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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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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花燈

姜善寧不知道姜雲錚是抽了什麽瘋, 自己背上的傷都沒好,總是跑來看熱鬧。

以往他不是沒打趣過她和高淮,姜善寧都沒有理會過, 現在蕭逐也在, 再加上顧靈萱又編排了她和蕭逐, 眼下的情形可著實讓人尷尬。

姜善寧扯了扯嘴角,很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想到始作俑者,她朝姜雲錚翻了個白眼。

後者自顧自抱臂走進來,讓下人給自己添了個椅子,坐在顧靈萱和高淮中間。

“這是怎麽了,我一來大夥怎的都不說話了。”他繃著脊背坐下來, 因為背上的傷,姿勢別提有多奇怪。

他瞥了一眼姜善寧, “不就說了你跟高兄兩句,至於這麽跟我擺臉色嗎。”

“大哥,你不說話沒人將你當啞巴。”姜善寧幽幽開口。

姜雲錚拍了兩下高淮的後背:“哈哈, 小妹這不是將要及笄了,大哥給你提前物色物色。”

高淮覷了一眼姜善寧的臉色,見她不喜, 朝身旁的人拱了拱手道:“雲錚,寧寧畢竟是姑娘家,莫要這樣說了。”

姜雲錚幹笑兩聲,自討沒趣,攤開雙手註意落到石桌上零碎的物件。

一直未說話的蕭逐掀了掀眼皮, 幽深的眼底如一汪黑潭,目光從姜雲錚身上掠過, 最後垂下眼簾,繼續看姜善寧靈巧的手指給他演示。

因為姜雲錚這一插曲,眾人玩笑幾句後又開始了手上的活計。顧靈萱將折了一半的花燈扔到姜雲錚懷裏:“你既然人來了,就自個做吧。”

姜雲錚捂著胸膛,討饒道:“靈萱姑娘,你瞧我身受重傷,手也擡不起來的,你就可憐可憐我,幫幫我唄。”

姜善寧冷漠拆穿他:“萱萱,別管我大哥,身受重傷還能跑來這裏,居心不良。”

她原本還擔心姜雲錚的傷勢,想著晚點去看看他,結果人家倒好,帶著傷來亭中,口無遮攔地說了那麽些話。

姜雲錚訕訕的笑了兩聲,拿起懷裏的半成品花燈,顧靈萱手巧,竹篾在她手中已經成形,只需糊上宣紙,再將寫了心願的小紙條的放進其中就行了。

他旋開漿糊的蓋子,蘸了些漿糊塗到竹篾上。

姜善寧手裏拿著幾根削好的細竹,拾了根竹篾打算將竹子綁在一起。方才她已經跟蕭逐演示了一番,接下來便讓他自己做,這下手裏折的是自己的花燈。

然而還沒有折兩下,她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姜善寧擡眼去看,蕭逐正楞楞的看向自己。

姜善寧瞧了一眼他手裏的花燈架子,還是剛剛的那個樣子。她不禁無奈:“殿下,你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嗎?”

蕭逐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姜善寧唇齒間溢出一聲輕笑,思及他是第一次動手做花燈,分明不會卻沒有開口問她,而是無措的捧著架子,抿唇朝她望過來。

一雙鳳眸褪去鋒利的底色,映著柔和的波瀾。

“殿下,我已經用竹篾將這些細竹綁好了,你只需要——”

“糊上宣紙。”

她還沒說完,蕭逐就接了話茬。姜善寧挑了挑眉,這不是知道麽。

然後她掃了一圈石桌,發現糊紙用的漿糊在姜雲錚跟前,而姜雲錚跟蕭逐正好是對面,距離很遠。

上回蕭逐幫姜雲錚拿回了錢袋,關系應當親近了些,今日大抵是因為姜雲錚來時說的那些話,叫蕭逐有些尷尬。

姜善寧了然笑笑,起身把漿糊拿了過來,在姜雲錚擡頭時從鼻腔裏哼出一聲。

“喏。”姜善寧遞給蕭逐,“殿下,你現在開始糊紙吧。”

