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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一夢千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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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一夢千山遠

大巴車嗡嗡地從市區駛出,一路不停顛簸地爬上山路。

男人靠著車窗望向外頭晃蕩不停的一片翠綠,似乎也並沒有文人墨客筆下那麽讓人心曠神怡。

“該死……”男人揉了揉太陽穴,一連月餘的加班已經把他的精力徹底榨幹,好不容易熬到年底,折騰人的老板又想一出是一出地拉著所有人出來團建。

現在已經只能靠著這上下晃動,宛如戰鬥機彈射座椅一般的車座告訴自己,“天知道這不帶降落傘的鬼東西什麽時候會把我彈出去……”的危機感,勉強撐著眼皮。

不過也確實借著這一趟讓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寧靜。肉體的折磨也好過天天有人自以為是地對他評頭論足。

隨著車輪與地面擦出一聲長長地嘶鳴,男人一頭撞在前座的背椅上,五官猙獰地擠在一起,他也知道這是他最後真實的模樣了。

站起身來整理了下衣裝,雖然只是身普通的羽絨服配運動褲,但他還是很在意自己穿著的體面,這是他在這個關系裏唯一能夠顧及的體面。

扶了扶黑框眼鏡,看到車玻璃裏都能映出的黑眼圈,男人擠出了一個差強人意的笑臉,隨著車下一聲“小陳——”的高呼,急匆匆地跑下車去。

“來了來了。”穿著厚重的他在車上已然是悶出了一身熱汗,但隆冬時節,誰又敢隨意少去兩件衣服,生怕犯了感冒,跨年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子也只能在醫院聽著點滴聲煎熬。

“瞧瞧,瞧瞧!”喊話的中年男人滿面油光,連他那頂假發也打了蠟似的鋥亮。“我說什麽來著,年輕人每天坐著不運動,走兩步就一腦門的虛汗!”

說著又刻意停頓了些許,向周圍望了一圈。

“主任說得對啊!”一旁的附和聲也慢慢如浪潮般湧起。

男人撓了撓頭,“主任教訓得是。”內心也懶得抱怨。或許正如長輩們說的那樣,面上的假笑多了,內心咒人的惡毒也就少了。

後來主任一大段的宣講,男人楞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在聽風說話,寒冷呼嘯。

直到最後大巴車下的行李被拎了出來擱在面前,他果斷地提了過來,這又是他們對“新人”的磨煉。

往半山腰去的路連續走了半個多小時,一路他們有說有笑,男人也跟著應和,實則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感覺腦袋懵懵只要腳步停下就能就地倒下。

終於見著一個可供歇腳的亭子,他也不顧那麽多敬老尊賢的規矩,一屁股坐了下去。

感到石凳上的冰涼,這一瞬間他長舒一口氣覺著踏實了不少。

眼前金星直冒,禿頭的主任又對著他頤指氣使地說教一通,他又沒聽清幾個字,但總不過是“年輕人”“沒規矩”“多運動”“學學別人”翻來覆去地說,生怕出本書都嫌多餘。

“您說得對。”這是他這一年來說得最多的話,已經掛在嘴邊就差變成他的座右銘。

“你們先走吧,我身體不行,多歇會……”男人喘著粗氣,雙腿灌了鉛似的再也邁不動了。

前方傳來嗡嗡地傳話聲,他沒聽清楚,但或許是同意了吧。

瞧著一片黑壓壓的人影漸漸沒於蒼翠之中,男人也心滿意足地合上雙眼疲倦地縮成一團。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著在漆黑的寧靜裏舒展了好久,久得仿佛已然海枯石爛,天地崩摧了一般。

“啪!”一個冰涼的觸感捶在他的腦門,男人掙紮著揉揉雙眼,發現懷中竟靜靜躺著一根卷軸。

其上系著一根紅繩,男人想把上頭的結解開,卻怎麽也扯不開。

本想著用牙齒咬開,但想想總歸不是自己的東西,失主找上門來自己也辯駁不清了。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把眼鏡從口袋裏掏了出來,這才借著滿是指紋的鏡片看清,這系著的紅繩竟是一路順著石梯下來。

覺著有趣,男人一手卷起紅繩,一手握著畫卷,丟下那些令人作嘔的行李,沿著石階而上,去尋失主。

又過了不知多久,這石階似乎沒有盡頭,眼前的一片蒼翠也結結實實地擋住了他的視野。

迷茫之中他覺著自己似乎走過了春夏秋冬,見著了許多珍奇異獸,但總是一揉眼睛,全都消失不見。如此便索性迷蒙著,昏睡著,夢游一般。

後來他瞧見一間道觀,爬滿青苔,歪歪斜斜的牌匾上面寫著什麽他試著看清,一不小心被地上藤蔓絆著倒在地上。

他疼得想喊出聲,卻又出不了聲。

地上灌木的枝葉中,隱約現出一個人影,套著樸素簡單的道袍,頭頂一個鬥笠面紗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見一頭席地的長發。

