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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燃燈 09 少年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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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燃燈 09 少年覆仇

陳家的倉庫在覆興東路以南,不算黃金地段,這麽多年都沒有人想把它買下來,看來鬧鬼是真的很嚴重,趙家白這個時候的確是很缺錢。

蘇眉帶著一支筆,一根蠟燭,和李寒壽合力推開了破破爛爛的倉庫大門。

這一塊實在是沒什麽人氣,再加上廢棄已久,一到晚上,只剩下風聲和月色。

蘇眉在蠟燭上搓了一下,火焰燃起,有一些東西開始變得不一樣。

先是聲音,倉庫裏響起了有節奏的摩擦聲,好像是兩塊石頭。

李寒壽說,是在磨墨。

磨墨?為什麽要磨墨?

然後是輕柔的,在紙面上劃來劃去的聲音。蘇眉一下就聯想到寫信。

循著聲音望去,悠悠燭光裏,一個穿著紅色卦裙女人正埋頭在書桌上寫著什麽。

這是文氏,趙太清的母親。

蘇眉舉著蠟燭去照,文氏這封信已經快要寫完了,只剩下最後一個落款:友,趙熙鴻。

這是文氏在幫趙熙鴻寫信嗎?文氏好像是寫得一手好字,經常會幫趙熙鴻代筆,後來還特意教了趙太清書法。

文氏把信裝進信封,在信封上寫下:友陳連良親啟。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桌對面拿起了那封信,開始細細地讀。

陳連良快速讀著信,蘇眉勉強看出來大概內容是在商議趙太清的嫁妝。

信的內容很平常,但陳連良讀得卻很不平常。常人讀信,一遍也就夠了,但陳連良捧著那封信癡迷地看,似乎根本停不下來。

他似乎得了什麽饑渴癥一般,一遍一遍的翻來覆去地讀,好像那封信是什麽藝術品一樣。

文氏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陳連良發瘋,會不會就是因為文氏的信?就像馬大師那封給蘇知秋的字帖一樣;當時趙太清在香港還能害死趙熙鴻,是不是也是通過寫信?

文氏又磨了一遍墨,慢悠悠的開始寫第二、第三封。陳連良看得如饑似渴,愈發癡迷,直讀得兩眼通紅,瞳孔欲裂。

與此同時,蘇眉也註意到,文氏每寫一封信,精神就變得更不好一些。

她寫的字,沒有哪裏多一劃,哪裏少一筆,但就是非常有效,如果不是筆的問題,不是字的問題,是墨的問題嗎?

蘇眉剛想探頭去看文氏硯臺裏的那塊墨,陳連良突然大叫一聲,手一抖,手上的信紙嘩啦啦散在了地上。

他像是看見了什麽人,慌慌張張地開始後退,躲來躲去,尖聲大叫。

「去死,去死吧你,你別過來,去死吧你!」

陳連良在倉庫裏亂竄,不時掏出一些東西向空中撒去,蘇眉隱約聽到了一些粉塵散開的聲音,這倉庫裏當時裝的是面粉嗎?

然後他在這一片虛空中點燃了打火機。

轟隆隆的爆炸聲,陳連良在虛空中痛苦的掙紮著,雙手抓頭被燒的皮開肉綻,直到徹底成為一句焦屍。

世界歸於沈寂。

幻象消失了,燭火熄滅,蘇眉擡眼,問:剛剛的一切你都看到了嗎?

李寒壽點頭,頗為震撼,他長這麽大第一次見鬼。

蘇眉的話讓他更震撼:「我想到要怎麽對付你那位張老板了。」

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寫出能夠影響人的文字,但我也知道怎麽對付你那位張老板了。

晚上九點,張老板剛走進華懋飯店的大廳,就被一個女人叫住。

「張仁宇先生?」

他回頭,是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

「趙太太?啊,不,趙小姐。」

她怎麽會在上海?她不是一直在杭州養病嗎?

趙太清看著有些憔悴,但氣質很沈穩:「你這次來是要幫家白去談那筆倉庫的生意嗎?能不能帶我去倉庫看一看?」

「這......」

張仁宇有些遲疑,趙家白特地囑咐他不能讓趙太清知道。

「趙太清」面色一沈:「張先生,趙家現在誰說話,你也是知道的吧。」

趙家白雖然是他的金主,但趙太清才是那個關鍵角色。要在他們兩個人之間選,張仁宇肯定要選趙太清這條大腿,這個女人一出手就是大手筆,收養一個養子,一下就送到滬江大學去讀書了,學費可是一大筆錢。

他點頭答應了。趙太清微微一笑,又暗示了一些未來的合作機會,但條件是現在立刻馬上帶她去倉庫。

倉庫很黑,張仁宇原本帶了個手電筒,但趙太清堅持要點燈。

「幾年前生過病之後我就見不了強光了。還請張先生體諒一下。」

體諒體諒,當然要體諒,未來的金主是肯定要體諒的,張仁宇去摸懷裏的火柴,但女人背對著他,嘩的一下就把蠟燭給點燃了。

等等,她是怎麽做到的?

