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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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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信

第二天葛紅玲也來了,她還是大隊的團支書呢,也想在自己村裏弄個養豬場,張大虎叫上村上的會計,四個人核算了一遍,一個不大的養豬場,最少需要八千塊。

張大虎的臉皺成一團,愁的。

張營村有一千來人,也不小了,村上居然為八千塊發愁,可真夠窮的,葛紅玲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村才三百多人。

小慧對著設計圖,又是一番更改,最後,幾乎成了全人工的養豬場,還是需要四千八。

機械可以用人工代替,電器可以用牲畜代替,可是這水泥鋼材是絕對不能更換的,不然,沼氣池漏氣,可就白建了。

張大虎有些垂頭喪氣的,皺著眉頭問會計:“能不能想想別的辦法?”

會計搖頭,他就是一個會算賬的農村人,能力還不及張大虎呢,不然,就成他是支書了。

小慧插言:“可以貸款啊!”

“萬一失敗了呢?”會計和張大虎異口同聲。

小慧想了想:“張支書,你這樣想啊,要建起一個這麽大這麽好的養豬場,是不是咱們縣的頭一份?”

“是,連縣裏都沒有機械化養豬場。”張大虎肯定道。

“咱們做好設計和計劃,你帶去公社,公社領導肯定支持吧?”

“那是肯定的。”

“他們手下出了先進,是不是很有面子?臉上貼金的事兒,還不迅速地報到縣裏?你說,他們會不會幫忙,給撥點款什麽的?幾千塊,咱們洗幹凈糧囤也沒有,縣裏難道也沒有?”

張大虎和會計兩眼炯炯的看向小慧,異口同聲地道:“還可以這樣啊!你可真聰明。”

“所以,我猜想,為了能成模範呀,典型呀,上級肯定讓你弄成機械化的,這樣,我們就達到目的了。”

張大虎和會計翹著大拇指,連聲說:“高明!”

高紅玲見自己的男人,這麽誇另外一個女人,心裏有點酸酸的,但她是個大氣的女孩子,並沒有說什麽,皺著眉頭盤算,自己村裏該怎麽辦?想了半天也沒轍,就問小慧,那你說我在我們村裏也想弄一個,沒錢怎麽辦啊?

“紅玲姐姐,你可以弄個小的嘛,就用團支部的名義弄,然後呢?寫個文章,發到報紙上,寫你們的各種困難,說不定全省人民都來支援你了呢,到時候有錢了,還弄個大的呢。”

葛紅玲笑得花枝亂顫,拉著小慧:“好妹子,姐姐要是成功了,就讓你天天吃肉,吃個夠。”

張大虎這人,是個能成事的,第二天就去跑貸款了,銀行那邊極難說話,最多才給三千塊,實在讓人無語。他又去找公社,公社沒錢。

張大虎回來之後,也沒有埋怨小慧,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將大隊留的糧食全賣了,還面對大隊的社員,把大隊轄區長的大樹都賣了,終於湊了六千塊錢,趁著農閑,帶著人開始建豬場。

時下的人文化水平都不高,小慧的圖紙沒人看得懂,就是給他們講,也得三番五次的,所以小慧也特別忙,每天一睜眼,就有好多的事情,晚上,頭一沾枕頭,就呼呼睡著了,早上天還沒亮,就有人等著她指點,小慧困得走路都能打盹兒。

這樣也有好處,她就沒時間想謝長風了。

張大虎按照小慧的主意,頻繁去公社匯報工作,期間,自然少不了訴苦,公社書記實在過不去,批了兩百塊,還給張大虎訴苦說:“公社也沒錢啊,真的是不得已。”

但為了樹立典型,王宏圖給縣裏匯報了此事,縣裏領導特別高興,當即開會研究,批了兩千塊。

錢差不多了,可是沒有水泥,也沒有鋼材,張大虎去找公社書記,公社書記說,他向上級打報告了,縣裏也沒有,他沒法解決。

小慧想起了吳專員,咬牙帶著張大虎去找他。

吳專員不是那麽好見的,小慧和張大虎在地區一個小招待所住了兩天,才打聽到吳專員要到靠汾河的幾個縣檢查防汛工作情況,他倆跑到河堤上,蹲了一天,才在吳專員回程時堵上了人。

吳專員看到小慧,表情很覆雜,但卻沒說什麽,小慧以為他生氣了,歉意地低下了頭:“對不起!”

“唉——”吳專員嘆口氣,小慧不懂他為何這樣,想不通,就沒多想。

張大虎在大領導面前,戰戰兢兢地,好容易才把話說清楚,吳專員是個好領導,皺眉想了一下:“我可以幫你給地委打報告,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批下來,要不,你跟我走一趟,敢不敢?”

