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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七星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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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七星巖

咚、咚、咚。

像是什麽撞著木頭的聲音似遠似近地傳入耳中, 伴隨著委屈的嗚鳴聲,似有若無的香流淌在鼻腔中,叫人沈沈地舒展在溫暖的軟塌, 頗有一種不願清醒的愜意,可那委屈的嗚鳴卻越發重了起來。

長明在沈沈睡意中不斷辨認,終於想起這委屈的嗚鳴屬於她的雪寶, 緩緩睜開眼,楞看帳頂片刻,披衣尋著委屈的嗚鳴聲打開闔著的窗。

窗一開, 雪寶便嗚嗚咽咽地撲進長明懷中, 長明倏地楞住。

渾身雪白的海東青, 頭上裹著綁著粉玫瑰花的紗布, 脖頸上掛著瑰麗的紅寶石項鏈並著一串粉玫瑰花與香草編成的小花環,更甚的是,兩只撲騰的爪子上還各綁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和粉玫瑰花,整個一珠光寶氣粉粉嫩嫩,哪裏還像只白玉爪。

雪寶身上的花草將長明的雪色長裙浸染出一片瑰麗顏色,長明有些無措地抱住雪寶,不住輕撫,待雪寶安靜下來, 才恍然想起,她如今是在長孫曜長壽宮的寢殿。

長明回身望向垂帳掩著的軟塌,榻旁幾案疊放著十餘本奏疏, 但並沒有長孫曜的身影, 他原不是在她身旁嗎?難道在她睡下後, 去別的寢殿了。

“你竟睡得著。”

鬼繆陰冷的聲音幽幽從身後傳來。

長明回身,只見鬼繆不知何時蹲在了窗臺。

鬼繆冷著臉向長明挑眉, 面上猙獰的長疤在昏黃的燈火下,竟柔和了幾分,烏發泛著幽藍,往日裏慘白的臉這會兒也不那麽白得瘆人了。

他皺眉好笑看長明懷裏的雪寶,東宮真是滑稽啊,慢慢說道:“都帶著人-皮,到底長什麽樣不知道,武功很高,其中有兩個不在你我之下。”

他又不甘補充道:“在你我之上。”

長明一頓,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鬼繆說的是什麽。

鬼繆問道:“你知道是誰?”

只說武功,能到這個境界的,整個大周都沒有幾人,如果恰好在自己認識的人中有這等武功者,不難猜出來,他見長明神色漸凝,似乎是想到人了,但看長明這模樣,大抵那人身份很麻煩,都能叫她覺得麻煩了,他不免好奇。

長明卻沒有說。

鬼繆心裏雖不爽快,倒也沒有揪著,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那人還會再出手,他總會知道是誰的。

“我說你。”鬼繆神色帶了幾分好笑,將長明上下打量一遭,又冷笑道,“閱兵樓燒完了,景山有大批人馬動靜,你都不知道?”

長明果然意外,錯愕看鬼繆。

“一夜殺戮。”鬼繆瞇起眼好笑再問,“你沒有聞到?”

長明錯愕道:“什麽?”

鬼繆深嗅了一口殿內溫暖的空氣,撲散鼻尖的暖香,目光又落在雪寶身上幾瞬,了然:“原來如此。”

他往窗臺旁邊靠了些許,令院中寒涼的秋意撲進殿中。

山間涼風,花草清香間,摻雜著似有若無的血腥。

長明怔了幾瞬,愕然向鬼繆。

鬼繆指著長壽宮,又指隔壁睢寧宮,道:“從昨夜到現在,總共四批人。”

他聳聳肩,惡劣地笑:“至於叫太子殺了多少,我可沒細數,但這地都洗了好幾遭了,景山之外不清楚,我怕我出去還沒探個腦袋就叫人亂箭射死,不過、”

他皮笑肉不笑,又冷道:“你覺得圍困景山大概需要多少人。”

長明緊皺眉看他。

他攤手,還是一臉無所謂:“想不明白,可以問你的太子。”

這話多少有點揶揄,鬼繆扯著唇角冷笑,並沒有避開長明的白眼,又幽幽道:“廣德殿血腥味很重,和這裏不一樣,那裏外面不洗地,人倒是很多,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長明隱隱想到些什麽,怔怔問:“什麽意思?”

