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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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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謝聞羨輸給她的金銀她不便帶走,本不想要,奈何小霸王發了話,不要錢不準她離開。

她無法帶著這些重物回府的,這也太引人註目了些。故而,她將所得金銀盡數存在桃花笑的賭坊內,以做投資之用,來日還有利息分紅可得。

她這一手不可謂不妙,老板沒有推脫的道理,樂呵呵地拿著錢與她簽字畫押,在眾人的見證下給她一張憑證,說她若是想要取錢,拿這憑證過來取便是。

“還挺機靈。”謝聞羨是這麽說她的。

回姜府的路上,他們繞了許久的路,她身後一直有人跟著,好在殷邵的眼力不錯,帶著她甩開了幾個心懷鬼胎的小人。

她白得了一份玄機樓關於李府的情報,只是當她回家拆開看後,卻傻了眼。裏面正經地事沒記幾件,倒全是些家長裏短,閨中秘聞,不是國公府內之人倒還難以知曉。

倒是她單純了,李家在朝中只手遮天,想來像玄機樓這樣的風雲地方他們不會坐視不管。橫豎是比生意,裏頭的人得了銀子往外傳消息,要緊的消息李府之人再買回去,想要知道李家的事情,還是問她爹更靠譜些。

洗漱完畢,換好衣裝,她招來春桃問道:“白日裏可有誰來見我?”

“二小姐來過,我們攔都攔不住,她人又伶俐,心思又細,一下子便猜出了小姐是與殷邵出去了。”春桃道。

姜惜弱點頭,何姨娘陪同她母親上寺廟燒香去了,姜伯景接連幾日都歇在戶部沒有回家,也就只有寶枝,像半日都少不得她似的,得了空就要同她待在一處。

“枝枝說什麽了不曾?”她接著問,自家妹妹的脾性她最是清楚,她氣量小,知道她出去沒有帶她一道,又要鬧了。

春桃嘆氣道:“說了呢,還說要將殷邵那狗奴才打死,二小姐這會子沒來,許是到下人院找殷邵算賬去了。”

她話剛說完,那邊青杏就著急忙慌地過來,“小姐,二小姐正拿著鞭子在下人院裏找殷邵問罪呢,您快去看看吧!”

下人院。

姜府眾人素來知道二小姐性子囂張跋扈,所以眾人待她總是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被她挑中錯處,得一個責罵。這會,她拿著鞭子讓人搬了一張椅子來放在院中央,她翹著腿坐著,常人大氣都不敢出。

殷邵是酉時回來的,姜寶枝在院中整整坐了一個時辰等他,小姑娘眉眼犀利,只十四歲就能瞧出是個妖嬈艷麗的美人坯子,她酷愛濃妝艷抹,紅唇比落下的日頭都要烈,這會子瞇著一雙眼,將手中的鞭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抽,盤問道:“這是去哪兒了,才回來?”

“殷邵雖是奴仆,卻也不用事事向二小姐交代。”他撂下這樣冷的一句話後,淡定地從姜寶枝身邊走過。

“站住。”

“賤奴!”姜寶枝怒啐一聲,手上鞭子一甩,精準無誤地抽在他的腿上,她的鞭子用鹿皮做的,韌勁十足,抽在人身上一陣一陣地疼,更別說她這鞭身上還做了倒刺,抽人一下,就足以使其皮開肉綻。

“本小姐生平最恨你這種目下無主,不服管教的奴隸。我阿姐待人接物和善,我卻不是個好惹的性子,我問你,你今日同我阿姐去哪了,又做了什麽,還有何人,你招了我就不打你。”

姜寶枝收了鞭子,她指腹掃過鞭身,皮膚上就沾了點血紅,殷邵今日穿著一身黑,就是被她抽出了血,旁人也難以看出。

男人脊背筆挺,絲毫都不肯低下他那高傲的頭顱,連轉過來回話也不願,站在兩側的下人們瞧得是心驚膽顫的,個個屏氣斂息,誰也不敢上前勸慰。

“這乃大小姐隱私之事,殷邵是大小姐的家奴,不便透露,若二小姐想知道,不妨去問大小姐。”

