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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謀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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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謀反3

謝府之中,謝安韞剛看完一封由親信傳來的密報。

他右手捏著密報,將之放在火舌之上燎成灰燼,窗縫吹入的冷風拂動他的衣角,他微微閉目,不知在出神地想著什麽。

陸方從外面進來,看見男人冷峻的側顏,低聲喚道:“郎君。”

“什麽事。”

“皇帝剛出宮了。”陸方說:“她……又去了張府。”

謝安韞驟然睜開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仿佛一片冷清,輕嗤一聲道:“是麽。”

陸方微微沈默。

“她為了護著那個小子,還真是煞費苦心。”

他轉身,緩緩走到堆滿木炭的火盆前坐下,地上淩亂地散落著一堆畫像,都是來自同一個女子,然而有一部分已經隨著火焰化為了灰燼。

謝安韞掖起袖子,隨意從地上撿了一張畫像,又慢慢將之丟入火盆中,冷靜地看著火焰慢慢吞噬畫像,吞噬那張熟悉的臉。

這些畫像,陸方知道,從前郎主從不讓他們輕易碰。

如今卻親手焚毀。

到底是焚毀以斷情明志,還是親手將從前那個傻乎乎、眼裏只有她的謝安韞燒死?

為情所困者,終將為情愛死,男女皆不能免於此。

然而,越是執著地焚毀,越說明在乎。因愛生恨者,則恨越深,愛也愈深,謝安韞盯著那火焰,明明白白地知道,再不拔除體內的這根刺,它早晚深深地會紮進自己的心臟。

他只是想自救而已。

一個溺水者可憐地想自救,徒勞且絕望,哪怕他爬上岸之後,會變得面目全非、不像自己,那也總好過溺死在水裏。

“陸方。”謝安韞平靜道:“你去知會右威衛將軍茅季同,讓他來見我。”

“是,郎君還有什麽吩咐?”

“我記得……神策軍參軍項豪的兒子重病難愈,你帶一些銀兩和珍貴藥材,交給郜威,讓他去試探此人可否拉攏,記住,不得讓趙家人察覺,不可露出蛛絲馬跡。”

“是。”

陸方想到什麽,又問:“那張瑜那……可是要放棄?”

謝安韞冷道:“不急,這份大禮,我遲早送給她。”

他微微一垂目。

“我父親那邊的老臣,都已經試探好了罷?”

“是,他們皆以為是郎主的意思,雖有人膽怯不敢為,卻不得不做出個選擇。”

“等秋獵女帝啟程之時,就不必瞞著父親,讓人將他控制住。”

“您確定……要和郎主……”陸方有些猶豫。

“你以為他是什麽君子?”

謝安韞冷笑,“無非沽名釣譽、道貌岸然之徒,滿嘴都是那些君臣綱常,實則不過是為了謝氏一族興盛不衰,腌臜事都是我來做,他倒像是個清清白白、滿朝歌頌的君子。”

謝安韞的半邊側顏被火光映暖,好似一柄在烈火淬煉下的利劍,愈顯鋒利寒冽,毫無溫和之色。

越提父親謝臨,他的神色則越透出一股陰沈恨意,又咬牙道:“他不願背負叛主謀逆之名又如何?他不是想要謝氏興盛不衰麽?他越是不許我行謀逆之事,我偏要做給他看,讓他親眼看著,他不許我碰的,我全都能得到。我還真想看看,那時他到底是為了他‘忠’的君而自戕謝罪,還是為了謝氏妥協。”

“……”

陸方聽著他這番執拗的話,心裏明白郎君執著的是什麽,微微嘆息。

明明骨肉至親,卻彼此生恨,一個為了家族榮辱姑且容忍至今,一個自小渴望父愛,不斷地忍受著父親的利用與輕視,忍受抗衡至今,臨到頭來,卻還是被他們唾罵不齒。

他們一身清白,他卻滿身泥沼。

然而他做的那些,他們哪個不是坐享其成?

