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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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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陣

曦光穿雲破霧,直墜亭山之地。

蕭梓霽被帶出營帳時,萬縷晨光,刺得他半晌未能睜開雙目。

耳邊是震天高呼,他有一瞬恍惚,自己正站在大殿的寶座前,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

“皇上,我來給你講講顧將軍的後路。”

蕭梓霽循聲望去,沈寧負手立於他的身側。

銀甲透出的威嚴,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走吧。”沈寧越過蕭梓霽時,輕拍了下他的肩,立刻有軍士上前,將他拖進已經備好的馬車裏。

“蕭寧,你什麽意思!”

話音方落,沈寧便掀簾進了馬車。

大軍向皇城緩緩行近。

馬車內,沈寧與蕭梓霽對面而坐。

他看著對面人眼下的青黑:“皇上昨晚可是未歇?”

蕭梓霽諷聲道:“你作為俘虜,還能睡著不成?”

“那皇上是否想出,我為顧將軍找了什麽樣的後路?”

“你既說親自講給朕聽,朕自然會等著你。”

“好。”沈寧斟滿一盞熱茶,推了過去,“那便從‘吾妻冉冉’這封家書說起。”

蕭梓霽看著茶盞裏的水暈:“那封信,早被朕的人截獲了。”

沈寧道:“故而,皇上看了信後,推測徐北是我的大本營,便讓於將軍帶兵北上,犁庭掃閭。”

蕭梓霽咬牙道:“若非於鴻天不中用,朕也不會落入你的手中!”

沈寧問:“皇兄便不想想,寄往徐北的‘家書’,只是一個幌子嗎?”

蕭梓霽一怔:“什麽意思?”

沈寧道:“‘家書’是為讓皇上對南側放松警惕,故意寄出的。”

“這麽說,許子傑投奔到粟陽鎮,也是你事先安排好的。”蕭梓霽攥緊拳,“你刻意暴露自己的行蹤,便是要讓朕去截獲那封‘家書’,待朕將視線轉向徐北,你再從南側進攻。”

沈寧道:“確如皇上所言。南下淮州前,我給許海一個錦囊,讓他行到山窮水盡時打開。而皇上派丹楓閣琴師追殺他兄弟二人,使他二人無處藏身,許海便只能打開錦囊,按著指示,帶許子傑找到粟陽鎮來。”

“南下淮州前……”沈吟片刻,蕭梓霽譏諷道,“蕭寧,未想你這麽早便打起了皇位的主意!”

“既然提到了淮州,不若再往前講。”沈寧道,“當年五殿下派林禦殺我,便是聽了皇上一言。”

蕭梓霽立時噤口不語。

沈寧繼續道:“最終,此事以五殿下被軟禁,顧夫人遭遇不測而收場。皇上應當知曉,林禦當年挾持顧夫人,是先皇與和貴公公的授意。”

話到此處,蕭梓霽隱隱有了猜測:“當年,你早知曉一切,所有的謀劃,也是自顧夫人身亡之後開始。”

沈寧頷首。

蕭梓霽如夢初醒。

顧騁交出兵權,明說南下游賞,實則招攬軍士。

沈寧入宮小住,又在淮州落入“北光朱”的陷阱,從而被扣以謀亂罪名,是為顧騁爭取時間。

最初,沈寧與顧騁,便已布好棋局。

眾人為子,一舉一動,皆在他二人的謀算之內。

蕭梓霽一拳砸向車壁。

沈寧推開軒窗,看著窗外掠過的銀裝素裹:“於將軍被擒,大軍投誠,禁軍潰敗,皇上此刻又與我同處一輛馬車之內,接下來,該是皇城為顧將軍所占。”

“顧騁竟還活著!”