姜寶枝眸色兇厲,忍著氣笑道:“不便透露?哼,我阿姐行事向來磊落,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麽不可說的,如今倒叫你帶著對我遮遮掩掩起來。骯臟的賤骨頭,誰知道你心裏存了什麽齷齪心思,若我阿姐叫你帶壞了,我一定第一個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她又氣勢洶洶地給了殷邵一鞭子,男人忍聲受了,一聲沒吭,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

“站住,我準你進去了麽?”她指了周圍幾個小廝道:“給我將他按住,跪在地上。不把我放在眼裏,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又多硬。”

有位心軟的媽媽終究是看不過去,提了句:“他畢竟是大小姐帶回來的人,擅自處置,是否有失偏頗?”

姜寶枝揚了揚手中的鞭子,冷笑道:“張媽媽,難不成您也想試試?”

張媽媽是姜寶枝的乳母,連她開口都是這樣一個下場,其餘人等更不敢說話了,只能依言行事,左右擒住殷邵的雙臂,按住他的肩,一腳踩在他的膝彎內迫使他跪下。

幾個丫鬟婆子見不到這種場面,悄悄地將頭挪了過去。

姜寶枝走到人跟前,蹲下,用皮鞭勾起殷邵的下頜,一種報覆地快感蔓延在她心頭,“你是什麽狗東西,也敢看不起我?早晚有一天,我將你脊梁拆碎了,叫你跪在地上來求我。”

她撂下這一句狠話,將鞭子交給身旁的小廝,“你替我抽,打到他認錯為止。”

有人唉聲嘆氣地,不敢往這處看,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姜寶枝看在眼裏,嗤之以鼻。

她抿了口茶,坐在太師椅上好不悠閑自在,莫約響了十幾下鞭子抽打□□的聲音,她舒眉聆聽,虛捏著一個拳頭,艷紅的指甲貼在唇邊。

她看得開心了,露出一個天真無害的笑容,傲氣地問他:“知道錯了沒有,過來給我磕個頭,我就放過你。”

男子仍舊緘默無聲,她得了個沒趣,指使道:“你們只管往重了抽,我看他還松不松口。”

她哼了一聲,嫌惡地瞥過眼,翹起雙手欣賞自己昨日才做好的指甲。

姜惜弱趕到的時候,殷邵大概已經挨了三十幾下鞭子,她看著眉頭直皺,急道:“住手!”

執鞭的小廝趕緊收了鞭子,他抽了三十多下,連手都抽酸了,這個叫殷邵的馬奴楞是連背都沒有彎一下,活像個木頭,直到聽見姜惜弱的聲音,他才扭頭,眼裏有了光。

“阿姐?”姜寶枝從椅子上下來,瞧見姜惜弱,她顯然是喜悅的,但回過神來明白她為何而來,她心中的高興又被沖淡了好些,酸溜溜道:“阿姐不會是為了這個賤奴來得吧,我正教訓他呢,免得叫他不知尊卑貴賤,帶壞了阿姐。”

“先扶他起來進屋。”她道。

春桃已經被她派出去請大夫去了,殷邵掃開遞過來攙扶的手,自己咬牙撐著雙膝站起,堅持不過一瞬,又半跪在地,他擡頭瞧過姜惜弱一眼,呢喃細語道:“大小姐。”

姜惜弱深吸一口氣,讓青杏去扶他,轉身對姜寶枝道:“枝枝,這次做的可是有些過了。”

一聽見她這樣,在眾人面前維護外人,姜寶枝氣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跳腳道:“阿姐,怎麽他一來,你就愛幫著外人不喜歡我了,連休沐日也只帶著他,不喊我,春桃和青杏也不讓跟著,誰知道你們去哪裏呀,我都快急死了,為你操了一整天的心,你不關心我倒好,居然還罵我。”

她嚶嚶地哭起來,姜惜弱將人抱在懷裏哄著,她從身後拿出一只精美的鴛鴦釵,遞到她眼前,“我同他沒去哪,是知道你的生辰快到了,特意帶著他去給你買了禮物。這個,好看麽?還有些胭脂水粉絨花首飾,還有幾匹綢緞蜀錦,阿姐已經讓人送到你房中去了。”

姜寶枝轉涕為笑,臭美地將鴛鴦釵帶上,“這樣好看麽?”

