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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容恪不負她望地又輸了。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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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麽辦,聽聞皇帝仁厚,總不至於取她爹性命, 求救似的望向了王妃, 但王妃並不理會,她只關心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王家的事她管不著,眼眸漠然地轉向了別處。

王流珠驚駭不止,推開馬車門沖了下去, 眾人驚愕,睽睽之下,只見端王側妃飛奔向了押解王猛的鐵籠, “爹!”

正與兄弟見禮的齊戎不覺眉頭一蹙,遠望去,王流珠一襲紅如烈火的宮裝, 狼狽地跑向王猛,他收回視線怪異地看了眼攙扶起來的齊戚,“家事還沒安頓好,你便將父女兩人如此帶回了上京?這——”

齊戚恭敬地叉手道:“全憑皇兄處置。”

“哈哈。”齊戎一笑,將他的手掌握了握,又松開,“我處置什麽,你是功臣,王猛有罪,按照軍規處置,你替朕罰他,回頭遞個折子給朕就是,他是你丈人,朕怎麽也不好將他殺了你說是麽。”

“依照軍規,亦是死罪。”

這幾年齊戚行事倒愈發老辣,齊戎不信他真聽不出自己言外之意,裝傻地笑了笑,這話權當沒聽見。

這話揭過去了,齊戚走回去,將撲到在鐵籠前的側妃玉手一攥,王流珠憤怒地掙脫,齊戚冷笑,壓低了聲音道:“你再胡鬧,你爹只有死路。”

說到底,押解王猛入京的主謀就是齊戚,王流珠恨他,可他的威脅她偏偏又吃,才與父親大人說了幾句話,便被他粗魯地抓著手牽走了。

王猛可憐地瞅著,女兒一定在端王那斡旋時受了不少委屈,他恨自己無用……老淚縱橫。

冉橫刀在齊戚身後入城,同樣是夾道歡呼,慶賀將軍凱旋,他在人潮裏尋找靈犀的身影,但找了許久,一直沒見著人,他失望地嘆了口氣,在他人生之中最風光的時候,她都不來啊。

連帶著,冉橫刀與齊戎說些推心置腹之言也沒了心思,早早地回家去了,他是得勝歸來的將軍,騎著一匹雄駿的戰馬,人精神奕奕的,才下馬來,在門口又遇上了一個熟人,長寧才帶著家裏人出來迎接,只見冉橫刀迎著一個布衣荊釵的女人走過去了。

長寧楞著一瞧,竟然是瀟瀟。

她後來托人打聽過阮瀟瀟的消息,瀟瀟的丈夫早幾年死了,婆家嫌棄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成婚幾年無所出,將人趕回了娘家,她娘家人咽不下這口氣,又趁早將瀟瀟二嫁給了一個商戶。

才成婚兩年,聽說夫妻之間也不甚美滿,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而去,又是時而不歸,但長寧不解,瀟瀟怎的這麽一副農婦打扮,還找上冉家來了。

冉橫刀也眉頭糾結,“瀟瀟,你怎麽來了?”

數年不見,阮瀟瀟早已不再是當初宮闈一見驚艷的貴女,膚白貌美,溫柔婉約,她的肌膚開始蠟黃,眉眼開始凹陷,就連聲音也粗糙了些,浸著風霜雨露的滄桑,染得面目全非,她笑了笑,“聽說你得勝了,恭喜你一聲,我有些東西要給你。”

從當年在冉家門口,冉橫刀言詞拒絕之後,阮瀟瀟再沒來找過他,冉橫刀心道她定是遇到了難處,他正是春風得意時,亦想為她出頭,但阮瀟瀟只是取出了兩樣信物,裹在湖綠的包袱裏頭,“這是以往,你送我的,我其實一直沒扔,如今物歸原主罷。”

藏藍的挽袖底下,一雙手上紅痕斑斑,冉橫刀大驚失色,“瀟瀟?誰欺負你了?”