“敢!”張大虎咬緊牙關鼓足勇氣,來了一個軍禮,他這是腦袋宕機,只剩本能了,沒想到,吳專員也是半輩子都在軍隊過的,見他是退伍軍人,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年輕人了。

吳專員找的地委領導也很和氣,見大虎這樣普通的農村支書,心懷家國、迎難而上,很是高興,當即答應調撥足夠的水泥和鋼材,還給省裏打報告,希望省裏的國營農場讓給張營養豬場一些種豬,沒有大的,給小豬仔也行。

張大虎給領導介紹了黃粉蟲是什麽東西,有什麽作用,以及豬吃配方飼料,生長速度增加一倍還多的事情。

這個時代,國家很貧困,領導為了改善老百姓的生活,號召農村人養豬,不知想了多少辦法,無奈人都沒吃的,拿什麽給豬吃?豬肉一直沒有滿足人民需要。

聽說黃粉蟲吃野菜,曬幹磨粉作飼料,能促進豬發育生長,領導的眼睛就亮了:“這可是大好事啊。”

大虎說:“我們沒有黃粉蟲的種,我也是聽一個上海知青說的,這個困難,領導能不能幫忙解決?”

“哦,上海那邊就是先進,我們這邊——,唔,打報告看看國家能不能調撥一些。”

“或許,咱們的農校有呢。”吳專員提醒道。

領導立刻讓秘書打電話到地區農校,農校的領導回覆說,他們沒有,但省農學院有,並且,省農學院還有人研究配方飼料,效果的確不錯。

吳專員說,他過兩天要到省裏開會,務必讓省委領導幫忙解決一下,張大虎十分高興。

張大虎回到張營沒幾天,農學院居然派了一個技術員來了,帶了一小盒子黃粉蟲,還負責培訓飼養員,小慧因為有文化,被張大虎分派去學習。

不久,水泥鋼材也到了,而且,這還是國家支援的,不要錢,把張大虎高興壞了,小慧趁機建議,在豬圈邊上,修個洗澡堂,這樣,可以利用沼氣,反正,洗澡水還能洗豬圈,也不浪費。

張大虎算了一下,錢還夠,就拍板了。

很快,沼氣池、蓄水池就建好了,張大虎手上的錢也花得一幹二凈。

省裏給了兩頭大的種豬,還有一群小豬仔,張營大隊的養豬場就開張了。

還好,省裏領導想的周到,讓技術員教小慧科學養豬,除了怎麽配飼料,還給了簡單的防病治病方法。

青山公社也有獸醫站,獸醫站的工作人員,也來養豬場跟著學,人家是內行,比小慧學得好得多。

小慧暗示張大虎好好對待獸醫,人只要來張營,就送點蔬菜、果子什麽的。後來,獸醫果然有事沒事就來轉轉,養豬場就沒有發生過大的疫病,每次都剛有問題,就給壓下去了,讓人省了很多心。

為了養豬,張大虎按小慧的意思,用建養豬場剩下的材料,又擴建了村裏的榨油坊、粉坊,豆腐坊,就為了收集豬飼料。

張營養豬場被公社當成典型報到縣裏,縣裏領導來考察,見沒錢買豬仔,就批了貸款一千塊。

一頭普通小豬崽,也就幾塊、十幾塊,一千塊錢,張大虎把方圓二十裏內的小豬都收購了,弄了九十多頭,這下,養豬場才算是有點那麽個意思了。

葛紅玲的養豬場沒弄成,公社為了全力支持張大虎,特別批準他兩人結婚,葛紅玲嫁過來之後,事事爭先,最後,順利地當了養豬場的場長。

張大虎聽公社書記這麽安排,很是不安:“養豬場於小慧出力最多,讓紅玲當場長,不合適。”

“怎麽不合適?葛紅玲是黨員,先進工作者,於小慧怎麽比?就她那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當場長誰能放心的下?就是你老婆,我都擔心她精力不夠,豬場辦不好呢,你別想東想西的。”

張大虎給小慧說的時候,還很擔心她鬧情緒,沒想到小慧笑嘻嘻地:“我就喜歡養黃粉蟲。”

張大虎松口氣,他兩口子很內疚,對小慧很好。

秦站長過幾天就來一次,見小慧過得並不差,終於松口氣。

養豬場終於走上正軌,小慧剛剛能松口氣,郵遞員過來,送給她一封電報。

葛紅玲有空就來找小慧,還幫她養黃粉蟲、配飼料,美名其曰是來學習,和小慧的關系處的很好。

“上海來的?你家啊,快看,有什麽急事。”葛紅玲很熱心。

“我媽媽都過世了,上海沒有親人的。”

小慧一邊說,一邊打開信封:“外婆病危,速歸!”

