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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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日蘇公子說完那句話後便離開了，也沒有看見小姐慘白的臉，連脂粉都掩不住的白。
我終於上前扶住小姐。
小姐哭了，哭得比前幾次我見到的都還要慘，但她卻沒哭出聲來，連哭都是壓抑的。
大顆大顆的淚在眼眶裏先聚攏然後再一粒粒地落下來，像是化了的冰，一顆顆掉下冰水。
可小姐的淚卻是滾燙的。
小姐不說話只是哭，我呆傻只能陪著小姐哭，我哭出了聲音，又粗又難聽，聲音終於喚起了小姐。
小姐捏著我的衣角，她問我：“阿靈，你哭什麽？”
我也不知道哭什麽，只是想哭，半晌我停了哭聲，問小姐，“小姐，您的手酸不酸？”
小姐一下子楞住，笑出聲來，總算是不流淚了。
她說，“傻阿靈。”
但我覺得小姐才是最傻的。
“小姐不要喜歡蘇公子了好不好？”我央求道，小時候阿娘就與我說過，若是一個姑娘總是因為一個男子哭，那男子定不是個好的，所以我搖著小姐的手求她。
“好啊，”小姐點點我的頭，“不喜歡了，我聽阿靈的話……下月，下月我便不喜歡他了。”
“好。”我用力點頭。
*
今日府醫又來了幾次，出門都是搖著頭走的，老爺和夫人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我站在門口望著那支臘梅。
它開得可真是鮮艷啊。
單這伸進來的一根枝條便這麽好看了，也不知道整棵樹有多好看。
自上次蘇公子來了一次後他便沒再來過了，但小姐卻再沒提過他。
可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小姐還是聽到了些流言，他們都說蘇公子要與陸姑娘一同走。
離開江南，去塞外。
塞外啊，我也沒去過，也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
我轉頭問小姐，“小姐，塞外是什麽樣子的啊？”
小姐抿唇笑了下，只是那張臉愈來愈瘦了，襯得那雙眼睛便越發大而亮，不過仍舊漂亮。
“塞外是離這裏很遠的地方，我也沒有去過，但我看書上說那裏有無盡的風沙，有許多奇珍異寶，是個很漂亮很好的地方。”
“那小姐您想去嗎？”我問。
小姐的眼神好像落魄了些，“我不想去。”
“哦。”
“江南多好啊，我喜歡江南。”
我點點頭，我也覺得這裏很好，只要有小姐的地方，我都覺得很好。
“阿靈，你說蘇伯父會不會打他？”小姐又問道，但不待我回答又自顧自說道:“肯定會的，蘇伯父一直想讓蘇蘇安下心來接他的鋪子。”
“那小姐我幫您問問？”我覺得自己好像聰明了一回，向小姐笑著說道。
這次小姐猶豫了，最後她還是搖搖頭。
她說:“算了。”
我又“哦”了聲。
*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
墻角邊落了些臘梅花，黃色的花朵早就變得枯萎而又幹黑。
那個長臉丫鬟灑掃著青石板磚，只能聽見她掃帚在地上“嘩嘩”的聲音。
“餵，阿靈，你在偷懶嗎，”她問。
我沒答她，她可真煩人，我想。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
我好想小姐。
可是小姐不在了。
小姐在上月就死了，聽說那時候蘇公子一心想去塞外，想跟著陸姑娘，可是就在他們要走的那日，小姐不行了。
蘇公子終究是沒和陸姑娘走成，蘇伯父以命相逼，若是他今日走了，他便將所有產業全送給旁人，再喝下一包耗子藥去找他夫人去。
蘇公子答應了，他告別了陸姑娘，回府才發現隔壁的陸府似乎有很大的動靜。
我依舊是站在屋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臘梅樹枝。
蘇公子跑的飛快，我看見院前飄過一道身影，然後我的面前就站了一個人影。
“阿逍……怎麽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我楞了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小姐的名字，我扭過臉不想回他。
但蘇公子好像也並沒有在意我的回答。
我低著頭看見蘇公子顫抖的手，然後我擡頭問他:“蘇公子，你這是在擔心小姐嗎？”
