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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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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從終南別館出來要走一條人跡罕至的環線,道路兩側是人工培育的法國梧桐,枝葉覆了還未消融的白雪。

仿佛公路電影裏忽然慢速推進的鏡頭,前方筆直車道不見盡頭,而他們是歧路亡羊的兩個旅人。

很不真實的存在感。

初弦擡手,摁了摁秀氣鼻骨,收回眸光,落上車窗不規則的光斑。

“二哥,我聽說你回國了,剛好來我這兒坐坐,我給您接風洗塵。”

電話那頭是他混不吝的表侄子,一面帶笑說著渾話,一面扯著嗓子吆五喝六。

少年人的聲音總是意氣飛揚,就算不開外放,初弦都能感覺到那股生機勃勃的勁兒。

就像同行的人要臨時改道,初弦下意識轉眼看他。

電話那端的少年仍在等他的回覆,賀清越單手控著方向盤,極為利落漂亮的打滿,手背撐開清瘦好看的線條。

他聲音清冷,言簡意賅:“不去。”

早知道這位二哥會是這個態度,管騏鑫也不氣餒,他換了個方式接電話,笑瞇瞇地咧著嘴:“二哥,你就來吧,我保證你不會無聊。而且我都多久沒有見到你了,你都不想我嗎?”

賀家這一代的小輩中,各個都喜歡賀清越,一則是因為打從他們出生開始,對方就是家中父母耳提面命為之效仿的榜樣;二則是賀清越本人不拘束小鬼,哪個纏上來了,也有好耐心同他們說話或解答。

“不想。”

管麒鑫纏人起來很有不死不休的架勢,奈何他二哥的態度過於堅不可摧,最終只能悻悻地敗下陣來,頹喪著腦袋掛了電話。

清凈不到二十分鐘,同一個號碼又撥進來。

賀清越沒接,晾著備註為全名管麒鑫的煩人小鬼兩通電話,到了第三通,修長手指這才不急不緩地點了綠色確認鍵。

這回管麒鑫笑不出來了,透過車載藍牙的外放,初弦將他話裏冒著委屈的哭腔聽得一清二楚。

“二哥,惹事了......”

三言兩語,賀清越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這幫泡在蜜罐裏長大的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在豪華會所裏點了一堆燒錢的洋酒,偏巧碰上有人舉報涉黃,這才無辜連累被一鍋端。

盡管管麒鑫的描繪裏很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真要追究起來,這群被父母教養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也不算太無辜。

牽局那位自己還是一個未成年,就敢讓會所的妹妹坐大腿,家風實在堪憂。

管麒鑫好說歹說,十八般武藝齊齊上陣,逼得賀清越眉心頓跳,冷聲警告:“管麒鑫我警告你,你要是繼續胡作非為,我回頭讓你媽媽停了你所有銀行卡。”

“嚶!”

管麒鑫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卡裏餘額變零。他緊張地咽了咽發緊喉部,嘴巴快撅到天上:“二哥,二哥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千萬別告訴我媽聽!她真的會打死我的。”

賀清越不聽他大唱獨角戲,一通電話準備打給表姐,導航顯示前方道路紅色擁堵,賀清越反手倒車,岔了另外一條路。

與管麒鑫那番對話沒避著初弦,此刻見庫裏南的車速漸有放緩的勢頭,初弦心中很快有了計較。

她的手扶著車門,轉過幹凈如玉的小臉,杏眼似凝靜,似詢問:“賀先生,您讓我在這兒下車吧。”

擔心他拒絕,初弦立刻遞上第二層臺階:“一條街之後就是清水河地鐵站,我可以搭地鐵回去。”

賀清越喉結微微滑動了下,低頭掃看腕表。

她說話時,身體下意識偏向車門那邊,像是隨時隨地在堤防什麽。

末班地鐵23:40,她現在下車,還真能趕上最後一趟地鐵。

她的建議合情合理,賀清越沒想到什麽拒絕的理由。

......怪了。

幾秒鐘後,他才開始想,他為什麽要拒絕。

賀清越解鎖,初弦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剛要道謝,那邊找借口出來望風的管麒鑫極其眼尖地瞅到這輛個人風格很強的車牌號。

他眼底躥起一團火焰,顧不得身後還有人,急急忙忙翻過人行道圍欄,沖到剛滑進臨時停車位的GTR前,一陣猛拍車窗。

“二哥,二哥!”

管麒鑫喜極而泣,淚流滿面,他如同見了救世主一般,隔著反光膜的車窗也擋不住他那顆想要狼撲過來的心:“二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不管我!”

兩人確實沒料到會殺出這麽個少爺來。

初弦楞怔,下車不是,不下車也不是。

賀清越哪曾想還有這莫名其妙的變故,面色發沈,不近人情的孤高裏很好地藏著連軸轉的疲懶。

沒來由,他的目光撞上小姑娘還有潮氣的眼,初弦一時啞然,蒼白指尖懸了片刻,還是規矩地收了回來。

管麒鑫從小是個人精,眼見他二哥一言不發,當即掐了鬼哭狼嚎,

這位二哥最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管麒鑫當即要拿出十歲前撒潑耍賴的架勢,毛茸茸的腦袋往車窗裏一拱,雙眼視力5.0的初弦發現這憑空而出的小少爺腦門上挑染著一抹飽和度很高的桃粉色。

“咦?”他盯著副駕駛,奇異道:“二哥你還帶了人啊。”

他好奇地打量初弦,眼裏沒什麽惡意,反而是玩味多一些。

賀清越不耐地合上車窗,把管麒鑫那張大臉拍在玻璃後,隱約聽見他咕噥了一句:“好漂亮誒,比上次那個要順眼。”

