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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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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來印山城這段時間,周南行都在調查都轉鹽運使司,青知省是產鹽大省,但是除了縣城鹽價之前還較為穩定外,其餘地方的鹽價均是居高不下,這裏面自然有人大做文章。”

齊崢難得這麽認真地陳述,就連周南行都依靠在椅子上安靜坐著。

蘇琬琬點頭,示意她正在聽。

齊崢看了一眼周南行,“他這幾日都在運用運同、運副等人的宅子裏面蹲著,尋到機會也算是看到了不少東西。”

周南行昂首,“那可都是了不得的消息。”

運同、運副都是輔佐鹽政管理鹽運的官員,他們密切接觸鹽運事宜,要做什麽手腳或者為別人做手腳的時候開後門,也方便得很。

他們並不直接接觸到鹽運的具體事宜,但是所做的各種決定,都隨時影響著鹽價以及供貨量。

周南行這幾日竟然在暗中調查他們,而且沒被發現,說明他的身手定然不錯。

他從未在蘇琬琬的面前動過手,所以聽聞這件事情,在一定程度上讓她感到驚訝。

齊崢沒有否認周南行的話,指尖在桌面上扣了一下,繼續道:“在調查官員的賬本記錄裏,能看到不少來路不明的進賬,雖然隱晦,但是好在周南行對這方面足夠了解。”

“我想,這些進賬應當大部分是來自於鹽商,他們為了行事方便謀取更多的利益,對掌事官員進行賄賂並不奇怪,這一點可以與縣城鹽價做對比。蘇縣長為人正直且手裏有掌管縣城鹽運的權利,讓縣城的鹽價得以維持在一個合格水平,且鹽的品質不錯。”

“多年下來,鹽商對官員進行行賄,怕是已經成為一個秘而不宣的舊習。但是鹽商畢竟是生意人,筆筆出賬都會登記在冊,也需要一些東西來保證,受賄的官員不會在收了銀子後翻臉不認人,想來鹽商的手裏,會留存一些他們行賄,官員受賄的證據。這些證據,很重要。”

蘇琬琬早就知道齊崢兩人在調查什麽東西,沒想到是在調查鹽運。如此龐大覆雜的事情,竟然只有他們兩人在做。

蘇琬琬隱隱覺得,齊崢要自己幫的忙,大概率就和鹽運的事情有關了,“那需要我做什麽?”

“不急,我沒說完,”齊崢道:“我從鄧煥那裏知道一些消息,五年前,青知省開始收預提鹽引息銀,省內鹽商眾多,幾年來的引息銀不知道多少萬兩。但是據我所知,引息銀只是那一年的特令,之後便未曾下令,而晉朝國庫虧空已久,這筆銀子從不曾入庫,怕是早就不知道被卷到了什麽地方。”

齊崢所說的話太過聳人聽聞,蘇琬琬一時甚至難以理解。

這豈不是瞞著京城的皇上,做著假傳聖旨,私貪公銀的事情?

蘇琬琬因為驚訝而上挑的眉尾遲遲沒有落下,眼珠流轉間,看到周南行也是一副震驚的表情。

“我怎麽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這些事情?!”

他在京城的時候,幾乎是日日跟齊崢待在一塊,這些事情他怎麽不知道?

齊崢抽出一點精力回應道:“傻人有傻福,我不打算讓你變聰明。”

周南行的眉頭剛皺起,齊崢又補了一句,“我是真心的。”

周南行捂著胃:“剛吃的飯都要被你氣吐了。”

蘇琬琬到了一杯茶遞到周南行手邊,聊表自己的同情,然後看向齊崢,“你需要我幫你調查這筆引息銀的去向?”

她沒有學過武功,沒辦法想周南行那樣潛入別人的府邸找到關鍵信息。

齊崢點頭,拋下重磅消息,“是的,我懷疑這件事情,與你父母的死有關。”

蘇琬琬垂在桌下的手抖了一瞬,“你的意思是,我的父親是因為調查這件事情,才引來的殺身之禍?”

