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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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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姜綰是最受寵的楚國小公主。有母皇和兄長庇佑,她的一生原本應該一帆風順。可她身體不好。自從出生以來,一直在藥罐子裏泡著。若不是生在皇家,有最好的大夫治病。姜綰早就一命嗚呼了,根本活不到五歲。

五歲的孩子大都活潑好動,可姜綰不一樣。由於身體太差,快走兩步喘氣都費勁,更不要提跑跳。小公主每日的活動範圍基本都在昭陽殿中。

身體虛弱,精力有限。姜綰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唯一的樂趣就同兄長和好友陸璟說話解悶。想起好友陸璟,小公主心頭泛酸。她與陸璟年紀相仿,自幼形影不離,是最好的朋友。

三個月前,陸璟突然決定離開京城,去外面求學。求學本是好事,應該支持。可姜綰卻有些不安,畢竟她的身體越來越差,說不定哪天就沒命了。一旦有事,陸璟在京外,兩人相隔千裏,有可能見不到最後一面。

小公主姜綰撐著昏沈的頭,向兄長訴苦。“哥哥,我好想阿璟。”

姜啟墨沒好氣道:“你想陸璟,陸璟卻不想你,他不定在外面怎樣逍遙快活呢。”

姜綰不服氣,爭辯道:“阿璟最在乎我了,怎麽會不想我。”

“在乎?要是真在乎,又怎會在你重病時遠走。求學不過是個借口,他只是想躲著你。偏你這個小傻子還蒙在鼓裏,一心思念他。”

小公主道:“我才不是傻子,阿璟的心思我知曉。”

姜啟墨怒道:“知道陸璟的心思,居然不生氣。”

姜綰性格極好,像只乖巧的小綿羊,說話柔聲細語。“我為什麽要生氣。我和阿璟雖是朋友,也不該要求他為我付出一切。這些年,每次我病重昏迷時,他都會衣不解帶守在我身邊。我身體恢覆如常,他卻病倒了。哥哥,難道這些你都沒看到嗎?”

“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他離開我,不過是不想眼睜睜看著我死。只要沒親眼看著我死,就能騙自己我還活著,他心裏的傷痛就會少一些。他離開京城,不是因為不在乎我,而是因為太在乎我。”

姜啟墨心道:“真拿你沒辦法。”

姜綰道:“哥哥,我的是不用你操心。你今日怎麽沒去上課?”

“天越來越冷,外面天寒地凍,道路難行,師父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我怕師父們身體受不住。再加上母皇即將臨盆,我想多些時間陪伴母皇。暫時不去上課,等明年開春天暖和後,再去學堂。雖然不上課,但我的功課也不會落下。”

提到母親,姜啟墨心頭發酸。他一向早慧,萬事都能思慮周全。母親懷孕後,姜啟墨學習許多相關知識,知道女子生產極為兇險,甚至有可能丟了性命,故而這幾個月擔驚受怕。

這些煩心事不可能告訴體弱多病的妹妹,姜啟墨只能自己承擔。

姜綰扯著兄長的袖子,道:“哥哥,我想去向母皇請安,我想她了。”

楚帝姜芷性子清冷,一向不喜與人親近,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樣,兩個小家夥無事不敢去打擾姜芷。思念母親,只能借著請安的名頭,去見母皇。

姜啟墨如今生了逃避的心思,並不想見母親。“母皇忙於朝政,我們別去打擾母皇,免得母皇生氣。”

姜綰眼中泛起淚花,哽咽道:“可我已經半個月沒見母皇了,我好想她。母皇會不會不想見我們,才假托沒時間,她會不會根本不愛我們?”

姜啟墨思索許久,也沒能回想起與母親之間一絲溫情。不是記性不好,而是壓根沒有。母親對兄妹二人一向冷淡,從不關心。哪會有什麽溫情時刻。

“阿綰,母皇怎麽可能不愛我們,天下哪有不愛孩子的母親。她是帝王,自不會像尋常人家的母親那般容易表露感情,所以我們很難感覺到母親的愛。”

姜啟墨的心情沮喪。感受不到的愛等同於沒有,欺騙自己還不夠,還要連妹妹一起騙,真是可悲可笑。

姜綰一向單純,聽兄長這般說,又高興起來。母親是愛她的,不過是不太容易發現。姜綰笑道:“既然母親愛我們,一定很想見我們。我們感覺去給母親請安吧。”

姜啟墨拗不過妹妹,只能帶妹妹去請安。兄妹二人行禮後,坐的地方離母皇很遠。姜芷一向不願意同孩子多親近,因此二人斷然不敢坐到母親身旁,同母親太過親近。

見到兩個孩子,姜芷頗為驚奇,道:“今日你們兩個一同前來,可是有事?”

