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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回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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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回朝3

天寒年暮。

一則關於漠北遣使休戰請和的消息,迅速傳入皇城。

節度使曹裕被擒。

漠北潰敗,連失三位大將,一路被平北大將軍段驍率兵逐至關外,不欲再戰,執書攜禮請求議和。

是意料之中。

卻也是一則喜事。

小皇帝登基不久,此為首戰,意義非常,自先帝起便隱為隱患的河朔三鎮,自此徹底掃平,也意味著新帝為自己奠定了根基。

左武侯大將軍趙德元掃平其殘部,抵抗者一律格殺勿論,其餘先行押解入京,聽候上決。

女帝令左位大將軍聞瑞暫領三鎮軍防事,因歲末年關將至,特許平北大將軍段驍班師回朝,與漠北使者一同歸京。

路程遙遙,行軍亦要許久。

紫宸殿內文武林立,一連商議數日,回回至夜方休。

三省大臣皆在,因門下侍中暫缺,門下給事中裴朔侍立在暫代事務的門下侍郎蔣延身後,司空張瑾與上柱國趙文疏分列文武兩側,隨後便是尚書右仆射鄭寬,及兵部尚書。

選將之時各方就暗自較勁,這一次人人皆立了戰功,倒沒誰完全壓過誰,趙德元勇猛一如既往,聞瑞行軍風格穩重老辣,平北軍驍勇如神。

明面上如此,但令眾人在背後暗暗留意的,卻是這回趙家軍中捎帶的那個小將,霍淩。

趙德元在上奏回京的折子上,著重提了霍淩。

霍淩。

於武舉之時嶄露頭角,十七歲就做了千牛衛中郎將的少年。

但千牛衛只是天子近衛,不幹涉朝政,手上並無實權,再高的品秩也不起眼。

如此渺小不起眼的人,直到立了功,才讓別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特別的是,這個霍淩,可是當初薛兆的舊部。

所以,旁人也都在下意識思索,這個霍淩既然曾歸薛兆管,是不是也是張黨的人,是張司空暗中埋下的一步棋?可他若是張瑾的人,就不會在最開始押運糧草之時幫著趙弘方用計脫困,事後跟隨趙德元作戰。

何止啊。

連薛兆自個兒都看不出來。

他若一早看得出來,也不至於屢次監視女帝不成,反而逐步失去張瑾的信任,最後落得被連降三級的下場。

現在後知後覺,終於看出來了。

猶如當頭棒喝。

以前薛兆總覺得那小子還不錯,靦腆沈默,看著老實,身手也還不錯,之前他沖動打翻女帝的酒杯被罰之時,薛兆還幫他求過情。

這他娘的是趙家的人???

薛兆可算是知道,為什麽每次他覺得自己辦事已經夠認真的時候,女帝還是能偷偷遛出宮,像長了翅膀似的,壓根神不知鬼不覺。

連張相都比他先知道女帝出宮了。

敢情真的有內鬼啊?!

張瑾:“……”

對於薛兆……張瑾早就放棄了,他不是不忠,也不是智障,他只是單純玩不過小皇帝,傻得天真。

這種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只能去當個看門狗,不能委以大事。

按理,以張瑾識人之準,幾乎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派遣一個魯莽愚笨的人去監視皇帝。但其實,薛兆的能力雖不強,去年也將小皇帝控制得很好,讓她的一舉一動都完全在張瑾的監視下。

就唯獨到了今年。

薛兆開始屢屢失手。

其實,不止薛兆屢屢失手,甚至張瑾自己,也從最對女帝的輕蔑漠視,變得從她那裏吃了暗虧。

是她變得不好對付了。

這回,算是延續張瑾輕敵的後果,趙家是得意了,趙德元還大張旗鼓地為霍淩請功,張黨的武將們——右武衛大將軍葛明輝等人,氣得頗為牙癢。

張瑾倒是較為冷靜。

“趙家得意於一時、性急貪功,與女帝勢必不可長久相和,若有人中間調和也罷,君後既薨,以君王猜忌之心,此局福禍未可知。”

張府之中,張瑾撥弄雙陸棋盤,說話嗓音清冷。

他一開口,那群爭吵不已的武將便自動噤了聲。

“啪嗒。”

棋子擺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左衛大將軍許騫看著張司空的身影,急躁道:“難道任由趙家又扶持一個將領?”

“當初,天子擬定糧草督運人選之時,先君後尚在世,以其為紐帶,陛下受情勢所迫,才不得不依賴趙家。”張瑾專心撥弄棋子,冷淡道:“今時不同往日,既然趙德元願為那個霍淩請功,那便依了他又如何,你以為,女帝不留趙德元總領河朔三鎮軍務事,而用聞瑞,意欲何為?”

