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聽說沈一鳴要去農場，有些不同意。她知道，沈一鳴在省軍區工作，很忌諱他們這樣的成分。

雖然不一定會受到影響，可她還是不想拖累沈一鳴。當初大成家的大哥左紅軍就因為聽別人說她成分不好，沒了大隊長的位置，就恨了她和大成近十年了。

她可不想因為這些事兒連累到了自己閨女和女婿也變成仇人一樣的。

她相信她爸媽那樣明事理的人，也不會計較這麽多的。

不過沈一鳴很堅持，“還是要去看看長輩的。我只是去看看，不會有影響。就算有影響也沒關系，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聽沈一鳴這話，李惠心裏感動的發酸。有多少人能這麽輕巧的說沒關系，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這孩子真好。

左單單在桌子底下踢了沈一鳴一腳，沈一鳴又道，“其實真沒影響的，我這次下鄉來也是搜集資料的，去農場看看，別人也說不出什麽。”

聽沈一鳴都這麽說了，李惠自然不會再攔著了，“那好，我給你準備點東西，你明天和單單一起去吧。要不要我陪著一塊兒？”

左單單立馬道，“媽，你明天還有課呢，別耽誤了，我和沈一鳴去就行了。”

李惠也惦記著學校的事情，點點頭，“行，那你們自己去。你外公外婆看到你們去了，肯定高興。”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一起趕著老馬車出門。

沈一鳴邊趕著車，邊拉這個臉，一副誰欠了他的樣兒。左單單在邊上偷偷的樂，“一鳴同志，昨晚上沒睡好呢。”

“昨晚沒給我留門。”沈一鳴語氣有些委屈。

左單單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教育人的姿態，“一鳴同志啊，年輕人不要總惦記著一些不正經的事兒。整天偷偷摸摸的幹啥啊，年輕人需要滿身正氣！”

沈一鳴聽到這話，伸手就抱著她狠狠的親了一口。差點兒要把她一口吞進去的樣子。

到了農場，看大門的見左單單又來了，還挺驚訝。

驚訝歸驚訝，沈一鳴和他握了手，幾張票證就到了人家手裏了。這人趕緊就將門給開了，讓人進去。

到了裏面，還得和農場主任打交道。

沈一鳴就亮明身份，是過來采訪搜集資料的。準備給農場主任這邊做個采訪。

一聽是來采訪的，主任高興極了，把人請到辦公室。

沈一鳴就讓左單單先去找李家人。農場主任看著人家是一起過來的，也樂得給個方便，就讓記分員帶著左單單去找李家人。

這時候大夥還在地裏勞作，左單單跟著記分員直接到了外公外婆工作的地裏面，看到老人佝僂著身子在那兒翻地，左單單就覺得心裏挺不舒坦的。

農場環境不好，而且勞動量比屯裏還要大。在這邊工作的，多半也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這一幕讓人看著很難受。

記分員這邊去喊了外婆外婆出來。兩人走過來看到左單單了。都有些驚訝。單單之前才來看過他們呢。怎麽又來了。

兩人擔心是不是家裏出事 。

一路上話也不敢問，等回到屋裏了，沒外人了，李母才問道，“單單，怎麽回事，不是才來過嗎。家裏沒事吧？”

“沒呢，”左單單笑道，“家裏都好著呢，我這次來是帶著我對象過來給你們瞧瞧的。他正在農場辦公室呢，待會就過來了。”

“你對象來了？”李母就道，“來幹什麽啊，回頭連累你們了。”

左單單道，“他說了不怕，就是連累了也得來給你們瞧瞧。”

李父聞言，臉上微微笑道，“單單這對象倒是個有擔當的。這一點和你爸像。”

“那可不。”左單單樂得在外人面前誇沈一鳴。

聊了一會兒，左單單就問道，“外婆，我舅舅呢，剛怎麽沒看到我舅舅人啊。”

“……”李母臉色微微變了變，“他現在不和我們在一起 。在另外一邊工作呢。”

左單單明知故問，“這怎麽回事啊？”

李母無奈道，“唉，還不是為了小雪。咱們都沒想到，小雪也被送到農場來了。起先咱們也不認，後來小雪偷偷的找到你舅舅哭，說是為了來看咱們的，所以就找關系調到這邊來了。你舅舅感動的都哭了。知道小雪那邊工作做不來，他就想法子和人家換了工，去陪著小雪一塊了。這幾天他回來的晚，有時候連飯都沒時間吃。我們也沒想到小雪能做到這一步，就隨著他了……”

“哎呀，你們受騙了。”左單單氣憤道，“她咋能這麽騙你們呢。自己做錯了事情還要老人內疚，心也太狠了。”