“你的花燈做到哪裏了?”蕭逐問她。

他把漿糊擱在一邊,他想等等她,再一同給架子糊上宣紙。

對面的姜雲錚見狀,心有不滿,見姜善寧似乎有些生氣,便不敢再作妖,老老實實的拿著手裏顧靈萱做了一半的花燈繼續做。

“嗯?我正要把它們綁在一起。”姜善寧舉著手裏的竹子,長指繞著竹篾,很快將兩根竹子纏在一起。

蕭逐學著她的樣子,拿起竹蔑繞在削平的竹子上。

“不是已經做好一個了嗎?那個是你的呀。”

“這個是阿寧給我做的,禮尚往來,我也想給阿寧做一個。”他認真道,嗓音沈啞。

姜善寧微楞,旋即杏眼閃爍著光亮,朝他點頭:“那便謝謝殿下了。”

蕭逐摸了摸鼻尖,下頜繃緊,手臂搭在石桌邊沿,捏著兩根竹子要將它們纏在一起。

姜善寧於是繼續做手裏的花燈,阿爹阿娘應當沒有時間做花燈,她多做上幾個,分給他們,這樣每個人都可以許願了。

她得空朝蕭逐那看了一眼,見他手邊放著幾根斷裂的竹子,手裏則緊緊攥著竹篾。

姜善寧目光微擡,落在他的面龐,就見蕭逐蹙著兩條劍眉,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她無聲笑了笑,真的是無奈了,擱下手裏的東西,朝他伸手。

微涼的指腹覆在他的腕骨上,蕭逐身軀一僵,手腕順著她的動作卸力,五指松開,手裏的竹篾被姜善寧抽走。

她溫聲說:“殿下,這是削好的薄竹片,你用它的時候不要使太大的勁,就當是吃飯握筷子那樣。”

竹篾在姜善寧手裏很是靈動,幾下就將兩根竹子綁縛在一起,她掌心攤開給他瞧:“看,就像這樣。”

蕭逐的手腕搭在桌沿,稍稍寬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小臂。

姜善寧餘光瞥見他的腕骨突起,形狀漂亮鋒利,然而那截小臂上,清晰可見一道道刀劍砍伐留下的傷疤交錯。

她眼皮一跳,眼珠盯在那幾條傷疤上,久久未挪開。

也不知他在宮城裏到底受過多少這樣的苦。

蕭逐手臂緊繃,薄薄的皮膚之下隱約露出幾條青筋,想到他從小可能沒做過這樣的手工活,一時緊張,姜善寧暗暗嘆了口氣,寬慰道:“殿下,做花燈嘛,你不要太擔心,就算不小心弄壞了也還有這麽多可以重做。”

蕭逐不著痕跡地縮了縮手腕,將袖袍捋下來,鄭重說:“我知曉了,阿寧。”

風吹簾動,日光透過卷簾的縫隙灑進來,落在姜善寧烏黑的眼眸中,泛著點點微光。

她神情專註的盯著手裏的架子,蕭逐瞧著她的側臉,眼神從她飽滿的額頭,小巧的鼻尖掠過,落在豐潤的紅唇上。

她雙唇微張,貝齒咬在唇瓣上,紅裏透白,像是雪中紅梅一樣嬌艷。

蕭逐定定看著她,緩緩將眼皮垂下。

姜善寧手指靈巧地繞著竹篾到竹子上,很快就綁好了一個花燈架子,她遞給蕭逐的時候突然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蕭逐神色一凜,五指圈住她的手腕,慢慢拉過來看:“劃到手了?”

石桌另一邊的三人也被吸引了來,顧靈萱擔心問:“寧寧,你的手怎麽了?”

高淮放下手裏的物件,緊張地望過來:“寧寧,疼不疼?”

手腕間陡然覆上一圈灼熱的溫度,姜善寧身子顫了顫,小聲道:“我沒事的,就是不小心劃到了。”

姜雲錚看不下去:“好了,我一個後背被砍了一刀的人都沒有叫喚,你手上割了那一道口子算什麽,恐怕顧郎中還沒有來都愈合了。”

語落,四道淩厲的眼風朝他刮來。

姜雲錚:“……”