鬼繆嗤笑,冷聲:“太子現在,在廣德殿。”

*

天方見白,蒼白的日光透過雲層山霧,候在殿外的人身上籠上一層單薄淒清的蒼白,華殿檐下的宮燈輕晃,燈火與晝日光輝融在一處,漸漸失了存在。

廣德殿外一方慟哭一方死般的沈寂,韓清芫立在陰影中,看著那些磕得頭破血流哭嚎的罪臣家眷,昨日這些人還是京中世家重臣,不過一夜,皆為階下囚。

方家昔日那位光彩耀人頗有些扯高氣揚的貴夫人,如今沒有半分體面可言,慟哭不止狼狽至極。

她生出幾分抵觸情緒,不喜歡這些,移開視線不再看這些令人窒息的羈押,驀然卻見蒼日薄霧間,一身素裙的女子隱在琉璃明瓦之後,身旁立著名藍發面有刀疤的陰冷男子,山風拂動長明披下的長發,她籠在朦朧的光影間清清冷冷,不甚真實。

她愕然垂臂,稍稍傾身。

韓夫人同是發現長明的現身,面色一凝,抓著韓清芫凍得發僵的手臂,阻了韓清芫奔向長明的動作,四下眾人並未發現隱在暗處的長明。

韓夫人低語:“別出聲。”

被押解的罪臣家屬中,有個年輕婦人突然掙開親衛,瘋了似吼叫,又叫親衛捂住嘴拖下,悲戚哭嚎斥罵變成辯不出字音的嗚咽,從婦人掙開親衛到再被擒住,也不過幾息。

韓清芫僵立,她少在京中,並不認識這個婦人。

“是重家人。”陳見萱的聲音極輕響起,卻並沒有細說那是重恕的妻子。

韓清芫愕然看向陳見萱,陳見萱沒有再同韓清芫說話。

驀然吱呀一聲,廣德殿殿門緩緩打開,陳見萱遙看過去。

長孫無境黑臉闊步而出,沒有在此停留片刻,緊接著,宮人讓出的甬道間,慢慢走出身著雪色太子朝服的長孫曜。

四下眾人垂身,恭敬叩首行禮,高呼太子殿下千歲。

韓清芫再偷偷回頭看向琉璃明瓦處,那處已沒有了長明身影。

姬神月在無人註意的偏殿,若有所思看著長明消失之處。

*

殿內靜謐,只餘刻漏滴落之聲,一方青色簾幕將殿內分隔,宮人低首無聲侍奉長孫曜更換衣袍,薛以跪立案旁,重點一方香篆。

刻漏滴過四刻鐘,姬承釗神色凝重望向簾幕之後,長孫曜收臂轉身,薛以垂身而起,打起青色簾幕,長孫曜面無表情緩步而出。

姬承釗姬珩二人退而行禮。

一丈寬三丈長的景山十裏山河圖懸掛於殿。

與此同時,陳炎快步入殿,執手行禮稟告:“啟稟太子殿下,已至七星巖。”

宮人執標定於七星巖。

長孫曜神色冷漠,倚坐圈椅,冷看景山十裏山河圖,七星巖之下是激流瀑布。

長孫曜手執箭標,分別擲於激流之下左右兩岸,又擲箭標與七星巖西面深林。

陳炎看罷低首行禮,立刻謄寫密令。

姬承釗看長孫曜暫且停下片刻,這方才敢上前,再行禮道:“閱兵樓之案,太子殿下的決斷太重了,請太子殿下息怒,將此案移交三法司審理,再定。”

縱然涉事官員難逃幹系,但恐有無辜者,對於那些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就這樣被送上刑場,不公。

那死在長孫無境手底的工部小官何其無辜。

閱兵樓之亂,歸根究底,是在長孫無境,是在父子爭奪。

長孫曜神色一凜,乜向姬承釗:“這是那些蠢貨在孤面前無禮的謝罪。”

陳炎這方寫罷密令送出,聞此沈默,其實長孫曜上閱兵樓時,所決斷的是將閱兵樓之事交由三法司徹查,他回想廣德殿那哄亂互相推諉的臣子,不置評價。

那些人明明是爭命,卻忘記長孫曜的喜惡,在長孫曜面前如此無禮不敬,才導致都送了命。

姬承釗神色凝重,懇切再請:“還望太子殿下心懷仁德,不以喜惡決斷此事,不放過一人,也絕不枉殺一人。太子殿下,即便世人畏懼您的權勢,但人心是無法掌控的,您真的不在意後世將如何評價這永安三十一年大閱所生的慘案嗎?”

