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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女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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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女官3

誠如張瑾所說,姜青姝新提拔的那位左監門衛大將軍姚啟,確實可靠可信。

監門衛掌宮殿門禁及守衛事,那夜正是姚啟當值,右監門衛負責審查出宮人員,而左監門衛負責入宮事宜,深夜下鑰宮門重新開啟,張瑾的馬車入宮門,卻被姚啟率人攔住。

“車內何人?可有陛下召?”姚啟沈聲問。

車內,正在閉目養神的姜青姝微微睜眸,張瑾靜坐不動。

駕車之人正是薛兆,與姚啟同級,身為天子貼身千牛衛,他在此足以表明一切,認得他的將領都無人敢攔。

唯有姚啟死抓不放。

姚啟一身銀甲,右手執銳,神色冷肅,不卑不亢地朝薛兆抱拳道:“例行檢查,還望薛將軍配合。”

薛兆沈聲道:“車內是尚書左仆射張大人。”

姚啟毫不退讓,擡頭看向車上密不透光的帷簾,再次揚聲重覆一遍:“此時開宮門不合規矩,敢問張大人此時入宮所為何事?可有陛下召?”

車內靜謐無聲。

姚啟語氣加重,冷冷喝道:“若無陛下詔令,任何朝臣不得擅入!此時尚未到早朝時辰,還請張大人兩個時辰後再入宮吧。”

說著,他猛一揮手,身後將士頃刻間圍了上來,將路堵住。

薛兆神色微寒,冷聲警告道:“姚將軍,你新官上任,對諸多事務尚不了解,不要過於狂悖,失了分寸。”

礙於女帝在車內,薛兆還沒有將話說得太直接。

此刻敢攔張相車駕,明日姚啟這剛上任的大將軍就會坐到頭了。

姚啟身後的士兵面面相覷,有些踟躕,已經心生退縮之意,姚啟卻面無表情,右手按劍上前一步,冷聲道:“末將職責在身,多有得罪。”

薛兆說:“若今日非要入宮門如何?”

“無召擅闖宮門,視為謀逆!”

“你!”

薛兆額上青筋跳了跳,姚啟再次上前一步,眼看氣氛劍拔弩張,車內傳來女子溫和平靜的聲音:“是朕,讓開吧。”

這個聲音……

是陛下。

姚啟一怔,迅速回神,退到一邊,單膝跪地,“臣遵命!”

宮門大開,馬車軲轆轆往前行進,四角鑾鈴微微晃動,發出清淩淩的聲音。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撩開簾子,少女借著月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將軍,微微一笑道:“姚將軍盡忠職守,不畏權貴,令朕欣慰,賜帛十匹,再賜錢八千,今夜辛苦守宮門的眾將共享。”

說罷,她便放下了簾子。

姚啟心跳驟然加速,連忙垂首謝恩:“謝陛下,臣職責所在,日後定盡心竭力!”

車內再無人回應。

馬車聲漸行漸遠,他靜靜在風中跪了半晌,擡首望向馬車遠去的方向,揮手命下屬重新關上宮門。

馬車內。

姜青姝靜坐如初,擡手掩唇,悄悄打了個哈欠。

方才對外一副賞罰分明的樣子,殊不知馬車內的她已經困極累極,哈欠一個接著一個。

張瑾淡淡道:“陛下不遮掩了?”

“朕日後出入宮禁,總有被抓包的時候,倒不如明著來,最多被禦史罵兩句,但張相與朕同乘,想來,敢亂說的禦史也不多。”

她打完最後一個哈欠,眸底噙著兩滴困出來的淚,襯得本就迷蒙的眸子更是水光盈盈。

不緊不慢地說完,她又含笑看向張瑾,“卿覺得朕方才的行徑如何?”