齊崢思索著,“我並不能確定,因為沒能從你父親的書房裏面,找到直接證據,但是鄧煥的意思是,他對引息銀的事情很關註。”

蘇琬琬終於知道了有關父母遇害的有關消息,心裏只是略加權衡,就已經下定決心。

“好,我幫你。”

齊崢淺笑了一下,“鹽政請我明日去鹽運司相見,你,”他將目光從蘇琬琬身上,挪到了周南行身上,“還有你,明日穿著女裝,與我一同去。”

女裝是因為女子嬌柔,會讓人容易忽視他的危險性。

“鹽運司的守衛比起別處要森嚴一些,直接摸進去並不現實。我明日吸引大半註意力,周南行,你務必找到相關證據。”

“你今日才告訴我,就讓我完成這麽艱巨的任務?”周南行不服,“那蘇小姐呢,蘇小姐去幹嘛?”

齊崢揚後靠在椅子上,“她會吸引剩下的註意力。”

“至於怎麽吸引,”齊崢嘴角勾著笑,“不同人有不同的方式,蘇琬琬,這個你自己想。”

當夜,蘇琬琬的頭腦裏,第一次沒有被血腥的畫面全部占據,反而滿腦子都是,怎麽樣才能讓更多的人,將註意力停留在自己身上。

當然,還有一人也是徹夜難眠,第二日眼下的黑眼圈更重了,怎麽遮都遮不住。

蘇琬琬往周南行的臉上撲了厚厚的粉白胭脂,又勾了紅唇,然後掏出昨日就連夜買好的鵝黃色長襖,讓他穿上。

因為臉上上了粉的緣故,蘇琬琬看不出周南行的臉色難不難看,只知道描過後的眉皺在一起,將眉心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看著換好衣服的周南行,蘇琬琬滿意點頭,“不錯。”

他身量欣長,模樣也精致,扮成女子後,雖然比尋常女子高大些,但是並不十分違和,還有種說不出的美感,讓蘇琬琬沒忍住多看兩眼。

齊崢在旁邊站著,嘖嘖稱奇。

“妙啊!”

若是手裏有一把折扇,他怕是還要像風流公子那樣,將折扇往手心一拍,擺出誇讚挑逗的樣子。

有時候蘇琬琬真覺得,齊崢這樣性子的人,是如何做的了位高權重的錦衣衛的?

周南行的沒忍住白了齊崢一眼,偏頭看蘇琬琬,“這長襖,我行動起來怕是不方便。”

蘇琬琬早就想到了,拿出一件短襖的展開給他看,“這個要方便不少。”

周南行看著這粉色的襖子,從左肩到胸口,右邊的腰部到肚子,都繡了精致好看的桃花枝。

繡工精致,栩栩如生。

周南行心中滴血:若是女子來看,定然覺得這件很好看吧!

但他是男的!!

周南行表情淡漠的決絕,“不用了,蘇小姐,我武功高超,穿什麽都是可以的。”

蘇琬琬只好遺憾地把衣服收起來了。

倒也不是她刻意選了這樣的衣服,主要是齊崢的身份不低,身邊自然不能跟著穿著打扮都不合格的女子,不然只會引人懷疑,所以她這衣服,也就買的精致些。

三人到鹽運司時,門口站了不少迎接的人,為首之人身穿官袍看模樣大概五十歲了,生著一張國字臉,一指長的胡須貼在下巴上,嘴角掛著笑意,看著端正但是不嚴肅。

他應當就是鹽政了。

鹽政身後還站了三個人,周南行之前偷偷潛入過他們的宅子,對他們還有印象,分別是運同,運副和運判。

周南行心虛的老毛病又犯了,把頭埋得低低的。

齊崢邁著步子往前走,鹽政等人很快就在地上跪了一地。

“起來吧。齊崢率先道。

鹽政站起來後,低著頭尊敬地喚了一聲“同知大人”,又激動道:“您可算是來了。”

齊崢拍著他的肩膀,沒有刻意擺出之前的架子,只是隨意道:“走吧,先進去。”

“好好。”

鹽政帶頭往裏走,其餘人則跟在齊崢的後面。

到分道路口的時候,鹽政像是剛留意到蘇琬琬和周南行一般,“這兩位是?”

