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季穎璇就著昏黃的街燈，緩緩走在回家的路上</p>

她穿著白衣黑裙，身上斜背繡上女中字樣的墨色書包，後面又另外背了個沈重的大背包，左手還提著雙層紙袋，裏面裝滿了書</p>

街上的車子和行人並不多，夏夜涼風拂面而來，她喜歡這種寧靜的感覺，甚至覺得這是一天當中最放松的時刻</p>

其實這裏本來就不是鬧區，只是本縣第一志願女中正好座落此地，唯有在學生上學放學時間，才會顯得熱鬧些</p>

一身累贅讓她的步伐變得緩慢，不過長年背著那麽大袋的書，並未影響到她的發育，一七二公分的身高在女生裏算是相當高了，只是身形顯得有些單薄纖瘦</p>

甩甩頭，她放空腦袋，要自己先不再去想那些覆雜的公式習題還有兩個月就指考，今年高三的她每天都在學校圖書館待到關門才離開</p>

靶覺左手提紙袋提得酸麻了，她改用右手拿，並拐進路旁的小巷，打算抄近路回家</p>

沒想到，就在她快走到另一端巷口的時候，幾道身影突地從旁竄出，堵住了她的去路</p>

她心中一凜，停下了腳步</p>

月光映在那幾個一看便覺流裏流氣的小混混身上，染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鮮艷誇張的Ｔ恤和褲子，讓一向愛潔的季穎璇看得蹙了眉</p>

“喲，瞧瞧，這不是女中的學生嗎？”走在最前頭的，是個帶著鼻環的金發少年，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正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她</p>

季穎璇臉色頓時變得蒼白</p>

雖然學校教官們常告誡她們要小心這附近有不良少年，晚上回家最好和同學結伴而行，盡量避免走小巷子，但這幾個月來她貪方便，總是走這裏，從未遇到麻煩，也就大大降低了戒心，沒想到好死不死，今天居然教她給碰上了</p>

“看起來是個乖乖牌呢！”另一個穿著火紅襯衫，將袖子挽到手肘的少年看著她手中的書，笑嘻嘻的接口</p>

“那還用說，人家是資優班的耶！”離她最近的金發少年，看著她繡在制服上的班級嗤笑</p>

季穎璇慌亂的評估了一下四周和自身情況，知道多半是跑不了的，於是深深吸了口氣，好讓自己的語氣聽來較為平靜，“你們想要什麽？錢嗎？我身上只帶了兩千元，不信的話可以自己看”</p>

說著，她故作鎮定的打開書包，用力從那堆厚重的參考書中抽出裝著錢的皮夾，遞了出去</p>

反正她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如果花錢能夠消災，沒理由舍不得，她只希望他們拿了錢後肯乖乖離去</p>

