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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屈的小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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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屈的小流浪

慶國強盛,沒有宵禁,正陽河上夜夜笙歌。這幾日正是楚國使團來朝,場面恢弘。

時近傍晚,畫舫正緩緩經過孟溪橋,舞姬曼妙的身姿影影綽綽,引來橋上一眾京都百姓歡呼。真可謂:流光溢彩霓虹海,火樹銀花不夜天。

使團接待這種事,一向是鴻臚寺的職責。鴻臚寺卿費之兆的席位還算靠前,他此刻正頂著黑眼圈觥籌交錯,還不忘向主位瞄一眼。

今天代替慶國建興帝出席晚宴的是齊王。建興帝不喜應酬,齊王是宗正,也不算失禮。

“王爺坐鎮,盡顯我上國威儀啊!”

費之兆瞅空連忙上前敬酒,齊王被恭維得舒適,也讚了一句:“鴻臚寺在費大人手裏,才是一日賽過一日,前日陛下都提起過。”

說著,齊王朝著天邊遙遙致禮。

建興帝很少露笑臉,兩國邦交之事也從不在意,費之兆知道齊王這是應酬的話,但能讓宗正都開口稱讚,這月餘的辛勞也算值得。

趁人不註意,費之兆偷偷打了個哈欠,他已經在衙門熬了整整十宿,忙得腳不粘地,幾乎沒睡一個整覺。

不過,好在慶楚兩國同宗同源,隔閡不多,費之兆還能略略緩口氣。

畫舫中熱鬧非凡,西城的費府卻格外清凈。

由於老爺不在家,夫人又回了娘家,今日的費府十分清閑。

府裏西北角的小院兒名喚“聽風軒”,院門牌匾上的漆都有些斑駁褪色,院內也樸素得不像小姐的院落。

此刻的紫藤花架下,來自不同院子五顏六色的丫鬟們嗑著瓜子,嘰嘰喳喳地扯著閑篇兒。

屋內,費曉曉正默默地捧著本老舊書籍讀著,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妥。

夕陽微黃的光輕柔地拂過她姣好的面頰,宛如一幅唯美的仕女畫卷。

這時,屋外的丫鬟們聊到了楚國使團中的一位女大人,哄然大笑。

桃紅色丫鬟聲音尖細,滿臉譏諷:“楚國人真是野蠻,女子都能做官了,陰盛陽衰,豈不是全國上下都亂了套?”

鵝黃色丫鬟“噓”了一聲,探頭,視線穿過窗戶,朝費曉曉處瞥了眼。

桃紅色丫鬟晃了晃腦袋:“怕什麽?六小姐是個聾啞的。”說罷,還得意地挑了挑眉。

費曉曉是府裏的六姑娘,當然不聾也不啞,卻是個仿佛隱形的姑娘。

她並非夫人肚子裏出來的,是個庶小姐。但旁人不知道的是,她雖然出身不顯,但琴棋書畫一點就通,甚至四書五經都很能搬得上臺面。

然而,她卻始終不曾露出過一絲痕跡,府裏的人都道這位六小姐無用,連帶著丫鬟婆子都懶得伺候,都將她這破落小院兒當成了說閑話的寶地。

尤其那桃紅色丫鬟,是從夫人院裏出來的下人,似乎也能高庶出小姐們一頭。

不過這種種輕慢,費曉曉從來都不放在心上。

慶國雖然男尊女卑,但女子不用纏足,也沒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森嚴規矩,男女大防不似後世嚴苛。