女帝已經開始提防趙家了。

只是表面上看,連平北軍都消停了,十幾年不曾回京的段驍都回來了,聞瑞不回京受封賞,好像不被天子重視。

許騫還欲再言,葛明輝已繞過彎來,拉了拉他的衣衫,示意他不必再問了。

當時,張瑾垂目擺弄著眼前的棋盤,極為專心。

身側紫金小爐徐徐吐著下流香,結成縹緲雲霧,撲面男人的天青色廣袖,一片雲寒水清。

他淡淡垂目。

熱鬧了幾個月的張府,又變得一片空蕩死寂。

也唯有談論朝政、談論與她有關的事時,這空曠府邸,尚能因人多而熱鬧須臾。

……

寒冬肅殺,雪影如飛絮,紫宸殿中熱意熏騰,鎏金暖爐被置於角落,暖氣撲面。

又是一個忙碌的日子,眾臣散去,裴朔卻遲遲未動,姜青姝掃了他一眼,知道他有話想說。

待殿中無人,她才問:“愛卿有什麽事?”

裴朔上前一步,在袖子裏掏了掏,掏出用油紙包好的梅花茶糕。

“臣近日用梅花和紫筍茶做了茶糕,覺得陛下應該會喜歡,特意給陛下帶了些。”

她往下瞥了眼,看到那磕磣的包裝。

姜青姝:“……”

朕謝謝你哦。

上貢給皇帝,好歹也拿個像樣點的盒子裝吧。

不過裴朔這藏袖子裏的樣子,大概是偷偷摸摸捎進宮的,用盒子裝就不好藏了,畢竟他不是張瑾,能明目張膽地帶壇酒進宮,沒人敢問。

她笑意淡淡,漫不經心地問道:“江南紫筍茶?朕記得,這宮裏才有的貢茶罷。”

裴朔狀似訝異道:“是嗎?這倒是臣不知了。”

姜青姝看了一眼身邊的鄧漪,鄧漪記憶極好,立刻道:“回陛下,臣記得陛下這幾個月,只給長公主殿下賞過此茶。”

那是一個月前。

姜青姝熬夜習慣於用濃茶提神,便把此茶日常擺在案前,誰知長寧來送迷藥的時候瞧見了,特意要了一些回公主府。

她當時還奇怪:“朕聽秋月說,阿姊不喜飲茶,飲素酒倒是頗多。”

長寧笑著打哈哈:“臣這幾日有些改了口味,也想試試這備受士人推崇的好茶,若是喝不慣,下回再給陛下送回來。”

結果裴朔手裏有。

裴朔聽鄧漪解釋了一番,很是驚訝地笑道:“原來如此,想不到這麽巧,這竟是陛下送給殿下的!”

他笑意坦蕩,絲毫沒有任何忐忑心虛。

姜青姝看著他,挑了一下眉梢。

裴朔這麽聰明謹慎的人,但凡查一查,會不知道這是禦賜的東西?

她不信。

其實她最近有著重監控一些朝堂的收禮舉動,畢竟後宮有了人,後宮與前朝私相授受是很正常的,當然也就順便監控到了長寧送裴朔茶葉這事。

但她沒問。

畢竟她一直知道,長寧很欣賞裴朔,有意與之結交,阿姊做事又一貫簡單粗暴,從裴朔入仕那天起,就沒少被她用各種價值連城的寶物轟炸。

而裴朔看似是個愛占便宜的窮鬼,實則除了吃飯這種小便宜外,大便宜只占皇帝的,只願意欠皇帝的人情。除了收下過長寧替女帝買的宅子以外,旁的是一概不碰。

姜青姝是信任他的。

她沒過問裴朔。

裴朔自己倒是做了個茶糕,獻到她面前來了。

他還在連連感慨道:“陛下您看,這好巧不巧的,公主許是見臣喜歡,便又轉贈給臣了,這繞了一圈,又轉回到陛下這兒了,臣和陛下也算是有緣分了。既然如此,陛下便當是臣借花獻佛了。”

姜青姝:演,接著演。

一副不知道這是禦賜的一樣,被她點破才“恍然大悟”,一看就是裝的,故意在她跟前自爆的吧。

自古帝王敏銳多疑,若宗室私下送朝臣東西,便總有篡位拉攏的嫌疑,皇帝一直不知道還好,日後哪天知道了,怕是會君臣離心。

裴朔此舉,大概是故意告訴她,消除她的猜忌。

畢竟她有系統,他沒有,再信任的君臣也可能日漸埋下猜忌的種子,長期的信任,也需要雙方用心經營。

她以腕支頰,笑眼盈盈:“裴卿,你用朕的花,獻朕這個佛,倒是不費吹灰之力。”

她說著起身,輕輕撥了一下案邊的梅枝。

裴朔擡眼。

風幹的寒梅,模樣一直未變,而向他索要梅花的另一個借花獻佛之人,快要回來了。

“陛下喜歡嗎?”

