏然,但是無人敢明言。

·

孟知語其實並不明白現在的局勢是什麽樣子,她還是不明白江恒同陳祝山說了什麽。她只能憑著和江恒那點似有若無的默契,走著往前的路。

江恒走了。

孟知語坐在床榻上,衣裳穿了一半,很安靜,陳祝山忽然擁住她。

陳祝山用了大力,像要把她的肩膀背脊都揉碎。

他埋頭在她頸間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良久,才開口。

“知語。”陳祝山叫她名字。

孟知語應聲: “嗯。”

這一刻,是同舊憶重合的。

陳祝山把她從水裏撈起來,帶她去了怡太妃的寢宮,又命人去請太醫,搞得陣仗很大。

陳盼月有些慌了,她畢竟在乎名聲,若傳出去,對她不是件好事。

陳盼月先一步去找了陳淵告狀,說了好些話,大意是孟知語是誰啊,不過是前朝餘孽,如今時代變了,她也該明白這事兒了,她不過是教訓教訓她。三哥不該對她這麽好,她扒拉著三哥,指不定在密謀什麽事呢再說了,她成日在冷宮待著,如何認得三哥的要三哥這麽急匆匆趕來救她三哥也真是的,何必為她趟這渾水。

陳淵聽話憑喜好,他不喜歡這個兒子,自然願意相信這些話。

陳淵罰了陳祝山一頓,且更加不喜歡他。

他原是苦心經營,多少為此受了點挫。

其實不止受了一點挫。

陳淵為此多留了一個心眼,盯著陳祝山許久,且打壓了他許久。

父親打壓兒子,這聽起來很匪夷所思,但在這皇宮裏太常見了。

孟知語時常叩問自己,倘若重來一次,她會不會死在那冰冷的湖裏。

如今真重來了一次,她還活著。

孟知語眼睫輕顫,她輕輕地伸出手去,回抱住他。

只要這一刻,便好了。她想。

陳祝山同她相擁許久,而後才松手。他看著孟知語的眼睛,笑起來: “知語,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孟知語也笑,她身體還虛弱著,笑容也虛弱,有種蒼白的美感,像擺放在桌子邊沿搖搖欲墜的琉璃盞。

陳祝山叫她再休息片刻,她身子還乏力,聽話地躺下來。陳祝山破天荒給她念書聽,他們之間,從沒有這種好時候。

孟知語閉上眼睛之前,如此想道。

陳祝山念完一段,發覺她已經睡下。他放下書,動作很輕,替她掖了掖被子。腳步聲也很輕,出了殿門。

李元在外頭打著瞌睡,聽見皇上叫他一聲,立刻彈起來: “皇上。”

外頭有風吹著,陳祝山才想起來問林慧珊的情況: “林氏呢”

李元如實稟報: “皇後娘娘已經依據您的吩咐,處置了林美人。林美人如今正禁足在宮中呢,皇上看,是要……”

陳祝山道: “不必管她,且禁足著吧。”

李元垂頭,在心裏咋舌,皇上這是真動了火氣。按說,如今皇上剛即位,以林美人的家世,萬不能如此處置。不過他們做奴才的,不要妄自揣測上頭的心思。李元也不敢說什麽。

第二日,便聽聞林將軍上了折子,為女兒的莽撞道歉請罰。

這雖是主動認錯,卻是以退為進,你不僅不能罰他,還得安撫他,撤了女兒的責罰。

這是為君之道。

但是陳祝山第一次違背這道理。

他只當沒聽懂,非要計較林慧珊的過錯。

這一日,前朝不安寧,後宮也格外熱鬧,各種的嬪妃們皆往棲霞宮跑,攔都攔不住。個個都帶了各種上好的補品來,端著一張好大的笑臉,叫你不知道如何回絕。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話,阿幸聽得頭疼,道: “殿下該休息了,各位娘娘的好意心領了,多謝各位娘娘。”

