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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深宅酒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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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活了?

非常讓人摸不到頭腦的理由,不想活了就要滅掉自己的族嗎?

“這個理由……”鶴丸斟酌了一下,苦笑道:“真是嚇到我了呢,確定不是搪塞我的?”

“我說,你膽子可真大。”少女沒有做出正面回答,而是一邊幹活一邊對鶴丸說:“正常人現在不是應該逃跑嗎?你就不怕被我滅口……哦,你不是正常人,你是付喪神。”

沈默片刻,鶴丸緩緩開口:“你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怪不得。”少女恍然大悟,“剛才就覺得不對勁,你看著我的時候仿佛在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她頓了頓,仿佛不經意般問道:“那個人,是個什麽樣子的呢?”

“她是……”鶴丸忽然卡殼。

她有一雙比少女更溫暖的眼睛,她是他們的主君,然後呢?

其實關於白川信草的一切,他都不了解。

“吶,我覺得我應該是見過你的。”少女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笑了笑,“不是套近乎,是真覺得你很眼熟,不但眼熟,還親切,仿佛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她遺憾的嘆了口氣,“可惜,我應該是把你給忘了。”

“錯覺吧,我就不記得我見過你。”鶴丸瞥了一眼少女手中的鐵鍬,問她:“你這是在做什麽?”

“雖然我滅了自己的族,但總不能把他們扔在院子裏。”少女搖了搖頭,嘖聲道:“哎呀呀我真是個善良的人。”

“……我幫你吧。”看她費力的揮舞著鐵鍬,手指凍得通紅,神使鬼差的,鶴丸忽然說出這麽一句話。

少女楞了楞,喟嘆道:“你真是個好人啊……”她從工具間找出一把鐵鍬,扔給鶴丸。

有著經常在本丸挖坑的經驗,鶴丸的速度比少女快不少,在安葬死去的族人時,之前一直沒再開口的少女終於說話了。

“這個人,是花山源氏的家督。”她面對著一個個簡陋的墓碑,輕聲說:“他年輕時是個非常懂進退的人,這些年也不知道怎麽了,越來越急功近利。”

“這個人,是家督的小兒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小時候還是很討人喜歡的,會拉著我的衣角管我叫姐姐,後來大一點了,就會用石頭砸我了。”

“這個人,是家督的兄弟,喜歡在外面游山玩水,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伴手禮,他沒怎麽碰過家族事務,什麽都不懂。”

“這個人,是家督的夫人,性子很軟,丈夫和兒子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家人說什麽她都會遵從。”

“這個人,是花山源氏的長老之一,他很喜歡孩子,家裏的孩子們也很喜歡他,一見到他就祖爺爺祖爺爺的叫他。”

“這個人,是花山源氏的少家主,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小時候特別淘氣,有一次掀了吉田家貴女的市女笠,女公子父親的牛車堵在我們家門口,非要家督拿出個說法。”

……

一個人一個人的數過去,少女記著每個人生前的好與不好。

“忽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冷。”

少女抱臂打了個寒顫,擡頭問鶴丸,“我有酒,可以暖暖身子,你喝嗎?”

鶴丸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他離開太久了,應該回去了,主君和同伴們都在等他,可是面前這個少女看似挺活潑的,但是鶴丸總有一種違和感。

這種活潑更像是浮於表面,其實內心已經被什麽東西壓的喘不過氣。

鶴丸有點擔心她。

一壺酒,兩只盞,兩人坐在屋頂上對酌,少女仰頭將杯中物一飲而盡,又給自己續了一杯。

“你知道神明的詛咒嗎?”

初冬的夜空下,少女捏著酒盞的纖細手指像是失去了血色,白的透明。

“我們花山源氏,四百年前犯下過大罪,受到神明詛咒。”

“是我,是我替兄長頂了罪,是我替花山源氏扛了詛咒。”她敲了敲自己的胸膛,看上去有幾分醉意,眼神卻格外清明,“只要花山源氏還留有一絲血脈,我就會帶著記憶不斷轉世,歷遍人生之苦。”

“可是現在,我真他媽的後悔。”

“我答應了一個人,要替他守護花山源氏的血脈。我這個人,答應別人的事是一定會做到的。”她的眼眸中有水光一閃而過,“四百年鞠躬盡瘁,我盡全力不讓這個家族被時代的洪流沖散,最後換來的,就是這群白眼狼覺得我擋了他們的路,想把我抽魂封印。”

“如果是從前,我會用更完美的方案解決族裏的問題。但是這一次,我忽然不想陪他們玩了。”

“四百年,我真的累了。如果斷了花山源氏的血脈,我是不是可以自由了?”

