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幸運之星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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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幸運之星28
林殊抱著一個大玩偶, 手裏拎著一袋巧克力夾心餅幹出現的時候，瓶瓶已經平覆了情緒。
林殊興致勃勃地給瓶瓶展示手裏的東西：“剛才不是沒套到娃娃嗎？媽媽剛剛又回去玩了一把，一下子就套中了瓶瓶最想要的娃娃！”
其實是她花錢跟攤主買的。
“還有這個餅幹, 瓶瓶猜怎麽著？媽媽剛好買到了瓶瓶最喜歡吃的夾心餅幹！”
“瓶瓶開心嗎……”
沈浸在自己為瓶瓶準備驚喜中的林殊, 後知後覺發現瓶瓶的鼻子紅紅的。
再一看，瓶瓶的眼圈也紅紅的。
林殊心裏一咯噔, 連忙把手裏的東西塞到吳老太手裏, 一把抱起瓶瓶：“寶貝怎麽了？”
瓶瓶低垂著眼睛，搖搖頭。
林殊看向吳老太, 吳老太一臉凝重地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跟林殊說了一遍。
林殊越聽臉色越白。
……楊慕剛才來過了？
來幹什麽？
林殊連忙托起瓶瓶的小腦袋：“瓶瓶快告訴媽媽, 那個阿姨有沒有跟你說什麽過分的話？”
瓶瓶還是搖頭。
不等林殊再問，她幹脆一頭紮進林殊懷裏, 不說話了。
林殊心裏一軟，眉間染上擔憂，卻還是語氣帶笑：“……沒事兒, 瓶瓶現在不想說那就不說，咱們先回家吧。”
瓶瓶一呼一吸, 鼻間都是來自媽媽安心的味道，這讓她惶惶不安的情緒逐漸安定下來。
她不是不想告訴媽媽, 她是不知道怎麽告訴媽媽。
她擔心, 她害怕——怕媽媽會不要自己。
瓶瓶悄悄用小手捏住林殊的衣領一角。
她已經學習過“物歸原主”這個詞了，也知道這個世界對仿生人的看法。
在很多人眼裏，作為仿生人的她就是個“物”。
瓶瓶害怕媽媽把她物歸原主，交給那個女人。
那些記憶告訴她，那是她的媽媽。
可是瓶瓶說那不是。
她的媽媽是林殊。
她不想跟媽媽分開。
小小的腦袋想了很多事情。
在她的世界裏, 分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曾經的記憶已經非常不容易，尤其她還曾十分排斥那段記憶。
“媽媽不逼你, 你什麽想說就什麽時候說。”
三人上了飛船，瓶瓶躺在林殊懷裏，飛船裏很安靜，足夠讓瓶瓶把記憶一絲一縷地理順。
理順之後，她更堅定自己的選擇。
那個女人，不是媽媽。
雖然女人看起來很傷心，但是瓶瓶有自己的媽媽，她確信。
媽媽只有自己一個女兒，媽媽離不開自己。
而那個女人創造了很多個“瓶瓶”，沒有她，也有別的“瓶瓶”給她當女兒。
她和其他的“瓶瓶”都擁有曾經的記憶，性格也大同小異，為什麽女人一定要來找她呢？
她明明是以失敗品被拆卸掉的。
她還記得四肢逐漸消失時，自己的茫然，質檢員判定失敗品的理由是“不像她”。
然後她就以廢品的身份被扔進一個鐵盒子裏，在船艙裏晃晃悠悠，在鐵盒子裏撞來撞去，最後出現在荒蕪星的垃圾站。
是媽媽把她從鐵盒子裏解救出來的。
媽媽把小小的她帶回家，把僅有的營養液餵給她，饑腸轆轆的她第一次知道什麽是飽腹感。
從那以後，她的眼睛裏就只有媽媽的身影。
媽媽的眼神很溫柔，很堅定，她確信那是愛。
至於那個女人呢？……小小的腦袋裏還沒有“替代品”的概念。
擁有記憶的瓶瓶只知道那個女人應該是愛自己的，可到底為什麽愛自己，她卻很模糊。
她沒有跟女人接觸過，沒有被女人照顧過，甚至在自己的記憶裏，女人也經常不在家。
女人只會在回家的時候，從保姆的懷裏接過自己，叫自己“萍萍”，逗弄一會兒再扔給保姆。