“嗯,”她微笑道:“這個還是殷邵看中的。”

姜寶枝作勢要將頭上的釵子拔下,“那我不要了。”

姜惜弱無奈於她的小孩脾氣,續聲:“也是我的眼光,阿姐覺得這個釵子可最配我們枝枝了。”

“好吧,那我勉為其難的收下。”姜寶枝睨了一眼略顯蒼白的殷邵,沒好氣道:“那我方才問你,你怎麽不如實回答?”

姜惜弱找補說:“原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來著,所以我才讓他不吱聲,可是誤會人家了,好歹去賠下禮,嗯?”

“叫我給個賤奴賠禮,門都沒有,要我說阿姐平日裏還是待這些刁奴太好了,寵得他們一個個都不知禮數,一點也不把主子放在眼裏。”她嘟嘴,提著裙子跑了。

姜惜弱看著遠去的少女搖搖頭,她這樣的脾性要還不收斂,將來可怎麽好?

“小姐又救了殷邵一次,真叫我不知該如何還小姐的情意。”進屋後,殷邵苦笑道。

“說笑了,有什麽還不還的,我日後還有許多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枝枝她年紀還小,行事莽撞,你多擔待些,莫要記恨她,行麽?”

“小姐說笑了,殷邵怎麽敢記恨二小姐。”

殷邵將來可是要做到錦衣衛僉事的人,他才二十六歲,將來一定位極人臣。重生一世,多了她在背後操弄,還不知道他往後會有何種風光。

“日後,若她又冒犯之處,還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與她計較。”姜惜弱道。

殷邵應好,“自然,小姐面子大過天。”

“日後多躲著枝枝,莫要叫她再尋住你的錯處。”

他這樣說,倒叫姜惜弱不好意思起來,她垂首一笑,不多時春桃為他請的大夫已至,因為要解下衣服看傷,她也不好再這裏多留,囑咐道:“最近幾日你好好休息,不用再為我勞神駕馬車。”

“可是……”殷邵猶豫著,想起不久前她在國子監內的遭遇,很是放心不下,總要在她身邊看著,他才能把心放回肚子裏去。

“放心,就算你不在,我也會顧好自己的。”

姜惜弱臨行前環視了一圈殷邵的屋子,這裏的陳設十分簡單,就一張桌子一張櫃子外加一張床,他的私人物品少之又少,瞧著分外冷清,竟沒有一絲絲溫暖的家的味道。

她扭頭對他說:“我讓人送點書來給你解悶,你想看些什麽?”

“難為小姐費心,殷邵隨便讀點書就行,小姐前些日子瞧什麽書借與殷邵相看幾日便好。”

晚些時候,青杏送來了兩本書,一本《資治通鑒》,一本《世說新語》,殷邵略微翻了翻,書頁上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就像她的人還在他身邊似的。

床邊只點了一盞燈,背上的鞭傷隱隱作痛,他無端地卻笑了,他的大小姐真真是溫柔極了。

夜半三更,姜惜弱輾轉起身,在書架裏尋了個空白竹簡出來,她閉著眼睛睡了半宿,精神確是無比的清明,一闔眼總情不自禁地想起白日裏的謝聞羨來。

他究竟是不是認出她來了呢?總歸,他輸一定是故意的,平白無故送她那麽大一筆錢,這叫她受之有愧,她又不能主動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謝聞羨明日在國子監戳穿她,她也不認。

她承了他這個人情,秉持著兩不相欠的念頭,思前想後,她決定為他寫一卷恩情錄,先記上,等來日再還。

恩情錄上第一筆,多情公子金銀許。

*

“別動。”