以往,只要她一委屈,冉橫刀恨不得立即跳出來為她出頭,不論時間不管場合,做些不合時宜之事是常有的,阮瀟瀟後來一直後悔,她不該為了一點虛榮錯過他一生,可……

他接過包袱,阮瀟瀟就飛快地撤了手,低著頭離去了。

她本想一輩子留著這兩樣東西,可是前日讓她的丈夫看見了,追問是哪個奸夫的,用竹條將她打了一通,她沒轍可想,只好回來還給他,也算一個了斷。

冉橫刀捏著包袱,凝視著她飄然遠去的背影,回頭時,長寧已經遭到了跟前,數落了他兩句,冉橫刀楞著,問道:“靈犀人呢?”

長寧搖頭,“她病了,身子不爽。”

冉橫刀要踏進門去,長寧忙攔住他,“橫刀,將東西給我,別教她瞧見了。”

“對對。”冉橫刀差點忘了,將包袱一把塞給長寧,猴急地來不及卸甲,便沖入了靈犀的寢房。

屋內只有黯淡的天光,風摩挲過窗欞下泛黃的宣紙,墨跡未幹,幾筆縱橫,看不出什麽輪廓,但冉橫刀將頭盔放在書桌上,一眼便認出,她想畫一個自己,但不知為什麽後來停筆了,冉橫刀心裏五味雜陳,放下頭盔,轉身走到了病榻前,床上女子睡得昏沈,面容蒼白,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畫畫?我回來了。”

“怎麽沒人伺候你?”

公主媳婦兒病了,身旁竟然沒人?冉橫刀氣不過,恨不得將家裏那些照料不周的老婆子一起發落一遍。

被他這麽一搖晃,靈犀的長睫微微一扇,緩慢地睜開了眼眸,疲倦地扭過頭來,一見是冉橫刀,輕輕推了他一把,“你怎麽回來了?”

他喉嚨一哽,“我勝了。”

“這樣麽。”靈犀暈頭暈腦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還很燙,她力氣全無的,聲音輕得宛如嘆息,“我以為過了好幾年了……”

冉橫刀聽不得這種話,一聽,愧疚得眼眶都紅了,將靈犀抱了起來,將她靠在自己懷裏,手背捧著靈犀的額頭,心驚肉跳,“怎麽這麽燙?”

靈犀不說話,兩行清淚撲簌下來,晶瑩的,直滾入棉被裏。

冉橫刀又七手八腳地要給她擦眼淚,“畫畫,你別哭,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不給你臉色,再不不等你就走,再不一鉆到軍營裏就不回來,我真的錯了……”

靈犀想說話,但口幹舌燥的,一哭聲音又哽住了,發不出半個音,冉橫刀忙側身倒了一杯水,送到她的嘴唇邊,靈犀低著頭乖巧喝了,也不跟自己過不去,他目視著她喝水,問道:“用藥了麽?”

“吃了,不見好。”靈犀找回了一點自己的聲音,有點冷漠,“怎麽鎧甲不脫便來了?”

在他心裏,自己遠不如他的將軍大夢重要,這身鎧甲正好昭示著他的身份,因此盡管硬得咯人,他來見她也不脫。

冉橫刀慚愧,“那個,急著見你,忘了。”

“畫畫,你等我一會兒。”

他將她放下來,走到一旁三下五除二將外頭的大紅盔甲解了,只留下裏頭一件赭色長衫,這是綢緞面料,柔軟熨帖,他又才走回來,將靈犀往懷裏抄手一抱,見她有些抗拒,冉橫刀莫名道:“你沒看到我給你寫的信麽?”

靈犀微微仰頭,“什麽信?”

“看來是沒收到。”冉橫刀長吐出一口氣,陰差陽錯的,家書沒送到,難怪公主媳婦……

他俊臉一紅,道:“就是……就是……”

靈犀垂下眼眸,“你說給我聽。”

他搔了搔後腦勺,有點難為情,還是冉煙濃說得對,人不在跟前什麽話都敢寫在心上,人一在了,當面反而什麽都不好說了。但靈犀不依不饒的,不念信恐怕過不去,他扯了扯嗓子,咳嗽一聲,“我說,我在軍營裏什麽都好,畫畫不要擔憂,等我打了勝仗,就回家好好陪你,再也不敢跟你有脾氣,我還想……還想跟你生一堆孩子,能不能你也多陪陪我?”

