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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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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橋姬愛慕風又輕,這已經是很顯而易見的事,任何目睹過妖怪是以怎樣的目光凝視後者的人,都不會質疑這一點。而橋姬也早在平安京的時候,就已經對自己的姬君坦誠過所有,因為,她實在學不會在姬君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無論明顯抑或隱秘。

又或者說,掩藏也沒有用。姬君琉璃般的雙眸同時凝聚了天空和大海,在這樣廣博的天地間,哪裏有什麽秘密,是能被隱藏的住呢?

當然,情人眼裏出西施,風又輕究竟有沒有厲害到這個地步,每個人都能有不同的看法。

橋姬與風又輕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她初登風月,為了補貼家用不得不在夜間誘|惑到她家旅店歇腳的客人。

卑微的連藝伎發絲都比不過的私|娼,沒有紅妝,更沒有□□,披散的長發下是一張清水芙蓉的臉,怯生生行著勾|引的事。風又輕略一低眉,就發現攀附在她胸口的人正顫巍巍地發抖,只是她不知道,對方的惶恐究竟是因為缺乏經驗,還是在發現了她並非俊俏公子哥兒後而下不來臺面的羞惱。

以她的頭腦,她是應該能猜得出的,可那一晚的風又輕根本懶得動腦,於是幹脆就將懷中人簡簡單單歸類到下不來臺面的那一邊。

畢竟,勾|引勾到了一個女人身上,這確實是挺尷尬的。

於是她就做了一回柳下惠,動作輕柔而不容反駁地拉開了距離。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被拒絕無論怎樣都是令人絕望又羞恥的事。被拉開的橋姬臉上逐漸落下淚來。風又輕這才猜想,這大概是對方第一次試圖接客,第一次就如此困難重重,想必對她的打擊尤其大。

她挑起懷中人的下巴,默默凝視這張美人臉。

美人自然是極美的,比京都整日藏在牛車裏的小姐們還美,流著淚的模樣都是雙目含情。風又輕沒想到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居然也能出一顆蒙塵的明珠,心下訝然的同時,也收回手,替她將頰邊淩亂的發絲勾至耳後。

她身著男裝,戴陰陽師立烏高帽,繡有鮮紅六角梅的白色狩衣,腰間是一條嵌過寶石的絳紅束帶,否則也不會被私|娼盯上。

來自京都的貴族小姐,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鄉下小鎮,但周身氣度已經不是自己這種卑賤的私|娼能夠觸摸的了。於是橋姬動了動,妄圖躲開對方指尖的桎梏。

很意外了,比起勾|引到同性的不適,她最難受的居然是階級差異而引起的羞恥。

“為什麽呢?”

風又輕沒有因為些微的掙紮就放開手。

“不是鼓了很大的勇氣才決定站到我面前的嗎?而且今晚沒有拿到報酬的話,又會被父母關在漆黑不見人煙的暗閣裏吧。”

她也沒有講自己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明明是個一付完錢就呆在房間裏沒有離開過的人,對店主家裏的陰私卻十分可怕的一清二楚。這樣一個從頭到腳都透著詭異的人,這個時候的橋姬卻一點不對頭的感覺都沒有。

她看著正抱著自己的女人的眼睛。

明眸璀璨,其光燁燁。

然後就覺得,這才是對的啊。京都來的貴族小姐,說不定也跟天皇一樣是仙人的後裔。仙人的話無論知道什麽都是可以理解的,反而是自己讓她知道了暗閣這種卑鄙又齷齪的存在……

“請您放開我。”

尚青澀的橋姬臉蛋通紅地哀求道:

“請您趕快忘記那間漆黑又齷齪的暗閣吧。不存在的,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臟汙的地方,您是在說笑的吧?”

