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執筆 04 少年竊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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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執筆 04 少年竊命
這條街修得很好,兩側都有磚石,中間鋪了細沙,下有陰溝用來排水,因此,雖然空氣中濕漉漉好似剛下過雨,這路面上卻一點積水沒有。
這街道兩旁都是店鋪,沒有民居,行人都穿著長衫馬甲,棉服布鞋,留著長辮子的男人挑著扁擔叫賣餛飩,李寒壽拉著蘇眉走過兩個坊門,在一家掛著「宜心書局」的書店門口停下來。
我們在這兒等什麽?蘇眉剛想開口問,突然聽得店鋪二樓傳來一聲怒吼,然後是腳踩在樓梯下的咚咚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像一炮彈被推了出來,直接摔在了青石板地上。
一個戴著瓜皮小帽的中年男人怒氣沖沖地追出來,他面龐寬大,卻戴一副小圓眼鏡,兩撇胡子掛在鼻子下面,聲音特別的細小尖利:「我什麽時候欠了你爹的錢啦?有證據嘛?過去是看你爹拉黃包車死了,你娘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孤兒寡母的,我心腸好,偶爾給幾個飯錢罷了。如今蹬鼻子上臉倒想獅子大開,還拿欠賬這事來訛人了?哪來的回哪去!!」
那少年默默爬起來,他那一下摔得可狠,手臂和手肘上刮破了,鮮紅的傷口裏摻著細小的砂礫。
他個子高高,身形羸弱像根竹竿兒,聲音卻很堅定:「我娘臨死前親口說了,你拿了我爹的錢說要幫他去買藥,可他死了,藥沒有拿過來,錢也沒有還過來。」
「你娘那是在撒謊。」
「我娘不會撒謊,說謊的人要下拔舌地獄。」
瓜皮小帽原本已經回店裏去了,聽到這話又走了回來,指著少年的鼻子,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往地上啐了一口,從懷裏摸出幾個銅元銀角,天女散花一樣扔在青石板路上:「滾!當我最後一次好心腸!以後再讓我看見你,我,我把你送到警局去!」
這可太侮辱人了!蘇眉上去一個一個巴掌甩到店主臉上,卻揮了個空。施妙津仰頭大笑:「你可真是傻呀,地獄所見都是他人往日的罪孽,你哪裏摸得到啊?」
蘇眉這裏不為五鬥米折腰,那少年卻彎下腰一枚枚的把錢幣給撿起來了,他方才受了極大的羞辱,卻沒什麽反應,仿佛這種事對他來說已經稀松平常。待把錢幣收好,他又擡頭看了一眼店招牌,他皮膚上寫滿了風霜,眉眼卻生的極好,讓人想起霧中遠山。
蘇眉怔住了,這是年輕時候的李寒壽。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少年李寒壽卻拍拍褲腿走了,青年李寒壽拉著她也跟了上去,施妙津走在最後,言語中都是得意:「這世人之罪,無非貪嗔癡,就不知道李先生的罪是哪一種了。」
蘇眉越發覺得這女人不可理喻起來,剛想回嘴,只見前面的少年突然向右拐進了一個坊巷,穿過幾個狹小的樓梯。越過幾條臭水溝,在一個陰暗窄小的門楣裏推開一扇門。
這屋子狹小昏暗,卻幹凈整齊,桌面上一點灰塵也無,一個不停咳嗽的女孩躺在床上,一個長胡子穿白衫的男人坐在椅子上。
少年把錢幣掏出來,男人接過手心裏數了數,把幾個藥包放在桌上,對李寒壽說:「你同我出來,我告訴你怎麽把這些藥給煎好。」
出了門還吩咐:「把門關上,你妹妹現在受不得涼。」
少年把門關了,白衣男子往門裏看了一眼,好像是在確認裏面的人的確聽不清他們的話了,又把那幾枚錢幣放回李寒壽的手裏。