“能。”她的聲音啞著,但聽著卻柔,冉橫刀震驚地垂眸,只見靈犀微微笑著,問,“還有呢?”

冉橫刀抿了抿厚唇,“嗯,還有,我……很喜歡畫畫,別說成婚三年、五年,就算是三十年,五十年,我也只要畫畫……畫畫……嗯……算了,我不念了,等我把信找出來,看看哪個狗腿子敢把小爺的家書送丟了。”

靈犀靦腆地笑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腰,直往他懷裏拱,“我知道了。”

他楞楞地反應不過來,靈犀從被褥裏取出了一封完好的信箋,晃到他跟前,冉橫刀一怔,手腳飛快地將信搶過來,白紙黑字,正是自己的手筆!

被騙了!

想到自己傻兮兮地背信,冉橫刀差點肺炸。

靈犀卻抱著他不撒手,“我每晚都會拿出來看一遍。”

他僵住,再沖天的火氣,也被一場甘霖澆滅,她闔上了眼,清淺地笑著,笑靨漾著梨渦,“我也很喜歡很喜歡小馬兒。”

乳名被翻出來,冉橫刀就知道這節翻不過了,臉漲得通紅通紅的,比他那身蟹紅的鎧甲還艷,捏著信看了好幾眼,上頭的字都被淚水打濕了褪了墨色,他又心軟,只好徹底臣服了……

隔日,齊戚與冉橫刀上朝受賞,冉橫刀又加官進爵,坐到了正四品將軍。

一片讚譽聲中,邊關傳來了消息。一身孤膽,敢親赴草原直抄夷族腹地,打到北邊幽河的陳留侯,終於回信而來,他已攻陷夷族聖地親自受降了三萬人,至此夷族王室徹底四分五裂、軍民不齊,受降的幾路汗王都自願入魏都為質,因而容恪在點兵清將之後,送信請皇帝示下。

齊戎自然大喜過望,早說過只有好消息,這不就來了!

百官面面相覷:說什麽來著,這個十六歲就能打虎的留侯可不是一道開胃小菜……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章~

☆、回朝

齊戎大喜過望之後, 便立即起草一封聖旨, 讓容恪帶著各路質子早些趕回上京受賞。

這消息很快便帶回了冉將軍府, 冉煙濃一口氣吊著上不去下不來,驚慌離亂的那顆心總算是妥帖地安頓下來了,將綿綿哄著睡了, 啾啾才楞頭楞腦地被叫到屋裏來,冉煙濃笑著摸摸他的小腦袋,“你爹爹就快回來了。”

啾啾傻了, 掏了掏耳朵,“娘親,你說我爹爹?”

“對。”冉煙濃道,“他打勝了, 而且這一次是全線占領了草原, 橫掃北漠。”

啾啾圓眼睛一瞪,小腿一蹬,差點躥上天去。

冉煙濃忙將他一抱,托著人到院裏去,以免驚醒了妹妹, 啾啾兀自不敢信,“娘親,你說的是真的, 我爹爹沒有死,他贏了?”

她忍俊不禁,險些又哭又笑, “是,你爹爹戰無不勝。”

“太好了!哇!”啾啾搖晃著屁股上那條看不見的小尾巴,喜不自勝地一拍拳,“太好了,我爹爹沒事,他是大元帥呢,啊,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啊!”