“顧將軍曾服下有弱化百毒之效的藥,一杯毒酒,不會取他性命。”

聞言,蕭梓霽悔意叢生。

若他未將“沈寧”與顧騁的“屍身”,送回那五千精銳面前,而是再讓太醫、忤作仔細驗查,顧騁斷也不會有一線生機。

聽沈寧所言,也能想到,顧騁暗中籌謀,然後在自己禦駕親征之時,絕地反擊。

當初自覺勝券在握,此刻竟毫無勝算。

但簫梓霽仍有不甘:“朕有先帝詔書,繼承大統乃名正言順!你和顧騁如今的作為,是奪權篡位!”

沈寧則是反問道:“皇上當真認為自己名正言順嗎?”

“不然呢?”蕭梓霽心虛地攥緊衣角。

“太後會親自告訴皇上,詔書是如何寫的。”

蕭梓霽驟然色變:“你對母後做了什麽?”

沈寧看向軒窗外:“稍作等待,皇上便可見到太後了。”

***

馬車駛入皇都時,禁軍首領已歸順於顧騁。

蕭梓霽怒其不爭,揮手掃落小桌上的茶盞,覆又頹然而坐。

待至馬車停穩後,太後的聲音自外傳入內,他慌忙推開沈寧,躍出車外。

皇宮內,入目皆是徐北、南境兩支軍隊的軍士。

太後同於芷苓正立於顧騁的身側。兩人發髻上的珠釵均已被卸去,顯出幾分狼狽。

“母後!”

蕭梓霽欲往前去。

宋崢立時抽出長劍,架於他的頸側。

太後瞳孔猛然一縮:“顧騁,你若敢傷梓霽半分,休想讓蕭寧拿到禪位詔書!”

顧騁的目光,始終落在宋崢身後的軍士列隊中。

見沈寧下了馬車,他才道:“如今局面,詔書已無意義,太後還是莫做困獸之鬥。”

“無意義?難道哀家就只能等著銜口墊背嗎?”太後順著顧騁的視線,朝沈寧望去,“蕭寧,哀家今日便告訴你!”

說著,太後自袖中取出一卷綾錦,擲了出去。

軍士旋即抽出長刀,擋護在沈寧身前。

一陣鏗鏘聲響過後,便聽太後道:“先帝的傳位詔書上,本是寫了你的名字,是沈相思在宣詔之時,讓大位傳於太子!蕭寧,沈相思篡改詔書,是為死罪,當誅!”

詔書內容,顧冉早已向沈寧言明,否則沈寧又怎會對外道出,詔書遭人篡改。

此刻,太後再將實情公之於眾,無非是想魚死網破,要在死前抓著顧冉陪葬。

沈寧眸中波瀾乍起,走向前去,拾起摔落在地的綾錦。

綾錦的軸柄,由白玉所制。

蕭梓霽一眼瞧出不同,急道:“母後,這不是沈相思宣讀的詔書!”

“先皇曾寫下兩封詔書,每一封都寫著,要傳位於蕭寧!是沈相思,是她,篡改詔書,助我兒繼承大統!蕭寧你算無遺策,卻也被所愛背叛!當真是讓人痛快!”太後猙獰地笑起來。

沈寧緩緩展開,其上內容,果真如太後所言。

但這早已與他無關,此刻,他只在意,是否能夠保住顧冉。

沈寧緩緩上前,太後便如掙脫繩索的野獸,立馬向他撲去。

好在顧騁手快,一掌將人劈暈。

見太後軟到在地,蕭梓霽也顧不上頸間還架著長劍,擡腳便要上前。

“不要!”

宋崢揮劍,欲取蕭梓霽性命的手,被於芷苓的話音喊停。

她跪在地上,膝行向沈寧,磕頭道:“王爺,念在手足之情的份上,請饒皇上一命!”

“手足之情?”沈寧仿佛聽到什麽可笑之言,唇角漾起一點笑意,“好,那便將皇兄與其家室,一同關入地牢,如何?”