謝聞羨的手在自己面前比劃著,直到寬闊的手掌將她的面容全遮住,只露出了一雙眼睛,水霧霧地,像含了一汪春日裏的湖水。

那湖得是艷陽高照,春光明媚時湖,碧綠沈靜的湖面卻能叫風一吹就皺了,蕩起金燦燦的漣漪,映著湛藍的天幕,勾得人想拿手去碰一碰,親一親,天底下,必定再也找不出比她還漂亮的眼睛。

“你在做什麽?”她柔聲問。

“看你。”少年回道。

看你有多美。

劉栩在一邊看得起勁,謝天謝地,見著他們兩個又和好了,他真心也想去廟裏拜拜,感謝菩薩,感謝神仙,感謝月老。

“小姜姑娘,你不知道,昨日我們謝二哥第一次失手了,他現在恐怕是來找你尋安慰的呢!”他嬉笑道,“還輸給了一個叫王二錘的家奴,你說可不可笑,想是謝二哥看著那人滿臉胡茬的,必定是想到了小姜姑娘貼胡須的那段時日,這才失了手。”

姜惜弱別扭地回過頭,“我又不懂這些,你同我說什麽?”

她端莊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做起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仙子。

謝聞羨靠抱臂靠在她的書案邊,歪著身子問她:“什麽時候換回去,我等你很久了。”

“我又沒有說過要回去。”

“那我搬過來。”

自上次他當堂鬧過之後,第二日姜惜弱身後的學子就換了座,如今她的身後是空的。

“不許。”

“怎地又不許?”

“你這樣,豈不是又違背了我們的約法三章?”她沖他眨眨眼,認真道。

謝聞羨也就對她容易低頭,兩人這來之不易的和平時光,他可不想又輕易地沒了,“也罷,小爺我便每日過來問一遍,問到你願意為止,這就不算是我違約了。”

“隨你。”反正她是不會松口答應的,姜惜弱心想。

青杏給她拿了包點心送過來,她接下,將之往書案底下的格子裏放心,一低頭她就瞧見了裏面額外的東西。

是一朵嬌艷的白色山茶,旁邊還有一袋軟糯可愛的小兔子綿糖。

不用猜就知道是誰送的,上輩子莫約也是這個時候他天天偷偷摸摸地往她桌子裏塞東西,他從不出來解釋,那會她就一直誤會是李懷玉。

夢中,劉栩也曾問過他,為何不告訴姜姑娘,他說:“知道了還有什麽可驚喜的?”

少年的心啊,又傲又嬌,死都不肯承認。

她側過身子去瞧窗邊的人,果不其然,她瞧見他一閃而過的竊喜,隨後對上她的目光,少年又正經起來。

她拎著這袋小兔子糖還有山茶花走到他的身邊,“是你送給我的麽?”

“不是。”謝聞羨半天才回答道。

姜惜弱抿唇,低低得說了一句,“那好吧,這東西也不知道是誰的,萬一又是哪個同窗放錯了地方,那可不好,我不要,放在外面好了。”

劉栩遠遠地咳了一聲,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他謝二哥說了,奈何他才警告過他們,不許再小姜姑娘面前提,這可把他急死了。

姜惜弱走出門,謝聞羨叫住她,“等等。”

他說:“如果這是我送的,你還會要嗎?”

他神色凝重,無比認真。

“我謝聞羨送出去的東西,從不往回收,你不想要,扔了就行。”

姜惜弱回頭,沖他淡淡一笑,溫聲說道:“丟了,那多可惜呀?”

她解下自己的隨身荷包,從裏面拿出一兩銀子,放到他的桌面上,和氣有禮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謝聞羨不僅不領她的情,反而更生氣了,從胸腔裏憋出一聲氣音,怒極反笑,“姜惜弱,上回拿我當馬夫,這回是又準備拿我當跑腿的使是吧?”