少年不明所以:「張大夫。這是什麽意思?」
張大夫說:「你妹妹的病光這幾副藥是治不好的,只能拖著,她得去洋人的大醫院做手術。這幾些藥就當我送你的,你趁著這個時機,趕緊去湊更多的錢,找路子,把她送到大醫院裏去。」
少年還想說什麽,張大夫擺擺手走了,少年在院子裏走了幾圈,又走了出去。
三人跟著他走街串巷,直到天色漸晚,他才來到了一座洋房旁邊的小巷裏,這洋房門口停了幾輛小轎車,屋子裏隱約傳來的音樂聲,蘇眉懂了,這裏應該是當時杭州某個富人家庭在開party。
施妙津的面色突然變得有些不自然,蘇眉不明所以,少年在路燈下等著,直到天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洋房的大門才打開,走出幾個步履不穩穿著禮服的年輕人,還有一個穿著黑絲絨旗袍的女人:「哎,慢點,家白你扶他一下。」
蘇眉一個激靈,她看見了自己和季黎明。
哦不對,應該是他們兩人的前世:趙太清和趙家白。趙太清披著一個灰色圍巾,摸著自己的小腹,和趙家白說了幾句話,趙家白點點頭,走去車裏拿東西,在他彎腰半個車子伸進車廂的時候,少年李寒壽從像一只獵豹一樣沖了出來,摸了趙家白的錢包就跑。
趙家白反應很快,他追上去在小巷裏逮住了李寒壽,毫不猶豫地一拳揍在了他的臉上。趙太清大喊別打了,趙家白依然痛揍了他幾下,直到趙太清追上來拉才停手,趙家白撿起自己的錢包,往少年李寒壽紅腫流血的臉上扔了兩枚銀元。
這樣一個毫無憐憫之心的男人,趙太清偏偏還愛他。蘇眉發出一聲冷笑,施妙津深吸了一口氣。他們跟著少年李寒壽又回到了那條禦街旁邊的小破屋子裏,天空日月變換幾輪,妹妹依舊躺在床上,蒼白瘦弱,薄得像一張紙,椅子上坐了一個身材矮小,紮著馬尾的中年女人,少年和她寒暄了幾句,來到門外說話。
「小姐問起你,說她丈夫上次打傷了你,我把你的境況說了一遍,她很是心痛,覺得你非常可憐,無父無母的,說願意收你為養子,資助你去讀書。」
少年的眼裏第一次有了光:「那我妹妹豈不是有救了?」
女人搖了搖頭,「李娃兒,你不懂,這趙小姐看著是要當好心人,實際上也是在為自己做盤算,當年她選丈夫的時候,杭州幾個頂尖兒的正派青年排隊等著,她偏選了一個無父無母的的陳家私生子,為的就是好控制。如今她懷孕了,姑爺的心也野了,與其說是真的好心資助你,不如說是看你沒什麽負累人又機靈,想讓你去給她做事。」
說到這裏,中年女人低下頭,聲音更低了:「你妹妹我看時間也不多了,可不能給她帶過去,你得是個無牽無掛的,才能保證趙太清要你。」
中年女人走了,少年在院裏呆呆站了一會兒,進屋和妹妹說了幾句話便睡了,第二天一早起來卻發現妹妹面朝下趴著,已經沒氣了,原來她聽到了外面的說話聲,轉頭活活把自己在床上悶死了。
在少年絕望的喊叫聲中,屋裏漸漸飄起了濃霧,待霧氣散去,幾人已經回到了寺廟中,門外又泛起了濃霧。
蘇眉還在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原來李寒壽小時候這麽慘,原來趙太清當年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才收養了李寒壽。
「這就是你的過去嗎?」蘇眉對李寒壽說。
李寒壽低頭不語,施妙津又笑了出來:「是,又不全是,若我們剛剛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就該有判官下筆定罪,我看他根本就沒說實話,這位李先生怕還是不能面對自己最醜惡的那一面吧。」
蘇眉只覺得煩不勝煩,這個人真是神經病,沒事找事,不得嘴她幾回。她開口剛想懟回去,卻覺得自己的聲音十分暗啞,一擡手手上也布滿了皺紋。
怎麽回事?
