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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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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已至深夜,天空被雲層籠罩,縣城內幾乎沒有亮光。

城門早已經關閉,一片肅靜,只剩下片片雪花落下,最後歸於塵土的聲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飽經嚴寒洗禮的縣城,終於等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在城墻籠罩下面的晦暗之處,慢悠悠地晃出兩道人影。兩人均是身材高大修長,走起路來閑庭若步,像是白日裏走在平坦的街道上游玩一般。

走在左邊的那人,腰間懸掛著一把刀,只是被布袋包裹的嚴嚴實實,看不出刀的模樣。

他微微彎腰,脊背勾出淺淺的幅度,素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雖然到的時間是不巧了些,但是好歹有個洞能爬進來。”

拍完,扭頭看向身邊的人,“只是不知道這麽晚了,這縣城的客棧還開不開。”

周南行抹了一把臉上的雪花,四下裏看。

借著白雪鋪滿地面而呈現的淺淺光暈,能瞧見他們跟前就是一條道路,再往遠處一點看不太清楚,但隱約能看出是一個分岔路口。

這樣看過去,至少是沒看見客棧的。

周南行顯然是有些累了,說話沒什麽力氣,“目前沒瞧見,先往前走走看吧。”

齊崢擡環望四周,點頭,“那就先走吧。”

齊崢帶頭走在前面,走到分岔路口的時候,腳尖猶豫一般地點了一下,身子向右轉,“我瞧著這條路有緣,跟著它走,定能找到歇腳的地方。”

周南行只好亦趨亦步地跟在他身後。

這幾日他們為了趕過來,每日白天都在駕馬趕路,晚上也只休息兩個時辰,他現在覺得無論是他,還是他暫時被留在城門外的馬,都瘦了不少。

關鍵是,他不知道他們來這裏是幹嘛的,齊崢一句話,他就跟著跑斷腿。

街道兩邊暗著的燈籠,隨著冬日的寒風晃動,頗有點恐怖話本裏的感覺。

周南行貼近了些,“我們來這裏是為了做什麽啊?”

齊崢偏頭,“聽聞這縣城裏面鬼怪多,特意來看看,我長這麽大還沒看過。”

他說這話的時候,周南行感覺背心一涼,但到底還是不信的。

直到齊崢停在一個府邸門口,上面的牌匾寫了“蘇府”兩個大字,但是其兩邊,還掛著長長的白布,角落裏依稀能看見一些黃色之物,像是紙錢。

周南行艱難開口,“你來真的?”

話音未落,齊崢已經摟著他的肩膀,迅速躲到門口的石獅子身後。

不過一會,遠處快速跑來一人,那人不曾往大門走去,而是側些方向,走到了白墻底下。

齊崢帶著周南行挪動了一下位置,防止被那人看見。

那人伸手敏捷,幾息就翻到了墻頭,縱身一躍往下跳去。腰間不知道是佩戴了什麽東西,往下跳的時候碰到墻壁,發出“砰”的一聲。

齊崢放開捂住周南行嘴的手,揚眉,“果真讓我們碰見鬼了吧。”

周南行站直身子,胡亂用袖口擦嘴,“那人動作粗躁,身子沈重,哪裏是鬼的樣子。”

他飛快地追了上去,“半夜不走大門翻墻,腰間還佩刀,明顯是去殺人的,還不趕緊救人。”

蘇琬琬睡得並不安穩,夢境裏面到處都是刀光劍影,血色汙跡。她痛苦地皺起眉頭,搖著腦袋,但今日想要醒過來好像格外艱難一點。

終於在她屈起右手食指的時候醒了過來,冷汗剎那間沁濕貼心的裏衣,睜開眼,身前一是道暗黑色的影子,影子的動作隨著她的蘇醒有一瞬間的凝滯,但是下一刻他低喊一聲,“去死吧。”

刀面恰好接觸到烏雲乍開,窗口透進來的月光,反射的銀光落在蘇琬琬的眼眶裏。她下意識想去躲,但是根本來不及。

突然那人的胸口出現一抹銀光,似乎有什麽腥臭的液體順著那末銀光緩緩掉落,那人的動作猛地緩慢下來,然後刀口突然逆轉,被重重地扔進了一個角落。

驚嚇過度的蘇琬琬終於反應過來,一邊尖叫著一邊快速往床下爬去,被褥被她胡亂扔在一旁,因為動作慌亂,腳尖還沒落地站穩,整個人就直接摔倒在地上,卻還在狼狽地往外爬。

房間裏面的燈突然被點亮,蘇琬琬的眼前驟然一白,只能閉上眼睛,朝著一個方向繼續爬。

她的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蘇琬琬的動作一滯,正打算努力站起來往外跑去的時候,她的腰間環過一雙手,直接將她攬腰抱起。

而她的身後,是一片溫熱的胸膛。

蘇琬琬嚇得睜開眼,開始猛烈地掙紮,“放開我,放開我!”