啾啾太開心,以至於滿院撒丫子跑,冉煙濃輕輕笑著,跟在他身後直搖頭,啾啾跑過癮了,便去找書書,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弟弟。

今日真是雙喜臨門,冉家極是熱鬧,剛拜了四品武官的冉橫刀一時炙手可熱,又成魏都新貴,慶賀之人絡繹不絕,爭相上來攀關系,冉秦不稀罕且恥於與見風使舵的人為伍,命人守在門外,來一個趕一個,不用通稟了。

冉秦蠻橫不講理,也嚇退了不少人,冉家便自得其樂地在家中慶賀,小啾啾也破例喝了兩杯果酒,輕舔一口,又香又辣,甜滋滋的,冉煙濃給她舀了一勺清湯解酒,但啾啾小小年紀就知道克制,不貪杯誤事,喝了幾口就不喝了。

冉秦看女婿是越看越不滿意,看外孫兒卻一百個滿意。

靈犀昨晚睡了一晚,發了一身汗,才好些了,只能用些清淡的粥飯,冉橫刀一直寸步不離地照顧跟前,替她用勺舀魚湯盛到碗裏,說話間,冉橫刀想到進城時,聽聞王流珠鬧過一場,順道兒就提起了一嘴,頗是感慨,“本來是容恪用計誆的王猛出城,興許他一早便知道這個王猛不是什麽好鳥,一旦出了下蔡,就像肉包子打狗,其實王猛要謊稱遇襲,容恪不會與他鬧得難看,誰知一下套他就往裏鉆,竟帶著人要投奔端王。”

“端王不受,王猛便帶著五千人馬又要折回去求容恪容情,但沿途就遇上了夷族奔襲,被打得潰不成軍,眼看著端王要開城支援了,王猛竟然舉著旗幟向夷族投降。”

冉秦曾與王猛共事,深知王猛為人,倘若不是容恪和齊戚聯手逼得王猛無處可退,他不至於不戰先潰,但王猛剛愎自用,對陳留兵權又想著據為己有,多留也是禍患。押回上京之後,他成了人人唾棄的叛國賊,即便皇帝不斬了他,恐怕也很難安逸了。

在軍營裏玩弄這些冉秦是不會的,但他不反對容恪對王猛出手,終歸多年前那樁梁子是結下了,解不開的。

冉橫刀又道:“王猛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嫁給了端王做妾的,據說在王妃那兒受了不少氣,王玄一死,王猛一倒,她便無依無靠了,也算是可憐的。”

說了一長串,旁人都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冉橫刀總結道:“所以說,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容恪。”

冉煙濃差點一口湯嗆入了氣管,啾啾眨著眼睛,隱隱約約聽到了爹爹的名字,故而聚精會神地等著,冉橫刀憐愛地摸他小腦袋,“你以後,可別學你爹。”

啾啾不明所以地搖頭,“我要像爹爹一樣,做大將軍!”

“……”冉橫刀手一僵,看了眼自個兒扒飯的兒子書書,書書沒理會來自親爹嚴厲的目光,就被啾啾一把給賣了,“書書也要做將軍的!”

兩屁大小孩知道什麽是將軍!

就連冉橫刀這麽大時,也只會穿著開襠褲掏鳥蛋而已,定是啾啾和書書兩人平日裏私下說話時,潛移默化地影響了自己的兒子。

聽冉橫刀提及王流珠,冉煙濃有幾分物是人非的感慨,倘若當年王流珠沒有看中容恪,更沒有霸道地要嫁給他,說不準不會淪落至此……不過感慨歸感慨,個人自有個人的緣法,因果循環,她倒沒同情王流珠。

飯桌上都是冉橫刀在嘰嘰歪歪,冉秦不悅地皺了眉頭,問冉煙濃:“容恪大勝,他回朝之後,你們不如便留在魏都。”

冉煙濃握箸的手指僵了僵,她將臉恨不得低得埋進碗裏,好半晌,她低聲道:“我與容恪說好了去雲游四方,然後,回陳留。”

冉秦是真不想女兒跟著容恪一路顛簸,居無定所的,陳留比起上京猶如蠻荒之地,“跟著他去陳留有什麽好?魏都繁華,安安逸逸過後半輩子不好麽?”

這回冉秦的態度很堅決,冉煙濃不敢忤逆父親,於是眼瞅著啾啾,盼著他給自己解圍,“啾啾,你說呢?”

啾啾想了想,歪著腦袋道:“外公別生氣,啾啾陪你。”

還是外孫知道體貼人,冉秦氣笑了,給他夾了一個大雞腿。

冉煙濃使眼色給他,“那爹和娘都離開這裏了,啾啾要一個人留下來陪外公?”

