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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對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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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對峙1

臨行前,霍淩特意去見了一趟步韶沄。

對於這位戰功赫赫、治軍嚴格的鎮西大將軍,霍淩自幼時就常常聽說她的事跡,聽說當初她只是落魄世族女子,被家族逼迫嫁人,新婚前夜逃出家門,卻意外結識民間微服私訪的先帝。

自此,她才入仕,成為一代名將。

她與先帝相識的故事,亦是一段民間流傳的傳奇。

和平北大將軍段驍一樣,步將軍至今也並未婚配,也無子嗣,膝下只有一個養子。

這二人常年鎮守邊疆,幾乎將一生都獻給了大昭。

說來也是有趣,若不是深受步將軍事跡的影響,他那妹妹元瑤,也不至於自小就有個當京兆尹的目標,無論被人如何嘲笑奚落都不在乎,及笄之後也不肯嫁人,即便是殿下,都拿她沒辦法。

想見這位步將軍,其實有些困難。

因為她病得太重了,除了身邊的親信,誰也不見。

但聽聞是霍淩求見,竟破天荒地讓他進去了。

霍淩整理好衣冠,鄭重地踏入屋子裏,室內陳設簡樸,除了盔甲、刀劍,便只有一些兵書和輿圖,角落的爐子上還溫著藥。

“麒兒,你先出去。”

“是,母親。”

正在爐子前忙活的青年起身,朝霍淩拱了拱手。

這應該就是步韶沄的養子了。

霍淩等他出去,才看向一側。

那裏,女子披著厚重的鶴氅,坐在軟榻上,長發披在肩頭,長眉鳳目,略顯英氣,飽受歲月洗禮,竟是意外的溫和平靜,毫無外面傳言的那般嚴厲冷酷。

鋒芒內斂。

是歷經過太多坎坷磨礪,方有的沈澱。

少年往前邁了一步,朝她拱手一拜,恭敬道:“末將宣威將軍霍淩,見過步大都督!”

步韶沄看到霍淩,低頭猛咳了幾聲,才低聲開口。

“起來吧,不必多禮。”

霍淩從地上起身,筆直地立在那兒,神態端正且認真,步韶沄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才問:“前幾日火燒糧草,皆是你的主意?”

“正是末將。”

“為何不遵軍令?”

“……”霍淩沈默許久,才吐出了兩個字:“想贏。”

很簡單,他想贏。

蔡古無法確保能贏,那他寧可冒險劍走偏鋒。

“你憑什麽覺得,不自作主張,就贏不了?”

霍淩也不打算遮掩,更不拐彎抹角,直言道:“經過庭州的事,我誰也不信,只信自己的判斷。”

步韶沄聞言,挑了一下眉。

庭州。

她蘇醒之後,就聽說了庭州的事。

其實她也覺得庭州之事有些蹊蹺,她和趙德元曾經並肩作戰過,也比較了解他的為人,趙德元盡管對安西不熟悉,但不至於連個庭州都守不住。

到底是什麽讓他判斷失誤,最後連援軍都沒有,這裏面只怕是有些不能說的事。

眼前這小子有點意思。

聽說是小皇帝一路提拔的人?

他敢當著她的面說這樣荒唐大膽的話,也不怕她怪罪。

步韶沄長眉微微下壓,瞳底帶著一絲淩厲之氣,嗓音喜怒莫測:“為將最忌不信主帥,看來你至今都不知悔改!聽你之言,就是覺得庭州之事有蹊蹺了。呵,沒有證據就敢口出狂言,也不怕我叫人將你轟出去。”

霍淩的清冽雙瞳直視著她,只問:“末將覺得大都督和他們不一樣,才敢如此直言,您真的要趕走末將嗎?”