“你外婆還在呢,還說沒有親人。”

小慧沒解釋,外婆是母親的養母,是個貨真價實的資本家姨太太,她自己的親生女兒死了,為了維護女兒和未婚夫的親事,認了女兒的貼身丫鬟,就是小慧的媽媽做養女。

外婆送小慧的媽媽去學校讀書識字,兩年後又陪了嫁妝讓她出嫁,但從小就是丫鬟,小慧的媽媽性格懦弱,丈夫根本看不起她。

沒多久就解放了,小慧的媽媽因為識字,在火柴廠找了個出納的工作,那個渣男丈夫每天游手好閑,要她養,還家暴她,小慧原本有兩個哥哥,都因為渣男把媽媽錢胡花了,沒錢看病,發高燒死了。

小慧一歲的時候,渣男父親跟著親戚走了,她才得以養大。

外婆解放前有一間裁縫店,她也喜歡做衣服,解放後響應政府號召,帶著裁縫店入了合作社,剛開始上班,她還挺努力,時間長了,矯情勁兒就上來了,今兒這裏不舒服,明天那裏不舒服,合作社的領導一研究,讓她提前退休,每月有幾塊錢退休金,剛開始,裁縫店還有分紅,後來,分紅被取消了。

手裏沒錢,外婆後悔了,又想上班,無奈已經來不及了,好在她手頭還有些積蓄,仔細點日子還過得。

小慧小時候,媽媽病了,不得不求外婆照顧她,外婆勉強答應,每天面對小慧這樣乖巧可愛孩子,慢慢有了一點感情,小慧媽媽病好了,帶小慧走,她還有點舍不得。

作為一個好逸惡勞的資本家姨太太,當然不會攬事兒,她只偶爾拿點吃的看看小慧,有時候把自己穿的舊衣服中,顏色鮮艷的改小給小慧,盡管衣服都有些褪色了,也磨毛了,但質地很好,穿著也得體舒適,是小慧童年不多的開心事,所以,外婆拍電報過來,小慧就想回去看看她。

做了決定,小慧又發愁了,平時,飼料都是自己配的,她走了,養豬場怎麽辦?還有黃粉蟲誰來養?

“你放心去吧,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我都學會了。”葛紅玲是個聰明女人,小慧是上海知青,萬一返城了呢?她早就備了後路。

小慧放心了,坐上葛紅玲開的拖拉機去了火車站。

小慧沒想到,她上了火車幾個小時之後,就有一個日思夜想的身影,在火車站的月臺上出現了,謝長風滿面風塵地來到青山農機站,秦站長陪他來了張營村,得知小慧去了上海,兩人捶胸跺足,仰天長嘆。

謝長風還要趕火車,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日思夜想,為你憔悴,沒想到竟然會這麽錯過……

小慧到上海五天後,老太太去世了,料理完後事,工廠的人把房子收了,小慧沒辦法,只好把老太太留下的幾件家具,放到寄賣所賣了。

都是很普通的桐木家具,也不值什麽錢,一共才賣了三十三塊。

老太太給小慧留下一個小梳妝盒,這是金絲楠木的,上面嵌著綠松石與和田玉排出的花紋,盒子裏有一塊英格納手表,一條金項鏈,這些年她坐吃山空,手裏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項鏈和手表是她的門面,這才保留下來。

還有一包袱衣服,小慧打開看了看,全是女孩子穿的,從小到大,特別精致,放了好久了,依然有絲綢美麗的光澤,估計是她親生女兒的衣服。

小慧沒舍得把衣服扔了,就和梳妝盒都背著,返回青山公社。當她從紅嶺手上接過謝長風留下的信箋,懊惱地直敲自己腦袋:“上天為何這麽折磨我——”

一百多天強自壓抑的思念,在此刻就像破堤的洪水,一發不和收拾,她的眼淚,也如思念一般,熱騰騰的,滾滾而下。

一開始,葛紅玲嚇壞了,隨即,她溫柔地摟住小慧的肩頭:“妹子,他來了還不好嗎?有這麽出色的男人喜歡你,你可真幸運。”

小慧正哭得頭昏眼花、全身無力,聽她這麽說,又頗覺欣慰,經過後世那薄情寡義年代的熏陶,小慧更珍惜眼下這個時代謝長風的濃情重義。

小慧終於停止哭泣,葛紅玲把她送到宿舍裏,自己去餵蟲子。

小慧關了門,打開信:

“小慧,你好嗎?

離開你的這些日子,我非常想念,想死我了,我給你寫了很多信,可是你一封也沒有回,我要去武漢,改了車次繞道看你,沒想到我們這樣也能錯過。

秦站長和葛紅玲都說你一直很想我,並沒有收到信,我心裏還好受些,重新給你留了地址,希望從此以後我們能互相通訊,互訴衷腸。

我在北京挺好的,爺爺請人給我補課,打算明年開春,送我上大學,我想學畫畫,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給我來信,沒有你,我活著也沒意思。

謝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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