“朕要嘗嘗才知道。”

姜青姝走下臺階,負手往後堂暖閣走去,裴朔見無人拿他手裏的茶糕,只好雙手捧著跟上。

她走得很慢,他跟著跟著,不自覺只落後她小半步,乍一看好似朋友之間並肩而行。

“朕發現,他們都很意外霍淩此番戰功,你倒是一點都不驚訝。”

她慢悠悠地開口。

裴朔道:“臣的確不意外,臣當初在東市與他閑談幾句,隱隱能看出他異於常人的見解,但紙上談兵終究過於幼稚,臣不確定他此番能否一鳴驚人,但卻很清楚,陛下識人甚明,這是對他最好的歷練。”

“歷練?他可跟著趙德元。”

“霍將軍並非是跟隨趙大將軍,是跟著君後的父親。”

“有何區別?”

“陛下心裏清楚,君後是君後,趙家是趙家。”

她怔了怔。

裴朔實在是看得太透徹了,透徹到連她都覺得吃驚。

“所以,朕想更好地掌控他,是不是該告訴他,三郎還活著,並且希望他為朕所用?”

裴朔搖頭。

裴朔直接問:“陛下是在試探臣,還是想知道君後的意思?”

“你問過他麽?”

“臣去問過,殿下的答案,和陛下心裏的答案一樣。”

——不告訴霍淩。

死人,永遠比活人更刻骨銘心,也夠令人成長,與其用趙玉珩來讓霍淩效忠自己,還不如徹底把霍淩從趙玉珩那裏奪過來。

這樣很殘忍。

霍元瑤會活生生哭暈在他的靈前,霍淩也未嘗不會。

姜青姝每每看到案前的那枝梅花,總能想起少年靦腆拘謹的臉,帶著怎樣的急切,才會決定奔赴沙場,希望在梅花還在時歸來,不再眼睜睜看著她被欺負,而是可以親自保護她和三郎。

可仇恨,才能真正淬成一柄會殺人的刀,趙玉珩用很多年鍛造出了這把刀,最後開了刃,才遞到她的手裏。

她必須要握住。



紫宸殿的東暖閣裏,灼鈺正在埋頭喝藥。

是別人餵他。

湯匙每遞到唇邊一次,他便張嘴乖乖喝一口。

閣內熱意繚繞,暖氣撲著紗簾,在華美的殿中輕輕晃蕩。

溫熱湯藥下肚,驅散稍許寒意。

然而灼鈺一直想著女帝。

她怎麽還在忙。

一連好多天,他雖然被留在這裏,但是她幾乎一整天都在忙碌,好像他不存在一樣,他心裏空落落的,有點驚慌無措。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她好像……還是不太在意他。

她怎麽還不回來。

是又忘了他嗎?還是在忙?還是在跟別人一起?又過了這麽久,一個時辰後會回來嗎?兩個時辰呢?明天會不會送他回去?他今晚可以和她多呆一會嗎?

少年垂著眼睫,擱在膝上的雙手狠狠攥緊,輕微顫抖,就在此時,模糊地位的說話聲由遠及近,帶著一陣陣腳步聲,徐徐透過紗簾傳了過來。

是她。

還有另一個聲音。

灼鈺一僵,緊攥的手猝然松開。

狀似呆滯的少年一動不動,只是笨拙地張嘴喝藥,透過屏風與紗簾的縫隙,正與臣下說笑閑談的女帝腳下生風,心情顯然不錯,嗓音帶著笑意,“朕都沒讓監門衛搜你了,下回再這麽捎東西,朕可不會再收了。”

男人的嗓音好聽疏朗,帶著一股子打趣的慵懶之意,“這回是臣魯莽了,陛下要是喜歡吃,臣下回就用陛下賜臣蔬果的那個盒來裝,包管陛下有食欲。”

“裴卿提起那個蔬果,朕倒是想問問,裴卿喜歡吃嗎?”

“陛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那當然是……”男人嗓音拉得悠長,嘆了一聲,“……不好吃了,但臣還是含淚吃完了,每吃一口,都在心裏感激皇恩浩蕩。”

少女笑了起來,似怒非怒地瞥他一眼,“大膽。”

話雖如此,卻一點也沒惱。

裴朔四處看了一下,“陛下,臣把東西放在何處?”

“放這兒吧。”

“好嘞。”

男人捧了一路的茶糕,終於舒了口氣,拆開放在一邊的白玉小盤上,隨後他拱了拱道:“臣送完東西了,那無事的話,臣就先告辭了,門下省還有一堆事等著臣呢。”

“去吧。”

那人告退了。

這是一個與她走得近的人,她還對他笑得這麽開心。

姜青姝待裴朔走了,又轉身走了幾步,掀簾到了屏風邊,看一眼暖閣內正在飲藥的少年,灼鈺的心幾乎立刻懸到了頂點,靜止的血液開始沸騰。

再近點……

再過來點,快摸摸他……

她問一邊的向昌:“可退燒了?”

向昌答道:“今日太醫瞧過,侍衣已經好轉了不少。”

“明日一早,送他回眙宜宮。”

“是。”

少女並沒有再靠近一步,而是轉身出去批奏折了。

灼鈺原本舒展開的手指又一次揪緊,指甲隔著薄料陷入掌心,掐得發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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