於芷苓不知他是自言自語,亦或在問自己,但無論哪一種,蕭梓霽和她的命運,都將是在地牢中,被關禁一生。

“於芷苓,你不準跟他求情!讓他殺,大不了便是一死!朕能拉著沈相思作墊背,不虧!”

聽蕭梓霽再度提及顧冉,沈寧眼中騰起殺意。

他不耐煩地揮手命令:“帶下去!”

宋崢領命,當即將人拖走。

是日,蕭梓霽和於芷苓,被關禁地牢,於鴻天也被押入天牢。

唯餘太後,被軟禁於慈寧殿內。

***

新帝即位後,便要冊立皇後。

眾人紛紛奏書,顧冉篡改詔書,其心不軌,萬不可為一國之母,執掌鳳印。

沈寧卻一意孤行,讓司天監推算吉日,並定於同年七月初七,完成封後大典。

事已成定局,眾人縱有不滿,再說也是無益。

況且,蕭梓霽留下的爛攤子頗多,且淮州水道尚未完全修成,沈寧日理萬機,無暇與眾臣爭論未來皇後的品行。

春末夏初,他才自政務裏抽身,陪同顧冉去了慈寧殿。

太後一身素衣,斜倚在太妃椅內小憩。

聽到宮人傳報,她忙睜開雙目,面容染上憎惡之色。

待到來人走入殿內,她又是一副刻薄模樣:“怎麽,沈相思,你是到哀家這裏來顯擺,自己要做皇後了?”

太後雖被軟禁,消息卻毫不閉塞。

顧冉走上前,矮了身子,握住她的手腕:“妾身來給太後娘娘請安。”

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太妃椅上的人。

太後想要掙脫顧冉,卻完全使不上力。

本就因藥物折磨,而顯蒼白的臉,此刻變得猙獰可怖。

其實,早在她被軟禁當日,顧冉便已來過。

“我曾與阿寧說過,拶指之痛,必百倍奉還。”

彼時,顧冉如是說。

她當顧冉要給自己用拶指之邢,便覺,不過斷指而已,忍忍也罷。

怎知,顧冉竟挑斷她手腳的筋絡,讓她永遠變成一個廢人。

不僅如此,顧冉還在她的膳食中,放入特意調配的藥物,讓她的五臟六腑,每日受灼燒之痛。

她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恨不能將顧冉碎屍萬段。

“沈相思,你不得好死!蕭寧也會因你被口誅筆伐!”

隨著太後的一句惡毒詛咒,入夏的第一道雷聲,劈裂天際,震動四野。

顧冉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人:“阿寧是個好皇帝。而你,將會在此茍延殘喘,看他受萬人敬仰,直到死。”

“沈相思,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太後想要撲上前去,狠狠勒住顧冉的脖子。

奈何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顧冉同沈寧離去,看著大殿的門,將最後一束光亮,關在殿外。

大雨瓢潑而至,沈寧揮退宮人,親自為顧冉撐傘。

“方才怎麽一句話都不說?”顧冉往沈寧的手臂貼去。

沈寧順勢攬過她的肩:“想看看我未來的皇後,如何懲治不聽話的人。”

顧冉發現,沈寧已愈發像蕭寧了。

像蕭寧一樣運籌帷幄,像蕭寧一般溫和。那是否也會也像蕭寧一般,後宮只她一人?

顧冉早已知曉答案。

沈寧的專情,異於常人。藏在他骨子裏的偏執,也永遠不會抹去。

顧冉笑道:“你也看到了她如今的境況,會不會覺得我很惡毒?”

沈寧搖頭:“不會。”

顧冉又問道:“倘若日後,我行事怪戾,驕橫跋扈呢?”

“那也不是你的錯。“沈寧駐足,認真地看著她,“錯的是,將你縱容至此的我。”

顧冉一笑,鉆進沈寧的懷裏,雙手環著他道:“你縱著我,那將福寧殿近處的白樺林,改為楓園可好?”

“你喜歡,便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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