張瑾沒有與她對視,淡淡頷首,嗓音平靜:“與其被認為身為君王卻率先犯禁,陛下及時表明身份,再施以賞賜收買人心,此舉甚好。”

“能得到張相誇獎,看來朕也算有進步了。”

姜青姝話頭一轉,“說來,近日朕與皇姊見過一面,皇姊欲向朕推舉幾名才學上佳的女子入六局或內侍省,朕與皇姊談及女官遴選,意欲再征召一些女子入宮任職。”

張瑾道:“按制,女官選拔,多為推舉與宮女擢升。”

“的確如此。”

姜青姝緩緩道:“因多為內宮職事官,又沿襲前朝舊制,女官選拔雖偏重才能,但家室與色貌亦占比極大,非士族出身女子,不得入宮。朕的意思是,減少條件限制,擴大選拔範圍,上至士族,下至平民、寡婦,凡三代以內無作奸犯科,皆可入選。”

張瑾微微擡眸。

她話有條理且想法清晰,可見腹稿早就打好了,是提前想好再與他商量。

之所以會與張瑾提,是因為姜青姝覺得他不會攔。

她研究過了,原本只有六尚局以女官為主,內侍省多為男子任職,但從如今內侍省中男女比例來看,其實從開國皇帝開始就已經很大幅度地在提拔過女官了,但和如今官員任免普遍毛病一樣,選拔條件上沒有放開。

除了個別極為出類拔萃的女子來自民間以外,選拔女官還多局限於仕宦之家。

且必須要“容貌中上、身家清白、沒有嫁人、未曾生育”的女子才可入選。

因為是貼身侍奉皇帝和侍君,所以這方面也依然被世家把持,而且民間讀得起書的女子並不多,光是才能選拔環節,也依然會把她們篩選下去。

而張瑾家室清白,並非世家子弟,她想在這方面有所改變,動的主要是謝王等大族利益,並不與張瑾沖突。

而且,肯定會有大批朝臣反對。

君權天授,女子為帝本就顛覆所有人的觀念,雖然已經傳到第五代,有時為了維護朝局和宗族穩定,女帝也鮮少動作過大來動搖他們的利益——這一點姜青姝可以理解,就算是她穿越前的現代社會,也沒有完全做到男女平等。

男女平等雖已被每個人掛在嘴上,也享有一樣的法律權利,但因一些原因,社會各處也依然存在不少對男女的刻板舊觀念,且職場對女性並不友好。

更何況這依然是封建社會?

姜青姝只是想慢慢擴開選拔條件。

先從民間開始做起。

她想過了,一方面,女官增加有利於民風開化,而開化的民風其實也能促進社會活躍、推動生產,另一方面,女子處境不易,對同性往往天然所有認同,對女帝的忠誠度定然更高。

姜青姝在親自舉辦殿試、撤職大理寺卿、改善京城治安之後,現在的民心相對來說雖然比之前要高,但依然不太行……

……如果從這方面著手呢?

她一個人對抗肯定不夠,但如果張瑾答應……

她望向張瑾。

張瑾側顏冷清,只說:“此事重大,陛下初登大寶,切忌操之過急,反受其害。”

翻譯一下就是:你才登基多久,就已經在想著先帝在考慮的事,不要步子太大扯到襠了。

想讓他幫忙這個盤算是不錯。

但是,他憑什麽?

姜青姝突然說:“幾日前沐陽郡公上奏,為孫女求旨賜婚於宋家子,朕正要下旨,此女正好與朕年紀相仿,若斷阿奚心思,令阿奚誤以為朕是崔家女便可。”

張瑾:“……”

張瑾:“好。”

這就答應了。

但緊接著——

【張瑾忠誠度—5】

姜青姝:“???”

餵餵餵餵!!!你答應就答應,減忠誠度是幾個意思啊!覺得朕是在用阿奚脅迫你嗎?

大可不必這樣,他想拒絕她還愁沒有辦法嗎!

姜青姝打從認識阿奚以來,不僅沒能把張瑾的好感刷上來一點點,反而還掉了,她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思路錯了。

張瑾是不是不可攻略角色啊?

姜青姝不知道,張瑾方才一聽她提阿奚,原本平靜下來的腦海中瞬間閃回的,是弟弟喋喋不休的聲音。

那少年七娘七娘地對他叫了那麽久,以致於此刻聲音好像還在耳邊。

七娘。

七娘就那麽好?

好到讓他不停地念著她的好,好到讓他大半夜不睡覺蹲在她的房頂?

而她,卻明顯不如阿奚的喜歡。

他閉了閉眼睛,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自覺地縮緊。

“陛下和阿奚沒有……發生過什麽吧。”

他冷不丁開口。

她驚訝地看著他,沒想到他這麽直白,隨後她似笑非笑道:“如果有,張卿怕不是要殺了朕?”