著急同他劃清界限,不留一點情宜。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又是什麽意思?”許是從前擠壓的怨憤太多太重,他此刻的話尤其顯得咄咄逼人。

他們兩個真是,面上和和氣氣的,如果不越線還能安寧共處,一越線謝聞羨除了退讓的份別無選擇。神仙似的姑娘看著溫柔,心腸卻硬,總也不接受他的好意,假使他不退,免不了又是一頓爭吵,不歡而散。

跟詛咒似的,周而覆始,永無止境。

“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姜惜弱誠懇道。

終於從人嘴裏聽見了一句順耳的話,少年揚著下巴嗯了一聲,就見著一雙蔥白的纖纖玉指伸過來,將那兩銀子拿起收好。

“小兔子,分你一個,借你的花,獻你這座佛行不行?”

“你倒是會做人情,”謝聞羨趁熱打鐵道:“你坐回來,小爺不和你計較。”

“不可以,不能違背本心。”

她是想謝聞羨什麽都不要,她只好又去恩情錄上添一筆,等來日一並還清。

“那你餵我。”

姜惜弱蹙眉,“你再這樣,就該換我生氣了。”

“小姐身子多嬌貴啊,一生氣又病了怎麽辦?”謝聞羨眉眼彎彎,她能讓步已是不易,怎又擔得起他得寸進尺。

慢慢來,他不著急。

*

心痛的癥狀好了大半,她沒再無端地心疼,除非她在夢裏夢見上一世的謝聞羨。

近日來,她終於有了力氣將自己的重心放在自己的計劃上,她撒嬌似的讓姜伯景給她講故事,姜伯景素來慈愛,她無論要什麽他都會盡力滿足,只是講故事卻不是他所擅長的。

自己父親磕磕絆絆地編給她聽,姜惜弱見狀笑得合不攏嘴。

“憐憐去國子監學了月餘,也和哪裏的男兒學得一樣頑皮了。”姜伯景摸摸她的頭,溺愛道。

“哪有?”她抱著姜伯景的手臂,做女兒的依靠阿爹,做爹的自然也依靠著女兒,她說:“女兒長這麽大,好像都不曾真正的了解阿爹,阿爹有什麽煩惱我都不知道,可是不孝順了。”

“你有這份心,阿爹就很滿足了。”姜伯景拍拍她的肩,另一只手又攬了姜春瀾抱在懷裏,“你能平安健康的長大,阿爹這輩子就沒有別的煩惱了。”

這話就是對小孩子說的,她在姜伯景的眼中儼然還是長不大的小姑娘,他將他們一家護在羽翼下,不肯叫他們瞧見外頭一丁點的風浪。

話間,姜春瀾檢查了一下她手上戴著的琉璃珠串,她雙手合十念道:“佛祖保佑,琉璃沒有再生裂紋。”

姜惜弱看著眼眶竟有些濕潤,她的阿爹阿娘不知為她這病求了多少醫,拜了多少佛,姜伯景不過三十六的年紀,兩鬢早已斑白,她母親也吃齋念佛多年,一直與人為善,替她積攢陰德。

這樣兩個好的人,不該是那樣的結局,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上一世的悲劇重演。

她尋了個好時機,向姜伯景交心,以孩兒的姿態向父親闡明:即使能做父親一輩子的掌上寶貝,終有一天她也是要長大明事理的,她已到了及笄之年,甚是希望父親除了教她詩文歌賦之外,還能教她為人處世之道,解憂之法。

她要向姜伯景討教,他這三十六年來所走過的路,見過的風景,以及遇到的敵手,這才是她真正想要聽的故事。

盡管姜伯景的話異常隱晦,她還是從他的講述中勾勒出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李家的大致“樣貌”。

當年,沈聘開還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李家也只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家族,他們夠不上當時的太子沈陽湛,所以只好將自己合族的未來賭在沈聘開身上。