施妙津這次是真真笑得直不起腰來:「天上一日,人間十年,生魂入了其他人的地獄了,若是審判不過就會被拖死。我們如果還要在這位李先生的地獄裏多來幾次,你可就要在這裏老死了。」
門外的霧又散去了,又變成了他們剛踏進去的那片街道,李寒壽對蘇眉說:「你帶了那支筆嗎?」
什麽筆?蘇眉在口袋裏摸了摸,把蘇知秋送給她的那支筆拿了出來,李寒壽笑著說帶了就好,牽著中年模樣的蘇眉,又重新跨過了那道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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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街修得很好,兩側都有磚石,中間鋪了細沙,下有陰溝用來排水,因此,雖然空氣中濕漉漉好似剛下過雨,這路面上卻一點積水沒有。
這街道兩旁都是店鋪,沒有民居,行人都穿著長衫馬甲,棉服布鞋,留著長辮子的男人挑著扁擔叫賣餛飩,李寒壽拉著蘇眉走過兩個坊門,在一家掛著「宜心書局」的書店門口停下來。
我們在這兒等什麽?蘇眉剛想開口問,突然聽得店鋪二樓傳來一聲怒吼,然後是腳踩在樓梯下的咚咚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像一炮彈被推了出來,直接摔在了青石板地上。
一個戴著瓜皮小帽的中年男人怒氣沖沖地追出來,他面龐寬大,卻戴一副小圓眼鏡,兩撇胡子掛在鼻子下面,聲音特別的細小尖利:「我什麽時候欠了你爹的錢啦?有證據嘛?過去是看你爹拉黃包車死了,你娘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孤兒寡母的,我心腸好,偶爾給幾個飯錢罷了。如今蹬鼻子上臉倒想獅子大開,還拿欠賬這事來訛人了?哪來的回哪去!!」
那少年默默爬起來,他那一下摔得可狠,手臂和手肘上刮破了,鮮紅的傷口裏摻著細小的砂礫。
他個子高高,身形羸弱像根竹竿兒,聲音卻很堅定:「我娘臨死前親口說了,你拿了我爹的錢說要幫他去買藥,可他死了,藥沒有拿過來,錢也沒有還過來。」
「你娘那是在撒謊。」
「我娘不會撒謊,說謊的人要下拔舌地獄。」
瓜皮小帽原本已經回店裏去了,聽到這話又走了回來,指著少年的鼻子,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往地上啐了一口,從懷裏摸出幾個銅元銀角,天女散花一樣扔在青石板路上:「滾!當我最後一次好心腸!以後再讓我看見你,我,我把你送到警局去!」
這可太侮辱人了!蘇眉上去一個一個巴掌甩到店主臉上,卻揮了個空。施妙津仰頭大笑:「你可真是傻呀,地獄所見都是他人往日的罪孽,你哪裏摸得到啊?」
蘇眉這裏不為五鬥米折腰,那少年卻彎下腰一枚枚的把錢幣給撿起來了,他方才受了極大的羞辱,卻沒什麽反應,仿佛這種事對他來說已經稀松平常。待把錢幣收好,他又擡頭看了一眼店招牌,他皮膚上寫滿了風霜,眉眼卻生的極好,讓人想起霧中遠山。
蘇眉怔住了,這是年輕時候的李寒壽。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少年李寒壽卻拍拍褲腿走了,青年李寒壽拉著她也跟了上去,施妙津走在最後,言語中都是得意:「這世人之罪,無非貪嗔癡,就不知道李先生的罪是哪一種了。」
蘇眉越發覺得這女人不可理喻起來,剛想回嘴,只見前面的少年突然向右拐進了一個坊巷,穿過幾個狹小的樓梯。越過幾條臭水溝,在一個陰暗窄小的門楣裏推開一扇門。
這屋子狹小昏暗,卻幹凈整齊,桌面上一點灰塵也無,一個不停咳嗽的女孩躺在床上,一個長胡子穿白衫的男人坐在椅子上。
少年把錢幣掏出來,男人接過手心裏數了數,把幾個藥包放在桌上,對李寒壽說:「你同我出來,我告訴你怎麽把這些藥給煎好。」
出了門還吩咐:「把門關上,你妹妹現在受不得涼。」
少年把門關了,白衣男子往門裏看了一眼,好像是在確認裏面的人的確聽不清他們的話了,又把那幾枚錢幣放回李寒壽的手裏。
少年不明所以:「張大夫。這是什麽意思?」
張大夫說:「你妹妹的病光這幾副藥是治不好的,只能拖著,她得去洋人的大醫院做手術。這幾些藥就當我送你的,你趁著這個時機,趕緊去湊更多的錢,找路子,把她送到大醫院裏去。」