長孫曜冷冷看他:“只要那個位置上是孤,就沒有人可以評論孤的所作所為,孤的一切於世人來說都是恩典,是他們該敬重的無上至尊,孤是天下之主。”

“姬承釗。”

姬珩聞此失色,趕忙上前行禮叩首請罪:“請太子殿下息怒,寬恕父親的無禮。”

長孫曜未理睬姬珩,只向姬承釗再道:“今日廣德殿認罪者,沒有無辜之人,閱兵樓是他們的罪,對孤的無禮,亦是他們的罪,孤為君王不為神佛,無需寬恕任何一人,只要他們認罪俯首即可。”

“父親。”姬珩小聲懇求輕喚姬承釗。

姬承釗心猛地往下沈,望著姬珩,到底是低首垂身跪下:“臣失言,請太子殿下降罪。”

長孫曜收了視線,覆又看向景山十裏山河圖,卻是冷淡開口:“你們接下來回去歇兩日。”

姬珩這方身形稍松,看一眼姬承釗,眼神懇求,姬承釗低眸。

兩人叩首謝恩。

“是,謝太子殿下恩典。”

姬承釗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出來的,他回身望向身後冰冷的宮殿,姬珩沈默著,輕輕碰了碰姬承釗的緋袍。

“父親。”

姬承釗回神,兩人退出長壽宮,但行百餘步,驀然聽得一道輕喚。

“姬丞相。”

姬家父子二人齊齊一怔,回身看去。

長明一身素裙,緩步走向二人。

*

外間行禮聲驟然而起,長壽宮內跪地請罪的一幹人如蒙大赦。長孫曜眉眼柔和下來,倚案望向殿門,長明神色平靜緩步而入。

原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雪寶看到長明,驀地一聲輕快的歡叫,猛地飛撲向長明,長明目及雪寶濕潤的眼眸很是一怔,環抱住發抖的雪寶,頗為不敢置信看長孫曜。

長孫曜起身向長明走去,解釋:“孤不曾對它做過任何事。”

長明輕撫雪寶柔順潔白的長羽,蹙眉看他。

長孫曜當真覺得委屈,低眸看一眼瑟瑟發抖眼眸濕潤的雪寶,道:“除了這花環寶石是孤賜予的,其他一幹孤都未做過,至於這只胖頭鷹為何縮在角落一副可憐模樣,孤當真不知情。”

他說完話,眸色一沈冷看雪寶。

雪寶縮回腦袋,往長明懷裏蹭個不停,長明懷抱雪寶皺眉看他,她倒是明白了雪寶為何這個模樣,長孫曜目光倏然柔和下來,移開視線,長明偏過臉看向跪首的飲春一幹人。

“都先退下吧。”

飲春等人謝恩,悄聲退下。

長孫曜隨長明落座,目光落在長明單薄的素色長裙,取羅漢床上大袖為長明披上,溫聲:“怎麽沒有在寢殿好好休息?”

長明懷抱雪寶,半跪在羅漢床,直起身打開窗子,將雪寶輕放在窗臺。

“我醒來的時候你不在,所以去見你了。”

長孫曜一默,道:“孤在這一刻才見到你。”

長明唔一聲,推了推雪寶柔軟肥胖的身體,低眸輕聲哄雪寶:“乖,去院子裏玩,我就在這,別碰溫泉。”

她指向外間叢叢堆疊開得正盛的花,再道:“去那玩。”

雪寶靠著長明蹭了蹭,隨後聽話飛向那叢叢艷麗的花草,長明見雪寶鉆進花草中方闔窗,她低下眼眸,這方回了長孫曜的話。

“我看你方在忙,所以沒有打擾你。”

長孫曜神色微變,看著她陷入沈默,在想她說的忙。

“什麽時候的事?”