“哦,”齊崢看著周南行,露出寵溺的笑,“新得的美人,但我們見面,就不必跟著去了,你派人好生照料。”

鹽政沒想到齊崢還帶了女人,鹽運司裏面,能夠說得上兩句話的,都是男的,這讓他如何派人照料。

最後無奈,只能讓運同先負責接待,然後拍了好幾個灑掃丫頭跟著。

知道不能和同知聊天,卻要去照顧兩個女人,怕是還沒名沒份的那種,運同心中閃過幾分不快,但是並不敢表露什麽,只得領命後帶著人往西院走。

他記得靠近西院的地方,有一個亭子,冬日後就掛了簾子,男女共處一室不妥當,還是亭子好一些。

蘇琬琬自見到鹽政開始,就陷入了之前計劃好的角色,在運同說要帶著他們離開的時候,蘇琬琬嘴角露出很淺的一抹笑意算作感謝,但是眉眼間掛滿了愁苦。

她本就消瘦了很多,瘦的像是春日細柳。

運同畢竟是男子,看到美人這般模樣,心底閃過一絲憐惜,不知道女子眉間的愁苦從何而來。

但是很快他就拋之腦後,這可是同知大人的女人。

幾人不緊不慢地朝著後院走,周南行學著女子細碎的步伐,長手長腿的他走得格外辛苦,還要全程低著腦袋,為了維護自己所剩無幾的自尊心。

運同帶著蘇琬琬和周南行一路走到了西院的亭子裏,除了與道路接通的入口處,其餘口子被墨綠色的簾子圍住,遮住了亭外精心打造的步廊水榭。

已經有腿腳快的下人,在亭子裏面點了火盆,蘇琬琬只是到了入口處,就感受到裏面的溫暖。

蘇琬琬跟在運同身後,先一步走進亭子,周南行學著蘇琬琬的模樣,盡量溫婉地擺著步子往裏面走,奈何這長襖著實是限制了他的動作,步子只是在邁臺階的時候,稍微跨得大了一點,雙腿被長襖一絆,整個人就開始往前傾斜。

周南行瞪大了眼睛,他現在是女子身份,動用武功在空中來一個回旋顯然不好,但是擔心倒下會連帶著推到蘇琬琬,趕緊道:“蘇……”

一道足夠明顯的男音從周南行喉中發出,蘇琬琬心頭一驚往後看,在周南行摔倒之前,用雙手扶住了。

周南行話音到了一半,也意識到不對勁。

已經走入亭子的運同聽到陌生的男音,身子迅速後轉,“誰的聲音?”

周南行連忙低頭,攥著蘇琬琬的袖子,默不作聲。

真的是要了命了。

蘇琬琬淺淡地笑了一瞬,維持原來愁苦的模樣,“我沒聽到什麽聲音,許是大人聽錯了。”

聽到蘇琬琬喊自己一生大人,運同心中愉悅,將剛開聽到的聲音拋之腦後。

“你們還在外面站著做甚,進來坐著吧。”

蘇琬琬和周南行近了亭子後,為了幾人名聲,這入口處的簾子也不曾放下來過。

運同的目光在蘇琬琬兩人身上掃了一眼,就將眼光挪去別處,“既然兩位陪著同知大人來了鹽運司,自然是要喝上一壺茶,我平日對茶藝感一些興趣,也還有些造詣。司內如今有雨前龍井和上好的碧螺春,兩位姑娘想喝些什麽?”

蘇琬琬心裏面還想著事,琢磨一會怎麽開場,就隨意說了一個,“雨前龍井吧。”

運同等著另一位身材稍微高挑一點的女子選擇,但是周南行半響沒說話,他只好短暫地將目光落在周南行身上,“那這位姑娘呢?”