只要不惹人眼,總歸不太受限。女子們交流得多,各府的八卦傳言也就一籮筐一籮筐地倒。

京都裏無人不知,這費府的庶出小姐們活得艱難。

個中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無非是因為這府中的女主人——崔夫人。

崔夫人處事強硬,有心計有手腕,府裏唯她馬首是瞻。她不喜歡姨娘們,更厭惡庶出的子女。

而在這為數不多的幾個還活著的的庶女裏,崔夫人最瞧費曉曉不順眼,皆是因為一段往事。

用崔夫人的話來說,小妾都是妖艷賤貨,費曉曉的生母喬姨娘尤甚。仗著一張好臉,哄得費之兆險些忘了規矩!不僅順當生下了庶長女,還恩寵日隆。

日覆一日的厚待之下,喬姨娘剛開始幾年還謹守本分,但漸漸得意便忘了形,哄著費之兆買了好些物件,甚至都要給鋪子了。

這可是觸及了當家主母的底線。

隨即沒多久,崔夫人的大哥——吏部右侍郎崔纈,趁著年終京察的時候,徇私給費之兆的官階提了一截兒。

費之兆成了鴻臚寺少卿,他夢裏都是崔夫人的大方得體,更是在正院裏日日噓寒問暖,表演了許久體貼入微。

與此同時,正院裏的丫鬟婆子們輪番作踐喬姨娘,殘羹冷炙,風言風語,心理素質不佳的喬姨娘果不其然地被嚇病了。

費之兆也仿佛忘了喬姨娘這個人,忘了那段紅袖添香、芙蓉帳暖的愜意時光,自然,任何海誓山盟都做不得數了。

缺醫少藥,兼之擔驚受怕,喬姨娘病重到下不來床,不久後就辭了世。

費曉曉雖然早熟,但也不過五六歲的光景,整日抱著胞姐費媛媛垂淚,惶惶不可終日。

但這樣相依為命的日子也沒過多久,喬姨娘孝期都沒過,還沒及笄的費媛媛就被迫嫁給了崔侍郎府嫡出的小公子。

這位小公子以常年混跡小倌館、玩弄戲子而聞名整個京都,京裏千金都避之不及。

次年,費媛媛誕下一子,年底便重病不治身亡。

費媛媛臨死前,費曉曉去見過她一面,這才得知侍郎府為了讓費媛媛懷孕做了哪些喪心病狂的醜事!而費媛媛也在這一日一日的折磨裏,一心尋死。

這是崔費二府私下達成的協定:給只喜歡男子的侍郎府小公子借腹生子,然後,費媛媛死不死的,又有誰在乎?

費曉曉憤怒,慟哭,但洶湧的恨意之下更多的是茫然。

她就是想報仇,也不知道該尋誰的仇?

崔夫人的心計,費之兆的貪利,庶女的卑微。一切的一切都仿佛織成了一張密集的大網,把她的嗚咽生生封死。

費媛媛是崔府明媒正娶的媳婦,就是告到禦前,子嗣大於天,崔府頂多落個處事有失分寸。

畢竟費媛媛能嫁給嫡子,已經是這個小庶女的大造化了。

更何況,她還答應過喬姨娘和費媛媛。

費曉曉放下書,擡手揉了一下酸痛的眉間。每次想到這些泛了黃的往事,她都頭痛欲裂。

喬姨娘和費媛媛死前的畫面爭相出現在她眼前:

喬姨娘枯黃著臉頰,死死抓住她和費媛媛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喊:“我錯了!你,你們,要活下去,活下去!明媒正娶,做個正經人啊!”

費媛媛眼神空洞,枯瘦如柴,只喃喃自語:“來世,做個貓兒啊狗的,不做人了……”

漸漸地,缺衣少食也好,冷嘲熱諷也罷,幾乎沒有什麽事能讓她生氣和不忿,屈辱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

但有時候,午夜夢回,費曉曉披上薄衫,開窗盯著淒冷的月亮,也會突然忍不住自嘲:這般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每當此時,她就會悄聲推開側門,走進一墻之隔的廢園子。