越是滿身泥沼之人,才越容易愛上令那群虛偽之人都跪拜臣服的位置,只有站在最高處,他們對他的唾罵不齒,才全都會變成好聽的阿諛奉承。

謝安韞又偏了偏頭,寒聲道:“再把禮部董峻安排秋獵的文書拿來,我要過目。”

陸方連忙走到案前,在裏面翻了翻,雙手將一封文奉上。

謝安韞擡手接過展開,微微垂眼,仔細瀏覽。

——

入秋之後天氣涼爽,雖大多花已雕謝,但滿庭落葉紛飛,在舞劍之時格外有一種瀟灑韻味。

萬葉紛飛,庭木颯颯。

瑩雪劍削金如泥,劍光反射著凜凜冷光。

少年穿著勁裝,玄衣窄袖、馬尾高束,俊挺漂亮的臉透出幾分江湖俠客才利落與冷意,他雙手纏著布帶,每一次揮劍都幹脆利落,力如千仞。

她站在樹下,認真地看著。

“鏗”然一聲,少年反手收劍,動作端得一氣呵成、瀟灑帥氣,偏首挑眉,朗聲問她:“七娘,怎麽樣?”

“人真好看。”

她笑著說。

少年聞言,方才還有些高冷矜持的臉,瞬間一垮,烏溜溜的眼珠子移向一邊,耳根卻紅了幾分。

“七娘……”

“劍耍的也好看。”她話鋒一轉,緊接著又誇道:“阿奚可是蓋世大俠,劍當然不必說了,大家都誇膩了,所以我就只好誇人咯。”

她雙眸彎彎,語氣歡快。

他被她誇得摸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但還是忍不住低眼和她亮晶晶的雙眼對視。

對視越久,嘴角的弧度就禁不住越揚越高。

“七娘。”

“嗯?”

“我最近總有一些錯覺。”少年密密的睫毛在風中蹁躚,望著她的臉有些入神,“總覺得我們好像已經歸隱山林了,然後我們住在一起,日日相對,沒有任何人打攪,我每天都能教你武藝。”

這段時間,張瑜一直在教她騎馬射箭。

起初,他很是受寵若驚,沒想到七娘主動想讓他教。

她以為這是麻煩,可他求之不得。

武藝不傳人,可是他可想親自教喜歡的姑娘。

於是,從最基本的開始,就算她什麽都不會,他也從來不會苛責她、嫌棄她,他甚至覺得,第一次看到七娘這麽手足無措的樣子,像一只笨笨的小呆鵝,和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簡直更加可愛了。

他是這世上最好的老師,她是這世上最笨拙的學徒。

可是他很喜歡。

有時候他想,如果他能帶著七娘遠走高飛,大概也是過這樣的生活吧。

這四四方方的庭院到底太憋悶沒意思,張瑜望著她,突然說:“七娘,我們去城外吧。”

“好呀。”

少年背好弓與箭,又拿起石桌上的帷帽,認真地幫少女戴上系好,隨後牽著馬走出府門,他翻身上馬,朝她伸手。

“來。”

姜青姝把手遞給他,輕輕躍到馬背上,背脊緊貼著少年的胸膛。

她安靜地垂著睫。

張瑜抿緊唇,半抱著少女,呼吸忽然一陣陣發緊,溫熱的體溫隔著薄衫傳出來,他握著韁繩的雙手越發扣得死緊,驀地收緊雙臂,低頭湊在她耳邊問:

“你介意嗎?”

她一怔擡頭,隔著薄紗和他黑沈沈的眼睛對視。

“你這麽喜歡抱我呀?”

他笑了起來,朝她眨眨眼睛,一疊聲地道:“我喜歡啊,特別喜歡,最喜歡最喜歡七娘……那我這麽喜歡,七娘肯給我抱嗎?”