周南行低垂著腦袋,運同看他坐著如此拘謹的模樣,還以為是不習慣見外男緊張。

而周南行隱在陰影下的眉頭已經皺在一塊,在心中狠狠唾棄現在的自己。

聽到問話,心中擰巴地不行,卻還是拉著嗓子,“啊,我和蘇姑娘一樣。”

東院書房內,鹽政將齊崢邀上主位,然後自己在次位坐下,運副和運判都挑了下邊的位置,和齊崢的位子隔得不近,但是絕對算不上遠。

方才在門口的時候,就覺得指揮使指揮同知,從三品官員,竟然如此年輕,現在坐下了,相對安靜下來,再暗中觀摩,這何止是年輕,怕是剛剛及冠,且相貌生得如此不凡。

齊崢雖然坐在主位上,但是依舊沒什麽架子,右手拍了拍扶手,感受到其中的質感,“椅子不錯。”

這般品質的椅子,晉朝怕是只能在皇宮裏面找到幾把,但是現在貪官汙吏數不勝數,也不排除某些官員如今已經家纏萬貫,買得起。

鹽政琢磨著齊崢的意思,臉上笑成一朵花,“大人若是喜歡,大人回京時,我命人將椅子送到京城去。”

“不用,”齊崢擺手,“我不缺好椅子。”

運副見縫插針地說話:“大人如此年輕,便官拜三品委以重任,當真是天下無雙。”

這馬屁拍得著實直接,齊崢頓了一下,正要臉不紅心不跳地應下,鹽政已經把話頭接了過去。

“大人不僅實力超群,身世背景可不一般,”鹽政說起這事,自己像是頗有榮焉,“大人可是當朝太後的親信,深得太後重用。”

聞言,齊崢挑了一瞬眉,“你曾在京城任職時,可見過我?”

鹽政見齊崢主動問話,笑道:“我哪有這個榮幸見到大人,可是不知道為何,竟覺得大人有些眼熟,滿身氣度像是哪位我見過的貴人。”

“只是年齡大了,都記不清了。”

鹽政搖搖頭,像是在感嘆年華易逝。

齊崢跟著回應,“鹽政要覺得老當益壯才是。”

鹽政呵呵笑了起來,“是,是。”

覺得寒暄得差不多了,鹽政開始問起正事,“不知道大人來青知省,可是有什麽要事要辦?”

不止是鹽政這個官職,還有鹽運司的大大小小官員,因為這一份工作的特俗性,朝庭的目光總是會放在上面。他們背後也確實不怎麽幹凈,所以面對每一個可能會有威脅的官員到來,他們都會打好關系。

這還是第一次有錦衣衛高級官員來到這裏,雖然因為有周家的關系在,錦衣衛與他們鹽運司應當不會有什麽齷蹉,但是無論如何,為了以防萬一,不能落了這一位指揮同知的面子。

齊崢也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摸一摸盛著茶水的杯身,都已經涼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臉色瞬間正色起來,將繡春刀拍在桌子上,濺起不少茶水,目光如同獵鷹一半僅僅盯著鹽政。

“楊鹽政,你可知罪?”

鹽政和運副運判臉上的笑容一滯,齊崢的臉變得太快,讓他們來不及反應,但是因為懼怕錦衣衛一貫的名聲,他們飛快地從椅子上站起,然後又流暢地跪下。

楊鹽政顫著聲音,“同知大人,不止下官所犯何罪。”

齊崢站在原地不動,冷笑一聲,“你犯得可是死罪。”

話音一落,齊崢就看到本來在門口的影子突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在鹽政等人看不到的地方,齊崢的眉尾上挑了一瞬。

——

亭子裏,運同正在津津樂道自己的茶藝,奈何蘇琬琬自小就對這個不感興趣,周南行自小也沒怎麽接觸過,實屬是聽不進去。

運同也能看出來一點,但是他除了自己絮絮叨叨地講,他還能怎麽接待,三個人面對面坐著嗎?

然後等兩個女人回去在指揮同知面前告上一狀?

