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確實是晴天霹靂的。接診的醫生說，孩子已經沒有心跳了，要做引產。

顧中敏推開醫生的手：“我想想，我想想。”

醫生看她慌亂的神色：“要趕快做手術，要不母體也有危險。”

醫生的音量不低，顧中敏卻罔若未聞，在診室門外找了一張長凳子，靜靜坐了下去。

她在認真做著一遍梳理。五周前，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現在，孩子已經十四周大了；三周前，李峻還陪著她去做檢查，醫生說，孩子很健康；一周前，李峻剛剛給嬰兒房油刷好房子，是蔚藍的天空色，漂亮極了；三天前，李母給孩子買了一張小被子，放在陽臺曬；下午，五個小時前，她還摸著肚子，感受著孩子在裏面一起一伏；半個小時前，孩子還踢了她一腳，狠狠的一腳。她不相信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孩子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怎麽說沒了就沒了。

她手機響了，是李峻的來電：“你吃完飯沒有，吃完了就早點回去。”

顧中敏不出聲。

李峻叫了幾聲她的名字：“你怎麽了？”

顧中敏的聲音顫抖：“我在市醫院，你能來嗎？”

李峻停頓了一會兒：“你不是在吃飯嗎？怎麽了？”

“你，先來吧，好嗎？”詞匯支離破碎。

大概三秒後，李峻才壓抑了聲音：“我就來。”

大概二十分鐘後，李峻出現在顧中敏面前。顧中敏看著他，他的頭發短短的，襯衫是白色的，雖然喘著氣，還是很迷人的。他一定會是很好很溫柔讓很多人羨慕的爸爸，但是為什麽，上天再次剝奪了他做好爸爸的機會？

李峻看顧中敏的臉色，就已經明白了一切。他伸手去摸她的臉，她覺得濕濕的，是李峻手心出汗了嗎？原來，是她流淚了。

顧中敏躺在手術臺上那一刻，看著醫生悉悉索索地準備著各種工具。時間一下子變得很慢很慢，幾乎像是凝結了。顧中敏身上不覺得痛，心臟卻快要扭成一團。

她本來以為，自己躺在手術臺上，會是生產的時候。李峻會陪在她的身邊，握緊她的手，幫她加油，爸爸媽媽還有婆婆，都會在門口等著，等著一個好消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自己一個人，看著亮晃晃的燈，感覺著冰冷的器械。而李峻在門外，在幹什麽呢？會抽煙嗎，會流淚嗎？

她恍恍惚惚迷迷糊糊間，聽到醫生在低聲說：“是個女孩。”

顧中敏心內在吼叫，不要告訴我，不要告訴我。但現實中，她沈默無聲。

顧中敏出了手術室，就直接進了病房。家人都來到醫院了，顧中敏甚至還奢望這一切都是個夢，但當看到幾個人眼神關切，自己就知道，這不是夢。

李母黯然神傷：“怎麽會這樣？”

顧母淚眼朦朧：“孩子怎麽就突然沒有了呢？”

顧父嘆氣：“兩胎都是這樣，說沒了就沒了。”

顧中雲半大的男孩子，和當年李峻差不多的身量，站在窗前，不說話。

顧中敏昏睡著，其實她並不特別疼，但她願意讓自己這樣昏昏沈沈地躲在夢鄉裏。夜裏睜開眼，見到李峻睡在旁邊的小床上，床邊亮著一盞小燈。他睡覺並不愛開燈，這樣大概是為了照看著她。顧中敏鼻酸，輕聲叫：“峻，你睡著了嗎？”

李峻嗯了一聲，就起了床，走到她身邊：“怎麽了，疼？”

顧中敏搖搖頭：“不是很疼。”看看窗外的夜色，“現在幾點了？”

李峻擡手看表：“快三點了。”

“哦。”一時間，兩人無話。

顧中敏先開了口：““真是一個糟糕的事情。”

李峻下巴上已經有墨青色的胡渣，他重重嘆氣：“這是意外。”

顧中敏向來不喜歡和李峻之間有任何的隱瞞和期盼。她覺得自己還是要對李峻誠實。她帶點艱難的笑：“其實，我不是去跟同學吃飯，而是去應酬。”

李峻的眉緊鎖在一起：“你去應酬？”他忽然大聲起來，“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體質，你去應什麽酬？”

顧中敏聲音一點點軟下來：“你先聽我說。”

“如果你要告訴我，你是出去抽煙喝酒，把孩子喝掉了，那你什麽都別說。”

顧中敏很少見識到李峻的怒氣。正因為少見，所以眼下更是百感交集：“不是的，其實是……”李峻直勾勾地盯著她，她郁郁低語，“當然我不能說我出去應酬是正確的，但我沒抽煙沒喝酒，只是，只是……”

顧中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像第一次流產那樣，孩子總是去得太突然。上次或許該歸咎於搬動了幾個箱子，這次呢，是被那個小孩子撞了一下肚子，才導致如此結果？她又想起孩子之前那狠狠的一腳，是她的抗議嗎？抗議自己媽媽的粗心大意，還是一個對媽媽說謊的懲罰？

“如果我說，我是不小心被一個小孩子撞到肚子了，才會這樣，你相信我嗎？”

李峻語調低沈：“原因是什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再次失去了一個孩子。尤其是，這個孩子來得這麽艱難。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不珍惜這個生命。”

“你怎麽能說，我不珍惜她？”

李峻坐在了床邊，神色頹然：“我已經跟你說了很多遍，不要應酬，不要做任何對孩子不好的事情。你有沒有在乎過我說過的話？”

李峻的話分明是對她的指責。顧中敏只渴望他的擁抱和親吻，渴望他的溫言和軟語，卻不曾想，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毫無理由地縱容她——即使，這次她需要的不是縱容，而是理解。

顧中敏扭過臉，不想再說話。

李峻也不說話，兩人陷入了一陣可怕的沈默。

末了，李峻輕輕說了一句：“從以前，你就是以事業為先的。為了你的工作，你可以把我放到後面，現在，你也把孩子放到後面了。”

顧中敏咬緊被子，努力不讓自己流瀉出任何一點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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