瓶瓶只覺得，女人的眼神很陌生。
而她的媽媽並不陌生。
雖然她的媽媽一樣很忙，但媽媽每次下班都是奔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是抱起自己。
瓶瓶從來不怨媽媽，反而小小的心裏還會愧疚自己給媽媽添麻煩。
媽媽愛的是瓶瓶。
而那個女人愛的……是瓶瓶嗎？
到家的時候，瓶瓶的情緒已經徹底平覆下來了。
可她還是不知道怎麽跟媽媽說。
她雖然已經理清了記憶，可好多信息都堆在喉嚨口，她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說清楚這件事。
瓶瓶糾結掙紮了很久，才捏著媽媽的手指頭，很是認真地說：“瓶瓶愛媽媽，媽媽不要和瓶瓶分開。”
林殊摸了摸瓶瓶的小臉，同樣認真地回答：“媽媽一定、一定不會跟瓶瓶分開。”
瓶瓶這才露出笑容。
用腦子太多，瓶瓶有點累了。
她回到兒童房，躺在兒童床上，看著屋子裏的布置。
這才是她的家。
至於記憶裏的另一個家……瓶瓶裹緊了小被子。
那不是她的。
瓶瓶望著天花板，眨著眼睛。
瓶瓶唯一慶幸的是，那個女人沒有發現她的真實身份。
沒錯，女人還沒發現她是工廠流水線裏的殘次品。
不然，女人一定會要求媽媽物歸原主。
因為那個女人是工廠的老板，很厲害。
那到時候媽媽會出錢買下瓶瓶嗎？
瓶瓶攥起小拳頭。
一定會的。
媽媽這麽愛她，一定也不舍得離開她。
可是媽媽和吳奶奶才剛到首都星。
前幾天媽媽跟吳奶奶視頻的時候，她隔著門都聽到了。
外面的人都欺負媽媽，媽媽受了很大的委屈。
到時候女人要搶走瓶瓶，媽媽該怎麽保護瓶瓶呢？
瓶瓶突然想到什麽，摸了摸自己手臂裏植入的激光裝置。
……如果媽媽保護不了瓶瓶，那瓶瓶就保護媽媽。
.
林殊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躲進臥室面無表情地撥打了視頻通話。
張鐵匠很快出現在光屏上。
“……林殊你怎麽了？”
林殊面對師父，每每都面帶微笑，一副恭敬的表情。
可現在，林殊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師父，楊慕見過瓶瓶了。”
“現在您能告訴我真相了嗎？”
張鐵匠眼中閃過詫異。
“防了這麽久……果然還是被她發現了嗎？”
可到了該解釋的時候，張鐵匠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一向冷靜的張鐵匠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林殊，首先，我向你道歉。”
“我一開始想要送你去首都星，目的不純。”
“我一直囑咐你要躲著楊慕，因為我一開始的計劃就是……”
“讓楊慕遇到你、發現瓶瓶。”
林殊不明白：“為什麽？”
張鐵匠微微閉眼。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糾葛。”
林殊：“糾葛、糾葛，你們每個人都說糾葛，可你和楊慕之間的糾葛為什麽總是要扯上瓶瓶呢？”
“她還是個三歲的小孩！”
“不，她是個三歲的仿生人。”
張鐵匠睜開眼，打斷林殊的話。
“……”
“普通的人類小孩有母親，而瓶瓶是被制造出來的仿生人，自然也有制造者。”
“你知道她的制造者是誰嗎？”
“記憶公司。”
“那麽，你知道記憶公司的老板是誰嗎？”
……是楊慕。
林殊來首都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自然知道赫赫有名的“記憶”公司。
那是一家各個行業都有所涉獵的公司，其中最突出的成果是在制造仿生人方面。
一開始，記憶公司就是為了達官顯貴們提供情緒價值而著名的。
很多人都有錯過的人、想見卻再也見不到的人。
記憶公司會幫客戶制定出他們想見到的人。