步韶沄沒想到他竟絲毫不怯,還敢反問自己,瞇眸盯著他。

片刻,她終於笑了。

“你小子,膽量倒是可以。”

少年低頭一拱手,“末將無禮,大都督恕罪。”

步韶沄仰起頭,閉了閉眼,深呼出一口氣。

“看來,小皇帝眼光不錯,你的事跡我也聽說了,也算忠勇無雙,可堪大用。只是曲召山火燒糧草之事,你究竟是如何擬定計劃,又是如何以少數人迎戰敵軍數萬人,我倒是想聽聽。”

霍淩點頭。

隨後,霍淩便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計劃說給步韶沄聽,從最開始是如何判斷,又如何在主帳議事時提出被駁回,再到後面怎樣兵行險著。

步韶沄越聽越意外。

她發現,這小子在軍事上的才能著實不一般,想法和許多人也不一樣,意外地大膽,卻又意外地可行,除了風格較為青澀、有些過於不惜命以外,著實是個天生適合為將的好料子。

心性、品德,也極為不錯。

屋中的燈火燃到了天亮,二人促膝長談,從戰術聊到朝局,最後才談到庭州之事。

直到東方既白,霍淩才起身辭別步韶沄。

聽到她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霍淩不禁駐足,回首道:“還望大都督保重身體,末將下次再見到大都督,不知又是何時……”

步韶沄卻搖了搖頭。

她只道:“我在這裏守了那麽多年,原先放不下這邊疆諸多事,鄰國虎視眈眈,朝中明爭暗鬥,麒兒雖是我悉心培養的養子,能力卻不足以肩負重任……好在今日見了你,可見小皇帝也有識人之才,大昭也還有可靠的武將。”

少年受她讚揚,頓時渾身不自在,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

“大都督謬讚了。”

步韶沄又低嘆道:“這次遇襲重傷,是他們對我一人所設之局,就是想讓我死了,這戰局自然是由得他們發揮。誰知我命大,還能撐到今日……”

霍淩不知道她口中的“他們”是誰,是指西武國,還是……

步韶沄話裏帶著幾分怒意與無奈,嘆了一聲,才道:“我原先也不確定,直到我蘇醒那日周圍失火,我才徹底確定……是大昭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霍淩微微一驚。

此事幹系重大,何況如果有人要害她,十有八九也是軍中之人,說不定還是她身邊信任之人,步韶沄也不願打草驚蛇,但霍淩既然要查庭州的事,也許這其中也有關聯。

她便直說了。

但願能幫到這小將軍什麽。

霍淩走出屋子時,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空,明明已經是日出時分,可天色卻暗沈得一如夜晚。

空氣中仿佛透著壓抑,漫天的雪反射著兵甲上的寒光,看久了,竟渾身發寒。

今年冬天真冷啊。

霍淩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頭,下意識望了一眼步韶沄所在屋子,裏面的燈已經熄了,只有輕微的咳嗽聲被風聲掩蓋。

不知為何,他心裏沈甸甸的透不過氣來,好像有什麽壓在心頭。

總有一種預感。

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步將軍了。

——

此番回京,路上跋涉千裏,霍淩歸心似箭,一路沒有停歇。

只不過——

【宣威將軍霍淩在入京的路上遇到蒙面高手截殺,好在早有準備,只是肩膀中了一劍,對方負傷而去。】

這一路堪稱坎坷。

他傷痕累累,但依然如約活著回到了京城。

禦前女官鄧漪帶著太醫親自守在城外,等候這小將軍歸來,霍淩見了鄧漪,緊繃多日的神經才終於松懈下來,任由太醫給他包紮。

他也沒有問陛下為什麽提前編造了個“密旨”來保護他。

更沒有問為什麽鄧漪帶了太醫,好像陛下早就知道他路上也會受傷。

他都沒有問。

這風塵仆仆的少年只是靠在馬車裏,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唇角一扯,喃喃著說:“陛下好像跟我有感應一樣。”

鄧漪說:“小將軍說胡話了。”

“那為什麽我每次需要陛下時,陛下總是在呢?”

他只是個臣子啊。

曾經的他毫不起眼,莽撞無知,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沒有殿下和陛下三番四次包容,對他悉心栽培,他都不會有今日。

霍淩仰著頭閉著眼睛,任由太醫給自己包紮,沒有人能看到他微熱的眼角。

鄧漪忽然說:“小將軍想聽陛下的原話嗎?”

“嗯?”

