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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路途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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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路途險惡

出城的時候天色已近中午,陽光很烈,整條街都在昏昏欲睡,我穿著薩梅的短打水藍上衣,金邊素白短裙,硬底鹿皮馬靴,把頭發編成長辮垂於左側肩頭,打著一把油紙傘,從阜成門出城,確定沒有人跟蹤後,才在路邊的驛站買了一匹馬,快馬加鞭地趕往德州。

從出事到現在,我最不願面對的一件事就是十三阿哥的安危,可上馬南下,一路疾馳,我便無法控制地滿腦子亂想,紙條上說他下落不明,這四個字被我放在心中來回揣測了數百回,把各種可能都痛苦地想了一遍,直到精疲力竭。

三伏出伏之後,天氣雖然轉涼,但越往南走,日射強烈,氣溫似乎有所回升。入夜時分,半空降下絲絲細雨,帶著深秋的寒氣,打在高溫日曬的地面上,騰起一陣陣霧幕,我牽著馬進入霸州的時候已近醜時,路上人煙稀少,街旁房屋低矮,少有高樓,但街面整潔,樹木林立,偶然路過的客棧酒館裏也傳來陣陣笑聲。

從手裏的地圖來看,還要經任丘,河間及阜城三個城市才能到達德州,不過我已走完近半程路,不出意外的話,後天夜裏便能到德州。

我收起地圖,從包袱裏拿出一塊鵝黃色的頭巾,將頭和半張臉蒙了起來,這才走進一家仍然營業的客棧裏,店小二趴在酒桌上睡著了,聽見我搖響桌面的鈴鐺後,才睡眼惺忪地擡起頭來問道:“姑娘是要住店嗎?”

我點點頭,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那店小二頓時醒了,瞪大眼睛道:“姑娘,本店最好的房間只要五錢銀子一晚,你這五十兩的銀子,我實在找不開啊,要不你給我零錢好了。”

我收回手來,想了一想,藺蘭的確交代過銀子的事情,只是沒想到霸州的客棧這麽便宜,正在琢磨這五錢銀子要用多大的碎銀子才夠的時候,只聽有人在我身後說道:“這位姑娘真是闊綽,若是沒有碎銀子的話,今晚的房費就包在大爺身上吧。”

店小二越過頭看了一眼那人便拱手作揖:“大人,小人方才沒看見大人進來。”

那人渾身酒氣地走過來,身材高大,滿臉橫肉,一雙銅鈴似的眼睛盯著我,下方的鼻尖通紅寬闊,嘴巴略張,露出一口黑黃的牙齒來。

“外面那匹馬是姑娘的吧?看來姑娘是在趕路,這半夜三更山高路遠的,姑娘獨行太危險了,今夜就住在這兒,明兒大爺送你,去哪兒都行,怎麽樣?”

他穿著一身軍服,身後跟著三五個小卒,看樣子品級不高,但也是個頭頭。

我瞥了他一眼沒理,轉頭看著店小二,從錦袋裏重新掏出兩塊碎銀子擱在桌面上,輕聲道:“給我一間幹凈的就行,準備點熱水,幫我餵好馬,明兒我要早走。”

店小二收了銀子後興高采烈地在前面領路,那紅鼻男子在我們身後斯斯咂舌,“這年頭的女子都傲得很嘛。”

“大哥,看她病懨懨的,不是什麽好貨。”

“是啊大哥,還蒙著面,肯定醜得很。”

“哈哈哈,小六,說不定已經老了,可以做你姨娘了。”

“你他媽才有姨娘,依我看,聲音還不錯。”

“嘖嘖,吼得再好聽,卻長著一張姨娘臉,你敢上?”

“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話隨著這些人的離開愈傳愈遠,可在這靜謐的夜裏,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店小二邊開房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說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那人就是這一帶的兵油子,說話難聽點,卻也不敢胡作非為,裝作沒聽到就行了。”

我點點頭,謝過店小二。

熱水送上來後我就著絲帕洗了洗臉,鏡中的自己模糊不清,憔悴不堪,我使勁擦了擦銅鏡,卻仍舊模糊,便往前走了一步,可腳下如同猛然生出棉絮來一般輕飄飄軟綿綿的,眼前一黑,我暈倒在地。

……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窗外陽光明媚,比昨日還要熱些,我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暈倒在了地板上,就這麽睡了一夜,全身上下疼得厲害,掙紮了幾次才從地上爬起來,店小二來敲門,試探道:“姑娘,已經辰時三刻了,您是不是睡著了?”

