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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聽說仙君在等我(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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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聽說仙君在等我(十六)

謝混仰頭將李正玉擁在懷中, 動作輕柔,不敢再刺激她。

他的手掌在李正玉的背上輕拍著,卻似乎愈加激發了她的獸性,他的前頸已被咬得鮮血淋漓, 懷中的人撕扯下一片片血肉, 最後憑著本能咬上了他的喉管。

謝混悶哼一聲, 他本是一心求死,如今卻不敢死了, 李正玉成了這副模樣, 他如何拋舍得下。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對你。”謝混想將手撫上李正玉的後頸安撫她, 又害怕起了反效果, 隔著衣服在她身上打了幾個清心訣,“溫如, 我真該死。”

他怎麽可能忍心真的傷她, 卻沒想到言語上的刺激會害她至此。

李正玉的動作停滯了一瞬,她掙脫開謝混的懷抱, 擡起頭望向他,嘴角掛著斑斑血跡,眼中的兇狠與警惕還未完全退去, 但已不是全然沒了神智的模樣了。

“你叫我……什麽?”李正玉的語氣很遲緩,如同剛學會說話不久的稚童一般,“溫如,你叫我溫如。”

謝混見她清醒了一些,心頭沈甸甸的大石緩緩落下, 可心間的痛楚卻依舊蔓延著,侵染了他的五臟六腑, 讓他連呼吸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

是他害得她如此。

謝混不錯目地盯著她,試探性地用手挨了挨她的臉:“是,我叫你溫如。”

李正玉潛意識裏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但她此時的腦力不足以支撐她將這條信息解碼,於是她只是望著謝混,那雙總是清冽而深沈的眼睛漸漸恢覆了清明,但卻純白得過了頭。

“我都記起來了。”謝混輕聲道,他有些不敢去看李正玉的眼睛,但又不敢讓她偏離了自己的視線,“上輩子,上上輩子,還有最開始的時候。”

他知道了自己才是李正玉愛著的那個人,是他讓她修為跌落,生機消逝,虛弱地躺在床上。也許她已經將情絲斬去了,也許還沒有,但只要他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她的情絲便有起覆的可能。

若他死在她手裏,她的無情道必然會大進,她便無需再去修絕仙祭壇,不會再造那樣多的殺孽,惹得正道群起而攻之。

她會走到今天這般地步全然是世事所迫,她想要登仙,他願做她的踏腳石。

“剛才……”謝混不知該如何說,他原是想誘他殺她,這才做下那樣的錯事,他無力也不願為自己辯解,只說道,“對不起。”

他打開了李正玉手腳上的鐐銬,仔細檢查她有沒有被傷到,李正玉沈默又順從,眼睛一直盯著謝混那已經血肉模糊的脖子瞧。

謝混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我不疼。”

李正玉搖搖頭:“甜的。”

謝混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他湊近李正玉,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你說的沒錯,是甜的。”

謝混突然想起了什麽,不由自責自己被擔憂與恐懼迷了神智,他從儲袋中取出了問心鏡。

李正玉見他掏出一面鏡子,立時便被吸引了視線,謝混哄她躺下,見她閉上了眼睛不再動了,這才催動了問心鏡。

他能憶起前塵,便是仰賴這面鏡子。

他沒有懷疑問心鏡的效果,見李正玉沈沈睡去,長舒了一口氣,將床角的被子拉過來為她蓋上,靜坐在床邊註視著她的睡顏。

他本打算將問心鏡收起,思索了片刻,將其放在了李正玉枕邊。



江南正是梅雨時節,雨水淅淅瀝瀝,將天地洗得澄澈如鏡。

謝混孤身一人前往寒山寺拜訪慧遠法師,傍晚才準備歸家,臨走前卻將隨身帶著的傘落在寺中了。他行到半路,天空便下起了小雨,他在雨中走著,倒也有幾分閑適的意味。

沒想到雨越下越大,打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他無奈之下只好走近路旁的亭中躲雨。

亭子裏已有了兩個人,顯然是一主一仆,主人是一位穿著絳紅色衣裙的女子,冷若冰雪,霞姿月韻,清冷秀麗如雪堆出來的一般,卻又有幾分旖旎艷色。

見他進來,她那雙帶著冰雪氣的丹鳳眼掃了過來,轉瞬之間又收回了目光,徒留他的心顫動了一瞬。

謝混並非怯懦退縮之人,可他明明想要同那個女子說話,不知為何卻總是開不了口。

那女子原帶了傘,可能是怕雨太大弄濕了衣裙和鞋襪,這才進來躲雨。在雨勢稍緩了幾分後,她便帶著身邊的丫頭離去了,從始至終,他們都未能說上哪怕一句話。

謝混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心中莫名浮起悵惘之情,他的心從記時起便平靜得毫無波瀾,方才那一瞬間的顫動卻莫名有些熟悉。