他可不是楊鹽政,身後沒有周家那樣厚實的背景。

突然,周南行一直發散的瞳孔開始收縮,餘光瞟到院子裏,裏面來回巡視的人,收到了什麽命令,都在往東院跑去。

這是齊崢開始行動了。

蘇琬琬留意到周南行的狀態,看向他,兩人的目光對上。

開始行動。

周南行雙手捂住肚子,夾著嗓子,“我肚子疼,大人,可否讓我去一趟茅廁。”

這話竟然如此熟悉,與之前在鹽商那裏如出一轍。

運同的茶藝講解到一半,被打斷也絲毫不生氣,招手喊了一個丫頭過來,“六春,你去,待這位姑娘去茅廁。”

於是周南行邁著別扭的步子,跟著六春走了。

在丫頭的帶領下,周南行提前做了不短的心裏建設,才在六春的帶領下,一腳邁進了女廁。

周南行開始利索地揭開衣袍,他裏面穿的是方便行動的薄衣。

可惜為了在鹽運司不引人註意,衣服跟丫頭的顏色一樣,都是粉色。

然後他開始等,直到聽見些許混亂聲,他按照計劃夾著聲音,“六春,我怕是要耗些時間,麻煩你先去替我那些草紙來。”

六春應聲離開茅廁,他走後沒多久,就有一個身影從茅廁快速離開。

前幾日周南行雖然沒有潛入鹽運司行動,但是也順著墻頭摸清了路線,他徑直向著幾個可能會存放相關賬本的地方走去。

六春走到一半,就被迎面跑來的丫頭涼亭水榭的方向跑。

六春腦子裏都是拿紙的事,“這事怎麽了,我還有事要辦呢。”

拉著她的丫頭道:“那邊要出人命了,運同都喊我們過去守著呢,聽說是一位大人帶過來的姑娘要尋短見,我們要千萬守住,不能讓她有半分閃失。”

即使如此,六春還是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拿了草紙送到茅廁外。

“姑娘,我還有事,我就先走了,草紙給您放在外面了。”

裏面沒人回話,六春也沒多想,匆匆離開了。

*

亭子裏面,一處卷簾被掀開,蘇琬琬站在靠水的角落,臉上掛滿淚水,她的手裏還捏著一枚瓷片抵在靠近喉嚨的地方,這是她剛才摔碎茶杯得到的,嚇了運同好大一跳。

“大人,你能否答應我,送我馬上離開?”

運同被冷風吹得頭發亂飛,心裏亂得和他四處飛揚的頭發一樣。

這都是什麽事啊?

剛剛不是還好好喝著茶呢,這姑娘也不知道是發了什麽風,突然就摔了杯子,撿起碎瓷片抵著自己喉嚨,就開始掉眼淚,緊接著聽到了一些他不該聽到的話。

說是這姑娘跟了指揮同知完全不是出自真心,她是被強搶的,前段時間被鎖於宅院裏面不見天日,即將心死之際,同知大人帶了她出來,她見同知此刻不在身邊,就動了以命相脅,讓自己現在送她離開的心死。

他倒是不在乎蘇琬琬的命,但是這是同知的女人,他能讓蘇琬琬死在他手上嗎?錦衣衛的繡春刀是砍不動人了,還是他不想活了。

但是他能真的順著蘇琬琬的心思把人送走嗎,同知大人瞧著正在興頭上,當然不能。

於是,兩人就這麽僵持著。

運同苦著臉,“姑娘,你還年輕,你別激動。”

“跟著同知大人也沒什麽不好,他相貌英俊,事業有成。”

蘇琬琬哭著反駁,“可是他三心二意,身邊妾室成群。”

運同:“呃……”

同知這樣年少有成的,多少女人貼上來,風流韻事自然是少不了,但是他不能這麽說。

“你可以勸他,何必要自盡呢?”

蘇琬琬的哭音斷了一瞬,眼巴巴地看著同知,“你能幫我勸勸嗎?”

運同:……

我想死嗎?