蘇公子看我，他的臉色很不好。
他不知道我問這話什麽意思，但還是回答我了，他說“是。”
我說了句“哦。”
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問問。
不久後老爺先出來了，他臉色很沈，眼角紅得很，出來時看了眼屋外的蘇公子沒有說話。
蘇公子看著老爺半晌沒有開口，模樣像是膽怯，我悄悄擡眼看他們。
老爺說:“你不是去塞外了嗎？”
蘇公子答:“沒有去。”
“阿逍她……怎麽了？”他猶豫著問出這句話，卻沒有擡頭看老爺。
這次老爺沒有回答，他再次入了屋內，蘇公子楞了下跟著進去。
都進去了，門卻沒有闔上，我想了想進了屋子闔上門，我也想去見見小姐。
屋內的藥味很濃，裏面還摻了絲血氣味道，我很熟悉，但我見到蘇公子擰眉的模樣，他好像很難過。
我站到床角，夫人正坐在床邊握著小姐的手，她的臉上有淚，可小姐一直都是笑著的，看到了蘇公子進來好像也沒什麽變化。
“阿娘，別難過了，我會好的。”小姐說道，可是她的聲音卻是又弱又啞。
我的臉上也突然濕了，原來我也哭了，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小姐這次好像是真的不行了。
我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小聲地抽泣著，但沒人責罵我，因為屋內的人都在哭。
因為小姐在說完那句話後便松了手。
小姐死了。
那日太混亂了，我被那個長臉丫鬟拉了出去，整個袖角都被我哭濕了，我看見小廚房的那些丫鬟也哭了。
後來幾日我們便安排整理小姐的閨房，沒了小姐的吩咐，我又變成了那個傻阿靈。
那些丫鬟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他們讓我收拾屋子，我整理著小姐的書案，上面有幾本冊子，我鬼使神差地翻開了其中的一本。
我認字認得不少，小姐也曾經誇過我聰明，我看見那書封上沒有寫字，裏面都是圖畫。
下面有小註:塞外風光。
其餘幾本也是塞外的介紹和游記，上面的紙張有些皺了，有些字跡也被暈開。
我想，或許小姐也是想過去塞外的。
我忽的又想起一件事，之前小姐去寺廟求佛時，蘇公子已經遇上了陸姑娘，不過他們的相逢似乎並不太好，陸姑娘家中是走鏢的，那些日子蘇公子受了傷，小姐帶我去探望過他，之後便去了寺廟。
小姐不在後，我反而開竅了許多，我想，小姐一定是很喜歡蘇公子的吧。
可惜現在我也問不了小姐了。
我垂下眸子，將書案整理幹凈，今天是這月的第一天，小姐現在已經不喜歡蘇公子了。
原來小姐真的從沒有騙過她，說不會再喜歡蘇公子了，就真的不再喜歡了。
只是，這不喜歡的代價好像太大了。
*
陸府只有小姐一個姑娘，明明小姐也只有那麽丁點兒大，但好像府上一夜之間就空蕩了許多。
今日老爺和夫人將我叫去了，他們問了我的名字，我與他們說了，“我叫阿靈，小姐說是鐘靈毓秀的靈。”
老爺和夫人的眼角像是一下子就紅了，我做不出表情，但總該是難過的吧。
他們是問我要不要走，離開陸府，去嫁人。
我搖搖頭，“不要。”
我要留在這裏，小姐在這裏。
心裏漲漲地難受，老爺和夫人沒再說什麽而是揮揮手讓我先下去。
後來我又聽到那個長臉丫鬟他們在聊天，他們說老爺要棄了這邊的家業回鄉。
人至中年卻突然喪女，這種打擊對他們實在太重，連鬢角都白蒼了許多。
陸府逐漸蕭條，細長翠綠的柳枝亂拂，我離開的那日看見了蘇公子。
陸府與蘇府只一墻之隔，可除了之後小姐喪禮的那日蘇公子來過一次後就再沒踏入過陸府一步。
是難過嗎還是害怕？
我不知道。
蘇公子的眼睛黑黝黝的盯著門口的馬車，上面是青綠色的穗子，那是小姐在時編織的。
老爺看了他一眼便再沒給他任何目光，他又問了我一遍，“阿靈，真想好了？要與我們一同走？”
是的，我要與老爺他們回桃花村，那是小姐祖上的地方。
我輕輕點頭，想好了。
今日春風和煦。
——那春風裏似乎寫著逍遙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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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蘇公子說完那句話後便離開了，也沒有看見小姐慘白的臉，連脂粉都掩不住的白。
我終於上前扶住小姐。
