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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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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

真子是普世觀點中的好孩子。

在預備學院裏,幾乎所有人都喜歡好孩子,她們是聽話、懂事、有自制力的代言詞。體測時的教官即便天天對著有棲川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但背地裏卻時常誇讚她努力,希望她的成績更優異。

有棲川真子明明很少笑,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副在思考,發呆放空的表情,就算是笑也只是淺淺的扯一下嘴角,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好人緣。身邊的奈白與黑奈談起有棲川真子,也總是一副不熟悉卻很欽佩的神情,雖然她看上去很冷漠有距離感的樣子,有些像是只可遠觀的月亮,但只要有人開口,有棲川就會無償分享她的學習筆記。

認識之後的我經常盯著她看,發現她其實是會笑的,笑起來的樣子也超級可愛,彎起的眼眸像是月牙,兩側會露出兩個小酒窩。只是如果被發現了我在看她,她會立刻抹平嘴角,一副若無其事什麽也沒發生的模樣。

“鈴屋,不要老是盯著我看。”

她會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相當嚴肅地開口,偏頭的黑發總劃過小小的弧度,從肩膀落下來,“我會不自在的。”

我癟癟嘴,“好吧。”

真子立刻露出了糾結的模樣,我知道她開始思索剛剛那句話是不是讓我不開心了。她的社交範圍一向狹窄,又想得多,是那種和人說一句話前要在心理排練,說完又會糾結半天的性格。和我接觸久之後,她說話逐漸不假思索起來,不過還是容易想東想西。

像是被戳破的氣球,她吞吞吐吐的,越說聲音越輕:“就是......我只是想說不要盯太久......算了,看就看吧。”

所以啊,我一直覺得她被外界塑造出的冷漠形象與距離感,是因為社交恐懼與不善言辭導致的,實際上她的內心世界和腦內吐槽尤其豐富。

她還喜歡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比如給學院裏死去的貓修墳墓,還會往周圍插小花裝飾;整理好考試的知識點遞給我,祝福我能及格;把做過的事情記錄下也會寫成一打厚厚的信件......

圍觀了有棲川真子的生活後,我堅信著,在外面的世界裏成為好孩子果然是非常無趣無聊的。

作為一個以解體殺人為生的所謂的“好孩子”,我與她完完全全不一樣。如果不是因為虐貓事件,我們估計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所以,當在禁閉室見到她的時候,我超級驚訝。

學院的禁閉室這地方不是想進能能進的,我可是把幾個來找茬的打進醫院,才被罰進來關三天,我想破腦袋也想不通有棲川為什麽會進來。

友好地打完招呼後,我誠懇地問她:“真子,你是走錯門了嗎?”

她凝噎了:“並沒有。”

我好奇地詢問緣由,她的表情有一瞬的躲閃,接下來又滿不在乎,巧描淡寫地開口說,她把老師打了,學院要壓醜聞把她關進來。

“鎮田說他很喜歡我,這是對好學生的獎勵。”她皺起眉,面無表情地撇嘴,語氣意外地有些憤憤,“不知道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獎勵啊......

我想起來“媽媽”說過的話。

他說,玲要聽話,穿上裙子,乖乖的不要動,這樣才是乖好子;

什造解體的時候身手要利落,不能讓客人失望,這樣才是好孩子;

知道媽媽給予的疼痛是愛意,懲罰時間的時候要忍住不能大叫出聲,這樣才是好孩子......

我真誠地向有棲川提問:“為什麽要打他?”

難道做出這樣的行為不是在表達愛意嗎?鎮田老師喜愛著有棲川,媽媽喜愛著我。

她不假思索:“這是犯罪。”

“你的媽媽對你做這些事的時候,你不會感到不舒服嗎?”

我仔細想了想,一開始會,後來逐漸麻木了,也覺得無所謂了。

“這種喜愛是畸形的。”

聽完我的心路歷程,她說:“鈴屋你以後遇到這種事,不管是誰都得反擊才行。”

不管是誰嗎?