這個廢園不大,以前死過幾個下人並一個姨娘,總是有鬼哭的聲音,於是在崔夫人的授意下,這裏就成了費府的荒棄之地。

但就在這個連灑掃的下人都不敢來的地界裏,費曉曉每每踏入,就有小貓咪們歡欣鼓舞地簇擁上來,或蹭,或舔,或一躍跳上她的肩膀,親昵的小家夥們補足了她內心的寂寥。

原本以為這就是她的人生,倚靠費家長大,嫁個渾人,小心翼翼地守護她的小生靈們,度過這時代大多數女人一樣寡淡的一生,也算完成喬姨娘臨終的囑托。

變數卻發生在了一個貌似風平浪靜的清晨。

隨著楚國使團離開,費之兆終於可以回家休息了,崔夫人自然也從娘家回了府。

聽那些丫鬟透露出來的消息,府裏接下來的大事就是要為嫡小姐尋個人品家世俱佳的好夫婿。

由於崔夫人以前苛待庶女的名聲,聽說嫡小姐的定親之路頗為坎坷,正經人家很少敢粘崔夫人之女。

崔夫人沒辦法,為表家中和睦,計劃著辦個品菊宴,特意叫了幾位小姐早些請安,方便她安排諸事。

費曉曉自然是當了個背景板,只微笑點頭,做足了恭順的模樣。

出了正院,她的院子最遠最偏,也沒有丫鬟婆子,孑然一身倒也自在,於是散著步,走到了百花深處。

正賞著花,絲絲縷縷痛苦的哀嚎隨風鉆入她的耳朵。

費曉曉心中一凜,是貓叫聲!

她循著聲音小跑了幾步,果然發現了一只可憐的流浪貓。

這是一只小小三花貓,毛色黯淡無光,沾滿血跡、泥土和雜草。

它傷痕累累,眼中充滿了絕望和痛苦,但卻一直沖著假山哈氣,弓背炸毛,保持戰鬥姿態,不肯求饒。

看到這小可憐兒,費曉曉的心仿佛被緊緊攥了起來。

可就在她再走兩步後,繞過遮擋的假山,費含玉的身影從假山一側露了出來。

費含玉目露兇光,正準備將手裏的石頭砸向已經無法動彈的小貓。

身為崔夫人唯一的女兒,也是這府裏唯一的嫡女,費含玉可謂是含著金湯匙出生。

如今闔府上下謹言慎行,為她的婚嫁做足了準備。她平日裏裝的端莊大氣,溫婉可人,但誰又能想到,她私下居然以淩虐小動物為樂?

費曉曉猶豫了,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出現。

但是——

“嘶——”小貓的哈氣聲再一次傳到她的耳朵裏。

費曉曉皺起眉,後退了一步,但卻在石頭砸下前,一個箭步沖上去將小貓抱了起來。

那枚石頭正好飛了過來,砸在了她的脊背上,痛楚一瞬間爬滿四肢百骸,疼得她直哆嗦。

“六妹妹?”費含玉瞇起眼,“你在這裏做什麽?”

費曉曉額上冷汗直流,默默地將小貓護在懷中,背影倔強,一如懷裏這只還在哈氣的三花貓。

費含玉勾唇笑了一聲,取出帕子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手上沾著的泥土:“我竟不知,六妹妹居然還長了一副菩薩心腸。”

忍過一時的疼痛,費曉曉終於緩了過來,她把小貓藏在身後,轉身朝費含玉屈膝:“二姐姐。”

費含玉斜睨著她:“還是平日裏母親太寬厚了,什麽阿貓阿狗都以為自己能擺的上臺面。”

費曉曉屈著膝,不發一言。

費含玉眼角掃過不遠處一塊更大的石頭,心裏癢癢的,平日裏虐個貓、殺個鳥已經有些漸漸無趣了,方才費曉曉痛苦的神色取悅了她。

不過,到底是府裏的小姐,真傷著了,傳出個風言風語的,在議親這個節骨眼兒上,八成又會被挑揀。

想到崔夫人方才跟她說的消息,費含玉心裏好容易壓下去的惡氣又翻湧了上來。

不過是個沒有實權的伯爵嫡子,居然敢嫌棄她!

費含玉眸光逐漸變得深沈,她道:“你的院子不在這個方向,花園雖大,也不是誰都能逛的。”

費曉曉直起身子,轉身就想離開。

費含玉卻瞇起眼:“站住!放下它。”

日頭漸高,分明是艷陽天裏,費曉曉卻覺得遍身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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