少女仰起頭,手覆在眼睛上,指尖似有水跡,風一吹,冰冰涼。

她話音含糊道:“真奇怪啊,明明我都不認識你,還跟你抱怨了這麽多。”

鶴丸垂下眼睫,他沈默著看了一會手中酒盞,指尖在月色下,泛起玉石般溫潤的顏色。

“不是所有人都會忘恩負義,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投桃報李’。”

“也許吧。”

少女將手放下來,無所謂般的笑笑。

看她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鶴丸總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麽。

“你之前問我,我認識的那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是個什麽樣的人。雖然我對她的了解不多,但也能說出一些。”

鶴丸雙手枕在腦後,在屋頂上一躺,看著漫天星星,“她啊,很溫柔也很溫暖,是個不會被磨難蹉跎了鬥志的人,是個就算犧牲自己也要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是……”

他微微勾起唇角,嗓音清越,卻也無比溫柔,“是我們的驕傲。”

鶴丸側過頭,仿佛有無數星星掉進他鎏金色雙眸中,即使是深重的夜色,也無法湮滅他眼睛裏的光。

“這個世界這麽大,總會有人理解你,總會有人愛著你,孤單只是暫時,溫柔的人,一定會得到最溫柔的回報。”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你會成為和她一樣的人。”

少女楞住,隨後掩唇笑出來

她和信草一樣,笑起來時臉頰上會有一個小小的梨渦。

“那還真是期待呢。”

少女將一個信封從衣袖中拿出,“能幫我送一封信嗎?送到白川鄉。”

“誒,我還有事啊,你怎麽不自己送?”

信草轉頭看著院子裏的墳墓,沒看鶴丸。

“我還得處理好多事呢!死了這麽多人,聖上那邊怎麽交代?將軍那邊怎麽交代?和源氏有姻親關系的家族怎麽交代?還有很多很多……我不都得想好對策嘛。”

“好吧。”鶴丸嘆口氣,看來他是沒法準時回去了,“交給白川鄉的誰?”

“你直接說是平安京的信,那裏的人就明白了。住在白川鄉的也是我的族人,四百年前我驅逐了兄長,他們是我兄長的後人,只不過早已經改了苗字。”

“知道了。”鶴丸從房頂上站起身。

“對了?”少女叫住鶴丸,眉眼盈盈一彎,“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鶴丸遲疑片刻,名字就在嘴邊,張口就能說出,最終他卻改變了主意,“鶴,我叫鶴。”

“鶴先生,是吧?”

她在初冬的風裏微笑著擡頭看他,眸光溫潤。

“謝謝你。”

一線薄紅撬開天際,這一壺酒從午夜喝到天亮,也該到了停杯的時候。

鶴丸離開時向少女借了匹馬。

少女交給他的信就在他衣襟裏,貼著胸口的位置。下山時,他把信封拿出來,翻來覆去的瞧著,總覺得心中不安。

看過信封後,鶴丸又回頭看了眼已經隔出一段距離的源家宅邸。

“稍微看一下,應該沒事吧?”他輕聲嘟噥著,拆開了信封,“對不住啊,實在不放心,我就看一下下。”

打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伯家後人謹啟:

平安京之伯家今已不覆存在,家格由白川家主嗣。花山源氏時運已矣,朝中諸神祗官位,聖上及將軍意屬吉田神道,切記不可與之爭一時之氣。

盛極易衰,強則極辱,源平之爭已去三百載,平家教訓而今猶在。自此後,遠離政權,韜光養晦,專心修行。

眾伯家後人謹記,汝姓白川,吾死後,世上再無伯家。】

鶴丸心中一窒。

——吾死後,世上再無伯家?!

他忽然調頭,用最快的速度返回源宅,推開大門,“餵!你在嗎?”

回答他的,只有穿堂而過的風。

鶴丸的心一寸寸沈下去。

內院的墓碑靜悄悄屹立在風雪中,正對眾多墓碑的前廳裏,不久前還跟他分一壺酒的女孩一動不動,她斜歪著身子倚在墻壁上,雙眼閉闔,表情平靜,像睡著了一般。

鮮血從她脖頸上的刀口滑下,殷紅的顏色刺痛鶴丸的眼睛。

一張紙端端正正擺在她身前地板上,八個墨字,字字滲透紙背——

源氏信草,向天謝罪!

以死謝罪,這就是她要給聖上、給將軍、給源家姻親、給天下人的交代!

好一個交代!

鶴丸的拳頭狠狠砸向墻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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