我開始順著她的話語想象,如果是鎮田那種人的話,我肯定會毫不猶豫給他一拳;如果是媽媽的話,畢竟是喰種,就算打了他也會覆原吧,得用庫因克才行;如果是有棲川的話......

假設是有棲川真子,我心底竟然還升起奇特的快意——她如果對我做這些事,代表著喜愛我,就算是畸形的,也帶著詭異的甜蜜。就這樣想了半天也完全拿不準自己會做些什麽,於是我直接問她。

“如果是真子你呢?”

她的表情有一刻的空白,像剛出生的茫然無錯的小兔子,立即本能地搖頭:“首先,我才沒有這麽變態......其次......”

有棲川給我念叨了一堆大道理,我無聊地盯著一張一合的嘴,對於她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只捕捉到她說:“我不會這麽做。”

好可惜啊。

我這樣想著。

.

有棲川被關了幾個小時就被放出去了,我則是到了第三天中午。

等我的禁閉時間結束時,開門的是負責體測的,五大三粗的教官,他冷哼了一聲:“出來吧。”

我懶得管他,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聽到他突然壓低的聲線:“鎮田已經被開除了。”

和我說這個幹什麽......不過竟然這麽快就開除了,效率還挺高的。

“他現在在教學樓D的辦公室收拾東西。”

我腳步一頓,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哦。”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和往常一樣,離開禁閉室的我仍然在小樹林裏東走西晃。

要去找真子嗎?

我立刻否定了,沒到午飯時間,她現在肯定還在上課。

於是我無聊地望天望地,看螞蟻搬家,蜜蜂築巢,蜘蛛織網。周圍空無一人,我蹲下來開始一束一束地揪著草,樹林的陰翳落在身上,心情卻止不住地有些暴躁。

那就去教學樓等她下課吧。

我的腦內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問題是她在哪裏上課呢?如果我沒記錯,她上午說早晨是喰種學的課程。

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我哼著歌走出了樹林的陰影,依據淺薄的記憶東走西拐找到了那棟教學樓。

喰種學的教室在哪呢?

我托著腮幫子思考,萬一找錯地方了就沒辦法和真子按時吃飯了。雖然她會等我,但這樣就浪費呆在一起的時間。

唔,找個人問問吧。

估計是因為還沒下課,教學樓冷冷清清的,人都沒有,我隨機攔了個看上去像是教職員工的男人:“喰種學教室在哪裏?”

“不知道。”

他抱著一個紙箱子,皺起眉,相當不耐煩,“去問別人!”

真想一拳揍上去啊。

這個豬頭剛剛在我問的時候眼睛偏向了左邊,明明是知道答案的。我盯著他:“你不是教職員工嗎?”

“之前是,現在不是了。”

他忽然開始審視起我的臉龐,像是想到了些什麽,無比醜陋地笑起來,“算了,我來帶你過去吧。”

“哦。”

如此熟悉而惡心的視線,讓我已然有了預感,之前在這個學院裏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找個偏僻的地方把他打暈之後,再去找個人問問吧。

我這樣想著,強忍心底的煩躁,跟著他向教學樓的另一側走去。

接下來是與預感一致的劇情,他把我帶到了空教室裏,伸手摸向我的衣服。

我旋過身躲開了他的拳頭,順勢一腳把他踹倒,他踉蹌著倒在地上,臉著地面,紙箱子裏的東西灑落了一地。

無聊透頂。

我嫌惡地覷了他一眼,正準備離開,一腳踩上了一片滑溜溜的東西,挪開腳,發現是一枚工作牌,上面寫著這兩天聽到的一個熟悉的姓氏。

我瞬間改變了主意,返回了他的身旁,用塑料牌子拍打他的臉頰。

“哦......原來,你就是鎮田啊。”

我歪歪頭,補充道,“......對了,暈過去前記得要告訴我喰種學教室到底在哪。”