說話間,越來越多的丫頭下人圍了過來,將亭子水榭圍了個幹凈。

一方面防止蘇琬琬情緒激動直接跳了湖,那就得趕緊有人跳水把人撈起來。

另一方面,要是蘇琬琬打算自己就這麽跑出去,也得有人攔住才行。

運同沒說話,蘇琬琬手裏的瓷片就往脖子更加靠了一點,“若是一輩子皆要如此渾噩活下去,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運同頓時又是出了一身冷汗。

“住手!”

他此刻多想讓人趕緊把同知喊過來,這樣蘇琬琬是死是活,都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但是方才聽到一點消息,現在前院凝重得很,鹽運司會點武功的都過去了,也不知道會演變到什麽地步。

“你聽我說,我若是就這麽讓你離開,同知大人發動官府,很快就能找到你,你又是何必呢?”

蘇琬琬裝作心死的模樣,眼角滑下一滴淚,“那我總歸是試過了。”

有丫頭收到運同的眼神示意,想慢慢靠近奪下瓷片,很快就被蘇琬琬註意到,像受驚的兔子那樣往後一躲,離湖邊更近了,她只要再往外一點,就會掉進河裏,這下運同和丫頭都不敢動了。

冬日落水著了風寒,弄不好是會死人的。

運同愁得臉色都快發白了,卻也沒辦法,只能這般僵持著,希望能把時間耗下去。

多虧了齊崢和蘇琬琬的努力,鹽運司本就有不少官員在外辦事,剩下的人員又被齊崢和蘇琬琬吸引了十之八九,周南行接連潛入了好幾個房間,其中包括鹽政、運同等人的休息間,鹽運司金庫等等,雖然還是會遇到守衛的人,但是利用武功上面的絕對差距,饒到後面敲暈個把人還是沒問題的。

總體而言,十分順利。

可是都沒有找到有用的東西。

眼看著時間飛快流逝,周南行急得不行,經過一座祠堂的時候,停了下來。

周南行之前在墻頭觀察的時候,留意過楊鹽政常去哪裏,而這祠堂,僅他觀察的這幾日,每日都去過。

莫非這祠堂有什麽蹊蹺?

他往裏面走,乍一眼瞧去就是普通的祠堂,但是周南行不信邪,到處看了看,充分發揮平時找狗洞的專業精神,還真讓他找到了一個地方。

在正中央佛像的下面,有一個洞,他跳下去後,洞裏的場景映入眼簾,讓他直直打了個哆嗦。

——

齊崢在書房坐了快一個時辰,楊鹽政和他身後的幾個官員就在他身後跪了一個時辰。

久久不曾動彈,還跪在石板上面的雙腿早就開始發酸發麻,但是他們哪裏敢動。

楊鹽政絞盡腦汁的回憶,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這事情當然很多,但是能讓指揮同知知道的,未必就有,說不定指揮同知是在詐他,那這個時候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就尤為重要。

他在等,等指揮同知多說幾句,自己才能夠從話語裏面找到什麽信息,自己根據這些信息來作答,爭取做到麻煩最小化。

但是齊崢很沈得住氣,他沒什麽架子,挑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讓自己坐在椅子上。眼神直視偶爾停留在跪著的人身上,大多數時候盯著手裏面的茶杯看。

齊崢也不急,半點沒有逼問他們的意思,就這麽等著,等著他們自己說出一點東西出來,說一點,他就能多知道一點。

一個時辰內,他已經喝了五杯茶,甚至打算要是等一會還沒有什麽動靜,他就去一趟茅廁。

周南行穿著淡黃色長襖,扭著身子走過來的時候,發現書房外面圍了不少人。

他們的姿勢都很講究,右手下垂到腰際的位置,但是腰線都被長長的上衣蓋住。

但他常年摸兵器,一眼就看出他們的褲腿裏面藏了刀劍,褲腿因此會顯露出些許筆直的線條。

周南行遠遠盯了一會,這是什麽情況,雖然知道齊崢會為了讓他方便吸引走大半的人,但是這裏裏外外圍著這麽多人還都是帶刀劍的,是打算對這位明面上的錦衣衛指揮同知下手嗎?