李母聽了這話，驚訝道，“這是怎麽回事？”

李父也是看著左單單。

左單單嘆氣，“外婆，本來這事兒也不光彩，我不準備和你們說的。可沒想到蘇雪竟然這麽對你們，我實在氣不過了，我必須把真相告訴你們！”

於是將蘇雪在山窩屯為了不幹活，就騙婚，而且還騙的是人家解放軍同志，這還不算，騙婚之後直接跑路，被人家找到公社裏面告狀。於是公社這邊給出了處罰，這才來了農場的過程和兩老說了。

李父氣的臉色發紅，對著家裏的小木桌就拍了好幾巴掌。

李母捂著心口，“家門不幸啊，真是家門不幸。咱們一家在這裏好好的勞動，就是為了保住點兒氣節。她卻做出如此有辱門楣的事情，實在是……”無恥這兩個字到底是說不出口。

“你們可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我媽可又要擔心你們了。”

“唉，我真是沒想到啊，我們李家還能養出這樣的孩子。”

“外婆，您想開點，其實她這個情況我也能理解。畢竟當初我舅媽不是也為了不吃苦，和我舅舅離婚了嗎。”左單單提醒老太太這個事實。她那個舅媽能把她媽被拋棄的事兒和蘇雪說，那也不是個好的，她樂得順手插一刀。

李母搖頭嘆氣，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事情。

想起兒媳婦當初能為了不吃苦，和兒子離婚，如今孫女能夠了不吃苦上趕著去給人家做兒媳婦騙婚，似乎也沒什麽驚奇了。

“單單，”沈一鳴從外面走了進來。農場主任高高興興的跟在後面。“你們就慢慢聊吧，以後經常過來。”

說著笑呵呵的走了。

左單單都不用說，就知道沈一鳴肯定又給人好處了。不過她也沒問，趕緊給外公外婆介紹，“外公外婆，這是我對象沈一鳴。在省城軍區報社工作。家裏也是教書的呢。”

沈一鳴謙恭的和二老打招呼，“外公好，外婆好。我是沈一鳴。一直沒來看望二老，還請二老見諒。”

李父和李母都是文化人，對於沈一鳴這模樣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好，再加上他的舉止談吐，就更加滿意了。

“好，好，你有心就好了，真是不用來看我們的。我們這情況畢竟不方便。”李母連連道。覺得單單眼光不錯，找的這孩子看著很好。

李父也笑著道，“你在軍區報社工作。也是個筆桿子了。想必文采不錯。可惜沒能有機會看到你的文章。”

“拙作而已，讓外公見笑了。”沈一鳴笑道。

“外公，你就別誇他了。他就寫點文章忽悠人的。來來來，坐著聊。”左單單拉著外公坐下。

李母還想倒水，結果發現家裏連熱水都沒有。有些迥然。左單單道，“外婆不用客氣了，咱們就是來看看你們的。”

桌子邊上，沈一鳴問起了當初李家的事情，李父道，“也沒什麽，當初我也沒想到會那麽快遭罪。我是聽說一些消息，不過我覺得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沒做過事情，誰也不能賴在我頭上。那時候為了家裏的孩子們，我也沒敢在外面怎麽樣，誰知道我的一個學生把我曾經寫的一篇文章給拿出來了。說我思想有問題。真是可笑啊，那分明是我當初年輕時候，支持國內革命的文章。當初還因此受過嘉獎。那時候正鬧著熱鬧，這一鬧就收不住了，加上我那學生舉報我，後面就來了這邊。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就是拖累了家裏人。”

“您的學生是不是也姓李？”沈一鳴問道。

“你怎麽知道？”

李父驚訝，以為是李惠說的，又聽沈一鳴道，“我在省城聽到過一些風聲。”

李母抹眼淚，“想想就讓人傷心，當年叫老師師母叫的好聽，轉眼就能出來將人往死裏害。等出了事情之後，連我們李家上一代開過鋪子的事情都翻出來了。說我們是走資派。”

左單單還是第一次切切實實的聽起那些事情，聽著感觸良多。

“外公外婆受委屈了，我和單單一定會想辦法的。”沈一鳴突然道。

“啊，這，這是幹什麽啊，你們可別亂來。這裏好多和我們差不多的人，大家都一樣。也沒什麽好委屈的。大局如此。”李母慌張道。

可不想讓年輕人為了他們壞了前程。

沈一鳴笑道，“你們二老不用擔心，我們會量力而行。”