而制作出來的仿生人會承襲被覆制者的記憶、全部習慣，徹底與客戶記憶中的那個身影重合，永久地陪伴在客戶身邊。
這個項目一經問世，獲得了許多人的矚目，老板賺的盆滿缽滿。
過去多年，記憶公司也變得越來越有名。
而這家公司的老板，正是楊慕。
在荒蕪星時，林殊就曾從阿慶的口中聽到過 “記憶”公司這類的仿生人制造公司。
這些公司每個月都會產生大量垃圾，而其中的大部分垃圾都是被淘汰的仿生人。
因為想要制造出客戶心理最完美的“記憶形象”，只做一個顯然是不能夠的。
工廠裏會統一產出一大批仿生人，輸入記憶、調試性格。
然後將這些初始品送去質檢所檢查。
質檢員通過外形、性格、智能性等各個角度判定手下的初始品是否合格。
如果合格，將會攢夠一定數量後送給客戶選擇。
如果不合格，當場送去報廢處理。
拆掉四肢、扔進專門的處理器，絞成一團廢金屬。
這些廢金屬會被送到荒蕪星的垃圾回收站，進行二次回收。
從聽到這一系列流程後，林殊就猜到了，瓶瓶會是其中某一家公司回收處理的一條“漏網之魚”。
瓶瓶避開了被絞碎的命運，用一聲微弱的氣息吸引了林殊的註意力，最終和林殊遇見。
只是世界這麽大，仿生人公司那麽多，林殊沒想過瓶瓶剛好會是從楊慕手下公司出來的。
“楊慕曾經失去過一個女兒，就叫萍萍，不過是浮萍的萍。”
“萍萍離世的時候，剛剛五歲。”
林殊還有一絲不信：“既然這樣，那她應該做出一個五歲大小的仿生人才對。”
可她遇到瓶瓶時，瓶瓶才一歲。
張鐵匠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因為楊慕很後悔。”
“她一直覺得她這個母親做得不稱職。”
楊慕是個對制造發瘋發狂甚至著魔的制造師。
她很聰明，腦子轉得很快，實踐能力更是滿級。
恩師伏崇教會了她如何制造與人一般無二的仿生人，她就立刻著手建立了記憶公司，並在短時間內發展壯大起來，成為首都星最大的仿生人公司。
伏崇還在世時，就說她可能會改變整個世界的進程。
也果然如此。
楊慕當之無愧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制造師。
可是沒有人完美無缺。
她在瘋狂工作時，總是忘記自己還有個女兒。
萍萍總是被忽略，大部分時間都跟保姆待在一起。
可萍萍從不抱怨。
萍萍懂事、聽話又可愛，幾乎是個完美的小孩。
楊慕忙碌的時候，萍萍從來不吵她，只會在楊慕偶爾停在客廳的時候，萍萍才會撲上去撒嬌，嘴裏說著“媽媽為什麽不多陪我一點呀。”
楊慕總是又愧疚又高興。
她高興女兒能體諒自己，又愧疚自己確實忽略了女兒。
楊慕總是想著，只要她忙完這一陣，就好好陪一陪女兒。
可不知道到底是她永遠沒有清閑的時刻，還是女兒一再的退步讓她忘乎所以。
楊慕幾乎沒有真正陪過女兒。
但楊慕和萍萍都知道母女倆心中都有彼此。
母女二人就這麽生活了五年。
直到萍萍剛過完五歲生日的一周後，楊慕接到家中保姆通話。
萍萍所在的飛船遭到劇烈撞擊，萍萍被送到了搶救室。
楊慕如遭雷劈。
她趕到醫院，只看到一個小小的身軀蓋著薄薄的被，萍萍蒼白地躺在床上，伸手想碰楊慕。
還沒碰到，就垂了下去。
楊慕只看到了萍萍最後一眼。
楊慕在大眾視野裏消失了整整一年，再出現時，她已經恢覆如常。
除了多了一個酗酒的惡習以外，楊慕一如既往瘋狂地工作，致力於把工作做得更好。
但和她關系近的人都知道，失去萍萍的傷痛幾乎毀滅性打擊了她整個人。
她的一年消失並不是去低沈。
而是將提前儲備好的、萍萍的記憶整理完備、並開始著手制造和萍萍一模一樣的仿生人。
作為看過無數個痛失所愛的客戶後，楊慕早就做好了準備，提前儲存好了萍萍的記憶，就為了這一刻。
她親手制作萍萍、交給教授們制作、最後投入流水線制作。
可一年過去，沒有一個仿生人符合她的標準。
哪個都不是真正的萍萍。
她還在努力拼命地工作，在照顧手下無數家公司的同時，她還親自帶學生。
