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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風波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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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風波起6

是女帝。

裴朔搖著扇子的手頓住,夕陽下的眸色微微一黯。

他其實早就想見她了。

只是前世目睹太多血腥、骯臟、不堪,他還沒有想好去用什麽樣的心態,去面對這個尚且稚嫩、還沒遭遇大變的天子。

她的謀略、秉性、才能,皆不足以令裴朔效忠。

甚至說,她並不算一個稱職的帝王。

為帝者,空有仁德而無禦人之才,優柔寡斷,若在太平盛世或許能為百姓謀得一二,但逢此世族林立、權臣專橫的亂世,只會是可悲的犧牲品。

有些道並無對錯,只是生不逢時。

這樣的世道,也唯有鐵血手腕才鎮得住。

所以謝安韞篡位,趙張各自擁兵,群雄逐鹿。

但這三人,趙玉珩品行為君子,亦有治世之才,奈何體弱難以長命;張瑾城府頗深,野心勃勃,裴朔至今無法徹底看透此人;而謝安韞,精於玩弄權術,卻視人命如草芥,只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暴君。

有了對比,才知道歷經折辱仍不屈、將百姓放在心裏的女帝,有多難得。

缺乏雷霆手腕,那他便輔佐,她殺不得人,那他便做她手中利刃。

裴朔不介意。

況且。

上次殿中授官,裴朔就隱隱感覺到,女帝不一樣了。

她比前世更為沈穩。

明明兩個人沒有見過面,一個高坐龍椅之上,一個身居朝堂之中,他卻能和這位君王達成某種默契,並與此時此刻,此地相逢。

裴朔笑了。

隨後,他又想起,方才霍淩說的是“我家主人”,而非直言“陛下”,看來女帝此刻並不是要以天子的姿態來接見朝臣。

也行。

那就讓他會會。

“原來是位美人啊。”他掌心一合折扇,慢悠悠地往酒樓裏去,“佳人相邀,如何都拒絕不得的,正好我還沒吃晚飯,這不是巧了嗎。”

霍淩:“?”

霍淩眼皮跳了跳。

這小將軍就沒見過面對陛下還這麽隨意的人,一時看呆了,眼見著裴朔直接往陛下跟前去湊了,連忙追上去。

姜青姝正在飲茶。

成功阻攔實時裏策劃的刺殺,她神色平靜,目光透過紗簾,遙遙地和樓下的裴朔對上一眼。

裴朔上來了。

她跟前是新沏好的幾壺不同的名貴之茶,還擺放著幾碟精美的小菜,自己卻紋絲不動,顯然是為裴朔早已備好的。

這年輕人一上來,看見滿桌子的菜,轉而又露出笑容,對她擡手一禮,“方才,多謝娘子出手相救。”

“請坐。”

裴朔一撩衣袍,在她對面悠然落座。

“霍淩,去屏風外面守著。”她吩咐。

霍淩沈聲一應,轉身出去了。

裏面便只剩下姜青姝和裴朔二人。

姜青姝不動筷,只搖晃著手中的茶盞,她今日著一身鮮亮的鵝黃襦裙,緋色帔子沿著裙擺一直垂落到地面上去,又被風吹得與帷帽薄紗交纏在一起。

柔順輕薄的袖子沿著手腕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姝色逼人。

但,裴朔卻只盯著她眼前的菜。

“這些菜,都是娘子為在下準備的?”裴朔笑道。

她說:“剛從大理寺回來,想來是還沒有用過晚膳,不知大人晚飯可否約了別人,但現在赴約可來不及了。”

她言語之間,竟是對裴朔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裴朔:“那就巧了,恰好今夜無約,在下正愁沒飯吃。”他撩起袖子,拿起筷子夾菜,將一塊肉餵到嘴裏。

倒是毫不拘束。

上回杏園裏,姜青姝躲在暗處看他赴宴,便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

不對。

甚至更早。

早在尋芳樓打架時,她看到他轉扇子拱火時,就知道,這個人很有點意思。

傲慢,卻不似張瑾的冷酷。

風流,卻沒有謝安韞的浪蕩。

還是讓貴女們嬌滴滴喊著的裴郎。

姜青姝看著他吃飯,淺笑道:“大人剛剛遭遇刺殺,如今卻能安然用膳,委實非同常人。”

裴朔垂睫夾菜,嗓音平淡:“該來的總會來,說不定以後天天都有刺殺,在下難道要嚇得連飯都不吃麽?”

“天天都有刺殺?”姜青姝驚訝:“怎會如此,大人是得罪了什麽人嗎?”

“是啊。”

裴朔擡起清澈的眼瞳,望著眼前打啞謎的女帝,眸子倏然一彎,“在下得罪了不少人,以後還會得罪更多的人,但為了現在這一頓飯,在下得罪那麽多人也值得。”

他話裏有話。

姜青姝支著下巴微笑,“大人還真是油嘴滑舌,不會在長寧公主面前,也這樣嘴甜吧?”

裴朔說:“那要看人。”

他又夾了一塊肉,悠悠道:“對女郎們,在下說些好聽的話,也無傷大雅。對公主殿下,在下嘴甜些,公主高興了,能賞頓飯吃,也算不虧。”

“那對別人呢?”

“對自私宵小,在下說話毒舌,時常跟人吵架。”

“對我呢?”