下了逐客令,偏生還有人一波一波往上湊。

阿幸煩得不行,恨不得把宮門合上,上頭貼一張紙:勿擾。

孟知語既要吃藥,還要紮針,受完了,便是睡覺。一天十二個時辰,有七個時辰在睡覺,兩個時辰紮針喝藥,還有三個時辰在陪皇上聊天。

皇上每日都來,下了朝便往棲霞宮跑。

有時候不湊巧,他來了,知語在睡著。他也不走,便在棲霞宮坐著處理事務。

宮裏的小丫頭們偶爾聚在一起說閑話,也猜測皇上同溫慈公主的關系。

溫慈公主畢竟是皇上名義上的妹妹,這自然使得她們格外地興奮。

每回阿幸都要皺著眉頭訓人,阿幸姑姑還會打人,多鬧騰了幾次,才終於消停了。

皇後也來看過溫慈公主,皇後娘娘是尊貴的後宮之主,連她都來看溫慈公主,這事兒又是風波一片。

皇後沈氏,端莊華貴,多年來一直沒有差錯,待人也算溫和有禮。

但是阿幸並不喜歡她,也不歡迎她來。不歡迎歸不歡迎,也攔不住人家要來。

她不止一日來,還日日來。

阿幸煩她得很,分明沒安什麽好心,卻日日要端著一張虛偽的笑臉,過來曲意逢迎。

王昭儀也來過,阿幸也不喜歡她。不過比起皇後,顯然還是王昭儀更討喜一點。王昭儀很安靜,也不多說很多話,每回殿下要休息了,她便自覺地離開了。

從初幾,一直到過了十五。

太醫們忙裏忙外的,才松了口氣,敢稟報皇上,溫慈公主大好了。

孟知語自己沒有什麽感覺,好也如此,不好也如此。她只是厭極了喝藥。

終於不必再喝藥了,她自然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陳祝山進來的時候,她正同阿幸笑著說話。

“在說什麽,這麽高興,也說給朕聽聽”

陳祝山走到她對面坐下來,笑意吟吟看著她。

阿幸有十分的自覺: “奴婢先下去了。”

她臨走的時候,把手裏剩下的半碗藥也遞到了陳祝山手裏。

經過這些日子,阿幸心想,三殿下其實還是個不錯的人。當年他選她送到姑娘身邊,這麽些年,相伴相隨,相互扶持,想來也是有真感情的。

周邊丫鬟不許輕易進內殿來,故而他們還算自在。

陳祝山掂了掂手裏的藥碗,將勺子轉了個方向。

“最後半碗了,知語乖。”

孟知語苦著張臉,不情也不願。 “可以不喝嗎”

陳祝山低頭看向手裏的藥碗,藥味有些沖,他沒說可或者不可,只是低頭嘗了一口。

他仰頭把碗裏的藥全喝了,而後傾身湊近孟知語。

孟知語下意識地往後躲,被他大手掌住,被迫承受他渡過來的藥。

一人一半分了半碗藥。

還賠了半腔的氣息。

孟知語有些氣喘,但是來人得寸進尺,不依不饒,非要把她剩下的半腔氣息也一並吞了。

叫她想起人在湖水裏,無處呼吸的窒息感。

又很不同。

因為沒有水,人卻是浮著的。

半晌,親得氣喘籲籲,陳祝山終於松開她。她靠在陳祝山懷裏,聽著他的心跳聲,有些虛幻。

陳祝山身體緊繃著,孟知語很快感覺到他的變化。

方才那一場氣息交換,她也被撩撥得七葷八素。

她沒有制止陳祝山的動作。

陳祝山從前說,是她想要他,這話說得對極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不過肌膚相親,便已經潰不成軍。

青天白日,白日宣淫。

在虛偽的禮義道德裏,這是下流。但是他們倆沒有人真正遵從這種虛偽的禮義道德。

陳祝山表面上是禮義道德的代表者,但其實他大膽,且叛逆。

孟知語很早就認識到這一點,她無比清楚。

有溫暖的光從窗紗裏投進來,透在他們身上,配著孟知語的輕聲嚶嚀,這是俗氣的畫面,也是高雅的畫面。

陳祝山今日很克制,但她還是有些承受不來,指甲掐進肉裏,都是斑駁的指印。

待到光從身上消退,潮水退去,又重新湧上來。孟知語在這件事上,每回到最後都哭。

陳祝山到最後,似乎不太收的住,掐著她腰步步緊逼,寸步不離。一寸一寸,把山水挪進一腔柔情裏。

陳祝山摟著她的腰,其實想問,知語,你真的想要江恒嗎

但是他沒問出口,他緊緊抿著唇,有汗珠從他額頭上往下掉,掉在知語身上。

孟知語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陳祝山睡在她身側。

殿裏很安靜,燈燭輕燒,孟知語轉了身,側著身子枕著自己的手,看著陳祝山。

她的目光從陳祝山的眼開始。

陳祝山有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時候,隨便都是深情的樣子。江恒似乎也是,但是陳祝山同江的眼神又十分不同。

她的手臂有些酸痛,腿腰都有些酸痛,唯有一顆心不是酸的。

她回憶起宣始十一年的冬天,在那個冰冷的湖裏,湖水冰冷刺骨,仿佛隔絕了一切的生的氣息。

真的是冷啊,冷到她此後好多個冬天,還做夢夢見,蜷縮成一團。

但是有一雙手。

她伸出手,動作輕輕悄悄的,抓住了陳祝山的手,分開他的五指,同他十指相扣。

在這寂靜的夜裏,燈燭在哭,她也留下淚來。

倘若不救她就好了。

這樣的話,一切就處在微妙的平衡裏。

從那之前,她喜歡陳祝山,但是明白他們之間是什麽關系。她始終在清醒兩個字的頭上。

但是陳祝山救了她。

她站在清醒兩個字的頭上,一只腳晃蕩在深淵的邊緣。

她松開手,輕輕擦掉自己的眼淚,重新躺回去。

江恒說,這是一場必贏的賭局。

她卻不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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