啾啾一聽,立馬便不高興了,“才不要。爹爹和娘親就不能留下來嗎?”好容易到上京,有了可敬可愛的外公外婆,還有一個年歲相仿玩得十分投機的弟弟,他可想賴著不走。

冉煙濃一嘆,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子生來何用……

初春時節,容恪帶著他的五百騎兵也回京了。

這一次是魏都的歡迎陣勢空前之盛大,夾到的百姓擠擠一街,要爭賭戰神的風姿,幸虧巡禦司早有準備,派出禁衛軍攔截百姓,才讓容恪的馬匹順利入城。

齊戎與冉煙濃站在宮墻盡頭,晚山拂過暮雲,大朵地垂於琉璃瓦上,冉煙濃一襲海棠色宮綃長緞襦裙,立在威嚴肅穆的宮墻上,聽到遙遠的呼聲,便知道容恪的隊伍進城了。

她的心剎那間飛快地跳了起來,可必須按捺著激動和難言喻的歡喜,朝著齊戎斂衽一禮,“謝皇上準允我到這兒來等著。”

齊戎看了眼冉煙濃,笑道:“沒事,本來是該清榮站的,她特意要讓給你。”

皇後帶著小太子上上林苑游玩去了,今日正好開春時,春冰化凍。

歡呼聲越來越高漲,也越來越近,各色的彩綢和花雨洋洋灑灑。

容恪一身銀色的盔鎧,雪間青神駿英勇地揚著馬蹄,載著英雄歸來。莊嚴肅然的騎兵隊伍個個驍勇持重,面色冷峻,身後押解著夷族幾位小汗王,從城門樓後一路暢行無阻地駛入魏都主幹街道。

快到了宮墻下時,冉煙濃便看到他的身影了,暮雲低垂,銀色的鎧甲映著薄薄一縷夕暉,宛如澄塘霞映,他仰起臉,一雙清冷如雪的鳳眸溢出笑意。

容恪知道,他又不禁準允私入草原大漠,冉煙濃心裏恐有有些埋怨。但這一次並不同,早在飛騎行軍之前,他已權衡進退之路,有了十分的把握。他說過會惜命。

齊戎身後,有人遞給了冉煙濃一只寶弓。

她眼眶澀然,還是微笑著接過弓箭,宮墻正對著一行樓闕,上頭正掛著一只漆紅的大燈籠,她朝著容恪看了一眼,張弓搭箭,眾皆矚目,冉煙濃利落地一箭射出,正中大紅燈籠,“砰”一聲脆響,燈籠爆裂,一條字幅落下來,上書:天下清平。

容恪回眸,方才他夫人那神勇的一箭幸得不曾射偏,莫名覺得有幾分好笑,她要是射偏點傷了人就麻煩了。看她拿弓,還以為朝著自己的,真是一場虛驚。

冉煙濃笑了笑,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麽,明眸笑靨緩緩綻開來。

怎麽忍心剝奪他的榮耀?眼下,他是這上京城中最輝煌閃耀、最炙手可熱的留侯。

她想,她一直都愛著一個心裏裝得下一個盛世河山的將軍,而不僅僅是容恪。

☆、完結

容恪大捷之後, 北患這根戳著皇帝脊梁骨的骨刺終於是拔除了, 齊戎徹底輕松下來, 便想著該如何安頓老二和容恪的事兒。

但端王和容恪不怎麽對付,齊戎只得分別召見二人,雖是私下裏問, 不過兩人的意思都很明確,留守陳留。

容家世襲侯爵,封疆大吏, 這塊肥差有人惦記不是稀罕事,但偏生老二端王……齊戎就有點吃不透了,不過齊戚也就是如此一說,轉而笑道:“皇兄若是不允, 那也無妨, 容恪榮歸故裏,臣弟也好功成身退。”

齊戎故作為難,“這……不好吧。”