小姐哭了，哭得比前幾次我見到的都還要慘，但她卻沒哭出聲來，連哭都是壓抑的。
大顆大顆的淚在眼眶裏先聚攏然後再一粒粒地落下來，像是化了的冰，一顆顆掉下冰水。
可小姐的淚卻是滾燙的。
小姐不說話只是哭，我呆傻只能陪著小姐哭，我哭出了聲音，又粗又難聽，聲音終於喚起了小姐。
小姐捏著我的衣角，她問我：“阿靈，你哭什麽？”
我也不知道哭什麽，只是想哭，半晌我停了哭聲，問小姐，“小姐，您的手酸不酸？”
小姐一下子楞住，笑出聲來，總算是不流淚了。
她說，“傻阿靈。”
但我覺得小姐才是最傻的。
“小姐不要喜歡蘇公子了好不好？”我央求道，小時候阿娘就與我說過，若是一個姑娘總是因為一個男子哭，那男子定不是個好的，所以我搖著小姐的手求她。
“好啊，”小姐點點我的頭，“不喜歡了，我聽阿靈的話……下月，下月我便不喜歡他了。”
“好。”我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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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府醫又來了幾次，出門都是搖著頭走的，老爺和夫人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我站在門口望著那支臘梅。
它開得可真是鮮艷啊。
單這伸進來的一根枝條便這麽好看了，也不知道整棵樹有多好看。
自上次蘇公子來了一次後他便沒再來過了，但小姐卻再沒提過他。
可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小姐還是聽到了些流言，他們都說蘇公子要與陸姑娘一同走。
離開江南，去塞外。
塞外啊，我也沒去過，也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
我轉頭問小姐，“小姐，塞外是什麽樣子的啊？”
小姐抿唇笑了下，只是那張臉愈來愈瘦了，襯得那雙眼睛便越發大而亮，不過仍舊漂亮。
“塞外是離這裏很遠的地方，我也沒有去過，但我看書上說那裏有無盡的風沙，有許多奇珍異寶，是個很漂亮很好的地方。”
“那小姐您想去嗎？”我問。
小姐的眼神好像落魄了些，“我不想去。”
“哦。”
“江南多好啊，我喜歡江南。”
我點點頭，我也覺得這裏很好，只要有小姐的地方，我都覺得很好。
“阿靈，你說蘇伯父會不會打他？”小姐又問道，但不待我回答又自顧自說道:“肯定會的，蘇伯父一直想讓蘇蘇安下心來接他的鋪子。”
“那小姐我幫您問問？”我覺得自己好像聰明了一回，向小姐笑著說道。
這次小姐猶豫了，最後她還是搖搖頭。
她說:“算了。”
我又“哦”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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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草長鶯飛。
墻角邊落了些臘梅花，黃色的花朵早就變得枯萎而又幹黑。
那個長臉丫鬟灑掃著青石板磚，只能聽見她掃帚在地上“嘩嘩”的聲音。
“餵，阿靈，你在偷懶嗎，”她問。
我沒答她，她可真煩人，我想。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
我好想小姐。
可是小姐不在了。
小姐在上月就死了，聽說那時候蘇公子一心想去塞外，想跟著陸姑娘，可是就在他們要走的那日，小姐不行了。
蘇公子終究是沒和陸姑娘走成，蘇伯父以命相逼，若是他今日走了，他便將所有產業全送給旁人，再喝下一包耗子藥去找他夫人去。
蘇公子答應了，他告別了陸姑娘，回府才發現隔壁的陸府似乎有很大的動靜。
我依舊是站在屋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臘梅樹枝。
蘇公子跑的飛快，我看見院前飄過一道身影，然後我的面前就站了一個人影。
“阿逍……怎麽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我楞了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小姐的名字，我扭過臉不想回他。
但蘇公子好像也並沒有在意我的回答。