雨漸漸停了,亭外霧氣蒸騰,謝混沒有離去,他在亭中枯坐了許久,思考一個問題。

剛才那女子是人還是妖?為何只是淡淡的一個眼神,便能讓他變得不像自己。

心間傳來的絲絲縷縷的情緒是那樣陌生,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雨中偶遇本就是巧合中的巧合,一想到他們可能此生都再也無緣得見,他心中的悵惘仿佛也凝結成了如瀑雨絲。

淅淅瀝瀝,難以止息。



梅雨季未過,但天已晴了好幾日,皇帝南巡,百姓皆夾道相迎。

錦旗在風中飄揚,儀仗如巨龍般綿延不斷,隨行的官員、侍衛和宮女們整齊劃一地走著。

女帝高坐於龍輦之上,腰系大帶、革帶,佩掛蔽膝、佩綬、腳穿襪履,頭上戴著冠冕,十二條旒垂在冠冕之前,遮住了她的容顏。

但謝混還是認出了她。

謝混的堂哥謝璋向來有些不著調,觀此場景不由感慨道:“真是威風凜凜啊,怪不得憤王觀帝王南巡,曾言‘彼可取而代之’。”

謝混皺眉:“兄長慎言。”

謝璋笑道:“我只小聲說給你一個人聽罷了,有什麽要緊。人們都說你君子端方,我看你就是太拘著自己了,這樣活著有什麽趣味,人這一世這麽短,不妨大膽一些。”

謝混沒有回應,他的目光緊緊註視著禦駕的方向,直到那蜿蜒綿亙似乎看不到尾的隊伍消失在了視線盡頭。

此時此刻,他心中想法的大膽程度,比之憤王都不逞多讓。

“我準備考科舉。”謝混低聲道。

“啊?”謝璋訝異道,“你不是說自己閑雲野鶴慣了,不喜官場上那些蠅營狗茍嗎?你平日裏一副快要羽化登仙的模樣,慧遠法師曾言你連生死都堪破了。家中長輩勸了那麽久都勸不動的人,如今怎麽突然轉了性了,真是奇哉怪也。”

謝混遮蓋在寬大袍服之下的手指輕輕搓動了一下,面上依舊是那副平靜至極的模樣,沒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

他的聲音極輕:“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四年後。

謝混剛從殿試考場出來,謝璋立刻迎了上來。

“快說說你考的怎麽樣?”謝璋想去攬他的肩,卻被謝混近來愈發積澱的沈穩氣勢所迫,最後只是輕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算了,先不說這些,我在聚香樓擺了一桌,今日我們定要不醉不歸。吃完酒你先回去,我還有約。”

謝混心中嘆了一聲,他這個堂哥說的是要陪他進京科考,順便見見世面,實則剛一進京就一頭鉆進了錦繡繁華地。江南不是沒有這樣的地方,但那裏有長輩拘束,還要在意坊間物議,如今沒人管著,他可算是徹底放浪形骸了。

又走了一段路,謝璋壓低聲音道:“你今日可瞧見陛下的正臉了?”

謝混皺了皺眉:“未經允許我怎敢直視聖顏?這可是大不敬。”

其實他偷偷瞧了她許久。

帝王高坐於禦階之上,那雙清冷而沈靜的眼睛並沒有掃向任何一個人,但不用被她註視,只是與她同處於同一片天地,他的心便振動如摧。

謝璋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個人未免也太無趣了。你可知民間是怎樣傳言陛下的容貌的?世人皆道陛下仙姿佚貌,世無其二,你有瞻仰一番的機會居然不好好抓住,實在是可惜。”

謝混聞言輕聲道:“以後自然有機會。”

謝璋看了他幾眼:“這可是你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順著我說話,真是稀奇。”

謝混默然,他不僅有機會見到她,也許還能時常伴駕左右,思及此處,他心中不由泛起陣陣漣漪。

謝璋早已習慣了謝混的沈默,在他的胳膊上輕拍了一下:“茍富貴,勿相忘,將來你貴極人臣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啊。依我看你如今才算是悟透了,人就是該這樣,別想那些什麽玄的虛的,平安一生,富貴一生,尊榮一生。”

“慧遠法師說你超脫,等你真正在這萬丈紅塵錦繡堆裏滾過一遭,便知道什麽叫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了。遁世遺榮說來輕易,可那滿堂金玉豈是說割舍便能割舍的?”

謝混朝宮門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夕陽西下,早春的黃昏溫柔而寧靜,街道兩旁的樹木被夕陽熏蒸成暖色,紅墻黃瓦、金碧輝煌的皇宮因著太遠的距離已成了視線盡頭一個淺淡的影子。

他第一次對貴極人臣有了強烈的欲望,卻不是出於權欲,而是因為那在他胸腔中不斷鼓蕩的柔情。

他願做她手中劍,為她盡忠,供她驅策。

他想離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謝璋沒有記錯,慧遠法師與他參禪論道,確實曾嘆道:“你不入佛門,實在是可惜了你的慧根。世間千百劫,生死一關最難勘破,你雖身處俗世,卻已經走到不知多少人前面了。”

他自幼性情淡漠,也曾以為自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真到那一刻快要來臨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其實看不透、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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