金發少年雖然有些意外她的配合，卻還是不客氣的將皮夾搶了去，抽出裏面的鈔票數了起來</p>

季穎璇鼓起勇氣開口“你們要的話就把錢拿走吧，但皮夾裏的證件可以還給我嗎？重辦很麻煩的”</p>

金發少年挑了挑眉，擡頭瞧向她</p>

“你知不知道太鎮定是會惹人厭的？”他自皮夾中抽出一張提款卡，硬塞進她手裏，口氣變得兇惡，“媽的，兩千塊給我們塞牙縫都不夠，去把你戶頭裏的錢都提出來！”</p>

提款？季穎璇聞言，心裏盡避緊張，卻開始迅速盤算到最近提款機的路程中，是否有逃走的機會</p>

可她腦中才剛閃過念頭，那金發少年便推了她肩頭一把，“你可別想耍什麽花樣啊，快走，去對面轉角的郵局提款機領！”</p>

這一推，讓她被路上的坑洞絆著，狼狽的摔倒在地</p>

痛！</p>

手上還提著書，她的膝蓋就這麽硬生生撞在柏油路上，痛得差點掉下眼淚</p>

提袋中的書散落了一地，各科的參考書封面花花綠綠的，像是在嘲笑她空有腦袋，遇上麻煩卻一點用都沒有</p>

“靠，你在拖拖拉拉什麽東西啦！”那紅衫少年不耐煩的揪住她的發，“別拖時間了，你再蹭個半小時也討不到救兵的！”</p>

他們才懶得管她有沒有受傷，拿到錢比較重要</p>

“好痛……放手啦！”壓抑許久的緊張和委屈情緒終於爆發，季穎璇吃疼的拍打那只抓著自己頭發的手，“放開我！”</p>

“媽的，你居然敢反抗”紅衫少年露出猙獰的表情，氣沖沖的揚手準備朝她臉上打下去</p>

不料就在此時，一旁突然冒出某個冷冷的聲音“這是在幹麽？吵死了”</p>

沒想到現場居然還有其它人，無論是那群混混還是季穎璇都嚇了一跳，所有人直覺轉頭朝向發話處</p>

那是個穿著附近有名的流氓國中制服的少年，他正坐在一臺停在騎樓下的重型機車上，看著他們的神情頗為厭煩</p>

晚上視線不佳，他又在暗處，明明離他們不到幾公尺的距離，剛才竟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p>

“真是，出來買個宵夜也不得安寧”那少年咕噥著，一臉不耐</p>

嘖，要不是不想太囂張的把車騎到宵夜店門口，讓一向待他不錯的老板娘為此大驚小敝，他也不會把車停在這種鬼地方，特地繞一大段路過去，沒想到卻倒黴的遇上這種鳥事</p>

其實他打從一開始就在這裏了，因此將整件事從頭到尾看得分明</p>

先前本來不想多管閑事，打算等那群小混混拿了錢後再離開，可他們磨蹭了大半天還搞不定，他急著回家吃宵夜，忍不住就開了口</p>

季穎璇在看清對方的模樣後，原本心中燃起的一絲希望，又倏地熄滅了</p>

少年的學校制服邋遢的一半塞在褲子裏，一半露在外面，襯衫的扣子最上頭的三顆都沒扣</p>

唉，看來是個和這些混混差不多的小男生她在心底悄悄嘆息</p>

況且，先不管這名少年有沒有救她的打算，就算他善心大發想幫她，她也不可能拖他下水</p>

他才一個人呢，怎麽對付得了六個不良少年？</p>

“×！咱兄弟正忙著，你他媽的最好少管閑——”金發少年不爽的朝那名少年走去，卻在看清他的長相後徹底呆住，“呃，是、是你”</p>

他的表情驚恐，像是看到了鬼</p>

“嗯？原來是你們”那名少年懶懶的應道，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定在季穎璇身上，“這回改勒索女生了？”</p>

真可恥</p>

“呃……沒有啦！”金發少年幹笑了兩聲，不自在的企圖解釋，“我們只是剛好看到這位女中的資優生，想和她聊聊而已……”</p>

季穎璇錯愕的發現，剛才還囂張得不得了的不良少年們，不知為何這時都像見了貓的耗子，嚇得直發抖，而先前還狠揪著她頭發的小混混，也在第一時間迅速將手收回，這會兒站得可規矩了</p>

她呆呆看著，一時反應不過來</p>

“是嗎？但人家看起來好像不太想跟你們聊的樣子”那名少年的目光仍盯著一身狼狽的她瞧，語氣頗為冰冷</p>

唉，連掰個好一點的理由也不會，真是朽木</p>

“呃……這個……”金發少年緊張得都結巴了</p>

可惡，早知道會這麽衰碰上這位大爺，他們剛拿到兩千多就該溜了，現在可好，想逃也不敢，誰知道會不會因此惹他生氣，死得更快？</p>

“快滾吧！好好的心情都被你們搞差了”懶得再聽他們掰借口，少年擺了擺手，趕人</p>

“是是是，我們馬上走！”小混混們如獲大赦，立刻轉身想逃</p>

“等一下！”一個嬌女敕的嗓音響起，“我的皮夾”</p>

季穎璇可沒忘了自己的皮夾還在那金發少年手上</p>

金發少年低咒了句，惡狠狠的回過頭，“還你啦！”說著，就把皮夾跟錢往她身上扔，連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也不要了</p>