又說了一番感念這幾年齊戚在陳留周旋的功績,覺得如此對待有功之臣實在不妥,但齊戚反而不甚在意, 揮了揮衣袖,淡淡笑道:“皇兄真當我喜歡麻煩啊,要是什麽都不做, 卻有人大魚大肉供養著,那才叫人生樂事!臣弟是親王,立這麽個不大不小的功勞, 封賞也不好封賞,皇兄賞我餘生衣食無憂吧,每月多二百石俸祿就成。”

齊戎便只有笑吟吟地順水推舟了,“也好,也好。”

回頭齊戚用了個將功抵過,免除王猛死罪,判了個流放,王流珠沖動之下,差點隨著親生父親跟到邊塞去了,齊戚幾番威脅才終將那個不安分的女人留下來。對王流珠,齊戚作為丈夫,手裏自有殺手鐧,不怕她不聽話。

至於容恪,面臨著老岳丈的施壓,齊戎確實有點不大好辦,這幾年容恪帶著冉煙濃在月滿定居,幾年不回娘家,讓冉家惦念著卻見不著人,這事辦得欠妥,就連當面對著容恪,他也是能指責一二的,“詐死這件事,朕輕易原諒你,無顏下到黃泉見先帝,不如這樣,你們留在魏都,將啾啾帶大了,等他羽翼豐滿,你們再回陳留。”

兩個小孩兒都是天生富貴命,讓容恪這個自私的父親拐到月滿當了幾年平民這事,冉秦雖不明說,但心裏是有芥蒂的,孩子太小,既是生在權貴家裏頭,何必非要去西北啃沙子。

是夜,冉煙濃與容恪擠在她繡榻上抵著睡著,冉煙濃許久沒抱過他,手緊緊抓著他的胸口不撒手,從他回來,到入宮,到回家,冉煙濃心都在懸著,好容易閑下來,有了夫妻相處溫存的一晚甜蜜,不想容恪卻沈默無話,疲倦地闔著眼簾,冉煙濃親了親他冒著幾縷青灰胡茬的下頜。

“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容恪睜開眼,月色掀開窗欞,悄然透入,宛如零落的碎玉亂瓊,襯得他眉眼清潤晶瑩,冉煙濃緊緊抱住了他,有點恐懼這麽美好的夜晚成了一個夢境。

他笑了笑,“濃濃,皇上留我了。”

原來是這事,冉煙濃沈默了一會,道:“也許是爹到皇上跟前說了些什麽——”她擡起頭,正色地凝視他漆黑的眼眸,“皇上親手所寫的‘天下清平’不是一句空話,遲早,我們是能回陳留的。”

容恪伸出雙臂摟緊了她,冉煙濃乖巧地把臉躺下來,聽到他微不可查的嘆息聲,似溫柔地笑著,“留下來罷。”

冉煙濃有點驚異,但為著容恪這麽說,她又有點隱約不肯道破的欣喜。

“濃濃,舉天下之大,我卻已無一個親人了。但你還有,他們都在魏都。”

冉煙濃怔了怔,容恪笑著攬住她的腰,唇親吻著她的眉心,沿著她的光滑白嫩的肌膚虔誠地吻下來,“我說過,從今以後,你讓我去哪,讓往東絕不往西,所以,請夫人示下。”

被他四處作亂的唇擾得說不出話來,少頃,冉煙濃揪住了身下的褥子,仰著脖頸嚶哼了聲,“恪哥哥,不如我們帶著啾啾和綿綿去雲游四野?”

這一生為了大魏疲憊奔忙,他累了,冉煙濃心疼地撫過他的眉棱,柔軟地回應著他的深動,“好不好?”

不知不覺一場放縱已雲銷雨霽,冉煙濃被箍在他的懷裏,他的唇正附在她的耳畔,溫柔私語,“正好前幾日江秋白約我到他的‘寒舍’坐坐,他們的客舟與水榭正泊在秦淮岸上。”

冉煙濃疲倦地撐著眼睛,心裏卻是無比滿足,“那可真是太好了。”

聽說容恪和冉煙濃要遠行,出外一段時日游玩,以後於上京還有長久幾年好留,長寧心裏踏實多了,早早地要替她們張羅,然後皇帝忽然在朝堂上宣布,也要微服私訪一段時日。這可真是頭一回,從古至今,賢君大多坐朝問道,垂拱平章,荒淫無道的皇帝,大多在深宮之後奢靡揮耗,這都不說了,皇帝一走幾個月,朝政要是出了問題誰負責?