“可以呀。”

她不介意的。

姜青姝每次拒絕別人都能幹脆利落,唯獨在阿奚面前一度心軟,這些事,著實分人,有人侵略感太強,即使不抱她,連眼神都會令她感覺到不舒服,然而阿奚即使抱她,也這樣小心翼翼。

好像小孩子突然得到了渴求已久的玩具,他笑得尤為燦爛。

“駕!”

少年一揚馬鞭。

兩人一路騎馬過集市,直出城門,到達郊外。

張瑜抱緊她,帶著她一路輕功上山,來到山頂,只見眼前四面開闊,雲漢渺渺,天朗氣清。

他取下背上的弓箭,遞給她,有了之前的指導,她已經知道怎麽正確地搭弓了,只是力氣還是很小,手指扣著箭和弦,用力地拉,也頗有些拉不開。

張瑜見了,無奈地從她身後伸手,“這樣。”他手把手教她稍微用巧勁拉弦,又擺正她的箭,突然說:“放。”

“咻!”

弓弦一顫,箭羽破空,卻直直沒入了泥地裏。

姜青姝垮了垮臉。

“好難啊。”

少年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像哄小孩一樣柔聲說:“不急,我們再來。”

他再次抽出一支箭,再讓她搭弓,姜青姝拉得胳膊酸痛,箭鋒亂晃,遲遲對不準一棵樹,她咬緊牙根,臉色漲得微微泛紅,張瑜又擡了擡她的胳膊,親自湊到她腦袋邊,幫她對準。

“手臂要往上擡,氣息要穩。”他說完,偏頭看了她一眼,被逗得大笑起來,“七娘,我不是讓你憋氣。”

姜青姝:“……噢。”

誰叫她真的很緊張啦,一緊張就容易忘了呼吸。

她原本想繼續專註地射箭,誰知道張瑜在一邊還笑得停不下來,越笑越大聲,甚至直不起腰來,姜青姝瞥他一眼,伸腳輕輕踹了他一下,“餵,你還笑。”

給點面子行不行。

說了不許笑她的呢!還笑這麽大聲!

少年一邊樂不可支地笑著,一邊嬉笑著躲開,一下子躥到她身後,偏頭望著她,漂亮的雙眸灼灼生光,“七娘,你真是太可愛了。”

姜青姝:“……”

到底哪門子可愛啊,真是的。

她算是發現了,張瑜對她的濾鏡簡直有十米厚,她幹什麽他都覺得可愛,眼睛黏在她身上連摳都摳不下來;反觀他兄長張瑾,她在他面前,簡直連呼吸都有錯。

你們張家兄弟真是兩個極端。

張瑜和她打鬧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笑夠了,故作嚴肅地咳了咳,認真地提議道:“七娘。你就把那棵樹,當成你最討厭的人,想著射死他。”

姜青姝:懂了,把它當成謝安韞。

敢篡朕的位,朕射死你。

她努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倏然瞇起眼睛,瞄準那棵樹,專註得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單看這神情,不像射箭,反而嚴肅得像是預備著要殺人一樣。

“咻——”

這一箭,勉勉強強碰到了樹幹。

她再次抽箭,繼續對準。

“咻!”

很好。

又比上一次有進步。

張瑜抱臂站在一側,崖頂的風迎面吹來,吹起少年的衣袂和烏發,上下翻飛,他的雙目被眼前散開的額發遮擋,不禁偏過頭,認真地看著姜青姝一遍遍地挽弓搭箭,她心無旁騖,極為努力,臉上流露出他從未見過的肅殺神色。

這個模樣,倒有些陌生。

她似乎有很多面,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地方,他不曾見過。

但無論是活潑含笑的七娘、可愛笨拙的七娘,還是嚴肅冷酷的七娘,那都是她,張瑜都喜歡,他漫不經心地晃著腦袋,忽然覺得,自己要是會畫畫就好了,能把這一幕畫下來就好了。

可惜他不會丹青,只好在心裏默默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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