姜綰搶先答道:“無事。”

“既然無事,退下吧。朕有事要處理。”

眼見要被掃地出門,姜綰鼓起勇氣道:“兒臣思念母皇,想留在母皇身邊侍奉。我保證會乖乖在一旁待著,不會打擾母皇。”

姜綰像只被拋棄的小貓,可憐巴巴望著母親。姜芷沒忍心攆孩子走。“阿綰留下。啟墨,你先退下。”

姜綰本來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真能留下,驚喜不已。得了母親的允準,姜綰更加大膽,來到母親身邊。

姜芷將女兒摟進懷中。姜綰鼻頭一酸,記憶中這是母親第一次抱她。生在帝王家,自小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富貴,原不該奢求更多。可人都是這般,有了富貴,還希望能得到親情。

姜綰的小手搭在母親的肚子上,感受裏面孩子的動靜。再過半個月,妹妹就要出生了。有了妹妹,她就不是最小的孩子了,簡直做夢都要笑醒。

剛在母親懷裏躺了一刻鐘,有宮人來報,“陛下,宸王求見。”

好不容易能和母親親近一番,居然有人蹦出來攪局,姜綰快要氣死了。要是她對宸王印象不錯,早就在心裏開罵了。

姜芷猜到女兒的心思,笑道:“母親有話單獨和宸王講,你先回寢宮。等處理完正事,母皇去陪你,晚上咱們母女兩個一起睡。你有什麽心裏話,都可以同母皇說。”

居然還有意外之喜,姜綰做夢都想和母親一起睡。

宸王裴清乃是楚國第一美男子。姜綰每次見到這張臉,都會止不住讚嘆世上竟有這般美人。世上都愛美人,姜綰也例外,心裏的那點不痛快,在見到美人後,剎那間煙消雲散。乖乖出去,給宸王騰地方。

裴清一向重視儀表,這次卻連衣裳都沒穿整齊,急匆匆入宮覲見,必定是有要緊事。姜芷命宮人退下,只留自己和裴清兩人在殿中。

姜芷眉頭緊促,關切道:“宸王身體不好,天氣這麽冷,不在家休養,非要冒雪前來。就算真有急事,也要等雪停再說。”

裴清道:“臣思念皇上,一刻都等不及,只能冒雪前來,讓皇上擔心,是臣的過錯。”

“朕與你相伴三十載,你的心思瞞不過我。這次前來必定是有事,絕不可能單純思念。若不想朕擔心,你該把心中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訴朕。”

裴清自知編謊話騙不過皇上,只得如實答道:“臣做了個噩夢。由於平日不常做夢,這夢又分外真實。醒來後一時亂了方寸,不顧身體,冒雪入宮,讓皇上擔心。”

姜芷道:“不問也知道,這個夢必定是關於朕的。定是夢中的景象過於嚇人,才讓宸王亂了方寸,醒後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急匆匆入宮見朕,只為求個心安。”

裴清笑道:“不過是個夢,夢與現實相反,皇上不必掛懷。”

“朕七歲繼位,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還會被一個夢嚇到。倒是宸王,不要整日胡思亂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宸王必定是是思慮太重,才會做噩夢。”

關心則亂,裴清自知失了方寸。“臣多慮了。陛下臨盆在即,身體可有不適,小皇女可好?”

姜芷道:“朕身體一向康健,再加上初次生產,不會有事,宸王不必擔心。”

裴清懸著的心暫時放下,笑道:“陛下和小皇女定能平安無事。”

姜芷面色凝重,道:“女子生產兇險異常,是在鬼門關走一趟,誰都沒有把握定能平安無事。大皇子聰慧好學,但年紀還小。若朕在生產時,出了意外。啟墨一個八歲的孩子,絕不可能撐起這天下。”

寒氣在經脈中來回亂竄,裴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心中方寸大亂,顧不得規矩。“明知我身體不好,偏還要說這種話來嚇我。不怕我受了驚嚇,一命嗚呼嗎?”