恍惚一拍腦門,這才想起所謂的“上次那個”大概要以年作為單位。而且他根本記不得賀清越帶過的女伴,而是單純的先入為主,以他二哥那眼高於頂的性子,怎麽可能看得上普通人。

關於賀清越的身邊人,外界傳的有鼻子有眼,說是曾經穩坐南城花花太歲之首的賀公子,是真的“收山”了。

賀清越對此當然有所耳聞,甚至還莫名遭受過好幾次來自程潤的無情嘲笑。

他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人這一輩子,不可能永遠沈溺煙花風月。

程潤是典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態度,他完全不能理解,什麽叫做“遇不上那個人,幹脆就當那個人不存在”,這種充滿了顛三倒四哲學主義的荒謬說法。

比賀清越小了十多歲的管麒鑫卻深谙道理,並將其稱為“掩耳盜鈴”。

這幾年,賀清越愈少帶女伴示人,就連對外的社交場合,也多是孤孑一身。

賀清越泊好車,推開車門,管麒鑫乖得像個兔崽子站在面前,他不耐煩地推著管麒鑫的腦袋,聲音凍人至極:“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管麒鑫“嘿嘿”笑了兩聲,能讓他二哥送的人可不多,能坐上他二哥私車的人更不多。

他眼睛一轉,鬼機靈的,陷入自己的幻想裏,夾著嗓音能屈能伸地喊了一聲姐姐:“對不起姐姐,我說話不過腦子,你別生氣。”

初弦沒料到事態會演變成這樣,磕碰著回了句“沒關系”。

管麒鑫高興到腦門上粉紅挑染冒泡泡,神情殷切到簡直有些過分的地步。

她有些窘迫地看向賀清越,目光含軟,賀清越甩上車門,繞過車頂替她開了車門。

他一手掌著車頂,另只手滑進口袋,掏出那支細長的祖母綠的打火機。

極具壓迫感的姿勢,初弦幾乎籠罩在他投落的陰影裏。

他很高,目光落下來,望著她的眼睛。

夜間氣溫低,他的白襯衫還開了一個深銀紐扣,頸側青筋連著瘦削鎖骨,暖黃的柱燈下,他眼中有種引人沈溺的錯覺。

“陪我過完這事,等會我送你回去。”

他是擅長發號施令的人,對上他這樣的人,初弦哪有拒絕的餘地。

就算有,他也未必會給。

初弦安靜垂下眼,無聲點頭。

**

賀清越一句話的事情,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初弦原本不願意跟著他進去,小步小步挪著自己和他的距離。

賀清越撥動打火機砂輪,清清冷冷的眸光偏向身後,位置正處於她和她身後的煌煌燈火。

心中大概估過她的年齡,該是二字打頭,不成熟,還算涉世未深的小孩子。

如玉雕琢的一張臉,單純天真,微微仰著,纖細柔嫩的頸,仿如可以一手折斷。

但很矛盾,在她身上,又有一種面對外界時自發形成的透明保護。

讓人寸步不得近。

賀清越掐出一支煙蒂黑金的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低頭銜火。

“外面冷,你進來坐。”

形狀好看的薄唇逸散白色煙圈,初弦下意識又往後退了一步,選擇了距離門口最近,距離賀清越最遠的會客沙發。

冷煙草讓他即將告罄的耐心和理智全盤歸位,賀清越闊步進了內場,裝修風格偏歐式暴發戶風,大堂噴池立著個光裸的小天使。

從剛剛開始就插不上話的管麒鑫頻頻回頭,兩粒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初弦身上。

如果說有什麽事情是比賀清越親自送女孩更讓人震驚,莫過於他居然把這個女孩子帶在身邊。

以賀清越貫徹多年的“規矩”來看,這幾乎算是一種僭越的舉動了。

但是不得不承認,他這一次帶在身邊的女孩,跟先前的任何一個都不一樣。

常年跟著唐女士混跡在各種高端名利場裏見世面的管麒鑫,別的沒學好,看人的本事卻是學了一個十成十。

人的眼睛就是一面鏡子,有人臣服欲望,有人臣服名利,有人臣服虛無縹緲的愛情。

沒有人可以和賀清越在一起卻不圖他的任何,他這個人,天生就要讓別人臣服在他之下。

但是管麒鑫在那女孩的眼中,看不見任何企圖。

他站在不停旋轉的小天使旁,忽地瞇了瞇眼。

人看著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年齡多大,二哥不會鬼迷心竅,見人家小姑娘可愛漂亮,就往法制頻道發展?

被自己荒誕不羈的念頭嚇到,管麒鑫連連搖頭,心說那瓶三千塊的洋酒還沒喝一口,怎麽就開始上頭了。

“你就真那麽想讓我給你媽打電話?”

賀清越見他不跟上,反而出神地盯著會客沙發的方向,眉梢輕揚,語氣嘲諷,伸手掰著他的腦袋將人扯過來。

指間的煙燃至一半,很淡的火光,勾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神情。

“那哪兒能!”

管麒鑫立刻躥溜到他身邊,一連跳了兩個臺階,模仿特工電影中左顧右盼的眼神,故意壓著自己聲音問賀清越:“二哥,你帶那姐姐,她知道嗎?”

賀清越皺眉:“誰?”

沒頭沒尾,一個她,天知道是哪位。

“就戚家那位啊!”管麒鑫扁嘴,開啟碎碎念模式:“雖然你們的關系是爺爺他們定下的,但這都什麽社會了,早就不興老舊迂腐那套了。二哥,我支持你勇敢追愛!”

說完,像模像樣地握拳,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賀清越看他像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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