為的不是別的，她想要教出出優秀的新制造師——能幫助她制造出萍萍的人才。
她把公司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為的能讓流水線一直運行下去。
每隔一個月，就有一批仿生人待選品被送到她的辦公室，體型都是剛出生不久的新生兒，因為楊慕想要將未盡的愛從頭開始、彌補給萍萍。
可這麽多年過去，她沒有遇到一個真正像萍萍的存在。
直到……瓶瓶的出現。
林殊緩緩搖頭：“既然如此，師父，你還是送我們過來了。”
從一開始，張鐵匠就打算讓林殊帶著瓶瓶過來了。
張鐵匠一頓。
“我恨楊慕，所以一開始，我希望她看到瓶瓶，因為瓶瓶已經不是她的女兒。”
“我能從瓶瓶的眼神裏看出來，她認定了你。”
“為什麽？”
張鐵匠低聲：“因為……仿生人對自己認定的人總是有著非同一般的忠誠。”
“師父！”林殊聲音有些顫抖。
“我說過很多次，瓶瓶在我眼裏不只是仿生人，你卻總是一再用仿生人的身份界定瓶瓶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真的了解她嗎？”
“瓶瓶愛我，愛她的媽媽，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而不是因為她只是個忠誠的仿生人！”
張鐵匠嘴唇動了動，別過頭，繼續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只是我一開始的想法。”
“後來我看到了你和瓶瓶的關系很好，我也實實在在地把你當成了我的徒弟……”
“我改變計劃，不想讓楊慕看到瓶瓶了。”
可是，去首都星卻是林殊必須要邁出去的一步。
於是張鐵匠叮囑林殊，要避開楊慕。
但張鐵匠其實早有預料，楊慕手眼通天，林殊怎麽可能避得開？
“您可以先把瓶瓶接回去，不是嗎？”
“您可以提醒我，讓吳老太帶著瓶瓶離開首都星一段時間，不是嗎？”
但張鐵匠告訴林殊，她們不需要離開首都星，只需要分開居住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就好了。
可張鐵匠潛意識很清楚，只要瓶瓶還在首都星，楊慕遲早有一天會看到她。
那個充滿活力、天真可愛的女孩，和張鐵匠記憶中的萍萍一模一樣，當初張鐵匠看到繈褓裏的瓶瓶時都楞了好一會兒。
若是楊慕看到了，怎麽會不動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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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興致勃勃地給瓶瓶展示手裏的東西：“剛才不是沒套到娃娃嗎？媽媽剛剛又回去玩了一把，一下子就套中了瓶瓶最想要的娃娃！”
其實是她花錢跟攤主買的。
“還有這個餅幹, 瓶瓶猜怎麽著？媽媽剛好買到了瓶瓶最喜歡吃的夾心餅幹！”
“瓶瓶開心嗎……”
沈浸在自己為瓶瓶準備驚喜中的林殊, 後知後覺發現瓶瓶的鼻子紅紅的。
再一看，瓶瓶的眼圈也紅紅的。
林殊心裏一咯噔, 連忙把手裏的東西塞到吳老太手裏, 一把抱起瓶瓶：“寶貝怎麽了？”
瓶瓶低垂著眼睛，搖搖頭。
林殊看向吳老太, 吳老太一臉凝重地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跟林殊說了一遍。
林殊越聽臉色越白。
……楊慕剛才來過了？
來幹什麽？
林殊連忙托起瓶瓶的小腦袋：“瓶瓶快告訴媽媽, 那個阿姨有沒有跟你說什麽過分的話？”
瓶瓶還是搖頭。
不等林殊再問，她幹脆一頭紮進林殊懷裏, 不說話了。
林殊心裏一軟，眉間染上擔憂，卻還是語氣帶笑：“……沒事兒, 瓶瓶現在不想說那就不說，咱們先回家吧。”