後來,先太子沈陽湛造反被流放,最後自刎在衡水邊,沒過多久老皇帝也因為傷心過度匆匆離世,沈聘開便榮登帝位。

說到先太子沈陽湛,姜伯景的口中不禁連連嘆息,她刨根問底地探問其中原由,他卻再是不肯說了。

似乎早已塵封的往事中,藏著不為人知的辛秘。

沈聘開即位,李家自然成了他的左右手,新皇登基,根基不甚牢固,身邊能信得過的人屈指可數,李惇是在他身邊效忠多年的“良臣”,自然得他青睞,李家便也接著這股東風一路壯大,先是被封為淮陰侯,接著又是南疆掀起叛亂,李惇被沈聘開任命前去督軍,此戰勝後又被任命去監修水利,掌管全國鹽鐵稅務……又幾年,西北蠻族來襲,大盛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之下,在李惇說服西北蠻族退兵後,最後沈聘開以唐國公之爵獎勵李惇這些年來對大盛的付出。

與此同時,李家的門生幾乎在文臣武將裏兩開花,李黨一派逐漸成形,沈聘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雖然依舊用著李家的人,但待李惇遠遠沒有往日那般親密,已生間隙。

李黨樹大根深,即便要除,也非一日之功,短時間不可撼動。假使沈聘開強行除奸,猶如斷己一臂。

姜惜弱聽著內心覆雜不已,難怪沈聘開會在她的新婚之夜將李懷玉送往西北戰場,刀劍無眼,想來他也是存了心思叫他有去無回。

再者,李黨如今與太子沈燼密不可分,是綁在一條船上的螞蚱,所謂樹大遮天,莫過於此。

她在自己腦海中搜存著關於太子沈燼前世的結局,似乎不怎麽好,在她被謝聞羨搶去的第一年裏,他就被沈聘開給廢了。

沈燼這個人,姜惜弱對他的印象不佳,這個人剛愎自用,妄自尊大,酗酒還異常好色,當年她被關在斂珍樓的時候,他也曾在樓下對她出言調戲。只是他面上功夫卻是極好的,在沈聘開面前裝的溫馴和順,為家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有這樣的兩幅面孔,又能精準拿捏沈聘開的心思,怕是也離不開李惇在背後出謀劃策。

姜伯景提到的第二個人,是謝吉昌,也就是謝聞羨的父親淮安候。說來謝吉昌此人當真是幸運,他曾經可是先太子沈陽湛的小舅子,他在沈陽湛死後不被清算已是僥幸至極,誰能料到他竟然傳奇地成為了沈聘開的心腹,姜伯景說這要歸功於他整合了沈陽湛的殘部為新皇效忠。

沈陽湛當年的幕僚可是整個大盛之內最有聰明才智,真才實學的一幫人,他是先皇的嫡長子,年紀輕便聰慧過人,由是先皇對他十分看重,自小就著重對他的培養。

沈陽湛造反之後,他的幕僚被先皇處死了一批,後來他身死的消息傳來,又有一批人追隨他去,謝吉昌游走勸說整合的便是尚還在世的那批人。

謝吉昌比之李惇,那可要好太多,但也好不到哪裏去,這是姜伯景對他們二人的評價。

這些話,只可關起門來私下秘密談,尋常時候若有失言,那也是件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的事。

姜惜弱久久不能平靜,回到房中她捋著關於皇室的,關於朝堂之爭的前世時間線。

先是太子沈燼被廢,然後是先皇突然暴斃,再是李家造反,沈長樂以身殉國,謝聞羨臨危受命平息叛亂,而後他扶持傀儡皇帝,自己則做了個攝政王。

以史為鑒,不知後面是否會有加九錫,三辭三讓的篡位之舉,也就是她死得早,再無法知曉後事,假使謝聞羨正登上帝位,保不齊也要被留下個謀權篡位的罵名。

迷霧被漸漸撥開後,姜惜弱也再一步詳實了自己的計劃。太子不倒 ,李黨難散,她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先讓太子倒臺,再使皇帝對李惇步步緊逼,叫他們提前走上前世的老路 ,屆時李惇反撲,她又能借李惇之手除掉沈聘開,而那時,他李惇一屆逆黨亂流之輩,自有大把的人收拾。

如此這兩個要了姜伯景性命,害了他們整個姜府的罪魁禍首便能除去,她亦可高枕無憂,安心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亦或是剃了頭發出家做尼姑去,贖一贖自己這黑心腸的罪孽。

既要扳倒沈燼,她就得物色一個新的太子人選,依她之見五皇子沈聽瀾就很不錯,他前世的結局莫約是被謝聞羨以莫須有的罪名鎖在了昭獄裏,一輩子□□。

終於,一切皆明了,姜惜弱整宿沒睡,天蒙蒙亮時她趴在書案上被春桃叫醒。

好在她不識字,還以為她整晚整晚地寫詩作賦呢,又在她耳邊好一通念叨,說小姐的身子怎麽經得住這樣的折騰?