少年睜開眼睛,偏頭望著鄧漪。

鄧漪微微一笑,“陛下說,君後在小將軍心裏,是小將軍的家人,她又何嘗不願意做小將軍的家人。”

霍淩一楞,心裏好像被狠狠錘了一下。

家人……

他望著鄧漪無言半晌,忽然閉著眼睛飛快地撇過頭去,渾身肌肉好像都繃得死緊,鄧漪看不到他的臉,但能感覺到馬車內異常的氣氛,也不出聲打擾。

許久,少年悶悶地說:“我好想陛下。”

鄧漪輕聲:“陛下也在宮裏等將軍。”

這馬車,正是駛向皇宮的。

他在想什麽,她都懂。

馬車進了宮門,才剛停下不久,這少年就不等太醫包紮好,就火急火燎地把衣服攏緊,整理了一下頭發,不顧身後鄧漪的驚呼聲,直接掀簾跳下了馬車。

他等不及了。

上次從漠北回來之後,好像也是這樣迫切地想見她。

不,不對。

這次更著急。

遠在千裏,他尚能冷靜地應對一切,不顧生死,而到了這裏,好像這天下的所有事都抵不過……見她一面。

什麽規矩,通通顧不上了。

眼前丹墀又寬又長。

少年腳底生風,越跑越快,幾乎是飛奔著上去。

“陛下!”

外面傳來少年激動急促的呼喚聲,殿中,正在侍奉的宮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何人這般狂妄不知禮數。

殿外大聲喧嘩,不要命了?

只見他們的陛下不但不怒,反而笑著擱筆,起身走了出去。

她擡手,推開殿門。

少年已經喘著氣站在門外,門開啟的剎那,正好四目相對。

陽光正好從他背後傾灑下來,照亮少女明麗無雙的臉,如他夢中數次所想的一樣。

“霍卿回來啦。”她笑著端詳他的臉:“朕瞧著,愛卿曬黑了。”

“臣——”

霍淩張了張口,才說了一個字,喉嚨忽然哽住。

情緒翻滾。

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

陛下越是這樣輕松熟稔的語氣,他越是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夢中。

怎麽沒人一棒子把他給打醒。

少年長久地沈默著,低頭一瞬不瞬地註視著她,不敢眨眼。後面,同樣火急火燎追上來的鄧漪跑得氣喘籲籲,第二回看見這麽莽撞沖動的,她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道:“陛下,霍將軍他……”

他太想您了,都不等通傳,自己就跑來了。

這小子還跟木頭似地杵著。

鄧漪恨不得踹他膝蓋一腳,傻楞著幹什麽呢,看到陛下也不行禮。

姜青姝卻撲哧一笑。

霍淩看到她笑,醞釀許久的情緒頓時破了功,一抹紅霞從脖頸蔓延上耳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表現得太激動了,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態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急著去投胎呢。

太失禮了。

少年垂在兩側的手不安地攥緊成拳,低頭,膝蓋慢慢彎折,正要下跪行禮。

卻被一只手輕輕擋住。

“將軍有傷在身,這次禮就免了。”她輕笑道。

她叫的不是“霍卿”,而是一聲鄭重的“將軍”,好像認可了什麽,霍淩心跳又漏了一拍,垂著頭不敢看她,耳根紅得要滴血。

“陛下。”

他盯著腳尖,竭力保持聲音平靜,“臣差點就死了,差點就再也見不到您了。”

姜青姝:“朕知道。”

霍淩一字一頓:“是陛下救了臣。”

“嗯。”

“所以,臣這條命以後就是陛下的。”

眼前的女帝忽然不說話了。

過於久的安靜,讓霍淩心裏再次慌亂了起來,他又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很不妥當,對陛下很不敬……

肩上忽然落下一只手。

她輕輕替他撣去這一路而來的灰塵,只柔聲問:“這一路,很累吧?”

“臣不累。”他抿了抿唇,擡頭,“陛下……”

“朕明白你的心意。”她雙眸一彎,笑著打斷他,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霍淩,你的命不屬於任何人,是你自己的。”

“沒有人能輕易奪走,朕也不會,更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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