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也是兩層樓的宅子。

一到家裏, 季憶就拉著蘇敏上樓, 參觀她的房間。蘇敏才知道, 公主房原來這麽早就有了, 房間裏貼滿了時下流行的明星海報、明信片。房間很寬敞, 有個飄窗，季憶指著飄窗道, “蘇姐姐, 以後我們可以坐在這裏看書, 聊天。”

“好啊。”

“我帶你去看看我家書房, 雖然沒有慕哥哥家的書多，但是也夠我們幾個讀了。我隔壁有個空房間，我跟我爸說，讓他裝修起來，跟你一起住。你說好不好？”

“好。”

“那你要像我那樣的公主房嗎？我很喜歡。”

“那樣太麻煩了, 簡單點就好。”蘇敏道，她本身並不喜歡粉色的公主房, 太繁雜，給她一種壓迫感, 還有一個是, 她想盡量避免沖突。雖說表面上看兩個女孩子東西都一樣, 可她這樣一個拖油瓶，哪好意思要求這要求那的。到時候，為難的是自己的媽媽。

“好吧，你如果喜歡簡單就簡單吧。”季憶道。

季憶帶著蘇敏上上下下參觀了一圈。一樓的大廳裏放著一臺鋼琴, 吃飯前，季憶還給大家彈了一首，給大家助興。季憶嚷嚷著要蘇敏也唱首歌，被蘇敏拒絕，“你們都知道，我唱得不好。”

季風和季憶道，“誰說的，明明很好，我們都聽過。”

蘇敏無言，只好唱了一首學生歌曲《讓我們蕩起雙槳》，季風季憶黑起臉，大人們倒是聽得滋滋有味，還跟著哼起來。這種場合，唱情歌總歸不好吧。

氣氛很好，梅姨心裏十分高興。

是在她的點撥下，她那個榆木腦袋的兒子才有所行動，沒想到的是兩人進展這麽快。

自從梁美清擺早點攤開始，梅姨就對她刮目相看，之前質疑人品的疑慮也打消了。長得漂亮、又自強的女人，就算帶這個孩子也是搶手貨，若是不助攻，她那傻兒子又不知道要等幾年。

你看她兒子看梁美清的眼睛都能掐出水來，看得她這老太太都嫉妒了。孤單了那麽久的兩個人終於遇到，真的很好。

梁美清那丫頭和季憶看樣子倒是相處得不錯，這點她尤為滿意，而且看那丫頭很懂事，比季憶強。

之前梅姨也跟季憶長談了一次，跟她說，“不要抵觸新媽媽，也不要想著蘇敏那丫頭搶走了你的爸爸，而是要想你現在多了一個新媽媽。親情當然很重要，可是跟你爸爸最親近的人並不是我、或者你、你哥哥，而是他喜歡的女人。以後長大你就會明白，我們都陪不了你的爸爸，奶奶會死，你們兩兄妹會長大，會成家，到時候你的爸爸怎麽辦？你媽媽已經走很多年了，所以你爸爸現在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女人在身邊，他的生活才會變得更有意義。而且你梁阿姨很好，如果不好的女人我也不會讓她進咱家的門，明白嗎？”

季憶畢竟還小，她反問奶奶說，“奶奶，爺爺走那麽久了，你為什麽不找一個呀？”

梅姨笑起來，“我也在找啊，你看我經常跟那些老爺爺去喝下午茶，如果哪天有遇到個喜歡的老爺爺，我就去追，和他來一段黃昏戀。”

季憶笑起來，“那我將來又要有個爺爺了嗎？”

“有可能啊。所以，你跟自己哥哥搶什麽都沒關系，但是跟這個姐姐就不要搶著搶那的，相互讓著點，別讓你爸爸為難，知道嗎？”

季憶點頭答應，“知道了，我會和蘇姐姐像親姐妹一樣的。”

再婚家庭矛盾難免，所以她沒有別的祈求，只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安安。

在梅姨的催促下，季一庭和梁美清帶著蘇敏回了鄉下。

之前，梁美清有打過電話給小叔子通過氣，蘇家早有準備。

蘇強生心情有點覆雜。他本該高興，可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本是他家的嫂子，改嫁後就再也不是了。

還有他媽，已經兩天沒起床了，勉強喝了幾口水，嫂子改嫁給她帶來致命打擊，連飛虹勸她都沒用。仿佛孫女已經被搶走了一般。

季一庭把車開進村時，整個村子就像炸開了一樣，村民們紛紛奔走相告。

雖說之前早有傳言，梁美清在外面找了個相好的，但是沒想到還是開汽車的。有去過大城市的人知道這車，說一輛車得四五十萬，嘖嘖，這怎麽能夠，這輛車可以蓋多少洋房啊。

村子裏酸的、眼紅的人很多，一個帶孩子的寡婦，出去沒多久就帶回來個開汽車的有錢人，況且人模樣還長得好，這是給人下了降頭吧？不然怎麽說寡婦都是厲害角色呢？

張芳芳表面上熱情招待，買了好酒好菜，暗地裏也和那些村民一般，想著這梁美清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才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釣到這老板鰥夫。有汽車、住洋房，聽說還開了廠子，她媽還有旗袍店，這沒手段能撈到這麽好的男人？