但這都不在齊戎的考量範圍之內,在安頓了局面混亂的陳留之後,他只想拖家帶口地到遼西去,帶鶯鶯和他的小太子看羊。

一來一回不過三個多月功夫,有幾個心腹並兩朝元老在,能出什麽大事?

皇帝一家往西,容恪一家往南,都是好去處。

一路上啾啾喜歡地跳個不平,英雄爹回來了,這下可好,又可以跟著爹學功夫了,他忙將這幾個月練的打穴的功夫展示給容恪看,難得容恪有空坐在馬車裏,啾啾東一指西一拳地比劃著,唾沫橫飛,容恪看了眼睜著大眼睛似乎聚精會神的女兒,心裏模糊得掠過一個念頭——要是綿綿也喜歡上練武,好好一個大家閨秀就長歪了。

於是二話不說,讓人停車,然後揪著啾啾的後領子將人拎到了馬背上,啾啾第一回騎馬,新奇不已,雪間青又是個暴躁脾氣,馬蹄子一揚,差點沒將小主人從背上掃下去。

啾啾嚇了一跳,幸好爹在身後及時攥住了韁繩,將他的小腰一抄,“哇,好厲害!”

啾啾忙鼓掌。

容恪看了眼懷裏鬧事不停的兔崽子——果真一點都不在怕的。

“啾啾。”

“啊?”啾啾從懷裏摸出了一塊糖,要慰勞慰勞馱著兩個人的雪間青,容恪伸手奪了,他耷拉下小臉來,“爹你說啥?”

容恪本想說話,看到他這麽一雙傾國傾城的藍色眼瞳,笑了笑,摸摸他的後腦勺,“想給你張羅一門婚事。”

“……”

冉煙濃噗嗤一笑,抱著綿綿躲回了馬車,昨晚上姐姐說:“我家的小公主,正好比啾啾小兩歲,年紀倒很合適,要是濃濃不嫌棄,我將來讓她給你兒媳婦兒。”

她當場就笑岔氣了,回頭告訴了容恪。

容恪也是忍俊不禁,便道:“好,讓我同他說。”

定娃娃親這種事古已有之,不過容恪和冉煙濃都沒斬釘截鐵地替啾啾答應,得讓他自個兒相中才行,他們最多將來踹他一腳催他抹開臉勾搭小姑娘罷了。

雖然只是個玩笑,啾啾卻驚悚了一路。他才六歲啊。

冉煙濃看著一大一小坐在馬背上,迎著融化的青峰山巒,身影匿著寡薄的天光,如紙一般半透明,她笑著箍緊了綿綿,女兒開心地靠在母親懷裏,咿咿呀呀地唱著童謠。

花開次第,春暖鶯飛,正合好時節。

下江南去啊。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篇除了結尾寫得磕磕絆絆,前面都還挺順的,不過我覺得,濃濃和容恪能一輩子在一起就足夠了。至於為什麽恪哥哥會養成這麽一副性格我覺得是個巨大的bug呀233333

至於番外,是克隆夫婦的又一種甜蜜模式,新的篇章即將開啟~

新文也開了,大家可以悄咪咪跟過來嘛~

☆、夢·噩

(一)

冷。

寒冬臘月的水像柔軟的鋼釘只往身體從頭到腳地鍥, 冉煙濃冷得快失去感覺, 方才還拼命刨著水, 此時也無力地垂下來了。

隱隱約約感覺到一雙手伸過來撈住了自己的纖腰,她下意識地抓住了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被拖上岸,被吻住嘴唇, 被壓住胸脯,一切似乎都是那麽水到渠成,就像話本故事裏演繹的, 冉煙濃嗆了一口水,茫然地睜開了眼睛,壓在他身上的少年似受到了驚嚇,吃驚地要撤開手逃走, 冉煙濃伸手一抓, 就緊緊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反抗,但被她的小手抓得很緊,冉煙濃吐了一口水,猛地驚醒,凍得厲害, 反而激發了身體的潛能,她訝然地看著少年,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