不出意料的,我又被關了禁閉。

當然啦,比起對方的多重骨折與下半輩子的性無能,禁閉算不了什麽,我甚至感覺自己做了好人好事。

我並不討厭呆在獨自一人禁閉室裏,即使這裏陰暗潮濕,光線昏暗,可是每當到了夜晚,我就仿佛回到了當年被囚禁的地下室,會有種還呆在媽媽身邊的錯覺,讓我心裏生出細微的懷念。

我沒想到有棲川會爬著墻壁來找我,以往我被犯錯被關禁閉,她只會在我出去的那一天來門口接我。

鐵欄桿把她的臉龐分割成了很多塊,逆光也讓我有些看不清她的臉,但僅僅憑借語氣我就能想象出她生動的表情。

我拉開笑容,憑借本能回答她的問題,當她問道我為什麽要去毆打鎮田的時候,不知為何,我下意識地撒謊了。

有棲川真子似乎看出來我的隱瞞,但是沒有戳穿。

“無論如何,謝謝你。”

應該怎麽回答呢?

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感謝,也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麽值得感謝,只是心血來潮了一下而已。我端詳著她的神情,她同樣盯向我。

心臟跳動的聲音緩慢而響亮,在胸口輾轉騰挪著,血管裏的液體像是燒開了一般沸騰奔湧。我看到黝黑瞳孔裏自己的倒影,是陌生的神情,看上來有些惘然,又很是高興。

“應該說不用謝才對吧。”

她嘀咕著。

原來是這樣嗎?

我歪歪頭:“再來一遍?”

“謝謝你。”

瞇起眼睛,我心情很好地笑了起來:“不用謝。”

.

原以為這就是故事的落幕,是童話的結尾,但實際上不是。

當禁閉室的門再次被推開,我打著哈欠看到熟悉的人影時,我凝滯著睜大雙眼。

“真子,你怎麽也進來了?”

按道理說,有棲川真子已經被懲罰過一次了,鎮田也被開除了。她作為受害者,沒有理由會進自閉室,總不能是她跑去把人又打了一頓吧。

“我和教官說明了前因後果,希望縮短你的禁閉時間,然後他說如果我也進來,就放我們明天上午七點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在跟前,往我的方向推了推,“我想了想反正還能趕上明天早課,就答應了。”

我順勢接過包,仰起頭盯著她,認真思索她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她曲起膝蓋坐在我身邊,微微皺眉,然後腮幫子鼓起來,又癟下去,最後低頭拉開背包拉鏈,“單純是一想到你是因為我才關禁閉的,我良心不安,夜不能寐——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我才進來的。”

我看她一邊說,一邊慢吞吞地,像積糧的倉鼠一樣從雙肩背包裏掏出了一堆面包餅幹,礦泉水,甚至還有薄毛毯。

“關禁閉能帶這些嗎?”

“自從上次被關禁閉我就提前研究過了,規定裏沒有說不能帶毯子和食物......”

她一開始說得理直氣壯,越到後面越心虛,最後小聲補了一句:“反正我帶進來的時候也沒被沒收。”

原來是這樣嗎?

我沒來得及細想,懷裏就被塞了一堆東西。

“如果鈴屋你餓了可以吃餅幹面包。”

她似乎也覺得自己說了兩句廢話,“總之過了今晚就能出去了。”

過了今晚嗎?

我緩慢地眨眼,註視著她攤開毯子,縮了進去,一副準備好過夜的模樣。昏暗視線下的一幀一幀的,輪廓模糊,恍若黑白電視裏的畫面,給人一種不真實的異樣感覺。

“怎麽了嗎?”

有棲川真子在察覺視線方面敏銳至極,她像是有些困了,微睜著眼眸裏,時不時快速眨兩下,邊沿好似泛著粼粼的水光。

大概是到她生物鐘的睡覺時間了,自從進來後她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

我搖頭:“沒什麽。”

我單純地想盯著她看而已。

她遲疑地低頭,迷惘地捏了捏毯子,想到什麽一樣:“你冷嗎?”

