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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理寺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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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理寺案9

這件事在大理寺卿伏岳眼裏,就是“突然來了個不識好歹的臭小子,居然敢把朝廷官員都扯進來,真是找死”。

在湯桓眼裏,則是“張瑜好端端的想不開跑到大理寺自首,八成是仗著自己是張相的弟弟就亂來,到時候還得靠我們給他擦屁股”。

然而。

在張瑜眼裏,卻是“現在算鬧大了吧?我要不現在就遛?”

這少年站在大理寺裏,被衙役押送去監牢的路上,在擡頭琢磨周圍的墻高不高,屋檐排布如何,用輕功能遛多快。

他根本就沒打算被審。

首先,他對皇帝不抱希望,對這個充滿貪官汙吏的朝廷也不抱希望,更不覺得能靠自己無罪釋放;其次,他本來就不打算在京城多待,大不了遠走高飛,誰能抓他?

這事換任何人,都沒底氣這麽幹。

但張瑜敢。

張瑜只在阿兄跟前很聽話,因為他知道,阿兄之所以留在朝廷,是當年為了保全他而心甘情願做出的妥協和犧牲。

人人都說他阿兄只手遮天,但只有張瑜知道,阿兄早已將自己牢牢困在局中,置身高處,牽涉太多,一旦跌落,就是粉身碎骨。

所以阿兄才給他全部的自由。

除了兄長,任何人都休想限制張瑜。

張瑜敢這樣做,也是仗著京城知道他身份的人微乎其微,除了那個刑部的官員,誰也沒有在張府見過他,他也不會連累到阿兄。

就是成了通緝犯之後,見那個小娘子要麻煩點兒了,不知道他都做到這個地步,她會不會感激他呢?

衙役正要把張瑜推入大牢,誰知這少年雙手一掙,腕上的鐵鏈應聲而斷,整個人利落地一躍,直接上了屋頂,在所有人驚呆的目光中側身回頭。

那張漂亮的側臉,神態冷漠又輕蔑。

“我自首,又不是要坐牢,有本事來抓我。”

隨後揚長而去。

……

大理寺和刑部都被張瑜這一出給弄懵了。

何止這二司。

京兆府也很頭大,因為這牽涉了前幾日已經勾案的酒肆案,這個時候翻出來,不就是說他失職嗎?

齊國公臉色也黑得如鍋底,沒想到自己這不孝子好端端的會派人刺殺刑部官員,這就算了,他居然還失手了!暗殺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而最重要的是。

這件事牽涉了好幾個黨派。

首先,齊國公是謝黨的人,刺殺朝廷命官其實謝安韞給王楷私下的命令,這事自然不能揭到明面上,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

其次,被刺殺的裴朔是女帝看中的人,近日和裴朔私交甚密的申超,是金吾衛將軍趙玉息的人。

再者,在所有人不知道去情況下,刑部尚書湯桓,已經可以想象到張相會如何發怒了。

此外,那樁殺人案真正牽涉到的幕後真相,甚至牽涉到了五年前的朔北軍。

這已經是大案了。

誰都無法冷眼旁觀的大案。

刑部之中。

裴朔垂袖靜立,聽湯桓說了來龍去脈,清俊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愉快的笑容。

湯桓急得團團轉,恨不得撞墻,看到裴朔還在不厚道地笑,只覺得額頭青筋抽了抽,“你還笑!你怎麽笑得出來,若不是你搞出這個案子,如今又豈會如此!”

裴朔擡起手一拜,“下官笑,是因為此事的確不算壞事,當恭喜大人。”

“恭喜?”湯桓皺眉,“什麽意思?”

裴朔輕哂:“此事一鬧,自然有人比大人還著急,不管那自首之人究竟是什麽身份,他所說的‘殺了王楷派出的刺客’,是我和申將軍都能作證的事實,那些人賴不掉。”

“所以呢?”

“所以,只怕此刻,最著急的人是謝黨,這不正是大人想要的嗎?”裴朔直言不諱道:“如此效果,才真正能將對方一擊即潰,張相的弟弟在這案子中並不關鍵,何況殺刺客乃是保護朝廷官員之舉,屆時其中只需簡單申辯,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湯桓順著他的話仔細一琢磨,神色變幻一陣,越想越想覺得有理。

他雙眼微亮,來回急促地踱步著,撫須喃喃道:“的確……的確……我心急什麽,那些人應該比我還急才對。”

裴朔站累了,很是自然地找了個地方坐著撐了個懶腰,還自顧自地倒了湯桓桌案上的茶喝了一口,潤潤嗓子。

隨後,他又不緊不慢地說:“大人去稟報張相的時候,大可以換一個思維,不要一上來就跟奔喪似的哭喊著‘您弟弟入獄’了,張相自然會不悅了……而是要聰明點。”

湯桓一轉頭,看到裴朔坐在他的位置上喝著他的茶,眼皮子一條,心道:這小子,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啊,真是狂得很。

不過此刻有裴朔出謀劃策,湯桓也不和他計較,又問:“我該怎麽說?”