周南行沒能夠深思太久,就已經有小廝打扮的人看到了他,左手擡起指著他,“你,就是你,你來這邊做什麽,還不趕緊離開。”

既然如願以償被人看見了,周南行就低下腦袋,加緊喉嚨,用盡量大的聲音說:“我是來找同知大人的,我在這裏不習慣,想找他帶我回家。”

小廝聽見他是指揮同知的女人,一時間不敢再說什麽,他本應該通傳,但是書房裏面現在的情況,這麽做或許並不明智。

好在在書房裏面的齊崢聽見了,他先是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笑了起來。

“不知不覺都過了這麽久,竟然讓他等急了。”

楊鹽政等人面面相覷,只能陪笑但是仍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

“是否要請那位姑娘進來?”運同小心翼翼地問著。

齊崢站起身,“不必,別嚇著他。”

他這麽說著,但是腦海裏都是周南行穿著長襖的樣子,心下想笑,臉上也沒有忍著。

楊鹽政看著齊崢的衣擺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笑聲在他的身邊回響,緊接著肩膀被人拍了兩下。

齊崢看著他,“楊鹽政,教子無方啊,你的兒子在西市強搶民女被我撞見了。”

晉朝大多的城市都是東富西貧,印山城並不例外。

西市就像是聚集了城市中所有的混亂窮敗於一體,與一街之隔的東市相去甚遠。

不少東市的富貴人家,會去西市炫耀自己的富足,在哪裏滿足自己骯臟的念想,楊鹽政的大兒子便是,只是昨日恰好被途徑的齊崢看見,用繡春刀的刀鞘在他的脖子劈了一次。

楊鹽政身子一顫,但是心裏卻松了一口氣,他的臉上做出憤怒的樣子,“下官竟然不止犬子犯下此等錯誤,等會我就親自將他壓到衙門,由知府處置。”

齊崢笑了一聲,洋洋灑灑地往外走,“不必,我此行要做的事情早已結束,撞到令子的事情只是巧合。好在是我撞見的,不是別人。”

走到門口了,看清院子裏面圍著的人,他停下來轉身,眉尾上揚露出一些笑意,“楊鹽政,你說是吧。”

楊鹽政心底瞬間一震,急忙爬起來快步走到齊崢身邊,“大人可是要去尋那兩位姑娘,下官領著大人去。”

他彎腰領路的時候,眼神凝聚頗有些氣憤,在他身邊最近的一名小官看到,在身後打了一個手勢,圍著書房的人剎那間都散開了。

齊崢揚眼看著這些人離開,最後把目光放到站在不遠處的周南行身上,招手讓他過來,“我出來了,還不過來?”

周南行暗地裏翻了一個白眼,小步走到齊崢身邊。

走近了,伸手勾了勾他的食指,這是表示已經得手了的意思。

齊崢對著楊鹽政道:“還有一位姑娘呢?”

方才已經有懂事的小廝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蘇琬琬的位置,楊鹽政領著齊崢和周南行去了西院。

蘇琬琬還在涼亭邊緣,往後退一步就能掉進湖裏,雖然面上要裝裝樣子,但是她畢竟不想真的掉下去,一手握著碎瓷片,一手死死扣住涼亭的柱子。

看到齊崢等人過來的時候,蘇琬琬心頭松了一口氣,但是臉上顯露出恐懼的神色,等齊崢站定,先發制人,“你放我走吧,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在進鹽運司之前,幾人就已經敲定了進門之後的法子。周南行本以為自己女裝已經犧牲夠大了,但是聽到蘇琬琬的想法後,還是有一些自愧不如,他難以置信地問:“這樣不怕毀了你的清譽嗎?”

蘇琬琬只是說:“現在的我,還能有心思放在這些上面嗎?”