姜善寧手上的傷確實不嚴重,竹篾邊緣鋒利,她的右手食指上不小心劃了一道小口,冒出幾滴血珠來。

蕭逐登時從自己的衣擺上扯下來一小截,低頭對著她手指上的傷口吹了吹,將布料蓋到她的傷口上。

架不住幾個人熱切的目光,姜善寧不禁面頰發熱。

她拽了拽自己的手腕,起先蕭逐沒有松手,她扯第二下時,蕭逐打了個結,才松開圈住她的五指。

腕間的滾燙似乎還殘留著,姜善寧另一只手覆在蕭逐圈過的肌膚上,抿了抿唇。

她原本想做一個花燈給蕭逐,再給爹娘一人一個,但手指上突然受傷,也不是做不了花燈,只是畢竟有些影響。

眼下做好的只有兩個花燈,給爹娘的又不好假手他人。

姜雲錚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指望他還不如靠自己。姜善寧動了動手指,覺得影響不大,便想趁著今日材料俱全一齊都做了。

正要接著做時,蕭逐疑惑問:“已經做好兩個了,還要做嗎?”

“對,這兩個是咱們的,阿爹阿娘事務繁忙,我想順道給他們也做了。”姜善寧隨口答道。

蕭逐灼灼的目光盯著她,準確來說,是盯著她手指上那一道微乎其微的傷口。

姜善寧哭笑不得:“殿下,這就是一道小口子,甚至都不用包紮的。”

雖然並不想承認,但確實如姜雲錚所說,郎中尚未來此,她的傷都要愈合了。

蕭逐擡眼看她,並未說話,不輕不重的一眼,令姜善寧久違地頭皮隱隱發麻,頓時歇了要繼續做花燈的心思。

她都要忘了,前世蕭逐逼宮的那一天,下令讓將士們圍住奉天殿,不讓任何臣子出去。

然而有一位大臣,偏偏尋死,想要趁亂跑出去,被蕭逐當場一劍斃命。

思及此,姜善寧訕訕放下手裏的細竹,想著只能晚上回了聽雪院再做了。

顧靈萱此時道:“是啊寧寧,你的手傷了就歇兩天,別看是小傷,若是不註意傷口又劃開了怎麽辦。左右離上元還有十多日呢,肯定來得及做好的。”

“也只能如此了。”姜善寧的腦袋微微低垂,摸了摸手指上那一截衣料打出的結。

蕭逐忽然伸手拿起她面前的竹子和竹篾,握在掌心。

“殿下,你這是?”姜善寧一怔。

蕭逐指節屈了屈,黑眸望過來,淡聲道:“做好的這兩個就給侯爺和夫人吧,我和阿寧的花燈,就由我來做。”

“誒?”姜善寧杏眼睜大,“可是殿下,你看起來不像……”

不像是會做花燈的樣子。

後半句她沒有說出來,而是看著蕭逐手邊那幾截斷裂的竹子,欲言又止。

蕭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默了半晌,真誠道:“那就拜托阿寧教教我。”

姜善寧遲疑,方才她滿腦子想的是前世蕭逐殺了那個臣子的事情,沒想到他竟然要親手做花燈,一時難以將前世的他跟面前的蕭逐聯系起來。

她眼底逐漸浮現出笑意:“好,殿下,那我說你來做。”

說完她挪著石凳坐到蕭逐旁邊,細聲告訴他要怎麽做。

蕭逐聰慧,早就知道如何將這些竹子綁在一起,只是竹篾太薄,他手勁太大,總是容易將兩樣東西折斷。

有了姜善寧的提醒,他一直控制著自己的力道,雖然還是斷了幾條竹篾,好在較為順利的編好了一只花燈。

蕭逐垂眸之際,看到兩人寬大的衣擺如起伏的波濤,煙粉色與黑沈沈的暗色交纏在一起。

*

隔日一早,飛雪連天,朔風吹得檐下的燈盞不斷搖晃,風裏夾雜著雪粒拍打在窗欞上,聲音清脆空靈。

天剛蒙蒙亮,蕭逐從侯府出來,踩著積雪快步走到長街北門。

還未走進院子,蕭逐敏銳地察覺到院內多了一道陌生的氣息,他眼中波瀾不驚,推門而入。

房門應聲而開,裏面走出一個大概十六七歲的少年,穿著一件暗色的勁裝,衣裳灰撲撲的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少年臉頰稚嫩,烏黑的眼珠在看到來人後亮了亮,他楞了一下後快步走上前,似乎有些不敢確認:“郎君?”