容恪臉色淡漠, 如收鞘的劍,斂了一身寒意。

她吃驚地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眼前人,白皙的肌膚, 還稚嫩的尚未長開的面部輪廓,獨有一份寒雪紅梅般的傲骨,她不能自已地探出手去,要摸他的右臉。

容恪蹙眉,冷然地將她一瞥,要掙脫手,但冉煙濃不讓。奇怪的是這個小姑娘力氣大得驚人,容恪又不想鬧得難看讓人察覺到留侯家的三公子在這裏,恐生誤會,他壓低了眉,眼底有一股不易察覺的慍怒。

冉煙濃好奇地往四周一瞟,熟悉的宮闈,草叢裏趴著一只藍釉的夜壺,那年皇帝舅舅還沒讓人把這湖填了,那年靈犀的宮門口有一尊虎虎生威的石獅,蹲著翹著大屁股,傲慢地盯著他們兩個——

怎麽、怎麽回到了十二歲?

這是十一年前,她無端落水,被容恪從水裏救上來的場景。

不同的是,她剛剛伸手抓住他了。

看著眼前濕淋淋的長發滴水的俊俏小郎君,冷漠而英氣的臉,耳根微微紅著,她覺得——可愛到想撲倒他啊。

“恪……”後頭倆字沒出口,她轉了個彎兒,“小郎君?”

容恪面色一僵,不自然地脫開了手,起身就要走。

冉煙濃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地說道:“小郎君衣裳濕了,我帶你去換身——”

說著她“自來熟”地要牽他手,被容恪立場堅定地推開,“不用了。”

和現實裏的一樣,當年的容恪真是不平易近人呢,話都吝嗇幾句的木頭樁子。

“濃濃!”

這一聲喝得,兩個人都是杵在了原地,冉煙濃心下懊惱,怎麽把這人忘記了,只見一般稚嫩的齊鹹拽著幾個宮人直往這邊趕,一見到孤男寡女渾身濕透地立在草叢裏,齊鹹一滯,楞楞道:“你是誰?”

不待容恪解釋,他一跺腳,“濃濃!誰欺負了你?”

冉煙濃搖搖頭,“沒有,我不小心落水了。”說罷,她又小心翼翼地將容恪的衣袖拽了拽,人前這般舉止確實不妥,齊鹹臉都快綠了,冉煙濃顧不上,她現在這個身體才十二歲,夠不著瘦瘦高高的容恪,只好將臉靠得離他胸口近些,小聲道,“容三公子,晚上見。”

到了夜裏沒有宮裏頭這麽多人,她就好同他說會兒話了,不過還是想提醒一句容恪,別跟著他們去,容允要陷害他,將他誆進獸籠子裏。

容恪蹙了蹙眉,徑直掠過她走了。

齊鹹叫住他,溫潤如玉的一張少年面容起了一絲陰森,“不道個名字麽?”

容恪微拗目光,唇角往下壓了壓,“保護好你的女人。我不稀罕救。”

冉煙濃一怔,他就走了。

可惡啊。太可惡。

十年前的容恪這麽壞?她抓了抓自個兒衣袖,氣得臉頰通紅的,要是這個夢一不小心醒了,她非得掐死他!

二十三歲的冉煙濃和十六歲的容恪,怎麽相處都有點怪異,冉煙濃一來便從水裏出來,腦袋還沒轉過圈,便糊塗了,漸漸地她想到,這次拜壽之後,留侯容桀要帶著三個兒子回陳留,最後兩死一傷,容恪在沿途險些被殺,還受了無數折磨。

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齊鹹上來要噓寒問暖,就近送她到靈犀的宮裏換衣裳,冉煙濃要去宴上阻止容允的把戲,但無奈渾身濕淋淋的,闖宴實有不妥,便急急忙忙跑到宮裏央著靈犀一套幹凈衣裳,靈犀那會兒還是個火爆脾氣,她情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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