“怎麽說呢,我不是個喜歡說笑的人。”

所以,當她指出某件事時,從不是一種推斷的口吻,而僅僅是陳述事實罷了。

“關於暗閣的事,是新婦羅告訴我的。說起來,藏匿在你家的鬼怪真是很多了,就比如總是關著你的地下暗閣,裏面就孕育出一只魍魎來。”

“……魍魎?”

“就是匣子裏生出的妖怪。”

橋姬下意識看了看庭外暗閣的入口,想象不出叫魍魎的妖怪該是什麽樣子。

風又輕看出她所想,接口道:

“大概就是小孩子的模樣。”

“大概?”

“大概。”

比起害怕,橋姬更有些高興:“也有您不確定的事嗎?”

“我並不是神明啊。而且,即使是神明也不會知道所有的。”

風又輕沒有說的是,魍魎只是一種力量太過低微的小妖怪,在她的住處,被式神環繞的地方,這些小妖怪只會在靈識還未開啟前就被吞噬掉了。

不知為什麽高興起來的美人露出今晚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隱隱雀躍起來:

“如果不是神明的話,那麽大人是做什麽的呢?”

風又輕皺眉道:“還是不要叫我大人吧,我只是一個來自唐國的普通人。”

在大海盡頭的唐國嗎?那就是出身更加高貴的姬君了。

橋姬默默地想,並沒有因此變得高興。

相反,她沈默了一會兒。

“而且我最討厭神明了。”

風又輕說道:“如果可以,真想殺死所有神明啊。”

“姬君慎言!”

仿佛來自高天原的姬君輕描淡寫說出弒神的話,橋姬的一只手害怕地覆過她的嘴唇,柔軟掌心觸碰到柔軟唇瓣,她的臉又紅了。

在這個人鬼共存的年代,平民們還堅定相信京都的那位是天照大神的後裔呢。風又輕對這種統治階級用來束縛思想的工具向來不置可否,事實上,目前還在陰陽寮擔任一官半職的她,每次向那位匯報工作的時候,跪得比安倍晴明要尊敬多了。

雖然不怎麽真誠就是了。

風又輕垂下眼眸看她。

於是橋姬附著在她嘴唇上的手便“嗖”的收回。

面紅無措的橋姬透過半敞的拉門看庭院裏一株從未開過花的櫻樹,秀麗的面容上被紅色浸染的部分越來越大。

半晌,靜悄悄的屋子裏響起女人羞澀的聲音:

“請姬君不要看著我。”

“你忘了麽。”

風又輕的聲音在靜默的環境裏,就像浸過羊脂白玉的煙雲,於迷蒙中泛出一線瑞氣。

深而柔和,不可探測。

就像她的目光。

“我是你的客人,你該用盡一切辦法吸引我的視線才是。如今我已如所有人的願望正看著你,不好嗎?”

橋姬一點也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就一臉憂郁地問:“姬君是京都尊貴的陰陽師嗎?”

“是陰陽師,不是尊貴的陰陽師。”

女人又小小偷笑了下:

“姬君來鄉下是做什麽?”

風又輕這次卻考慮了一會兒。她看了看庭院裏那株枯死的櫻樹,又看了看懷中露半面笑靨的美人,坦誠道:“賞櫻。”

“欸?!”

橋姬驚訝地直接從她的懷裏坐了起來,這不能怪她,現在正值深秋,連櫻樹的葉子都看不見了更不用說嬌艷盛放的花朵了。

“姬君來得太晚也太早了。”

橋姬為白跑一趟,只能空手而歸的美麗姬君難過道:

“而且我們這裏也沒有連綿成一片的櫻樹,即使明年再來,姬君也是賞不到櫻的。”

那麽,她們應該就沒有再相見的機會了。

橋姬低下頭,正要嘆息,就聽見姬君波瀾不驚的聲音悠悠響起。

她說:“你是怕因為沒有櫻花,而失去我這個潛在的客人嗎?”

風又輕笑了一下。

“你不用擔心。”

“……”

“而且,我已經看到想要的櫻花了。”



為什麽要來這種偏僻無名的小鎮賞櫻呢?