辰時三刻了?我揉了揉劇痛的太陽穴,想到自己昨晚的確告訴店小二要早早出門,便從床上拿起包袱,重又遮起臉來,慌忙出了門。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我著急往任丘趕,如若不是昨夜暈倒,耽誤了出發的時辰,這會兒已經快到任丘了。

我騰出手來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眼前的路漸漸寬闊起來,不時有人騎著馬匹與我迎面而過,我意識到已近任丘,想著安全起見,應該繞回小路上去,可又擔心繞路費時,便拉了拉面巾,打算賭一把。

又一群馬匹飛馳而過,我盡量低著頭裝低調,避開他們的視線。

“停!”已經過去了的馬蹄聲又轉了回來,追上我後逼停了我的馬,一齊圍在我四周。

“喲,這不是昨晚出手闊綽的那個姑娘嗎?”為首那人聽著耳熟,我仔細一看,除了扣著一頂歪歪斜斜的頭盔外,這不就是昨晚在客棧裏要為我付錢的那個紅鼻兵油子嗎?

“請讓開。”我聲音很輕,他卻眉頭一挑哈哈大笑,“我早就說了,這路上危險得很,可你不聽,非要獨自上路,這不,大爺我天生就有一副慈悲心腸,最喜歡救人於危難之中,你要去哪兒?大爺送你一程。”

“讓你費心了,”我很冷靜,“但我夫君就在前面那座城裏等我,不用麻煩您。”

他楞了一下,的確產生了一絲顧慮,摸摸下巴:“敢問姑娘是任丘哪座府上的夫人呢?”

店小二說的沒有錯,這人就是個頭腦簡單的兵油子,我給了他臺階下,他卻扶著欄桿往上爬!

“他?”我笑了笑,“大人恐怕不認識。”

他張嘴大笑,吆喝著馬兒走到我身邊,壓低聲音道:“昨晚我想了一夜,這身段不可能不是美人兒,你就讓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就讓你過去,咱們相安無事。”

我盯著他,“你身為朝廷官兵,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口出狂言,行事悖逆,就不怕東窗事發,被處極刑嗎?”

他微怔,可全然不把我的話往深處想,反而大笑,“這荒郊野嶺的,任你是貴妃公主,我也想怎樣就可以怎樣!”

說完便要動手來扯我的絲巾,我往後一躲,揚起馬鞭朝他甩去,他卻淩空接住了我甩過去的鞭子,順勢使出蠻力將我拽向他,我吃了一驚,松開持馬鞭的手,因著慣性往後倒去,本可以在最後關頭扯一把韁繩穩住的,卻猛然天旋地轉一陣,徑直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待我擡起頭來,才發現自己的蒙面絲巾已被攥在了他的手裏,而他的眼睛露骨又貪婪地盯著我的臉,身後的其餘幾人更是大聲起哄,一個個笑得奸詐,嘴巴砸的‘嘖嘖’作響。

“大哥,你真是好眼光,美人兒我見的多了,還沒見過這個樣子的。”旁邊一人摸著下巴奸笑道。

“就是,大哥,難怪你一晚上念念不忘。”

紅鼻子跳下馬,將握在手裏的絲巾放在鼻尖嗅了嗅,大笑道:“美人兒,你玩什麽欲擒故縱嘛?是不是故意要把本大爺的魂勾走啊……”說著就要伸手過來拉我。

我往後退去,感到一陣眩暈,連忙扶住身後的樹幹。

另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跳下馬,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大哥,這樣的美人兒可不能放過,咱們先帶回去吧,玩夠了還可以送給吳大人解悶,他老人家可就好這一口。”

紅鼻子搓了搓下巴,四處看了看,低聲道:“可她夫君不會是東陸寨的人吧?”

我頭暈得厲害,緊緊地抓著身後的樹幹,否則早就站不住了……

“嗐!”那個男人四處看看,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點路上人少,把她弄走了,任她夫君是哪兒的人,也只能兩眼一抓瞎。”

紅鼻子擰著眉想了一會兒,點頭道:“這倒是,光是看著我就已經心癢難耐了。不帶回去讓哥哥我怎麽度過難關啊!哈哈哈哈。”

就在此時,一陣勁風順耳而過,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我的面前,一腳就踹飛了還沒反應過來的紅鼻子,他的手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驚得目瞪口呆,黑衣人已毫不猶豫地抽劍出鞘,我有些恍惚,以為是十三阿哥來了。

黑衣人二話不說照著跌睡在地上的紅鼻子那雙手狠狠地劃了一劍,他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其餘幾人先是嚇得連連後退,見此情景更是臉白如紙。紅鼻子捧著鮮血淋漓的手腕顫抖不已,撕心裂肺道:“我的手,我的手……”。

那些人嚇得後退幾步,說道:“你……你……怎麽能,怎麽能就這樣就斷了他的手筋,他還沒把她怎麽著呢!”