“朕不想說這種晦氣話咒自己。逃避也沒用,總要做最壞的打算。這世上,朕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朕已經寫好詔書,命你攝政。若朕真有不測,楚國和孩子們都托付給你。”

裴清的神智逐漸清醒,聽明白姜芷的意思。“我若真當這個攝政王。等幼帝長大,我又該如何自處,他可能容下我。你只顧著你的孩子,顧著你姜家的江山,可卻不曾考慮過我的生死。數年的情意,竟然這般不值一提。”

姜芷楞住了,裴清說的事事在理。她一向聰慧,又豈會不知道裴清處境艱難。她知道有法子能保證裴清的安全,只是不願意給裴清這個護身符。“是朕一時疏忽,沒有考慮周全。朕必然會想個法子,護你周全。”

“臣這裏倒有一個法子,陛下昭告天下,封臣為鳳君。縱有一日大皇子對臣不滿,但有孝道壓著,有了皇父的名頭,大皇子總歸也要有所顧忌。”

“朕疏忽了,竟然忘了這個好法子。”

“陛下怎會想不到這個法子。臣對陛下盡心盡力,陛下連道護身符都不願給臣。你的天下重要,你的兒女重要。而我,不過是個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姜芷身為帝王,豈能容人在面前這般放肆。“宸王,你好大的膽子,敢來質問朕。朕這些年太寵你,讓你忘了臣子的本分。你如今的地位都是朕給的,竟然還敢在朕面前這般放肆。若是朕想,”隨時都可以要你的命。”

“陛下是君,若覺得臣礙眼,想殺臣,臣自然沒有反抗之力。”裴清立在大殿上,既不為自己辯解,也不向姜芷認錯服軟。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樣子。

姜芷本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若換了個人敢這麽說話,早已死了八百次數。但那人是裴清,縱使怒火滔天,仍是不忍傷害。姜芷靠在龍椅上,疲憊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裴清亦是一時失言,後悔不已。眼見皇上遞來臺階,裴清心領神會,行禮告退。不在姜芷面前,惹她心煩。

姜芷癱倒在龍椅上,右手搭在腹上,安撫著好動的孩子。讓姜芷不痛快的人,都已經死了。可裴清不同,兩人的感情極其深沈,以至於姜芷能容忍他的冒犯。

兩人生了兩個孩子,現如今還懷著一個。可關系疏離,宛如陌生人。

裴清本是個流浪兒,結局多半是要凍死餓死。就算僥幸活著長大,也很難有大成就。哪知七歲時,得了一次改命的機會。姜芷的母皇姜妙在宮外遇到刺客,幕後之人籌劃多年,選的刺客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隨行的侍衛宮人拼死抵抗,雖將前來的刺客全部殺死,但侍衛也死傷殆盡。姜妙受了驚嚇,提前生產。孤身一人在荒山野嶺生下姜芷。生產後,力氣耗盡,昏死過去。

碰巧裴清從旁路過。盡管受盡苦楚,裴清仍舊有一顆善良的心。明知可能會有麻煩,仍將昏迷的姜妙和剛出生的姜芷救走。

因為救駕有功,裴清被帶進宮中撫養,自此改變了命運。裴清和姜芷相差七歲,按理說,年紀差這麽大,很難玩到一起。可姜芷最愛黏著裴清,裴清也很有有耐心,不嫌棄小公主幼稚。兩人整日待在一起,日子快樂極了。

想到年幼時安靜幸福的生活,姜芷的心情好了許多。那時母親還在,外間的風雨有母親頂著,她雖是儲君,但因為年紀小,還沒到開蒙讀書的年紀,整日同裴清玩樂。

若一切如常,姜芷會幸福長大,一步步學著當一個優秀的帝王,接下母親的江山。而裴清,則是母親為她選的輔臣。兩人相互扶持,成一段佳話。

世事無常,無憂無慮的日子在姜芷七歲時結束。母親突然病逝,甚至沒有選定輔佐幼主的大臣。年幼的姜芷一時亂了方寸,一把抱住最信任的裴清。“三哥,母親不在了。我該怎麽辦?我可以信任你嗎?”