說起來,全是某個天才陰陽師任性的結果。有一天他掐指一算,然後對著荒蕪的庭院說,“啊,忽然想看到櫻花堆滿枝頭的樣子呢。”可是滿院的式神都沒有理他。

於是安倍晴明就故作傷心地說:“難道沒有人聽到嗎?我說想看見櫻花啊。”

“你真是多事啊,晴明。”前來做客的大天狗站在回廊上懷抱雙臂一臉冷漠。

“就是,晴明。”正與風又輕相對而坐,小酌大天狗帶來的美酒的源博雅一臉滿足地幫腔。不過,如果他知道這個家有美酒的英俊青年其實是高天野的妖怪,他嘴裏正吞咽的酒液說不定就會一口噴出來。

沒能發現完全是陰陽師障眼法的結果。

某種程度上說,源博雅認識安倍晴明真是倒黴透了,明明那麽懼怕妖怪的一個人,現在連妖怪帶來的酒都喝上了。

真可憐啊。

完全被美味佳釀滿足到了的武士,毫不留情潑著好友的冷水,“櫻花的時節早就過啦,晴明。如果你真的很想看的話,明年我一定會提醒你的。”

回答他的是陰陽師掩在精致蝙蝠扇後狐貍似的笑臉。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替晴明尋一枝盛開的櫻花好了。”

見無人響應有些冷場,風又輕放下酒盞就站了起來。

“萬物生長有時,反常即為妖。能讓晴明特意提起的妖怪,想必這話就是說給我聽的吧。”

“你在說什麽,風卿?我們指的是同一件事嗎?”

耿直的武士一臉茫然道:“晴明他剛剛提到妖怪了嗎?”想不通的事一定要問出來,不滿也要隨時發洩:

“啊!風卿就是太寵晴明了!如果想一出是一出也要滿足的話,這個家夥遲早要飛上天去了!”

“胡鬧!”

一直冷著臉不說話的大天狗忽然插了句:

“晴明又沒有翅膀,怎麽會飛到天上去?”

而且飛上天想幹嘛?!天上除了一群眼睛長到後腦勺的仙人,就只有大片大片既不能吃又不能用的雲彩。安倍晴明有著一半人類的血液就夠讓妖怪嘔血的了,如果還變成神明的話,那幹脆打一架好了。

所以才不要飛到天上去!

“……只是個誇張而已……”莫名被兇一臉的源博雅小聲辯解,然後他拽了拽風又輕的褲腳,“櫻花而已,不用那麽麻煩,明年我一定會帶大家都去賞櫻的!”

風又輕:“……”

所以其實只是想獨自解決晴明提出的要求吧。

感情真好啊。

……

風又輕慢慢回神——

沒有鬧翻之前,所有人的感情都是那麽好啊。

她還是安倍府邸的座上賓呢。

可惜放到現在,即使是荒川的那只胖水獺,見到她後,也只會像大天狗那樣冷著張臉刀劍相向吧。

而一旦有人對自己揮刀以對,風又輕必須承認,無論是誰她都會拼盡全力殺死對方的。

她一定要活著。

而活著勢必要付出代價。

明明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嘴上也說了會承擔所有後果,可還一副傷春悲秋、苦不堪言的姿態就太惡心人了。

更何況自己會突然一下想起往事,實在是因為歷史過於相似的結果——

誰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麽,總之天才的安倍晴明讓失去一顆心臟的源博雅也像普通人那樣活得好好的。

真不愧是一只腳踏進神殿的男人啊,風又輕感慨道。

望著解開束縛後立刻逃向將軍府的小易,風又輕站起來,撫了撫衣角處並不存在的褶皺:“我們也該走了。”

“去哪裏呢?”

“將軍府啊。”

她說道:“如果小易的心願只是希望小唯能過得好,那麽,沒什麽比讓小唯當上王夫人更能哄她開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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