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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在醫院見到了鈴屋,只是這個鈴屋看上去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一個。

他的神狀翳翳,五官扭成一團,緊擰著眉眼,嘴角細微地抽搐著,整張臉不覆以往的活潑生動,而彌漫著空蕩的死氣,我仿佛是回到了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刻,無神的眼瞳如脆弱的石塑,但凡有外力輕輕觸碰,下一秒就會支離破碎。

我恍然間像是在照鏡子,從反光破碎的記憶片段裏看到了過去的陷入痛苦的自己,這是一個人無聲崩潰後的漠然神情。

鈴屋聽到動靜後看向我,張口,輕輕地說。

“篠原先生從重癥監護室轉入了單人病房,醫生說他的病情相對穩定了下來,只是......大出血導致了腦部受損嚴重,他現在所謂的是植物狀態......意識已經無法恢覆了......”

他微微抿起唇,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我的視線有些不忍繼續看他的神情,只能垂下眸,視線向下、再向下,落在了病服褲子的凹陷處。我在來之前已經得知了他的狀況,但是看到後仍然怔楞了一瞬,內心酸澀了起來。

我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下一瞬他卻已然觸摸了一下腿根,冷靜地陳述道:“嗯......我的右腿沒有了。”

我近乎窒息,總認為自己此時此刻無論做出什麽樣的言行都太過殘忍。開口時,我的喉嚨更加發澀,“地行博士說對於搜查官會有適配的假肢,等傷口長好了就可以去配了,到時候我帶你過去。”

他平視著,視線凝在我的胸口處。

時間永不停歇地行走,卻好似將整個世界拋至了光年外的無聲真空中,獨留墻面上的時鐘作響,刻針旋轉著一下一下地用力刮過氣管,即便屏息,每一刻仍刺痛難耐。

“嗯、好。”

鈴屋像是回神了一般擡起手,似乎是想要觸碰一下我的眼角,他仰頭看我,“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啊。不過是沒了右腿而已,我能站起來的。”

對於失去一條腿這件事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重視,他只是又定定地看向病房的玻璃,過了許久,才像是自問自答一般開口。

“真子......為什麽他怎麽還沒醒過來啊?”

他重覆了一遍,“他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呢。”

我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低聲安慰。

“篠原先生,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安慰只是安慰,無論是我還是他都無力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鈴屋每日都會推著輪椅,沈默地定在那一扇玻璃窗外,靜靜地看向沈睡的人。他仿若變回了擺在展示櫃裏的,漂亮精致的人偶。偶爾他會喃喃自語,也會低聲向我詢問:“如果、如果我更加厲害一些,是不是篠原先生就不會這樣了?”

他的視線緩慢地掃過我的面龐,空洞的目光裏藏著鈍痛,無言的悲傷一寸一寸地漫向我,將人包裹於其中。

也許,鈴屋其實並不需要“是”或者“否”的答案,他只是在後悔自己沒有做到的事情。

他繼續說:“我昨晚見到了篠原先生的妻子,她說篠原先生一直把我視若己出......”

“既然篠原先生現在休息了,我想,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連同篠原先生的那份一起努力工作對不對?”

即便如此,我仍然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之間鈴屋已然越過了這個問題,他隔著玻璃窗描摹著消瘦之人的側臉,所有的情緒都歸結於幾句呢喃。

“我一定能做到的,篠原先生。”

“晚安。”

.

一日清晨,在輪播的大屏新聞頭條卻明晃晃地擺著討伐勝利的結果,可當我閱讀到內部通知的內容時,從心頭漫出了難耐的寒意,CCG的所有人都得到了一段假期,代價是數百人的重傷、垂危、死亡、失蹤。

這無比諷刺的結果,令我依稀想起了涼子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死亡是種族對於個體的殘酷勝利。

討伐戰結束的兩周後,我們參與了同期搜查官的葬禮。人們多是神色惘然,面容輪廓何其模糊,像是七魂六魄潰散後的戰場,絲毫不見精明靈光。

我恍然地看向刻滿名字的墓碑,許許多多我曾經認識的,打過照面的搜查官與後勤人員出現在上面。我的心頭突發出一陣銳痛。我與他們也許並不熟悉,甚至大多只是點頭之交,可是當如此多的名字黑壓壓地擺在墓碑之上時,仿佛有一根長針從前胸紮進去,又從背後穿出來。

他們的一生似乎就這樣終止了,蓋棺,下葬,那麽充溢的,歡實的生命再無以後可言。

鈴屋同樣一言不發,推著輪椅上前獻上花束後,輕輕撫摸著黑色的墓碑。

“政道、亞門先生......”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緊緊抿起了下唇。

經常光顧實驗室的真戶上等走了過來,神情不似周圍人一般悲呦,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蒼白的倦容,難以遮掩的眼袋暗示了她的心情並不如表現出那般淡然。

她朝我點頭示意,而後微微低頭看向鈴屋:“你知道了?”

“知道。”

鈴屋一瞬間便了然她的意思,低低地說:“他們沒有回來。”

真戶小姐測過頭,遙遙地看向遠方,似乎在透過鋼鐵水泥看些什麽。她的聲線很冷,很堅定,我恍然間仿若看到了一塊難以撼動的磐石。

“是、他們沒有回來......但是我不相信他們死掉了,我會找到他們的。”

“嗯。”

鈴屋輕輕地應了一聲,“我也會繼續尋找他們的。”

“謝謝你。”

真戶小姐短暫地笑了一下,“那麽,請好好休息,鈴屋上等。”

她的視線轉移到我的身上:“有棲川研究員,我很傾佩您之前的氣體庫因克的設計。之前我與地行博士商討一些庫因克廢案,我覺得還是有實現的可能性,可以再和您約個時間討論一下嗎?”

“可以的。”

我回答,“您知道我的聯系方式的。”

“好的。”

真戶小姐微微頷首,“那、再見,鈴屋上等、有棲川研究員。”

她獻上一束鮮花,轉過身,留給我們的是永遠挺直的背脊。

傍晚的太陽緩緩落下,邊際線處的雲層猶如一張泛紅的手掌,周圍的一切都被它們撫得空闊。沿著蜿蜒的路,她向著遠方一步步地堅定地走去。

鈴屋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她......繼續走下去了啊。”

鈴屋似乎這麽小小地呢喃了一句,稍縱即逝,我有些茫然地認為是我產生的錯覺。下一瞬,他稍稍拉了下我的袖口,石榴紅色的瞳孔反射著落日的光點。

“真子。”

“嗯?”

“我好像......”

他的眼睫顫動了一下,“......能理解你當年對我說的話了。”

如果可以,我並不希望他理解了那些話語,我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做出什麽樣的回覆才算合適,像是被剝奪的語言功能,腦內無法組成長段的詞句,只是緊緊握住了輪椅的扶手。

“不用擔心。”

他緩慢地將我的手心攤開、握住,柔和的眼神似乎想撫平我的緊繃的唇線,認真道,“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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