瓶瓶一呼一吸, 鼻間都是來自媽媽安心的味道，這讓她惶惶不安的情緒逐漸安定下來。
她不是不想告訴媽媽, 她是不知道怎麽告訴媽媽。
她擔心, 她害怕——怕媽媽會不要自己。
瓶瓶悄悄用小手捏住林殊的衣領一角。
她已經學習過“物歸原主”這個詞了，也知道這個世界對仿生人的看法。
在很多人眼裏，作為仿生人的她就是個“物”。
瓶瓶害怕媽媽把她物歸原主，交給那個女人。
那些記憶告訴她，那是她的媽媽。
可是瓶瓶說那不是。
她的媽媽是林殊。
她不想跟媽媽分開。
小小的腦袋想了很多事情。
在她的世界裏, 分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曾經的記憶已經非常不容易，尤其她還曾十分排斥那段記憶。
“媽媽不逼你, 你什麽想說就什麽時候說。”
三人上了飛船，瓶瓶躺在林殊懷裏，飛船裏很安靜，足夠讓瓶瓶把記憶一絲一縷地理順。
理順之後，她更堅定自己的選擇。
那個女人，不是媽媽。
雖然女人看起來很傷心，但是瓶瓶有自己的媽媽，她確信。
媽媽只有自己一個女兒，媽媽離不開自己。
而那個女人創造了很多個“瓶瓶”，沒有她，也有別的“瓶瓶”給她當女兒。
她和其他的“瓶瓶”都擁有曾經的記憶，性格也大同小異，為什麽女人一定要來找她呢？
她明明是以失敗品被拆卸掉的。
她還記得四肢逐漸消失時，自己的茫然，質檢員判定失敗品的理由是“不像她”。
然後她就以廢品的身份被扔進一個鐵盒子裏，在船艙裏晃晃悠悠，在鐵盒子裏撞來撞去，最後出現在荒蕪星的垃圾站。
是媽媽把她從鐵盒子裏解救出來的。
媽媽把小小的她帶回家，把僅有的營養液餵給她，饑腸轆轆的她第一次知道什麽是飽腹感。
從那以後，她的眼睛裏就只有媽媽的身影。
媽媽的眼神很溫柔，很堅定，她確信那是愛。
至於那個女人呢？……小小的腦袋裏還沒有“替代品”的概念。
擁有記憶的瓶瓶只知道那個女人應該是愛自己的，可到底為什麽愛自己，她卻很模糊。
她沒有跟女人接觸過，沒有被女人照顧過，甚至在自己的記憶裏，女人也經常不在家。
女人只會在回家的時候，從保姆的懷裏接過自己，叫自己“萍萍”，逗弄一會兒再扔給保姆。
瓶瓶只覺得，女人的眼神很陌生。
而她的媽媽並不陌生。
雖然她的媽媽一樣很忙，但媽媽每次下班都是奔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是抱起自己。
瓶瓶從來不怨媽媽，反而小小的心裏還會愧疚自己給媽媽添麻煩。
媽媽愛的是瓶瓶。
而那個女人愛的……是瓶瓶嗎？
到家的時候，瓶瓶的情緒已經徹底平覆下來了。
可她還是不知道怎麽跟媽媽說。
她雖然已經理清了記憶，可好多信息都堆在喉嚨口，她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說清楚這件事。
瓶瓶糾結掙紮了很久，才捏著媽媽的手指頭，很是認真地說：“瓶瓶愛媽媽，媽媽不要和瓶瓶分開。”
林殊摸了摸瓶瓶的小臉，同樣認真地回答：“媽媽一定、一定不會跟瓶瓶分開。”
瓶瓶這才露出笑容。
用腦子太多，瓶瓶有點累了。
她回到兒童房，躺在兒童床上，看著屋子裏的布置。
這才是她的家。
至於記憶裏的另一個家……瓶瓶裹緊了小被子。
那不是她的。
瓶瓶望著天花板，眨著眼睛。
瓶瓶唯一慶幸的是，那個女人沒有發現她的真實身份。
沒錯，女人還沒發現她是工廠流水線裏的殘次品。
不然，女人一定會要求媽媽物歸原主。
因為那個女人是工廠的老板，很厲害。
那到時候媽媽會出錢買下瓶瓶嗎？
瓶瓶攥起小拳頭。
一定會的。
媽媽這麽愛她，一定也不舍得離開她。
可是媽媽和吳奶奶才剛到首都星。
前幾天媽媽跟吳奶奶視頻的時候，她隔著門都聽到了。
外面的人都欺負媽媽，媽媽受了很大的委屈。
到時候女人要搶走瓶瓶，媽媽該怎麽保護瓶瓶呢？
瓶瓶突然想到什麽，摸了摸自己手臂裏植入的激光裝置。
……如果媽媽保護不了瓶瓶，那瓶瓶就保護媽媽。
.