院門處的男子長身玉立,肩頭的雪粒尚未融化,一身雪松清冷的氣息,像是哪個世家的公子。

然而少年看到他鋒利的眉眼,劍眉微蹙,眼底夾雜著警惕和冷漠。這才像是孤身十幾年該有的模樣,少年暗道。

蕭逐打量著他:“你便是長錦?”

少年點頭如搗蒜,語氣中帶了一絲委屈:“郎君你可算是來了,我昨日來到鄞城,聽說你住在城門附近,來到這裏後一個人也沒有,冷冷清清的。郎君今日若是還不來,我都打算去城裏尋你了。”

長錦年紀不大,風塵仆仆從潯州趕來鄞城,卻沒有見到要見的人。

他又累極,見這間房有人睡過的痕跡,便覺得此處是蕭逐的住處,倒頭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就見到了蕭逐。

他話音剛落,就聽蕭逐嚴詞道:“不可。”

長錦疑惑的擡起眼。

“整個朔州都是鎮北侯的轄地,你若在鄞城中尋我,定然會暴露。”蕭逐遂解釋。

長錦點了點頭,他是知曉事情的輕重緩急的。

蕭逐問:“舅舅現在如何?”

“大人倒是很好,我走的時候,他千叮嚀萬囑咐,說郎君少時受了很多苦,叫我一定要把郎君照料好。”

長錦原是葉家的家生子,因為蕭逐母親的緣故,葉家遭到陛下的打壓,不覆往日輝煌。

葉家分崩離析,葉覺平本是駐守潯州的將軍,也被奪了軍權,只得改頭換面在一間鏢局謀生。

聽到舅舅囑咐長錦照顧他,蕭逐眼眸動了動,一瞬間情緒覆雜。

他與葉覺平從未見過,只是聽說過母親有這麽一個弟弟,他在深宮中並不方便,打聽了許久才知曉葉覺平在潯州。

“哦還有。”長錦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遞給蕭逐,“大人驗過了玉佩,說既然是夫人給郎君的,郎君收好便是。”

蕭逐垂眸看去,長錦的掌心上赫然躺著一枚雙魚佩。

這枚玉佩晶瑩剔透,呈魚狀,質地細膩,只是一邊形狀並不規則,一看便是可以與另一半玉佩鑲嵌吻合的。

雙魚佩被分為兩半,分別在母親和舅舅手中,母親臨終前將這半塊玉佩交給了他。

蕭逐從宮城裏出來時,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把雙魚佩也托人送去了潯州。

他接過玉佩,觸感溫潤,白玉泛著柔和的瑩光,與滿院的雪色爭相輝映。

他垂眸良久,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望著自己,蕭逐眉頭微蹙:“看著我作甚。”

長錦吸了吸鼻子,有些感慨:“大人此時若是在,看到郎君的樣子定會很欣慰。他一直擔心郎君,苦於勢單力薄,無法救出郎君。好在陛下將郎君流放來了鄞城,你們才有了往來。”

聞言蕭逐輕笑一聲,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是麽。”

母親走得早,那時他又很小,孤零零一人在宮裏,沒得到過什麽親情,自然不懂葉覺平為何如此惦念自己。

陛下卸了他的兵權,讓葉家分崩離析,葉覺平的妹妹也身死宮中。

這讓他覺得他與葉覺平,是有相同的敵人,也是因為此,蕭逐才會在離宮後傳信給葉覺平。

他絲毫沒有考慮過他與葉覺平之間的親緣,只冷靜分析了所有他能夠利用的勢力,就如同剛來鄞城時他想要利用鎮北侯的勢力一樣。

他對親情淡漠,直到來鄞城遇見了姜善寧,相處雖短暫,他卻真切的感受到姜善寧對他的重視,以及鎮北侯夫婦對他的憐惜。

蕭逐斂了斂思緒,嗯了一聲,提步從長錦身邊走過,來到房間後他徑直走到桌案邊,拉開抽屜,那枚梅花木簪靜靜的擱置在一角。

木刻的梅花花瓣層層疊疊,他的眼神變得柔和,拿起梅花簪小心地放進懷中。

隔著外衣,掌心輕輕的壓了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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