少年還想說什麽,張大夫擺擺手走了,少年在院子裏走了幾圈,又走了出去。
三人跟著他走街串巷,直到天色漸晚,他才來到了一座洋房旁邊的小巷裏,這洋房門口停了幾輛小轎車,屋子裏隱約傳來的音樂聲,蘇眉懂了,這裏應該是當時杭州某個富人家庭在開party。
施妙津的面色突然變得有些不自然,蘇眉不明所以,少年在路燈下等著,直到天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洋房的大門才打開,走出幾個步履不穩穿著禮服的年輕人,還有一個穿著黑絲絨旗袍的女人:「哎,慢點,家白你扶他一下。」
蘇眉一個激靈,她看見了自己和季黎明。
哦不對,應該是他們兩人的前世:趙太清和趙家白。趙太清披著一個灰色圍巾,摸著自己的小腹,和趙家白說了幾句話,趙家白點點頭,走去車裏拿東西,在他彎腰半個車子伸進車廂的時候,少年李寒壽從像一只獵豹一樣沖了出來,摸了趙家白的錢包就跑。
趙家白反應很快,他追上去在小巷裏逮住了李寒壽,毫不猶豫地一拳揍在了他的臉上。趙太清大喊別打了,趙家白依然痛揍了他幾下,直到趙太清追上來拉才停手,趙家白撿起自己的錢包,往少年李寒壽紅腫流血的臉上扔了兩枚銀元。
這樣一個毫無憐憫之心的男人,趙太清偏偏還愛他。蘇眉發出一聲冷笑,施妙津深吸了一口氣。他們跟著少年李寒壽又回到了那條禦街旁邊的小破屋子裏,天空日月變換幾輪,妹妹依舊躺在床上,蒼白瘦弱,薄得像一張紙,椅子上坐了一個身材矮小,紮著馬尾的中年女人,少年和她寒暄了幾句,來到門外說話。
「小姐問起你,說她丈夫上次打傷了你,我把你的境況說了一遍,她很是心痛,覺得你非常可憐,無父無母的,說願意收你為養子,資助你去讀書。」
少年的眼裏第一次有了光:「那我妹妹豈不是有救了?」
女人搖了搖頭,「李娃兒,你不懂,這趙小姐看著是要當好心人,實際上也是在為自己做盤算,當年她選丈夫的時候,杭州幾個頂尖兒的正派青年排隊等著,她偏選了一個無父無母的的陳家私生子,為的就是好控制。如今她懷孕了,姑爺的心也野了,與其說是真的好心資助你,不如說是看你沒什麽負累人又機靈,想讓你去給她做事。」
說到這裏,中年女人低下頭,聲音更低了:「你妹妹我看時間也不多了,可不能給她帶過去,你得是個無牽無掛的,才能保證趙太清要你。」
中年女人走了,少年在院裏呆呆站了一會兒,進屋和妹妹說了幾句話便睡了,第二天一早起來卻發現妹妹面朝下趴著,已經沒氣了,原來她聽到了外面的說話聲,轉頭活活把自己在床上悶死了。
在少年絕望的喊叫聲中,屋裏漸漸飄起了濃霧,待霧氣散去,幾人已經回到了寺廟中,門外又泛起了濃霧。
蘇眉還在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原來李寒壽小時候這麽慘,原來趙太清當年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才收養了李寒壽。
「這就是你的過去嗎?」蘇眉對李寒壽說。
李寒壽低頭不語,施妙津又笑了出來:「是,又不全是,若我們剛剛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就該有判官下筆定罪,我看他根本就沒說實話,這位李先生怕還是不能面對自己最醜惡的那一面吧。」
蘇眉只覺得煩不勝煩,這個人真是神經病,沒事找事,不得嘴她幾回。她開口剛想懟回去,卻覺得自己的聲音十分暗啞,一擡手手上也布滿了皺紋。
怎麽回事?
施妙津這次是真真笑得直不起腰來:「天上一日,人間十年,生魂入了其他人的地獄了,若是審判不過就會被拖死。我們如果還要在這位李先生的地獄裏多來幾次,你可就要在這裏老死了。」
門外的霧又散去了,又變成了他們剛踏進去的那片街道,李寒壽對蘇眉說:「你帶了那支筆嗎?」
什麽筆?蘇眉在口袋裏摸了摸,把蘇知秋送給她的那支筆拿了出來,李寒壽笑著說帶了就好,牽著中年模樣的蘇眉,又重新跨過了那道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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