男人想上前打聲招呼,卻發覺自己全身都被藤蔓束縛,動彈不得。

正掙紮著,突然聽見三個聲音正說著話,索性放棄了,仔細聽聽他們說了什麽。

此時穿著道袍的姑娘身邊又多了二人,一男一女皆是長袖翩翩的青年模樣。

女孩抱著道袍姑娘的手臂搖晃著撒嬌道:“靜心姐姐,我們什麽時候才能下山。”

道袍姑娘柔聲答道:“我從未對你們禁足,若想下山我不會阻攔。”

男孩在一旁冷冷地道:“你也知曉我二人為劍靈,若是離了這柄劍便連維持人形也難以為繼。”

“都同你們說了,須得勤加修煉,才能早日拜托這劍,重新修成人形。”道袍姑娘噗嗤一笑,“都是我待你們太好了,早知如此就該把你們扔在蔔月姐姐的妖國裏好好歷練。”

女孩又撒嬌道:“那還是不了,蔔月姐姐太兇,還是靜心姐姐這般好。”

說著又想起了什麽沖進道觀又沖了出來,“給,這是蔔月姐姐這月的來信。”

道袍姑娘展開信件,詳細讀下來雖然總是一些妖國的趣事和報平安的話語,但總是能讓她開心不少。

“你還要等嗎?”少年冷冷地問道。“這幾千年的人間守望還不夠嗎?”

道袍姑娘沒有生氣,慢慢地將信件收起塞進袖中。這幾千年來雖只有兩個劍靈同她話語,但觀這世間雲卷雲舒也是一種樂趣。

“我沒有在等誰。”道袍姑娘淡淡地回答道,“師尊先前曾經教誨過我,命魂三轉,雖有轉世投胎之說,但終究世間不會有同樣一個人再現。”

“祖師是祖師,師尊是師尊,再往後的什麽人,便是誰也無從幹涉的。”她搖搖頭長嘆一聲。

“那你為何甘願……”話音未落卻被男人掙紮著起身打斷。

“那個……”男人一臉狼狽,滿頭樹葉地提著卷軸,看著一根紅繩連向道袍姑娘便問道,“打擾了,只是這個卷軸……”

一旁的青年男女一同沈默了,道袍姑娘伸過手接過卷軸,上頭的紅繩便瞬間消失不見。

她輕輕展開畫卷端詳了一陣,問道:“你可曾看過?”

男人連忙擺擺手說道:“沒有沒有……”雖是如此說,但自己差點連牙齒都用上的事還是不提為好。

“你同我來。”道袍姑娘轉過身往道觀後頭去了,男人也趕忙跟上。

二人來到後山絕壁之處,道袍姑娘慢慢坐在亭臺的石凳上。“請坐。”

男人身體也不自覺地坐下了。

“師尊對靜心的教導,靜心這幾千年來從未敢忘。”道袍姑娘突然開始自語,男人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說什麽,只能耐心聽著。

“師尊與師娘故去後,黑蛟統一了天下,但又因皇後腹中久久無子,二人壽終正寢時,王位便被他人篡了。”

“蔔月姐姐領著萬妖去了南邊隱居,雖總有不安逆賊想再現人世,都通通被姐姐按了回去。”

“師叔在東海所做的雷海,在我修為大成以後,也作了個幻術將他隱了。非是靜心不尊敬師叔了,只是想著師尊教導的,莫要驚世駭俗。”

“九州的邪修被我掃蕩幹凈,後山的藏書也被我一把火全燒了。從今往後天下就不再為術法所困。”

“還有,還有……”她突然意識到這幾千年的見聞似乎一時之間難以說個分明,又洩了氣。

道袍姑娘輕輕把卷軸塞到男人懷裏,“你該好好看看的。”說罷便起身走了。

男人展開畫卷,上頭畫著各色妖異,一旁又附著寥寥幾字,一時間也琢磨不出什麽。

起身望去,道袍姑娘已經站在懸崖邊上,腳踩雲霧,白衣翩翩好似一位仙子。

男人走了過去,學著他們說話的語氣問道:“敢問……敢問姑娘芳名?”

忽地一陣大風刮過,吹掉了道袍姑娘頭上的鬥笠面紗,男人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

只見她淚裏帶笑,一手狠狠將男人推下山崖。

“這裏的一切,從此與你無關。”

她腰間的佩劍中再度蹦出方才的青年男女,二人異口同聲道:“為何不同他相認呢?”

靜心搖了搖頭,又坐在了懸崖邊的亭子上,歌謠聲在風裏徘徊,雲裏回蕩。

她是那樣唱的啊。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不知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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