裴清立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定會護公主周全。”

裴清那年也不過十四歲。只是他常年跟在皇上身邊,對朝臣極為了解。均衡各方勢力,擬了份輔政大臣的名單。

兩人互相商量,決定偽造了一份遺詔,讓裴清攝政。裴清與姜妙的字跡極為接近,幾乎可以到以假亂真的地步。而玉璽就在姜芷手中,裴清寫完後,姜芷蓋上章。一份至少在表面看起來無可挑剔的遺詔就這樣在兩人的手中制作出來。

兩人清楚知道,無論遺詔看著多真,都沒有任何用處。因為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皇上就算昏了頭,也不會選了十四歲的少年攝政。

姜芷咬死遺詔為真。身為皇太女,姜芷是毫無疑問的皇位繼承人。而裴清與姜芷綁在一起,承認姜芷地位的人,必定要承認裴清的地位。裴清才智過人,在朝臣中周旋。忠誠者,以情相動。懷有異心者,以利相誘。最後裴清楞是憑借誰都能看出是假的遺詔,成功當上了攝政王。

帝王突然崩逝,新帝年幼。這樣的危局,硬是靠兩個孩子攜手扛了下來。

那時姜芷年幼,只能依靠裴清。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是最親近的夥伴,緊緊捆在一起。驟然失去母親,姜芷噩夢纏身,只有裴清在身邊,才能睡著。裴清白日處理完政務,晚上還要哄著小皇帝入睡。

可一旦姜芷長大,兩人必定會有裂痕。

當時情況危急,情勢所迫,裴清顧不得後果,做了太多過分的事。比如假傳聖旨,明明這事情是姜芷首肯,並且參與的,可卻埋下了禍根。午夜夢回,姜芷常常想,裴清都敢偽造聖旨,還有什麽不敢做的呢?

人心是會變的,自己會變,更怕對方會變。姜芷逐漸長大,越來越忌憚裴清。裴清似乎有所察覺,對小皇帝更加尊重,兩人的關系越行越遠。

從同床而眠,到同屋而眠,到離心離德,不過用了十年時間。

姜芷越來越強大,和裴清卻越走越遠。她再不叫他三哥,而是規規矩矩叫他宸王。對他說的話,再沒有一絲溫度,一切公事公辦。

姜芷十七歲親政那年,裴清主動辭官。自此歸隱山林,不問朝政。

姜芷頗為欣慰,對裴清的忌憚少了許多。裴清肯退讓,兩人不至於到你死我活的境地,終歸保全了年幼時的情分。

原本到此處,兩人的糾葛就該結束,卻不想事情又有了轉機。

姜芷二十三歲時,下旨選秀。她該生個繼承人,以保證江山穩定。既然是為孩子選父親,肯定不能選家世顯赫的,畢竟這樣的人不好掌控,一旦有了孩子,很難保證不生出異心。

閱看近萬人,也沒先選出個滿意的人。姜芷不願勉強,一場盛大的選秀,就這麽黃了,楞是一個人都沒選出來。

姜芷心煩意亂,出宮散心,不知為何,到了宸王府。裴清常在外游玩,沒幾天住在京城。好巧不巧,正趕上裴清在家。

五年未見,裴清風采依舊。美人相伴,哪還有煩心事。見過裴清,又豈會看上旁的男子。看不上的人,肯定沒心思睡。看來這孩子爹,只有裴清能當。這回可好,不選個父母有本事的,選了個自己有本事的。

宸王離開朝廷五年,仍是頗為得人心。若真選了他當孩子的父親,大有點失心瘋的意味。可為了美人,瘋一次也無妨。

姜芷開門見山。“朕想給未來孩子找個父親,可看來看去,也沒找到個滿意的人。朕自小到大,常與宸王同床共枕,若是忽然換了醜人,哪還有心思睡。都沒心思睡,怎會有孩子。朕思慮再三,與其費力去尋個與宸王相似的人,不如直接睡宸王。宸王,你覺得如何?”

裴清臉色極差。“臣不算是個太好的選擇,陛下該選個好掌控的。”

“宸王風華絕代,朕難過美人關。朕為天下之主,天下美人都應是朕的,你也不例外。”

“陛下執意如此,臣不會有異議。若皇上不放心,等有了孩子,把臣殺了就行。人死如燈滅,臣縱有天大的本事,成了鬼也沒法翻出大花來。陛下既然得到孩子,又能除去忌憚的人,真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裴清總能以平靜的語氣說出驚人的話。孩子要生,裴清當然也不能殺。

時至今日,姜芷終能直面自己的內心。選裴清,只因為愛裴清,旁的都是借口。兩人相互扶持多年,這樣一個人,她怎能不愛,怎能不傾心。

愛是真,忌憚也是真。所以只能壓制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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