裴朔:“您就一臉喜色地過去,先告訴張相謝黨吃虧的事,隨後再將這功勞嘛……都推到他弟弟身上,說若非他弟弟如此英勇正義,此案也不會有這樣的額外收獲。”

湯桓連連點頭,如醍醐灌頂,“有道理……”

他知道該怎麽做了。

湯桓琢磨完,又看向坐在他的尚書位置上的裴朔,看著他的目光終於由對輕狂後生的輕視利用,變成了真正的讚嘆。

果然,這裴朔真不是一般的聰明,原先他還自作聰明地認為,此人太過鋒芒畢露,非長久為官之道,如今看來,這官場的人情世故,裴朔懂的未必比他少。

知世故,但他卻不願世故。

這樣下去,只怕這尚書之位,早晚都會是他的。

天子年少,識人用人的眼光居然如此厲害。

……

禦花園中,宮人林立,氣氛肅穆,天子咬完最後一口蘋果,微微斂起的雙瞳,也將這些盡收眼底。

果然宮外已經一團糟了。

她唇角無聲掠了掠,不緊不慢地將果核放置在玉盤裏,拿帕子擦幹凈手指,又展目看向湖邊釣魚的幾人。

“釣到多少了?”她笑問。

那幾個人聞言,緊張地起身,宮人上前,檢查他們身側的竹簍,發現都不超過五條。

特別是那個邱彥,連一條魚都沒釣到,可謂是徹徹底底的外行。

邱彥緊張地伏跪在地上,“臣……無能,還請陛下恕罪。”他一邊惶恐地請罪,一邊暗道,鄧大人明明說的是鸚鵡,怎麽變成釣魚了?害得他毫無準備。

姜青姝笑道:“無妨,朕不過找你們來助興,釣不到也沒關系。”

天子言笑晏晏,邱彥安心了幾分,不過下一刻,他就聽到天子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道:“你先下去吧。”

邱彥心底一緊。

看似好像只是天子玩夠了,可她卻只讓他一個人下去,沒有讓其他翰林供奉一起退下,可見天子雖然嘴上說著不怪罪他,實際上卻覺得他很掃興吧?

一想到此,邱彥開始劇烈地不安起來,只怕這次下去之後,以後天子就不會召他了,他沒機會再露臉了。

翰林供奉若不得帝王賞識,幾乎便成了擺件,走到頭了。

天子讓他退下,邱彥忽然雙手撐地,緊張道:“陛下,臣……臣只是不會釣魚,臣會的很多,還請陛下再給臣一個機會,臣會撫琴,還會作詩……”

姜青姝望著他,不語。

鄧漪知道,女帝這是有些不悅了,讓他退下卻還不退下,還在說一些有的沒的,鄧漪連忙上前驅趕,“邱大人,還不快退下!下回陛下想起你了,自會再召見你。”

邱彥卻是個急性子,一看到鄧漪,想起自己本就俸祿極低,好不容易借錢賄賂這位鄧大人,卻什麽都沒討到,成了個笑話。

他擡頭盯著鄧漪,鄧漪心裏暗道不妙,更加著急地驅趕,殊不知自己已經顯得有幾分做賊心虛了。

她聽到女帝淡淡道:“會作詩?把朕的鸚鵡拿來吧。”

邱彥和鄧漪同時一怔。

連向昌都怔了好一會,意味深長地看了臉色蒼白的鄧漪一眼,才轉身命人去內府局拿鸚鵡了。

片刻之後,那鸚鵡仿佛認得姜青姝一般,飛到她的肩上,她偏頭撫了撫鸚鵡的羽毛,微笑道:“作詩吧。”

邱彥心裏越發不安,總覺得氣氛詭異,好像哪裏不對,但說不上來,只好跪在地上好好表現,將自己之前籌備的盡數表現出來,比釣魚要出彩許多。

姜青姝:“賞。”

邱彥叩首:“謝、謝陛下……”

姜青姝又在禦花園玩了片刻,其間,她看似毫無不悅,但鄧漪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待到天色微暗,姜青姝屏退隨行宮人回了寢宮,鄧漪才默不作聲地跪了下來。

她撫摸著手臂上的鸚鵡,微笑回身,“你跪什麽?”

鄧漪微微顫抖,“臣……有罪。”

“哦?”