這是她能想出來較好的法子,人總是八卦的,何況是一個高位官員的八卦,這能吸引走不少人的註意。

周南行回想起這些日子蘇琬琬面臨的事情,心下搖頭,大概是沒有的。

齊崢的目光落在蘇琬琬身上,眸子裏面寫著說不清的情緒,“怎麽又這樣了?”

他雖然是看著蘇琬琬說的,但是這話,顯然是說給負責款待的運同聽的,運同只覺得自己本來只是頭皮發麻,現在脖子也開始發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裂開成兩半了。

運同苦兮兮地看著蘇琬琬再次勸道:“姑娘,哪怕是為了我,您也趕緊過來吧,有什麽事情,您和大人回家去說。”

蘇琬琬想著找一個臺階下,但是這個臺階顯然還不夠,她擠出一滴淚水,“我不想回去。”

齊崢身邊從來沒有女人,即使是丫鬟,也因為一些事情,被他推拒得遠遠的,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戲碼。如今體驗到了,看著蘇琬琬落淚害怕的樣子,他竟然覺得意外的不錯。

無視掉周圍大大小小官員的勸解,齊崢往前走了一步,將蘇琬琬和他的距離拉的更近,盡職盡責地演著,“你跳下去我能把你救回來,你自裁如果不能馬上死去,我也能把你救回來,所以不用掙紮了,跟我回去。”

周南行還在為自己這窈窕淑女的站姿難受著呢,聽著齊崢的發言:……不像是演的。

蘇琬琬覺得差不多了,手裏的瓷片無力地墜落,像是無奈地妥協。

齊崢眉骨向上,如願以償地抓住蘇琬琬的手腕,將人拉了回來。

楊鹽政將齊崢三人一路送出了鹽運司,回到書房坐下,雙手揉著自己酸麻發痛的腿。

很快就有小廝跑過來,跪在他身邊,一邊替他揉腿,一邊道:“大人,方才有人去過祠堂了。”

他雖然是小廝打扮,但是眼神淩厲,行事果斷,不像是一般打雜的下人。

楊鹽政往後靠在椅子上,腿部傳來的力度讓他感到愉悅,他閉上眼,“他們自然不會白來一趟。密室呢,裏面的密室他們進去了嗎?”

小廝搖頭,“未曾看到進去的痕跡。”

下人又端來一壺熱茶,空氣中溢滿沁人心脾的茶香。

楊鹽政知道錦衣衛背後的是誰,也知道和他們合作當然是與虎為謀。

但是要成大事,當然要承擔一點風險。

小廝久久等不到楊鹽政的指令,問道:“可要小的去……”

剩下的話不必說完,雙方都知道什麽意思。

楊鹽政睜開眼,右腿擡起猛地踢翻跪著的小廝,“蠢東西,你殺了他,那就徹底完了。”

越來越多的錦衣衛就會來到這裏,他的底細將很快就暴露在朝廷的眼睛下面。

想到剛才,簡直是驚險,“誰讓你自作主張讓人在書房外面圍著的?自己去領三十鞭!”

如果提前暴露了什麽,一切都會毀於一旦。

小廝沒敢說什麽,領命下去了。

出了鹽運司,周南行一馬當先去了一個拐角,齊崢和周南行走過去的時候,淡黃色的長襖已經被他脫下,就連臉上的粉也被擦了一個七七八八。

他本來是想直接扔掉這件長襖的,但是突然想起回去的路上會經過東西市連接的街道,到時候將這件襖子送給西市的貧困戶也好。

這樣想著,長襖被他直接團成一塊,單手抱著。

冬日寒冷,他穿著單薄,沒忍住打了一個寒顫,也不願意把衣服穿上。

蘇琬琬臉上的淚也已經被擦幹了,但是眼眶還是紅著的。她和齊崢並肩走著一路無言,齊崢微微偏頭看著她依舊紅著的眼睛,在進入拐角前,說了一句,“多謝。”

蘇琬琬笑著搖頭,“客氣了。”

兩人雖然相識時間很短,但是經歷了不少,也算是相熟。

而且……蘇琬琬並不是白幫的,齊崢為了幫她,顯然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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