黑衣人提著的劍頭還在滴血,他陰仄仄地斜眼看著說話那人:“等我把你的舌頭割下來,看你還能不能辯解!”

他不是十三阿哥,我扶額嘆息,頭暈都讓我產生幻覺了。

那人嚇得屁滾尿流,我從後面一把揪住黑衣人的衣擺,“讓他們滾。”

聽我這麽說,他便對那些楞住的人冷冷道:“還不滾,難道要逼我大開殺戒。”

待那些人連滾帶爬地騎著馬走了以後,黑衣人轉過身來看著我,刺眼的陽光下,他的輪廓清晰可辨,濃濃的殺氣中透著幾分無奈的味道。

“秦諾?”我無力道,也有些難以置信。

來人正是秦諾,他脫下黑風衣蓋在我身上,然後將我扶起,“接到你的信,正給你打聽消息呢,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要去德州……”我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講完,便暈了過去。

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屋子四角點著明亮的燈籠,我躺在一張雕龍繡鳳的床上,額頭搭著一塊濕毛巾,周圍的裝飾與這張床一點也不搭,墻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動物皮毛和武器裝備,正中央擺著兩把大大的圈椅,上面搭著兩張虎皮,中間是一張玉石圓桌,白色的綾羅簾子垂到地上,將這間屋子與外屋相隔。

這裏的裝飾雖然很突兀粗糙,卻非常華貴,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價值連城。床邊的屏風上搭著我的衣裙,身上已換上了幹凈柔軟的棉麻白裙。我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無論怎樣,現在都沒有時日耽擱得起,便掙紮著下了床,可卻像踩到了棉花上,一陣眩暈後跌倒在了床前,左腳腳踝還撞到了矮凳上,我疼得齜牙咧嘴,眼淚都流出來了。

在地上趴了一會兒,隱約聽見簾子外面有嘈雜的聲響,我勉強站起來,朝簾子走過去。

“朝廷的事,我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三哥說的在理,這一次德州大亂,擺明了是神仙打架,演戲給皇上看呢。”

“神仙打架我們不管,讓你們去查十三阿哥的下落查的怎麽樣了?”這是秦諾的聲音,第一次在這吵吵嚷嚷中鉆到了我的耳朵裏,他的聲音沈靜執著。

“……”

“他掉下去的那個懸崖底下官兵搜了三天三夜,我們撿漏也撿了一天一夜,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怎麽查?”

“老二,你想想,要真是神仙打架的話,那會不會有人已經把他的屍體弄回去了,但秘而不宣呢?”

“對呀對呀,死個阿哥可不是啥小事兒。”

我嘩啦一下扯開簾子,外面卻不是我意料之中的三五個人,而是一間極其寬敞的大廳,廳裏擠滿了人,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坐的坐,站的站,且都是虎皮豹紋加身的土匪打扮,他們全都看著我,有的饒有趣味,有的擠眉弄眼,也有的互使眼色,卻都不說話,安靜地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秦諾坐在最上首的寬椅大座上,頭頂上方懸著一塊匾,上書“東陸寨”。

我驚訝的神情溢於言表,這東陸寨不就是那些兵匪們所忌憚的土匪窩子麽?秦諾不是秦幫的人嗎?怎麽會……?

“你醒了?”秦諾站起身來問道。

我開口便道:“他不會死的,他沒有死。”

前言不搭後語,帶著沙啞和輕微的哽咽,卻從未有過的堅定。

秦諾臉色不好看,什麽也沒說。

“我要走了。”我輕聲道。

這一次眾人的目光整齊如一,齊刷刷地看向秦諾,秦諾微微一楞,開口之後仍然沈靜如初:“你病得很重,大夫說高燒引起風寒犯肺,再拖下去會傷及性命。”

其實用不著他說,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別說走,就算現在給我一輛馬車,我連爬上馬車的力氣都沒有,我慢慢地蹲下去,眼淚撲簌撲簌地砸在地上,我就算爬,也要爬去德州的。

“你要趕去德州做什麽?”他問道,一絲不亂。

“我……”我捂著發昏的頭,“我要去德州監獄見一個人,一個叫方文蘇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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