“臣不聽如果,還請陛下直接回答。”

“沒有。”

無比清晰的兩個字,伴隨著低緩的車轅聲,頃刻停止。

馬車一時寂靜。

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外頭薛兆的聲音率先打破寧靜,“陛下,到了。”

張瑾一霎那松開扣著衣衫的手指,雙瞳霍然睜開,眼中一片冷冷清清。

“臣知道了。”

他說:“臣去中書省處理事務,先行告退。”

他說罷,一掀簾子便起身下車,她緊跟著跳下車來,側身擋住他要去的路。

姜青姝在月光中毫不避諱地擡頭,註視著男人的眼睛,他被她盯得皺眉,微微偏首,露出寒冽的側顏。

“陛下。”

他問:“可還有事?”

她註視著他,不緊不慢開口:“無論卿信不信,朕之所以願意配合卿如此大費周章,與張卿的想法是一樣的,不忍心令無辜者卷入朝局。”

所以,他不必以為她會用阿奚脅迫他。

她不會僅僅因為政務上遇到阻礙,就直接告訴阿奚自己的身份,告訴他,他的兄長和她聯合起來騙了他。

同樣是割斷感情,揭曉她的身份,或是用其他方式讓阿奚恨她,這樣都太殘忍了,只有讓他誤以為她成婚了……傷害最小。

她和張瑾都明白,阿奚固然灑脫不羈,卻是個正直又知分寸的孩子,他不會糾纏一個有婦之夫,讓她的清名受到玷汙。

說來。

她也沒想到會這樣。

她一開始有意逗阿奚時,沒想到他會如此真誠又熾烈地喜歡,喜歡到連她都心生不忍,怕會傷害他。

“不忍心?”

張瑾並不相信天子所謂的不忍心,他看著她的臉,冷哂一聲,“陛下是天子,理應事事順應法度綱紀,莫要再作這等可笑之語。”

這回她反而笑了,“可笑?”

你在說你的弟弟可笑嗎?

還是你以為,天子無情,天子談情就是可笑?

也許他是對的,他太聰慧、也太冷靜了,以致於完全不能從他弟弟的角度出發去看待這一切,只能一眼看透她對阿奚並沒有太多的男女之情,他看到的僅僅是一個帝王是如何在欺騙朝臣的弟弟。

遠遠的,秋月帶著宮人快步過來,看見她與張相說話,並未近前,而是遠遠守候。

薛兆也沒有靠得太近。

廣場四面開闊,微風徐徐,漫天無星,一泓孤月拉長那兩道細長的影子。

她說:“朕不覺得這是可笑,但是張相既這樣確信,那就請張相一直堅定今日說的話吧。”

說完,她轉身將手搭在秋月臂上,轉身而去。

而她離開之後。

張瑾側身看向女帝的背影。

只此一眼,他又閉了閉眼,冷漠地轉身離去。

……

鳳寧宮中燈火通明。

趙玉珩沒有歇息。

昨日午時,女帝隨口對他說,晚上再來看他,他便一直靜坐等到深夜,因體弱又懷有身孕,四更時分,才在宮人的勸諫下睡了。

今夜他又沒有歇息,就坐在窗前看書,等女帝是否過來。

許屏侍立一側,小心觀察君後神色,他看起來只是在認真地看書,可側顏總透著一絲清冷孤寂的意味。

他沒有對於女帝昨夜的爽約,表達過任何的不滿。

更沒有派人去問過,陛下這兩日在忙於什麽。

好在今夜四更前,女帝到了。

姜青姝自個兒心虛,路上都匆匆忙忙,一進來就撲進了趙玉珩的懷裏,他全身冷冰冰的,她反而奔出一身薄汗來,仰頭看著他,“是朕的錯,讓三郎久等了。”

趙玉珩擡袖給她擦汗,“不必這樣急,你如今體弱,出了汗反而容易受涼。”

他朝周圍掃了一眼,宮人立刻起身,去關緊門窗。

姜青姝朝他笑了笑,“朕沒事。”一邊說,她一邊仔細觀察趙玉珩的神色,沒有看出任何的冷漠與不悅。

心裏不由得暗嘆:這個人實在是太不露聲色了,他要是發點脾氣,她反而還自在些。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游移,趙玉珩卻安然自若,牽起她的手,轉身往內室走。