左單單瞄了瞄沈一鳴，覺得他這話是不是說太大了，就像外婆說的，大局如此，可不是一兩個人可以改變的。

李父道，“年輕人啊，不管怎麽樣，就沖你這番話，我都感激你。不過你和單單好好過日子就好了，不用為了我們奔波。我們這樣也挺好的。”

沈一鳴笑了笑。

因為沈一鳴這番心意，李父李母都對他親近不少。這年頭不怕被他們連累，還能說出那番話的人，他們這輩子還沒遇到過呢，

來這裏之後，人情冷暖見的太多了。

幾人正說著話，農場裏面也開始放工了。

李母也開始準備做午飯了，原本想好好招待，可是家裏也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於是只能煮了一些菜粥，放了點兒熏肉進去。

屋裏飯菜剛剛煮上，隔壁就有動靜了，左單單想起了左大成讓她帶過來的煙絲，於是拿著煙絲就要去隔壁，“隔壁劉爺爺回來了，我去送點兒東西去。”

李母道，“去吧去吧，老劉還問起過呢，說你們每次都給他送東西。”

沈一鳴笑著道，“我也對這位老將軍的事跡非常欽佩，我也一起過去吧。”

“好，早點兒回來吃飯。”李母笑著道。

等兩人出去了，李母拉了拉李父，“單單這對象確實不錯，難怪咱家小惠一直誇讚。”

李父道，“這要是我的學生，我一定傾力教導。”作為一位老師，一輩子遇到個好苗子不容易啊。

隔壁劉老頭看到左單單給他送煙絲過來了，也挺高興。他和左單單雖然打交道不多，但是因為知道是左大成的寶貝閨女，所以也帶著幾分親近。

知道沈一鳴是左單單的對象之後，也是笑呵呵的拍著沈一鳴的肩膀。左單單看著他那麽大力氣，都擔心把沈一鳴給拍壞了。

一番客套，沈一鳴滿含興趣的和劉老頭談論起了以前的事兒。劉老頭已經很久沒找到人吹牛了，聽到沈一鳴這個讀書人有興趣，興致勃勃的將自己以前的風光事兒說了一遍。

左單單聽的津津有味，沈一鳴若有所思。

說完那些事兒之後，又說起自己來這裏的原因，還是因為他的暴脾氣，藏不住事兒，看到不平事就多了嘴，於是就這樣了。

沈一鳴聽完之後，站起來給他敬了個軍禮，“老將軍讓人欽佩啊。”

劉老頭哈哈笑道，“你還會敬軍禮呢。”

沈一鳴笑道，“省軍區培養了我，我也算是軍人了。”

“軍人裏面的書生，這要是戰爭年代，也能做個政委了。不錯啊年輕人。”劉老頭很久沒這麽高興了。

聊著開心，李母過來喊他們過去吃飯了。也讓劉老頭過去。劉老頭不樂意，他這邊有糧食，不想去吃人家的。

知道劉老頭性子倔，李母也沒再勉強。領著左單單和沈一鳴回家。

剛進門呢，就看到裏面李舅舅黑著一張臉。左單單頓時樂了。

不用說，左單單就知道肯定是外婆外婆和李舅舅說了蘇雪的事了。

雖然不大喜歡李文昌，左單單還是和沈一鳴介紹了他。沈一鳴喊了一聲舅舅，李文昌勉強應了，然後低著頭吃飯。

李父看著他這樣子，眉頭皺成個川字。

自從來農場這邊之後，家裏可好久沒接待過客人了。左大成和李惠都舍不得費他們的糧食，很少留在這邊吃飯。

李父和李母卻盼著一家人能在一起吃個飯，那一口糧食他們少吃點無所謂。所以今天沈一鳴和左單單能留下來吃飯，他們很是高興。

李母歉疚道，“家裏都沒什麽好東西招待你們了。”

沈一鳴笑道，“外婆的手藝勝過一切珍饈美味了。之前我還和單單說我們媽的手藝好。現在看來，都是承襲外婆了。”

李母一聽就笑了，“哪有那麽好，不過單單她母親還真是從小就學著我做飯。”

李父也道，“小惠最像我們。從小聰慧。”

這邊和樂融融的，李文昌卻繃著一張臉。在邊上憋了一會兒，就道，“媽，還有吃的嗎，我給小雪點過去。”

李父臉一沈，“送什麽，她不敢過來，你還送過去？她沒來主動承認錯誤，我也不會答應你去見她的。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說的事情了嗎？”

李文昌道，“這肯定是誤會。”他看著左單單道，“單單，你怎麽能和你外公外婆亂說呢，小雪那孩子怎麽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她媽也是秀外慧中的人。再怎麽樣也不會教出那麽差的孩子。”