鄧漪知道,女帝不可能這麽傻,方才禦花園邱彥表現得太明顯了,陛下看似毫不發作,那一番舉動卻大有深意。

她想了一路,終於決定認罪。

“臣……臣自作聰明,以為陛下今日要賞玩進貢的鸚鵡,又私下裏收了邱彥的銀子,提前將之告知,並讓他今日來陛下跟前侍奉……”

姜青姝長睫一落,俯視著她,神色並不驚訝。

她將鸚鵡交給侍從,不緊不慢地走到禦座坐下,嗓音冷淡:“還有呢?”

鄧漪咬咬牙。

在帝王跟前,任何的隱瞞與小心思,都是自尋死路。

她額頭觸地,嗓音顫抖,繼續道:“還有……臣這幾日有意與向昌換班,爭取去各部行走的機會,想盡早熟悉這些事務和關系……有時也會收下部分官員的賄賂……告知他們陛下的動向……”

姜青姝索性支著臉頰,歪頭望著她。

鄧漪又連忙補充道:“但臣萬萬不敢背叛陛下!臣沒有透露任何重要之事,臣最多將陛下此刻心情好壞、神態如何轉告他們,以便他們體察聖意……有時他們無事也主動巴結臣,臣經受不住誘惑,這才……”

姜青姝敲了敲桌面,發出兩聲沈悶的“篤篤”聲,鄧漪的心臟仿佛隨之猛跳了兩下。

“經受不住誘惑。”她慢慢重覆鄧漪的話,笑了一聲,“你的確經受不住誘惑,朕讓向昌與你一起做事,便是讓你學學他的寵辱不驚,你卻想著趁機攬權受賄。”

鄧漪又重重磕了一下頭,悔恨道:“臣一時糊塗!臣罪該萬死!”

“起來吧。”姜青姝突然說。

“……啊?”鄧漪迷茫地擡頭,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安地從地上爬起來,額頭上還有剛磕出來的新鮮血跡,她緊張地垂著頭,不敢直視天子。

自古以來,天子近侍幹涉朝政便是大忌,鄧漪讀過史書,更加明白,前朝之所以覆滅,就是因為當時負責整個內侍省的宦官專權,幾乎架空天子。

這是大忌。

也是死罪。

此時此刻,鄧漪萬念俱灰,覺得天子殺了她也不為過,讓她站著,比跪著還難受。

姜青姝仔細觀察她的神色,不緊不慢道:“不過,你也不算無可救藥,敢主動在朕的跟前交代,總好過朕親自來戳破你,若朕親自戳破,你今日便該拖出去杖斃。”

鄧漪渾身一抖。

她緊張得大腦混亂,卻又聽出一絲訊息——陛下說,親自戳破?難道陛下早就知道她做這些事了?

鄧漪自認謹慎小心,沒有人能抓到她的把柄,即使向昌有所懷疑問過她幾次,也不能確定她真的在做什麽。

卻沒想到,完全沒有瞞過陛下的眼睛。

陛下未免也太……

她心裏大駭,手心裏滿是汗,垂著頭道:“原來陛下……都知道……”她瞬間產生一種自己是跳梁小醜的感覺,如果不是被女帝親自提拔,她到現在都只是一個備受冷遇的末等小官,連家人都會因缺錢而死……

她卻自作聰明,妄圖得到更多……

短短一刻,鄧漪的心路歷程不可謂不天翻地覆。

姜青姝說:“擡起頭來。”

鄧漪顫顫巍巍擡頭,望著女帝。

姜青姝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懊悔、自卑、沮喪、恐懼、臣服……諸多情緒出現在這張清秀的臉上,可見此人內心的痛苦懊悔。

很好。

姜青姝前幾日刻意放縱,便是在慢慢養魚,任她野心膨脹,任她享受這種權力帶來的被所有人巴結的快感,再瞬間收網,毀了她的一切。

她要讓鄧漪知道,誰才是主子,這一切是誰給她的。

她可以野心勃勃,可以受賄結黨,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天子默許。她自以為聰明的舉動,不過是天子不想跟她計較。

永遠別想欺瞞天子。

姜青姝支著臉頰,定定地看了鄧漪一會,看得對方已經快堅持不住了,才不緊不慢道:“既不算無可救藥,便罰你杖四十,打完朕就不計較了。”

杖四十,大有門道。

這與受刑人的身體、行刑侍衛的手法有關,若是身體好一點的,就能挺過去,身體差的話,再加上刻意打重,便會一命嗚呼。

生死由命。

鄧漪聞言,卻如釋重負,伏在地上重重一磕頭,“謝陛下開恩!臣的命從此就是陛下的,以後一定誠心竭力服侍陛下,再也不會自作聰明辜負陛下!”

【鄧漪忠誠+20】

侍衛上前,將鄧漪帶了下去。

沈沈的打擊聲在殿外響起。

姜青姝閉目靠在椅背上,慢慢地聽著,直到有人進來通傳道:“陛下,大理寺卿和齊國公求見。”

這兩人最先按捺不住啊。

她說:“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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