林殊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躲進臥室面無表情地撥打了視頻通話。
張鐵匠很快出現在光屏上。
“……林殊你怎麽了？”
林殊面對師父，每每都面帶微笑，一副恭敬的表情。
可現在，林殊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師父，楊慕見過瓶瓶了。”
“現在您能告訴我真相了嗎？”
張鐵匠眼中閃過詫異。
“防了這麽久……果然還是被她發現了嗎？”
可到了該解釋的時候，張鐵匠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一向冷靜的張鐵匠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林殊，首先，我向你道歉。”
“我一開始想要送你去首都星，目的不純。”
“我一直囑咐你要躲著楊慕，因為我一開始的計劃就是……”
“讓楊慕遇到你、發現瓶瓶。”
林殊不明白：“為什麽？”
張鐵匠微微閉眼。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糾葛。”
林殊：“糾葛、糾葛，你們每個人都說糾葛，可你和楊慕之間的糾葛為什麽總是要扯上瓶瓶呢？”
“她還是個三歲的小孩！”
“不，她是個三歲的仿生人。”
張鐵匠睜開眼，打斷林殊的話。
“……”
“普通的人類小孩有母親，而瓶瓶是被制造出來的仿生人，自然也有制造者。”
“你知道她的制造者是誰嗎？”
“記憶公司。”
“那麽，你知道記憶公司的老板是誰嗎？”
……是楊慕。
林殊來首都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自然知道赫赫有名的“記憶”公司。
那是一家各個行業都有所涉獵的公司，其中最突出的成果是在制造仿生人方面。
一開始，記憶公司就是為了達官顯貴們提供情緒價值而著名的。
很多人都有錯過的人、想見卻再也見不到的人。
記憶公司會幫客戶制定出他們想見到的人。
而制作出來的仿生人會承襲被覆制者的記憶、全部習慣，徹底與客戶記憶中的那個身影重合，永久地陪伴在客戶身邊。
這個項目一經問世，獲得了許多人的矚目，老板賺的盆滿缽滿。
過去多年，記憶公司也變得越來越有名。
而這家公司的老板，正是楊慕。
在荒蕪星時，林殊就曾從阿慶的口中聽到過 “記憶”公司這類的仿生人制造公司。
這些公司每個月都會產生大量垃圾，而其中的大部分垃圾都是被淘汰的仿生人。
因為想要制造出客戶心理最完美的“記憶形象”，只做一個顯然是不能夠的。
工廠裏會統一產出一大批仿生人，輸入記憶、調試性格。
然後將這些初始品送去質檢所檢查。
質檢員通過外形、性格、智能性等各個角度判定手下的初始品是否合格。
如果合格，將會攢夠一定數量後送給客戶選擇。
如果不合格，當場送去報廢處理。
拆掉四肢、扔進專門的處理器，絞成一團廢金屬。
這些廢金屬會被送到荒蕪星的垃圾回收站，進行二次回收。
從聽到這一系列流程後，林殊就猜到了，瓶瓶會是其中某一家公司回收處理的一條“漏網之魚”。
瓶瓶避開了被絞碎的命運，用一聲微弱的氣息吸引了林殊的註意力，最終和林殊遇見。
只是世界這麽大，仿生人公司那麽多，林殊沒想過瓶瓶剛好會是從楊慕手下公司出來的。
“楊慕曾經失去過一個女兒，就叫萍萍，不過是浮萍的萍。”
“萍萍離世的時候，剛剛五歲。”
林殊還有一絲不信：“既然這樣，那她應該做出一個五歲大小的仿生人才對。”
可她遇到瓶瓶時，瓶瓶才一歲。
張鐵匠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因為楊慕很後悔。”
“她一直覺得她這個母親做得不稱職。”
楊慕是個對制造發瘋發狂甚至著魔的制造師。
她很聰明，腦子轉得很快，實踐能力更是滿級。
恩師伏崇教會了她如何制造與人一般無二的仿生人，她就立刻著手建立了記憶公司，並在短時間內發展壯大起來，成為首都星最大的仿生人公司。
伏崇還在世時，就說她可能會改變整個世界的進程。
也果然如此。
楊慕當之無愧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制造師。
可是沒有人完美無缺。
她在瘋狂工作時，總是忘記自己還有個女兒。