屋內又準備了她喜歡吃的糕點。

還是熱的。

但太晚了,姜青姝這幾日太累,只想快些歇息了事,便表現得興致缺缺,趙玉珩見了,直接一拂袖子:“既然陛下今日不想用夜宵,就都撤下去罷。”

許屏看了看女帝,欲言又止,想直接告訴陛下,這糕點是君後擔心陛下沒有好好用晚膳,特意讓人反覆熱了七八個來回的。

就這麽撤下去,也太……

但趙玉珩素來不喜歡多言,更不喜歡將自己做過的事拿出來說,許屏不敢多嘴,只上前將糕點全撤了下去。

沐浴更衣後,帝後二人直接熄燈就寢。

今夜趙玉珩的話不多,姜青姝也沒什麽精神纏著他說話,鳳寧宮比往日更為寂靜,靜到近乎冷清。

姜青姝閉上眼睛睡了,後半夜不知為何,又突然被凍醒,近日分明是晴天,鳳寧宮又比其他宮殿更暖和,但她卻感覺到那股發自骨頭的寒意順著漫上來。

怎麽捂著被子都冷。

她裹緊身上的被子,埋頭進去,單薄的脊背輕輕抖了抖。

一只溫暖的手探了過來。

“冷了吧?”他溫聲問。

身側的人明明與她蓋的不是同一張被子,卻及時醒了過來,他的掌心暖和得異常,她不自覺地湊近,聽到他一聲嘆息。

“陛下,過來。”

他掀開被子,把她連人帶被子抱進來,又重新蓋上自己身上那張被子,他的手在她背脊上拍了拍,又問:“還冷嗎?”

“……還有一點。”

“許屏。”

外面值夜的許屏聞言驚醒,連忙進來,又添了一床被子。

姜青姝這才舒展了些許,下巴抵著趙玉珩的肩膀,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四肢的寒意漸漸褪去,不知過了多久,她沒有睜眼,在黑暗中喚:“三郎。”

“嗯。”

聲音清明。

他果然沒有睡。

姜青姝枕著他的手臂,突然低低地說:“朕昨夜爽約……”

“不必解釋。”他說:“陛下自有陛下的安排。”

她默了默,又說:“三郎總是等朕這麽晚,下次朕要是三更還沒到,你……”

“臣是自願等陛下的。”

“……”

她又沒話了。

片刻後,她突然說:“三郎。”

“臣在。”

“你有沒有發現,方才朕一直叫你三郎,但是你一直在叫朕陛下。”

而不是,七娘。

趙玉珩一怔,這一次,他竟被她說得有些啞口無言了。

他其實並未與她置氣,他不是敏感脆弱斤斤計較之人,也斷不會因為一點小事而反覆胡思亂想,相反,他為人處事甚為幹脆,該做什麽就做,僅此而已。

他已經不會想什麽“犧牲”“委屈”“孤獨”,別人以為他趙三郎心裏應該特別酸苦、在宮中應該特別煎熬,紛紛都替他來可憐他。

其實很多餘。

他並不需要。

但他今日確實是一直在叫她“陛下”,為什麽呢?他現在想來,覺得這是叫給他自己聽的,不過是在下意識提醒自己,這是陛下,不能將他個人的自私和占有欲,牽扯到她身上來。

不是要嚇唬她。

他語氣放溫和了幾分,“七娘。”

“再叫一聲。”

“七娘。”

她漸漸不冷了,被他抱得渾身都暖呼呼的,輕聲說:“三郎今日少叫了多少聲,都要補上。”

“七娘,七娘,七娘……”

他不緊不慢,一聲聲喚著,黑暗的目光漸漸放空放遠,也不知道是第多少聲了,他突然停了下來。

他沒有再說話。

懷中的人擡頭看他,“三郎現在還覺得……”

他突然打斷,“臣可以親陛下嗎。”

“嗯?”

她疑惑擡眼,她看不清他那雙幽深的眼睛,只是聽到這麽突然、有好似竭力壓抑著什麽的一聲。

“好。”

她答應。

趙玉珩的手從被子裏拿了過來,在她頰側撫了撫,隨後探到下頜處,擡起她的臉。

他俯身,帶著涼意的唇瓣緩緩落了上去。

起初是唇角,像試探,一點點觸及唇瓣。

最後他認真地加深了這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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