我低著頭看見蘇公子顫抖的手，然後我擡頭問他:“蘇公子，你這是在擔心小姐嗎？”
蘇公子看我，他的臉色很不好。
他不知道我問這話什麽意思，但還是回答我了，他說“是。”
我說了句“哦。”
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問問。
不久後老爺先出來了，他臉色很沈，眼角紅得很，出來時看了眼屋外的蘇公子沒有說話。
蘇公子看著老爺半晌沒有開口，模樣像是膽怯，我悄悄擡眼看他們。
老爺說:“你不是去塞外了嗎？”
蘇公子答:“沒有去。”
“阿逍她……怎麽了？”他猶豫著問出這句話，卻沒有擡頭看老爺。
這次老爺沒有回答，他再次入了屋內，蘇公子楞了下跟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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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藥味很濃，裏面還摻了絲血氣味道，我很熟悉，但我見到蘇公子擰眉的模樣，他好像很難過。
我站到床角，夫人正坐在床邊握著小姐的手，她的臉上有淚，可小姐一直都是笑著的，看到了蘇公子進來好像也沒什麽變化。
“阿娘，別難過了，我會好的。”小姐說道，可是她的聲音卻是又弱又啞。
我的臉上也突然濕了，原來我也哭了，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小姐這次好像是真的不行了。
我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小聲地抽泣著，但沒人責罵我，因為屋內的人都在哭。
因為小姐在說完那句話後便松了手。
小姐死了。
那日太混亂了，我被那個長臉丫鬟拉了出去，整個袖角都被我哭濕了，我看見小廚房的那些丫鬟也哭了。
後來幾日我們便安排整理小姐的閨房，沒了小姐的吩咐，我又變成了那個傻阿靈。
那些丫鬟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他們讓我收拾屋子，我整理著小姐的書案，上面有幾本冊子，我鬼使神差地翻開了其中的一本。
我認字認得不少，小姐也曾經誇過我聰明，我看見那書封上沒有寫字，裏面都是圖畫。
下面有小註:塞外風光。
其餘幾本也是塞外的介紹和游記，上面的紙張有些皺了，有些字跡也被暈開。
我想，或許小姐也是想過去塞外的。
我忽的又想起一件事，之前小姐去寺廟求佛時，蘇公子已經遇上了陸姑娘，不過他們的相逢似乎並不太好，陸姑娘家中是走鏢的，那些日子蘇公子受了傷，小姐帶我去探望過他，之後便去了寺廟。
小姐不在後，我反而開竅了許多，我想，小姐一定是很喜歡蘇公子的吧。
可惜現在我也問不了小姐了。
我垂下眸子，將書案整理幹凈，今天是這月的第一天，小姐現在已經不喜歡蘇公子了。
原來小姐真的從沒有騙過她，說不會再喜歡蘇公子了，就真的不再喜歡了。
只是，這不喜歡的代價好像太大了。
*
陸府只有小姐一個姑娘，明明小姐也只有那麽丁點兒大，但好像府上一夜之間就空蕩了許多。
今日老爺和夫人將我叫去了，他們問了我的名字，我與他們說了，“我叫阿靈，小姐說是鐘靈毓秀的靈。”
老爺和夫人的眼角像是一下子就紅了，我做不出表情，但總該是難過的吧。
他們是問我要不要走，離開陸府，去嫁人。
我搖搖頭，“不要。”
我要留在這裏，小姐在這裏。
心裏漲漲地難受，老爺和夫人沒再說什麽而是揮揮手讓我先下去。
後來我又聽到那個長臉丫鬟他們在聊天，他們說老爺要棄了這邊的家業回鄉。
人至中年卻突然喪女，這種打擊對他們實在太重，連鬢角都白蒼了許多。
陸府逐漸蕭條，細長翠綠的柳枝亂拂，我離開的那日看見了蘇公子。
陸府與蘇府只一墻之隔，可除了之後小姐喪禮的那日蘇公子來過一次後就再沒踏入過陸府一步。
是難過嗎還是害怕？
我不知道。
蘇公子的眼睛黑黝黝的盯著門口的馬車，上面是青綠色的穗子，那是小姐在時編織的。
老爺看了他一眼便再沒給他任何目光，他又問了我一遍，“阿靈，真想好了？要與我們一同走？”
是的，我要與老爺他們回桃花村，那是小姐祖上的地方。
我輕輕點頭，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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