在她一閃而過的視線裏,她瞧見有一人站在床邊,正在用帕子擦拭著刀劍。

蘇琬琬更害怕了。

但是還沒等她掙紮地更厲害,就被人扔在了軟塌上,她跪坐在上面,身後的聲音及時傳了過來,“你怕什麽,是我們救了你。”

蘇琬琬飛快轉身,看見她跟前站了一個男子。

這個人很高,穿著黑色大貂但是不顯臃腫,蘇琬琬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見他流暢清晰的下顎,他此刻低著頭,如畫一般的眉眼印入蘇琬琬的眼簾。

許是因為齊崢神色坦蕩,蘇琬琬狂跳的心臟還沒平息下來,倒是安靜了許多。

齊崢滿意點頭,“你先在這坐著,若是害怕,就別看床那邊。”

沒有等到蘇琬琬答應,齊崢就走回床邊,他蹲下身子將屍體翻過來,打量兩眼就站起身,向著周南行伸手,“還回來吧。”

周南行忿忿,“你殺人,我擦刀,你倒是打的好算盤。”

話雖然這麽說,還是把刀遞了過來。

齊崢將刀插回刀鞘。

他向著蘇琬琬的方向,“這是原先要殺你的人,你要不要過來看看是否相識?”

蘇琬琬沈寂了一會,從軟塌上走下,走到距離床邊一米的位置,遙遙看了。

光看身型就知道,不是最開始殺害父母的兇手。

但是那張臉,也讓蘇琬琬想起了一個人,當時官兵押送清剿的賊寇回來時,此人就在與兇手相像的人的旁邊。

他本該被困牢獄裏,此刻卻出現在這裏,是誰放他來殺人的,已經不用多去思索。

齊崢從蘇琬琬的臉上看出些許東西,有些愕然,“當真認識?”

蘇琬琬站在原地,只穿了裏衣的身子有些發抖,“只是見過。”

齊崢點頭,沒有多問。

他的眼神落在地上,從屍體為中心,半徑一米的地方還是多少濺了些血跡,尤其是床上,刀口從屍體身前穿過時,獻血不免順著刀劍下流,都落在了床上。

齊崢多少有些無奈,“已經選擇了流血最少的方法,還是淌了不少,抱歉了,蘇小姐。”

蘇琬琬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她從來沒有在縣城裏面見過他們,一個初次見面的男子,怎麽知道自己的姓氏?

腳底的冰冷讓蘇琬琬的頭腦越發清醒,“你們是誰,為何恰好出現在這裏?”

周南行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本來以為這救了人就該走了,找個客棧好好休息,齊崢卻一直在這裏磨磨蹭蹭的,不由出聲,“我也想知道。”

蘇琬琬的視線剛要挪到周南行身上,就被拋過來的物件引了過去,那東西落在她跟前,是一雙鞋。

鞋頭還沾了些血跡。

“我叫齊崢,他叫周南行。”簡單介紹完,齊崢道:“先穿著吧,別著涼了。”

說完齊崢轉頭看周南行,“有件事情,還得麻煩你。”

周南行只覺得本就酸痛的腰和腿更痛了,“有事明天也來得及。”

齊崢擺手,“來不及。”

周南行只能拍拍臉,勉強打起精神,“你說吧。”

蘇琬琬剛穿好鞋,齊崢已經拿著一件棉襖走了過來,遞在她跟前。

這件棉襖是她睡前脫下,放在床頭的,蘇琬琬接過穿上時,不免嗅到一些血腥。

齊崢問道:“這附近白日裏最熱鬧的地段在哪處?”

蘇琬琬以為兩人要離開了,松下一口氣。

“這東西,總要有一個去處。”

齊崢看著的方向是床前的屍體。

周南行的臉色更哀怨了,他的活原來是要去拋屍,還是在月黑風高的晚上。

蘇琬琬想了一瞬,“出大門後左轉走過巷子然後直行,那東市口便是了。”

那也是她平時最愛閑逛的地方,小吃美味,物件的樣式也多,縣城經商的人不少,在那裏匯聚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出事之後就很少去了。

可若是拋屍,為何要尋一個如此顯眼的地方?

不等齊崢催,周南行已經自覺蹲下,扛人的動作進行到一半,頓住擡頭,“這位姑娘,你這被子應當也不用了吧,可否容我當作裹屍布一用?”