姜惜弱笑著安慰她,然後她就在國子監裏睡了一整日,害得謝聞羨臉色都嚇得鐵青,以為她又病了,中途請了大夫來為他診脈,確認無事後這才罷休。

四月底,沈長樂邀她游湖踏青,本以為只是兩三小友之聚,不曾想竟陸陸續續地來了好些人,李懷玉也在受邀之列。

她與李懷玉已有大半月沒見,自從那日對他說下狠話之後,他們再沒見過,她也沒有再國子監裏看見過他的身影,聽說是李惇將他丟到五禦營中去了。

李惇將他的兩個嫡子文武雙全地教,一樣也不準其落下,而五禦營經過這些年來的風雲變化,早已成為了李家武將的孵化爐,待人才長成,他便借機將人往各處軍中送去。

先前,姜伯景說道此處,咬牙切齒,暗罵李賊竊國。

因是受沈長樂之邀,故而她今日穿得艷了些,骍剛色大袖衫與齊腰裙,外罩一件黃丹純色半臂。她這一套橘意盎然的衣裙熱情活潑中又不失溫柔,輕紗制成的蔽膝長垂到裙擺處,腰間的紅衿打了個覆雜的結扣飄著也往下落,這一身明麗的衣衫倒將她整個人襯地越發白皙,膚如凝脂,吹彈可破。

因這衣衫惹眼,所以她今日只梳了一個簡單的發型,頭上的簪釵也不多,三兩只而已。

沈長樂見了她打趣道:“今日怎穿得這樣美了?”

李氏二兄弟跟在她的身後,姜惜弱不自然地挪開眼,她手裏捏著一只風箏,往寬敞的草地上走去,“你得了閑就又拿我取笑,我不理你了,找人放風箏去。”

沈長樂跟上她的步子,在她耳邊悄悄說道:“你同李懷玉又是怎麽一回事?春日宴那會還甜甜蜜蜜的呢,怎地如今就要撂開手?”

“你不知道,他偷偷從五禦營裏跑出來想要見你,結果被發現挨了好一頓罰。這可是李懷玉頭一次挨打呢,他總也見不到你的人,所以托我約你出來,你們也好把誤會解釋清楚。今日游湖,我請了不少人來,有話需得趕緊說了才行,不然等人多了,可就不好說話了。”沈長樂含笑,將她手上的風箏拿走,回過身將李懷硯招來,“快,陪我放風箏去。”

李懷硯點頭,走前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

哎呀,姜惜弱心中懊悔,早知這是沈長樂為她和李懷玉做的局,她就不來了。

前方路上又來了一輛馬車,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姐來此,她想過去找人攀談解圍,才走一步,李懷玉便叫住她,“惜弱,你怎麽躲起我來了?”

她垂下頭,右手捏著自己的帕子放在心口處,平靜道:“惜弱私以為,那日我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了,我與李公子之間,再沒什麽可說的。”

“可我卻覺得,那不是你的真心話。”李懷玉靠近她,理智分析道:“那日你的話,的確是令我吃驚,不過後來我越想越覺得你的話沒道理。你既然說,你故意靠近我是為了尋求我的庇護,那留我在你身邊豈不是更好,有人能守著你,護著你,保你周全。”

終於,他走到姜惜弱的面前,低下頭問她:“我不在,可有人又欺負了你?身子好了多少,心還疼麽?拳法可有懈怠……還有沒有想過我?”

