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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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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合黎山的谷山城,在統歷十三年的秋,成為了一個絞肉機。

屍體、殘肢、血腥,無數人類自己釀就的慘痛,在這裏上演。

離谷山城東南方向,隔了四十五裏的地方,合黎山東南端的山脈處,一座由大齊民夫們修築的新城,初現輪廓。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

贏了戰爭,輸了實際籌碼的事情,在青史之上,比比皆是。

對於大齊朝廷而言,合黎山脈的山城一旦築好,讓大齊朝的軍隊在此紮下根基。此一戰,便算是大勝。

夕陽西下,殘陽似血。

站在新築山城的城墻頭,晚風吹得耶律肅的大氅,是烈烈作響。

“待咱們歸朝,就是功勞。”

耶律肅望向了堂哥耶律謙,笑道:“二兄,弟弟在此,提前為你賀喜了。”

“雙喜臨門啊。”

耶律肅嘴裏的雙喜臨門,是京城的家書寄來,原來安王嫡子耶律謙離京趕赴合黎山參戰時。京城的妻子蕭寶珠,是懷上了身孕。

如今,耶律謙摘得功勳,又將有麟兒降生。這不就是正應了,雙喜臨門嘛。

耶律謙與耶律肅並排而站。此刻,耶律謙的視線,一直註視著那輪帶著紅暉的夕陽。耶律謙的神情,是說不出的慎重,哪有半分的高興。

在聽得耶律肅的話後,耶律謙反而是嘆了一聲,道:“若可以選擇,我實不想回京城。”

“在這西北,在這合黎山戰場撕殺一生,也是不錯的結局。”

聽得耶律謙的話,耶律肅沈默了。

安王府的世子換人選,耶律謙從世子變成了一名普通的嫡子。

世子,是將來繼承安王爵位者。

嫡子,不過普通王府子嗣。這前程如何?還要自己掙得。

由天堂到地獄的華麗轉變,謙堂兄的心境,耶律肅設身處地的想想,也不由得同情一回堂兄啊。

“不多說了。”

“晚上,我請你喝酒。”

耶律謙似乎下了什麽決定後,轉身對耶律肅道:“肅弟,你不會因為二兄失去了爵位,便小看為兄吧?”

“二兄,你既請酒,弟弟自然必到。”

“那就好,那就好。”耶律謙大聲笑了起來,道:“咱們一醉方休,一醉方休……”

酉初,南京城,白馬寺。

明珠居於小佛堂,正準備寫了小半卷的佛經。

片刻後,她又擱了筆,到筆洗上。

“唉,也不知道肅表哥在合黎山,如今情況怎麽樣?”不曉得為何,明珠今天總是心底慌慌。便是提筆之時,氣也是靜不下來,難入寫佛經時的平息寧神。

最終,明珠拿了蠟盞,準備去小佛堂再念一會兒的佛經,祈禱一翻。

“如是我聞……”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直到將一篇經文誦完。

明珠才是起身。

似有所感,明珠右手提著蠟盞,左手拂過了小佛桌上的一對泥彩人兒。

“唔……”心口在瞬時,一陣的劇痛。

右手的蠟盞輕斜,白色的燭淚,滴在了肅表哥那個泥偶的臉上。待明珠緩過氣時,只看見整個泥偶面上,小半張臉變得模糊。

此刻,明珠顧不得其它,在把蠟盞擱到小佛桌上後。明珠是小心翼翼的解開了,她中秋節時系上的紅線。用謹慎的態度,明珠從錦盒中拿出了肅表哥的人偶,她抽出了帕子,一一仔細的把燭淚擦幹凈。

“嗚嗚……”

外面夜風吹響,好似一陣的鬼哭。

明珠嚇得握緊了手中的泥偶。

直到嘩嘩的雨聲急來,明珠驚醒過來。一切原來,只是一場秋雨啊。

望著窗戶,被雨夾風弄得嘩啦作響。明珠就著燭光,準備去鎖緊了窗戶。

只待起步前,又望了手頭的泥偶。明珠頓了腳步,她想把這個人偶擱回了錦盒中。

“唔……“

又是心口的絞痛傳來。

明珠疼得蹲下身,直到良久後,劇痛方歇。

似過了一場刑般,明珠的周身一陣的酸與麻,那是痛楚後的一種遲鈍。

待重新站起身時,明珠的手許是因為握久了,很自然的輕了輕。然後,後知後覺中,明珠見著肅表哥的泥人兒,“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望著脖頸斷掉,頭與身分開的人偶,明珠眼淚落了下來,整個人怔怔的立於當場。

在那兒站了多久,明珠也不知道。

直到蕭嬤嬤提著燈籠,來小佛堂尋明珠回廂房歇息時。明珠回過神來,一下子撲進了蕭嬤嬤懷中,無來由的痛哭出聲。

哭什麽?

痛什麽?