她手忙腳亂的將錢撿起，和提款卡一起塞回皮夾，將東西收好後，想到自己居然僥幸逃過一劫，心情突地松懈下來，腿一軟，“呀”的一聲又跌回地上</p>

那少年瞧著她，驀地笑出聲，“瞧你剛才還一副很強悍的樣子，怎麽現在安全反而腿軟了？”</p>

季穎璇一向心高氣傲，被這麽一調侃，立刻漲紅了臉</p>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本想開口嗆回去，然而想到剛才那群小混混既懼怕又順從他的模樣，恐怕眼前這少年也不是什麽好人，說不定還是他們的“頭頭”之類的……咬咬牙，她不讓心中的恐懼表現在臉上，勉強扶著路邊的機車站起來，卻又因牽動了膝上的傷口而疼得抽了口氣</p>

轉身背對他，季穎璇忍痛掀開黑裙，發現自己兩腳的膝蓋竟都有著可怕的擦傷</p>

鮮血正在往下流，染紅了她白色的長筒襪，傷口上還沾著小碎石，光看就覺得可怕，難怪痛得要命</p>

“餵，你還好吧？”敏旭言看著她彎身的背影，忍不住問道</p>

其實他也不曉得自己今天到底吃錯了什麽藥，不快點回家吃宵夜，還在這裏雞婆關心路人，他平時明明就不是這樣的人</p>

“不用你管”她的語氣很冷淡，放下裙子，將散落的參考書一一撿回袋中，打算回家</p>

只是她似乎小覷了膝上的傷，每走一步，傷口就痛得令她瑟縮，而她身上的書包、背包和提袋，每一個都加重了她雙腿的負擔</p>

即使如此，她還是咬牙用空著的手扶著路旁滿滿一整排的機車，慢慢朝回家的方向走去</p>

一陣轟隆的引擎聲作響，接著刺目的車燈亮起，敏旭言熟練的騎著重型機車來到她身邊</p>

“上來吧！”他對著她說，實在看不下去她那自虐的樣子，“我載你回去”</p>

反正剛才都已經雞婆多管閑事了，也不差這點時間</p>

她沒理他，徑自往前走</p>

“別逞強了”敏旭言翻了翻白眼</p>

明明都痛到走不動了，她還想去哪？他可是百年難得一次良心發現，沒想到他想幫助的對象居然不領情</p>

“我不想搭無照駕駛的不良少年的車”季穎璇冷冷的道，完全忘記他很有可能是比剛才那些小混混更兇狠的“頭頭”</p>

出乎意料的，他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p>

“你覺得有駕照就比較安全？”路上多得是有駕照的開車白癡</p>

“不管怎麽樣，都比你這個騎重型機車的小表頭好”她忍不住睨向他，卻在這麽近的距離下，看清了那張略帶稚氣的少年面孔</p>

好漂亮的男生！</p>

她對書本的興趣一向大於人，男生的美醜在她看來也沒有特別感覺，但是眼前的少年年紀不大，卻眉清目秀，她幾乎可以看出再過幾年，他一定會變成一個令女人為之瘋狂的男人</p>

當然那其中不包括她</p>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已決定人生目標，而那其中並不包括為一個男人瘋狂</p>

“小小年紀不學好，和人耍什麽狠？”她忍不住說，完全不能理解這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放著正途不走，偏要入歧路的犯罪者</p>

敏旭言皺眉，不太爽的瞪著她，“我十六歲了”不是小孩子了</p>

他只是先前晚讀了一年，才會現在還在讀國中</p>

她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十八”所以他還是小朋友</p>

“……”敏旭言無語的看著她的背影，覺得自己幹麽這麽犯賤，過去從來就只有他不甩人，沒有別人不甩他的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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