還不等我回答,她就挪到我身旁,把毯子的一邊搭到我一邊的膝蓋上,然後困極了似的,偏過頭閉上眼睛嘟噥著:“好吧,分你一半了......我要睡了,晚安。”

“......晚安。”

我低聲地回答,不知道真子有沒有聽到。

夜變得極靜,即便屏息、遏制心跳,仍能聽到手肘相接處衣物布料的摩擦聲,毛毯與地面接觸的聲音,近處細微的呼吸。

隨著時間流逝,她的腦袋一點一點的,緩慢地下落,又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支撐點而左右小小地搖晃。

“要靠過來嗎?”

我輕聲問。

她掀開一點眼皮,迷迷蒙蒙地尋聲瞥了我一眼,平日裏透亮的眼睛此時像是蒙了一層霧,神情也是惘然的。她沒有回答,而是輕哼了兩聲,腦袋困倦地向下點了點。

這很像是無意識的舉動,又像是一個巧合。我清楚地意識到如果是清醒的有棲川,絕對不會答應。但我僅僅糾結一瞬,仍舊在心底說服自己,方才的她點頭了,而且這樣可以睡得更舒服。

我斜靠過去,小心地扶著她的後腦,讓她的側臉倚過來。

肩膀上有了重量,手肘小臂碰在一起,滾燙滾燙的。黑發如瀑布傾散,劃過了裸露的皮膚,像是極其細小的針輕輕落在身上,惹起陣陣的癢麻。

我想要回避,但是如果縮起肩膀她肯定會醒過來。我側著頭,凝視著有棲川真子——漂亮的眼睛閉著,睫毛微顫,眼下有淡淡的陰影;漏進來的光點落在另一側的發絲上,猶如浮著一層光圈;她的體溫很低,接觸的肌膚才染上一絲絲的熱......

我就這樣放空著不知道看了多久,困意襲來之時,我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我瞇起眼睛模糊地想,困意果然是會傳染的。

.

醒來的有棲川真子果然默默地往外挪了一下。

她還想帶著毯子一起挪,只是由於我固定著毯子,她扯了兩下後失敗了,神情有一瞬的洩氣,爾後把毯子拉高蓋住了自己的臉,只留下半只耳朵在外面。我看著耳朵的顏色從白變紅,大致能猜到她目前的心理狀態。

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我努力回憶著平日在食堂屏幕上看見的電視劇劇情。

“......我會負責的。”

負責的下一步是什麽來著?是不是領婚姻屆結婚來著,外面的世界好像十六歲還是十八歲就能結婚了。

我聽見毯子裏的真子深吸了一口氣,悶悶道:“不需要......只是靠了一下而已。”

啊,這樣嘛?好可惜。

在我還沒來得及發表惋惜的言論前,負責放人的教官已經敲響了禁閉室的門。與往日慢吞吞的動作相反,這一次的真子迅速地整理好所有東西,抱著背包站在門口。

我癟癟嘴,剛想著,自己好像被討厭了。下一秒真子就轉過身,表情平靜地看向我,輕聲開口說:“該走了啊,鈴屋。”

“好哦。”

我快步走到她身旁,“我來拿包嗎?”

“不用,我等會還要去上課。”

“好吧。”

樓宇的門扉是一道黑線,劃分著潮濕黑暗的禁閉室與光輝璀璨的外界。

外面的世界陽光盛大,天色湛藍。

我張開手掌,落在上面的日光攜有明媚的熱意,能夠隱約看見金色的光暈,有點刺眼,讓人不禁瞇起眼睛。

“感覺啊,今天天氣很好,陽光很暖和,很舒服。”

真子看向我,朦朧的光線勾亮了她側顏的輪廓,耳邊細小的發籠著一層碎金。

她同樣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地面上的手掌陰影重合在一起,像是疊在了一塊兒。我有些怔楞地看著形態古怪的影子,指尖蜷縮了一下,卻不舍得挪開。

“嗯。”

她先看向我,又看向遠方的日光,臉上露出一瞬淺淡的,明快的笑意,輕快地說,“今天,是暖陽天啊。”

原來,這是暖陽啊。

我攏了攏無形的陽光,皮膚上有著被烘暖的溫度。

我彎起眼睛,看向身旁。

“我喜歡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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