“到底是姜伯父對我不中意,才使你說出這樣違心的話,對麽?”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姜惜弱搖頭不語連連往後退,她別過頭不去看他,視線只能掃到他一身月牙白的長袍,明澄的天幕上,沈長樂已經將那只紙鳶放飛,她瞧著翺翔的風箏,再聯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由得悲從心起。

“你既然不說,我也不再追問,那我們一道也去放個風箏如何?”李懷玉瞧著她為難的樣子,心軟成了一灘水,他不願逼她,只好循循善誘,將她的心一點一點打開。

“惜弱,你怎麽不看我?”

姜惜弱向他請辭,“惜弱身子不適,就先回府了,勞煩你替我向長樂通知一聲。”

大路兩邊,兩架馬車對向而來,一面從馬車上下來了馬家的兩位小姐,馬未央與馬穗嬌,另外一側則是張氏兄妹,張歸野與張屏。

她不認識張氏兄妹,倒是與馬未央是點頭之交,馬未央見她要往回走,上前探問,“姜小姐何故離去?好不容易聚一次,走了豈不是掃興?”

馬穗嬌對她的敵意倒大,獨自嘟囔道:“姐,你管她呢。”

她又抓住馬未央的手,確認道:“五殿下是否也回來?”

“當然,不僅五殿下,晚些時候據說太子殿下也會來此一聚。還有段將軍的嫡女,淮安候的二子也在受邀請之列。”

聞言,姜惜弱停住腳步,既然沈聽瀾與沈燼都會來,她不妨借機觀察,沈家的皇子皇女卻不是那麽容易見到的,最好是能借今日之機與沈聽瀾建立些聯系。

那邊,張氏兄妹也圍了上來,張屏聽聞馬未央喚她姜小姐,便問道:“可是姜侍郎家的大小姐,名喚惜弱?”

“你是?”

馬未央為她做了介紹這一見雙方也算互相識得。

“竟然是這等人物。”張屏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說道,難怪連謝聞羨都會為之折腰,到底是百聞不如一見。

這在姜惜弱的耳中自然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她疑惑地看向她,張歸野解釋說:“我家小妹自小口無遮掩,姑娘莫怪。”

張屏左顧右盼道:“謝二哥沒來?”

“再等會,人興許就來了。”

沈長樂收起風箏過來迎客,她們身處郊外的曠野中,綿綿草地盡頭是一片偌大的綠湖,湖中央停泊這一艘三層高的畫舫,船身鮮艷高大,五菜繽紛,不過這顏色瞧著卻不雜亂,桅桿上系著紅綢彩旗,一眼望過去,盡顯皇家威嚴氣派。這湖前不久才與上京城的江道相通,晚間她們便乘船由郊外渡至京中,一覽沿途風光,也可盡興地瞧瞧夜色籠罩下的上京城之美,之繁華喧鬧。

一群人聚集著交談,李懷玉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她,手裏拿著她帶來的那只風箏,將線交到她手上,眉目含情,嘴角帶笑,小聲對她道:“惜弱,我們走。”

他這是在邀請她同他一塊去放風箏。

“只是放一個風箏而已,就看著我曾經交你拳法的情義上,好麽?”

他這麽深情地望著她,又對她說這樣溫柔的話,姜惜弱真是一點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更別提她心中還對他有情,並未全然放下。

“走。”

線的一端在她手中,而另外一端則是在李懷玉的手中,他就是扯著這線,將她從人群中瞧瞧拉走。

“誒,李公子同姜姑娘關系不錯?”張屏最先註意到兩人的離開,偷偷問道。

“可是兩情相悅呢。”沈長樂說。

“這樣啊。”張屏心中有了計較,先時她從劉栩口中聽聞謝聞羨與姜惜弱的事,還以為兩人已是芳心暗許,天作之合。這會她才明白,原來是謝二哥一人單戀,既然如此,她也就沒有放手的理由。

當謝聞羨牽著他的小狼狗來時,就見著姜惜弱與李懷玉挨在一塊放風箏,好不親密快活。

他本來心情很好的,但是現在他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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