「張先生,聽說這個倉庫之前鬧過鬼啊?」

什麽鬧鬼呀?都是傳聞。張仁宇笑笑,女人嘛,再怎麽有錢都是頭發長見識短。

張仁宇正在心裏算鈔票,突然視線裏出現了一個穿著紅色掛裙的女人,正背對著他,在寫什麽東西。

「誒誒誒,你誰啊?誰讓你進來的?」

趙太清疑惑地看著他:「誰呀?張先生,這裏不就我們兩個人嗎?」

「你看不見?」

趙太清無知無覺:看見什麽?

趙太清正說著話,額上開始緩緩的往下流一些東西,她一摸,手一轉,滿滿的鮮血。

趙太清尖叫。張仁宇像只兔子竄了起來,往倉庫外面跑,大門卻不知何時被鎖住了,怎麽搖都打不開。

身後一個男聲悠悠地說:「張仁宇,你收了我的錢,卻沒給我買藥,我拖了三天,我好慘啊,我要找你報仇.....」

張仁宇瘋狂否認:「什麽?什麽東西?我沒有!」

聲音又換成了一個女人,低沈嘶啞,還伴著幾聲咳嗽:「你收了我們家的錢,卻沒有把藥給帶回來,我一個女人拉扯兩個孩子,我死了,我閨女也死了,我一家都是被你害死的。」

張仁宇瘋狂撞門,後面突然沒聲了,只見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紅著眼盯著他,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男人突然沖了過來,雙手在空氣中亂打。張仁宇嚇得滿場亂跑,跌了好幾跤,雙手和臉頰被地上的碎玻璃劃傷,滿臉都是血。

極懼之中,他眼睜睜看見這個男人在自己面前被看不見的大火燒成了一具幹屍。

第二天,有人在上海外灘的街道上發現了衣衫不整的張仁宇,他赤著腳,嘴裏一直嘟囔著:我沒害過人,不是我害的,你本來就要死了,錢我也還給你了,不是我害的。

有人把他送去醫院,醫生診斷說是精神分裂,後來他的某一個親人把他接回了杭州養病,日軍入侵之後,他和其他千千萬萬個中國人一樣沒有了下落。

你現在開心嗎?蘇眉問。

他倆在那間小屋裏面對著面烤火,李寒壽的臉在火光裏晦暗不明,蘇眉又問:「你在學校交到朋友了嗎?」

「朋友?算什麽朋友,他們不過看我是趙家的養子。以後可能會繼承趙太清的遺產,一個二個上趕子來想和我套近乎罷了。」

蘇眉看自己泛紅的指節,悠悠吐出一句話:「人吶,都是幾分算計,幾分真心。你總不能因為人家那幾分算計,就看不見這幾分真心吧。」

「這世上有錢人也不少,為什麽在這麽多人裏他單單選了你做朋友?難道不就是他的那幾分真心嗎?

「你被趙太清收為養子?是一件天大的幸運的事。我要是你,我一定好好把握住這份幸運,用這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直向前走。」

李寒壽一笑,擡了擡下巴,調侃到:「你說這話是算計還是真心?」

「我說這話是因為我愛你。」蘇眉答。

李寒壽有些震驚,蘇眉也不期待他想明白,只管吩咐後事:「你下次見到我是會在從杭州去嘉興的火車上,火車會被炸開。你會被司機會帶著往前跑,你千萬不要走,我會在後面追,你要來接我。」

「接到我之後你往南邊山上走,山裏會有一條路,走到半山腰,會有一個寺廟,裏面一個人沒有,但東西都很齊全,你就和我說僧人逃難去了,記住,不要讓我在寺裏點燈。」

蘇眉從懷中摸出那只鋼筆:「寺廟裏是地獄審判,我們會在那裏待七天,每個人的地獄裏需要我用這個文家筆寫下判詞,等這只墨囊滿了之後,就有臨危救命的功效。」

「我會問你一個燈籠的事情,記住,千萬不要和我聊這個燈籠。」

李寒壽默默記下,他似乎還忘不了蘇眉剛剛的表白,臉上有幾分紅暈,語言也柔和了起來:你還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還真的有。

「你班上現在都有哪些同學,能和我聊聊嗎?」

她是真的關心我,李寒壽心念一動,輕聲說著自己班上同學的情況,蘇眉不時點頭,偶爾追幾個問題。屋外大雪紛紛揚揚,屋內爐火發出細碎的燃燒聲,李寒壽覺得腹中醞釀著一股暖流,直上心頭,把他寒冰一樣的心也烤化了。

這個冬日在他的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大仇得報的青年放下了心裏的負擔,有精力去體察心中細小的情愫。

等一等,等到下次見面的時候,我要對她好一點。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這一等,就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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