“對您。”裴朔擡眼,瞳仁裏倒映著這一抹倩影,“誠惶誠恐,又心生敬意,每一句話都是實情。”

這人……

嘴巴仿佛會開花,聽得人太舒心了。

帷帽下的姜青姝掩唇笑得開心極了,她想起那一日,長寧公主在他面前也笑得花枝亂顫。

可見,此人在朝中到處得罪人,並非是情商低不圓滑,不過是懶得跟那些人浪費時間罷了。

她笑道:“大人很會說話。”

裴朔看著眼前的天子笑意嫣然,垂睫喝了一口茶。

清茶潤喉,整個人也心曠神怡了幾分。

忽然就想起一些久遠的事。

前世,他從沒見她笑過。

被篡位之前,她只是個傀儡皇帝,大多時候孤立無援,如同驚弓之鳥,後來她大病之後閉殿不出,偶爾祭天儀典時露面,看起來不過是個死氣沈沈的木偶。

被篡位之後,她更沒有笑過了,那雙眼睛裏時時噙著驚恐的淚水,憤怒又絕望。

奇怪。

到底哪裏不同了?

他微微垂睫,長睫之下的眸光暗沈,眼前憑欄淩風的女郎驀地擡起右手,卷起紗簾。

她的那雙眼睛,明亮有神、銳利如刀:“言歸正傳,大人去調查那個案子,究竟是為什麽呢?”

她不打啞謎了。

裴朔也不再遮掩,緩緩道:“此案疑點甚多,涉及殺人埋屍案,結案卻如此迅速,又有左威衛大將軍之子作為證人,被害人全家被殺,手法殘忍,不像平民所為,而這左威衛大將軍曾是謝尚書部下,大理寺卿與謝族走得極近,焉知不是在故意掩蓋?”

她垂睫思忖:“你懷疑這是權貴殺人,栽贓陷害?”

“有金吾衛親自抓到的替罪羊,再隨意找幾個證人證據,定罪何其簡單?這些人會如此做,並不稀奇,既身在此位,想必平時沒少大開方便之門。”

“翻案重審,需要鐵證,你又去何處找?”

“我會親自調查審問。”

“你如此篤定?”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即便翻案成功,大理寺可以解釋為當時調查遺漏,或是推個替罪羊出來懲處,依然不能撼動謝黨根基。”

“若是鬧大呢?”裴朔擡眼,反問:“若是此案遲遲結不了,遇到阻力,最後驚動禦史臺,幹系到司法公正呢?”

姜青姝眸色微沈。

“你還真是膽大。”她說。

“不懼刺客,不懼生死。”他答。

“……”

姜青姝伸手放下紗簾,無聲地笑了一下,沒有再開口。

該問的她都已經問了。

本來,她還沒有到一定要和裴朔見面的地步,還可以再遠遠地觀察他一番,誰叫今天預知到有刺客,便順便來聊一聊。

還不錯。

他對答如流。

裴朔又夾起一道菜,餵到嘴裏,吃得津津有味,等到差不多吃飽了,他放下筷子擦幹凈嘴角,笑問眼前的少女:“所以娘子相信在下了嗎?”

“信,為什麽不信?就算大人失敗了,那也是大人一人承擔後果。”

她整理裙擺起身,裴朔見她起身,立刻也站了起來,比她高了足足大半個頭。

他垂睫望著她面前飄蕩的薄紗,“您還真是無情。”

她仰頭朝他嫣然一笑,“這世上有很多人,有人淡泊名義,有人徐徐圖之,有人劍走偏鋒,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代價,大人失敗的代價很嚴重,但好處也是無限的。”

他擡手一拜,“受教了。”

“我會派人保護你。”

她搖了搖隨身帶著的鈴鐺,外面的霍淩便快步進來,她轉身要走,又好像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回身道:“對了,裴大人等會走的時候,記得把賬結一下。”

裴朔:“……”

裴朔:“……啊?”

???他聽錯了嗎?

裴朔楞了一下擡頭,看到少女狡黠地笑了笑,理所應當地說:“小女子可沒有說要請裴大人吃飯,聽說裴大人最近在兵部蹭吃蹭喝,想必省了不少錢吧,一頓飯錢應該沒問題……哦對了,這酒樓也是可以賒賬的,沒錢可以從俸祿裏扣。”

裴朔:“我……”

裴朔瞬間石化,張了張口,便看見這少女提著裙擺,如一陣風兒似的躥了出去,一溜煙就沒了影。

跑得比兔子還快。

就沒見過這種皇帝。

裴朔整個人都不好了,站在那兒呆若木雞,簡直是晴天霹靂,他第一次這麽深刻地感受到,以前那些人被他被騙吃騙喝是什麽感覺。

他扶著額頭長嘆一聲,“果然不可大意……”

……

另一邊,姜青姝跑出了酒樓。

她一邊忍著笑,一邊跟身邊的霍淩說:“霍卿,你方才瞧見沒,方才那裴朔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

還以為他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呢,方才滔滔不絕何其淡定,還說自己不怕死。

原來怕的是請客吃飯啊。

活該。

叫他薅兵部的羊毛。

四舍五入也是薅國庫羊毛了,作為一個摳門老板,不讓他全吐出來怎麽行?

姜青姝笑得停不下來,連腰都快直不起來了,霍淩站得筆直如竹竿兒,無奈又不解地望著樂不可支的少女,“陛下,就這麽好玩嗎?”

“好玩兒呀。”

她擡起頭,瞧到少年一本正經繃著的臉,頓時覺得有趣,踮起腳捏他的臉頰,“小將軍跟在我身邊這麽久了,怎麽還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呢?”

……那不叫不茍言笑。

而是這少年天生性情內斂靦腆,作為貼身侍衛,太愛笑的話,會顯得很不稱職。

大街上人流湧動,霍淩猝不及防被少女捏到臉,耳根驟然爆紅,無措地偏頭,鬢角幾縷碎發掃落,擋住他驚懼又茫然的目光。

【霍淩愛情+5】

姜青姝瞪大眼睛,觸電般猛地縮回了手。

……不是吧。

她就隨便一捏啊。

【當前霍淩愛情值: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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