他此行出來得急,也就兩套衣服,如今另外一套在城外的馬背上,沾了血就不好穿了。

蘇琬琬點頭,“你用就是。”

蘇府上下的常用物件,都換成了白色,用來做裹屍布也未嘗不可。

周南行勉強將屍體裹了,扛在肩上,“嘿咻”一聲站起來,向著門外跑去。

路過齊崢時,齊崢道了句:“早些回來。”

周南行的腳步頓住,扭頭,“你不隨我走嗎?”

齊崢搖頭,轉而看向蘇琬琬,“蘇小姐,府上還有客房讓我們歇腳嗎?”

蘇琬琬知道是跟前兩位救了自己,可是腦海裏面都是母親被人所救,卻引狼入室的事情,蘇琬琬藏在袖下的手指緊扣,她會不會重蹈覆轍。

否則為什麽會這般巧,之前她問起兩人為什麽在這裏,也沒有獲得回應。

蘇琬琬半垂下眼,“沒有了。自從家中突遭變故,已經許久不曾收拾房間。”

齊崢一笑,往前走了半步,“無事,不需要多幹凈,能睡人就行。蘇小姐請帶路吧。”

周南行的眼角一抽,齊崢的臉皮何時修得如此之厚,他倒是不知道。只知道今晚上大概就是留宿在這裏了,扛著人就哼哧跑了出去。早點拋屍好早些回來睡覺。

蘇琬琬站在原地沒有動,嘴唇抿在一塊,透露出一絲不情願。

齊崢也站著不動。

被周南行推開的門被風吹得左右晃動,發出些許的碰撞聲。

蘇琬琬倔不過,睜大了眼睛看向跟前的齊崢。

高大的男子微微笑著,眉眼舒展,神色甚至有些許溫和。但是他腰背挺拔,一身黑袍錦衣,加上肩上亮眼的黑貂,整個人便透出不容拒絕的味道。

面對蘇琬琬的視線,齊崢只是點點頭作為回應,沒有半分讓步。

蘇琬琬不再抗拒,“跟我來吧。”

門外正是風雪時候,蘇琬琬每步都踏在雪地上,耳邊是風吹過的呼呼聲,但是她的註意力一直都停留在身後。

齊崢的視線掃過道路兩邊的草地,上面有一串腳印,方才那賊人溜進來,沒有走正道,反倒是踏著草地,看來平日見不得光的事情做的多了,便養成習慣。

蘇琬琬又是在哪裏見過他?

註意到身前的女子脊背僵直,行路的動作也有些僵硬,齊崢上前半步。

“我與你父親,乃是忘年交,此次來縣城就是聽聞蘇兄的死訊,特來祭拜。”

他的聲音有一半都被吹散在風裏,蘇琬琬聽得有些不真切。

但是如今兩人並排而行,蘇琬琬的餘光可以看清他的所有動作,這讓她的內心安穩很多。

蘇琬琬並不輕信,“你與父親,何時認識的?”

齊崢半低頭,喉間有一絲笑意,像是緬懷,“八年前了。”

蘇琬琬的房間距離客房並不遠,兩人片刻就走到了,只留下道路上的兩雙腳印。

這本就是為客人準備的院子,有三間房。

其中一間她曾經騰出來給露水住,但是幾日前,蘇琬琬將她遣散回家了,她沒辦法再相信露水並且把人留在身邊。

蘇琬琬推開另外一間房,迎面而來的灰塵讓她皺起眉頭,下意識後退半步,腦袋磕到了身後之人。

轉過身時,齊崢已經往邊上站了半步,兩人拉出合適的距離。

蘇琬琬正要道歉,齊崢已經先一步踏入房間,從腰間拿出火折子將門口的油燈點亮。

房間不大,但是五臟俱全。入門不遠處就是矮榻,對面是桌椅,最靠裏面的便是床鋪,邊上放著一扇衣櫃。

蘇府本就不算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這樣的房間待客已是盡心。

齊崢轉過身站在門口,拂袖間透出淡淡的香氣,厚重雅致。

“夜已深,蘇小姐不必進屋了,早日回去休息吧。”

蘇琬琬點頭,轉身離開,她此時更想離這個人遠一點。

她剛踏出一步,便被人喚住。

“蘇小姐。”

蘇琬琬應聲回頭,心中依舊緊繃著。

齊崢雙手撐門,看到蘇琬琬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模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底是燈光印出的點點亮光。

想要問出的話,在心底翻來顛倒了一會,齊崢最終還是壓下。

“無事,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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