她擡眸看向他,答:“卯正兩刻,廣德殿。”

長孫曜烏眸波瀾四起,望著她一時沒有回答。

長明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再道:“長壽宮沒有失職的人,我要出去,不想人跟著,避開他們並不是困難的事,你應當也明白。我昨夜睡得很安穩。”

良久後,長孫曜方輕輕嗯了一聲。

“我知道那些人令你很生氣。”

他亦誠實:“是。”

長明傾身向他,輕輕握住他的手,擡指輕覆他額間纏繞的白紗,目光溫柔疼惜地看著他。

“你有洞察人心的玲瓏心竅,你作為君王,應該明白普通人在面對你時的恐懼,是會令他們做出失禮之舉,倘若對他們再寬容一些,他們也會明白如何做才是更得體的,相對仁慈地對待庶民臣子,是作為君王該有的氣度,寬恕他們吧,長孫曜。”

她輕捧住他的面龐,緊握他的手,低語再道:“你將成為大周帝王,展示出一個帝王該有的氣度吧。”

長孫曜回握住她的手,一眼不移地看著她,問:“你想要的只是這個嗎?”

“是。”長明望著他,“我要你將閱兵樓之案移交三法司徹查,我不會要你放過任何一個有罪之人,但同樣的,我不也不願你枉殺任何一個無辜之人,我知道他們此生的仕途便到此了,但請以周律來定奪他們的未來。”

長孫曜柔順地靠著長明,攬她入懷,闔眸溫聲:“只是這樣的小事而已,有什麽不可以呢。”

*

姬承釗父子焦急不安地候在廊下,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炎驀然出現兩人身前。

陳炎手執一卷,遞於姬承釗,正聲:“太子殿下有令,閱兵樓之案移交三法司徹查,涉案一幹官員暫且收押,三法司之內若有疏漏失職者,提頭來見,太子殿下將親審此案,由姬相統籌一幹事由。”

姬承釗驚向陳炎,接旨。

“臣領旨。”

*

“陛下!”

長孫無境握住刺入胸口的弩-箭,發顫的身體微微弓起,下一瞬,又一支弩-箭刺破冰冷的空氣刺入長孫無境膝中,長孫無境執劍半跪下,壓斷一截枯木。

諸贏面白如紙,飛身至前,回身一劍斷下一支弩-箭,掩下長孫無境避在巨石之後,看清長孫無境胸前弩-箭一滯,這分明是長孫無境的弩-箭。

他知道這個時候將弩-箭拔出,只會更危險,不敢輕舉妄動:“陛下?!”

長孫無境額角冷汗細密,顫按住弩-箭,任血汙淌下,垂眸啞聲:“不必管,走——”

諸贏焦心,急聲再稟:“陛下,前面至少還有三萬金廷衛,親衛不計,已經沒有路了。”

前方路被攔截,往前便是死路,可退一步亦是死局,若非長孫無境的玄衛拖著東宮影衛,他們還走不到這,他們這才到七星巖,要想走出景山十裏河山,靠他們手裏剩的這點人,根本不可能,京中援軍全被長孫曜攔殺,不會有援軍到景山。

難道他們真的只能……留在景山。

那方葉常青處理四五名追兵,滿身血汙至長孫無境身前跪下,急聲:“禁軍還剩四十人,臣還能帶人拖兩刻鐘,請陛下走西南棧道離開景山,南下傳東海軍。”

葉常青話音剛落,又有一軍回來稟告。

“稟陛下,西南棧道被炸,有兩隊人馬超千人埋伏,七星巖下左右兩岸,有大量弓箭手,至少在四千人以上。”

旋即又是一軍稟告:“景山十裏山河之外,有大批軍馬圍殺,是鎮南軍,無法突圍。”

長孫無境烏眸晦暗一片,突地冷笑不止。

諸贏顫聲:“陛下?”

長孫無境倏然擡眸,摁住輕顫的胸膛,強忍著痛意收了手上的力,將箭頭從血肉中拔出,扶劍而起。

葉常青諸贏執劍跪首。

長孫無境斂眸啞聲:“傳朕旨意,即刻返回景山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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