萍萍總是被忽略，大部分時間都跟保姆待在一起。
可萍萍從不抱怨。
萍萍懂事、聽話又可愛，幾乎是個完美的小孩。
楊慕忙碌的時候，萍萍從來不吵她，只會在楊慕偶爾停在客廳的時候，萍萍才會撲上去撒嬌，嘴裏說著“媽媽為什麽不多陪我一點呀。”
楊慕總是又愧疚又高興。
她高興女兒能體諒自己，又愧疚自己確實忽略了女兒。
楊慕總是想著，只要她忙完這一陣，就好好陪一陪女兒。
可不知道到底是她永遠沒有清閑的時刻，還是女兒一再的退步讓她忘乎所以。
楊慕幾乎沒有真正陪過女兒。
但楊慕和萍萍都知道母女倆心中都有彼此。
母女二人就這麽生活了五年。
直到萍萍剛過完五歲生日的一周後，楊慕接到家中保姆通話。
萍萍所在的飛船遭到劇烈撞擊，萍萍被送到了搶救室。
楊慕如遭雷劈。
她趕到醫院，只看到一個小小的身軀蓋著薄薄的被，萍萍蒼白地躺在床上，伸手想碰楊慕。
還沒碰到，就垂了下去。
楊慕只看到了萍萍最後一眼。
楊慕在大眾視野裏消失了整整一年，再出現時，她已經恢覆如常。
除了多了一個酗酒的惡習以外，楊慕一如既往瘋狂地工作，致力於把工作做得更好。
但和她關系近的人都知道，失去萍萍的傷痛幾乎毀滅性打擊了她整個人。
她的一年消失並不是去低沈。
而是將提前儲備好的、萍萍的記憶整理完備、並開始著手制造和萍萍一模一樣的仿生人。
作為看過無數個痛失所愛的客戶後，楊慕早就做好了準備，提前儲存好了萍萍的記憶，就為了這一刻。
她親手制作萍萍、交給教授們制作、最後投入流水線制作。
可一年過去，沒有一個仿生人符合她的標準。
哪個都不是真正的萍萍。
她還在努力拼命地工作，在照顧手下無數家公司的同時，她還親自帶學生。
為的不是別的，她想要教出出優秀的新制造師——能幫助她制造出萍萍的人才。
她把公司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為的能讓流水線一直運行下去。
每隔一個月，就有一批仿生人待選品被送到她的辦公室，體型都是剛出生不久的新生兒，因為楊慕想要將未盡的愛從頭開始、彌補給萍萍。
可這麽多年過去，她沒有遇到一個真正像萍萍的存在。
直到……瓶瓶的出現。
林殊緩緩搖頭：“既然如此，師父，你還是送我們過來了。”
從一開始，張鐵匠就打算讓林殊帶著瓶瓶過來了。
張鐵匠一頓。
“我恨楊慕，所以一開始，我希望她看到瓶瓶，因為瓶瓶已經不是她的女兒。”
“我能從瓶瓶的眼神裏看出來，她認定了你。”
“為什麽？”
張鐵匠低聲：“因為……仿生人對自己認定的人總是有著非同一般的忠誠。”
“師父！”林殊聲音有些顫抖。
“我說過很多次，瓶瓶在我眼裏不只是仿生人，你卻總是一再用仿生人的身份界定瓶瓶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真的了解她嗎？”
“瓶瓶愛我，愛她的媽媽，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而不是因為她只是個忠誠的仿生人！”
張鐵匠嘴唇動了動，別過頭，繼續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只是我一開始的想法。”
“後來我看到了你和瓶瓶的關系很好，我也實實在在地把你當成了我的徒弟……”
“我改變計劃，不想讓楊慕看到瓶瓶了。”
可是，去首都星卻是林殊必須要邁出去的一步。
於是張鐵匠叮囑林殊，要避開楊慕。
但張鐵匠其實早有預料，楊慕手眼通天，林殊怎麽可能避得開？
“您可以先把瓶瓶接回去，不是嗎？”
“您可以提醒我，讓吳老太帶著瓶瓶離開首都星一段時間，不是嗎？”
但張鐵匠告訴林殊，她們不需要離開首都星，只需要分開居住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就好了。
可張鐵匠潛意識很清楚，只要瓶瓶還在首都星，楊慕遲早有一天會看到她。
那個充滿活力、天真可愛的女孩，和張鐵匠記憶中的萍萍一模一樣，當初張鐵匠看到繈褓裏的瓶瓶時都楞了好一會兒。
若是楊慕看到了，怎麽會不動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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