左單單無辜的看了看外公外婆，“我這是實話實說啊，你們要是不信，就去農場主任那打聽。都有文件的。再說了，我也沒必要誣賴人。而且人是會變的，舅舅啊，你要接受一個現實。舅媽已經另嫁他人了，蘇雪同志是在別的父親的教導下長大的。說實在的，我今天來這邊，還以為能看到你們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樣子呢。結果蘇雪竟然都不敢光明正大的來找你們，還得舅舅這個做父親的貼過去，我就沒見過這麽為人子女的。”

“單單說的沒錯，文昌啊，當初她們要離開李家，你成全她們了。你不欠她們的。”李父嚴肅道。

李文昌覺得心裏難堪，妻子改嫁，女兒改姓……

見他沒再繼續說話了，其他人也沒繼續理他。

吃完飯之後，沈一鳴和左單單就離開農場了。畢竟該看的人看到，該了解的也都了解了。

離開農場之後，到了沒人的路上，左單單就拉著沈一鳴問，“你今天說要幫外公外婆，你說真的？你打算怎麽幫啊。這關系可很大啊。”

沈一鳴臉色深沈的嘆氣，“我昨晚上沒睡好。有些事情記不起來了。”

左單單伸手抓了抓他的腰，“你咋這麽壞呢？”

“左單單同志，對於一個沒吃飽的人來說，幹什麽都不得勁。這種事情你是不會懂的。”沈一鳴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

左單單頓時紅了臉，“沈一鳴，你不要臉。你說話越來越不正緊了。剛剛看你在外公外婆面前說的還挺文縐縐，一板一眼的，咋轉個身就變了。”

沈一鳴笑道，“我向來對人不對事。”

左單單鼓著臉道，“那你到底告不告訴我。”

“今晚留門。”

“……”

“我就想和你一塊兒躺著。保證不幹壞事。”

“……說！”

沈一鳴頓時露出滿意的笑容，抱了一下左單單，然後松開來。“我現在是沒辦法幫外公外婆的，不過我覺得很快就有機會了。上次我去京城之後，就找人幫我留意那邊的消息，一旦出現機會，我就會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將農場裏面的情況登報，外公外婆到時候可以作為典型事跡登報。這樣就容易引起上層重視。如果有機會平反，他們就是第一批得到平反機會的人。”

左單單點頭，這倒也是，雖然不久之後運動結束，可是真的讓這些人各歸各位又耽誤了一段時間的。她挑了挑眉道，“還有呢，我可不信你這次來是為了幫外公外婆的，你這人沒好處就絕對不會動。”

“單單，我以後想從政。我最缺乏的是什麽？”

左單單掰著手指頭算，“你人緣和腦袋瓜子都不缺，知識水平勉勉強強，缺背景？”

沈一鳴親了她的額頭一口，“我沒有任何依仗，所以我要抓住機會幹一件事。如果一旦機會出現，我就會提出為這些人平反。我力量小，起不了什麽作用。但是一旦我將文章登報，總會有人看到，即便只是起到微薄作用，日後對我來說受用無窮。”

沈一鳴說的沈重，左單單腦袋裏想的卻激動。那些吃了多年苦頭的人，知道有人能為他們的事情奔波，即便沒起作用，日後也會記得這份香火情吧。

那麽多人啊……

不過她還是擔心，“沈一鳴，你不怕受影響啊？”

沈一鳴樂得抓她的小手，手指交錯，“我還年輕，未來還很長遠。放心吧，我不會讓自己置身危險中的，不會讓你守寡。我要讓你以後不管走到哪裏，都讓人高看一眼。”

“……誰稀罕，我以後沒準混的比你還好。”左單單傲嬌道。“以後你不管走到哪裏，人家都會說，這是左單單的丈夫。”

沈一鳴點頭表示支持，道，“好，我就等著那一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左單單的丈夫。”

左單單高興的靠在沈一鳴的肩膀上，“那你這次來農場事兒都辦好了嗎？”

“差不多了，還得靠我自己潤色。”

左單單嘆氣，“我有遺憾，我還以為能看到蘇雪呢。結果她竟然避嫌，都不來李家。”

農場這邊也開始上工了。

蘇雪餓著肚子來到地裏，卻沒看到李文昌。

心裏頓時生氣了。之前還說要對她好，補償她。結果這才幾天呢，就沒幫她幹活了。還有吃飯也是，之前都是送給她吃的，現在也不管她了。

還說是她爸，還不如那個殺豬的繼父。

心裏雖然怨恨委屈，不過沒人幫她，該幹的活還是得幹。只能忍著饑餓，在地裏幹活。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下工，她在住的地方等著李文昌，還是沒等到。

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她只能咬著牙往李家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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