明珠自個兒也是說不清楚的。

佛寺,一個清凈之地。

明珠來時,沒帶了嫡母給她安排的丫鬟。她的身邊,只有真心愛護她的蕭嬤嬤。

“好姑娘,好姑娘……”

“哭出來,哭出來……”

“這世間的坎兒,過去了,想通了,一切就會變得好起來。”

蕭嬤嬤是過來人,在宮中廝混半輩子。所以,她沒多問什麽,只是默默撫了明珠的背,讓她能更加順暢的哭一個淋漓盡致。

戌時三刻,合黎山東南山脈的新築山城,侍衛軍左校尉營帳內。

血腥味,彌漫其間。

胸口一箭,擊中要害,註定活不久的耶律肅,眼神裏全是不解。他望著堂兄耶律謙,問道:“為什麽?”

“一個死人,是不需要答案的。”

耶律謙提著腰刀,走過去,冷冷的說了此話後,提刀直劈耶律肅的面門。

死之時,記憶將斷之時。耶律肅發現,他的腦海中,只閃過了兩張面龐。

“賢哥,對不起……”

“珠兒表妹,對不起……”

“我遵守不了誓言啊……”

身中一箭,再挨一刀。耶律肅不是神仙,他自然不可能再活。

大帳內,一具一具的屍首,除了耶律肅,自然就是他的心腹。這一刻,耶律謙依然冷靜的發話,對一同動手的屬下,交待道:“若走漏了一絲消息回京城,後果不肖本校尉多講,你們也當清楚。”

“檢查清楚,耶律肅的親衛,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諾。”耶律謙的屬下,人人行禮應道。

半刻鐘後,依然是那個血腥味十足的大帳,有親衛來報,道:“稟校尉,檢查過屍首,敵方親衛屍體差一人。”

“廢物……”

耶律謙的嘴裏罵了兩字,吼道:“追,無論如何,差的那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合黎山東南山脈的山城,在這一晚,上演了一場陰謀。

統歷十三年,十月桂花香時。

捷報早已傳遍了南京城。

在這月末,大軍搬師歸朝。

明珠沒等回來她的英雄,而是一個體面的英雄祭禮。

哭嗎?

明珠沒有落淚,許是因為,她已經忘記應該如何去哭。

只是寂寞的送著心上人,身埋了黃土。七七之後,明珠沒有回了魏國公府,而是與親爹蕭溫良深談一翻後,再度住進了白馬寺。

小雪,在冬季裏,夾雜著風雨,帶上了寒與冷。

外界的冷,可以用衣禦之。

心底的冷,又何排解?

臘月二十三的小年,魏國公府的馬車,來了白馬寺。

當明珠誦完經時,蕭嬤嬤告訴她,國公爺來了。

兩盞清茶,兩個蒲團。在靜室中,明珠對父親行了家禮,然後,才是默然坐下。

“父親,請飲。”

呈了茶湯,擱於親爹的桌前,明珠無喜無悲亦無怒的臉上,只是神情平和的說道。

“你大姐今日,會留家小住一晚。”

“咱們一家人,今夜能擺一桌子團圓飯。目下,尚缺你這孩子。”蕭溫良的話,有幾縷溫情,道:“不如,你且收拾一下,隨為父歸家小住幾日。”

家嗎?

親人嗎?

明珠恍然。

想想前一世,明珠是一個孤兒,她無父無母,亦無家。

今生呢,她有一個娘親啊,一個疼她的女人。可那是她的生母李氏。

魏國公府,在明珠眼中,更像是生父與嫡母,還有嫡出姐姐們和幼弟的家啊。她獨獨一庶女,在中間何等尷尬?

明珠心中暗想,許是嫡母樂意,她在這山間寺中,安靜的活著吧。

“我想給肅表哥念足了三年的祈福經,一千零九十五天。”

“女兒任性了,望父親成全女兒的一點子念想。”

“如此,女兒才能真正的解脫,這一段……”明珠沈默了片刻後,說道:“這一段過去。”

對於庶女的性子,魏國公蕭溫良算是看清楚了。這個他曾經不甚在意的孩子,是一個倔強的啊。

許是心中有一種不可言明愧疚,蕭溫良最終還是同意了,他道:“青春似水,如斯年華。為父只盼將來,你莫悔,你擔擱的這三年。”

“少女最美好的時光,就是花信之期。”

“明珠,三年後,你過十八歲。以漢人掐頭去尾的算法,就是雙十年歲了……”

有些話,魏國公蕭溫良稍稍點明了也罷,含蓄的講一講也罷。

明珠心中是清楚知道的,十八歲如何?二十歲如何?在這個女子十四、十五歲成親婚嫁的年代,她啊,到時候會是真正剩下來的老姑娘了。

“若不心安,餘生有悔。”

“若是心安,日後才會得太平喜樂。”

“父親,女兒謝謝您的寬容。”

明珠起身,對親爹蕭溫良伏禮一個大拜。這一拜,明珠是真心實意的,她感謝了尚算開明的親爹,成全了她的一點子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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