蘇強生也是忙活了一個下午，之前聽飛虹說了兩人差距大，可沒想到如此之大，而且人長得比他哥好看多了。他不是滋味兒。

一到家，梁美清和蘇敏就進去看孫奶奶，什麽也沒說，婆媳二人就開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婆婆連續兩日米粒未進，雙眼凹陷，瘦成皮包骨，梁美清很是心疼。

“媽，你這是幹嘛，來，”梁美清抓住婆婆的手，要扶她起來，“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婆婆斷然拒絕，“不要去花冤枉錢。”

見狀，蘇敏慌忙解圍，支走她媽道，“媽，你去給奶奶弄點吃的，酸菜米粉吧，我記得奶奶最愛吃這個了，放點酸酒。我陪奶奶聊聊天。”

見梁美清出去，孫奶奶才勉強從床上坐起來，拉著蘇敏的手道，“妞妞啊，你可算回來了。”

“奶奶，我說過我會回來的。”蘇敏知道她奶奶這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來醫，而她就是那個心藥，她倒了一杯開水遞到奶奶嘴邊，“來，喝口水，看你嘴唇都裂了。”

孫奶奶喝了一口水，頓覺病好了一大半，拉住蘇敏的手道，“妞妞，別跟你媽進城了好不好，跟奶奶在鄉下過。你看跟你媽嫁過去，還有個後爸，萬一他對你不好怎麽辦？”

“奶奶，你先別擔心這些事情，好好養病，等你好了，我們再來討論這些，好不好？”

“你奶奶我也沒幾天活頭了，要是能看到你長大，再入贅個女婿進來，我就能瞑目。”說著，孫奶奶又抹起眼淚，她知道現在說啥也沒用了，唯有眼淚才是武器。

“你姑姑也跟我講過，不能攔著你媽改嫁，說這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是奶奶我不懂那些啊，我只要我的孫女。你說對不對？進城有什麽好的，我們祖孫二人在鄉下過，奶奶賺錢供你上學，好不好？”

這些天，孫奶奶真的愁壞了，這件事簡直是個晴天霹靂，毫無準備，聽說她媳婦，哦不是，馬上變成別家的媳婦了，她們娘倆已經去男方作客了？

在農村裏，處對象時，倘若女方去了男方家裏，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基本是板上釘釘了。這咋這麽快，兩人就搭上線了呢？這次不像從前，連飛虹都站出來替她說話，看來是真真好了，那她還怎麽反對？

這要是沒孫女，她鐵定不會拖著梁美清，可是她有個孫女呀，這可怎麽辦。愁得她一夜沒睡，茶飯不思，就病倒了。

見蘇敏坐在床前，沒說話，孫奶奶沈思片刻，又道，“男方是什麽人啊，要是我讓他入贅，他會不會肯？”

蘇敏差點笑出來，“奶奶喲，別想這些了，我倒是有個主意，既能讓你我不分開，又能讓我媽安心和季叔叔在一起。”

還有這樣好的事情？

孫奶奶來了精神，“什麽樣的主意？”

“那你要不要吃飯啦，吃了東西我就告訴你。”

這鬼丫頭。

孫奶奶又狐疑道，“別蒙你奶奶。”

“不會、不會，我蒙誰也不敢蒙奶奶您呀。您躺著，我去看看酸菜粉做什麽樣了，一會兒我們好好敘敘。”

蘇敏出去了，她這奶奶果然是個老頑固，連姑姑的話都不聽，她這主意不知道大人們會不會同意。

梁美清在強生家裏跟弟媳一起煮米粉，季一庭正和蘇強生閑聊。

梁美清和季一庭提過家裏的生活，但是現實遠比輕描淡寫殘酷。他不知道帶著孩子和婆婆的梁美清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小叔子兩口子人倒不錯，早早就在準備晚飯，殺雞宰鴨，笑臉相迎。

廚房裏燒火的張芳芳在撫慰梁美清：“嫂子，你別管咱媽，就跟他走吧，剩下的事情我們來就好了。”

張芳芳也有她的打算，就如飛虹所說，梁美清改嫁個好人家，對妞妞有好處。在她看來，不僅僅是妞妞，對他們也有好處。除了個老太婆要扔給他們。

這人看著不錯，聽說開服裝廠的，要是進城，給他們倆安排個活幹，應該不難。

服裝廠不就是車衣服嘛，很多去廣東打工的也是去做衣服，據說有包教的，而且工資也不低，這樣總比在鄉下好。

還一個事情就是，聽說他們娘倆還擺了個早點攤，每天能賺不少錢，假如梁美清改嫁有錢人，肯定不能再幹這活了吧，那到時候，讓給他們做，也是個很好的選擇。

她還沒決定是要去服裝廠打工還是要那個早點攤，回頭得好好和強生商量一下。至於老太婆，就呆鄉下幫忙她看孩子吧。誰的話，她都可以不聽，但是兒子的話不能不聽吧。往後她可是只能指望他們的。

這麽想著，之前的不快，張芳芳都消失了。她真心實意地對梁美清好起來，甚至帶著點諂媚。

蘇敏進廚房端酸菜粉，妯娌二人也跟了過去，被蘇敏攔下來，“我一個人就行，你們就別進去了。去煮大餐，我哄她起來吃。”

張芳芳才不信，這丫頭能讓她奶奶起來吃飯，她又不是飛虹。

蘇敏進得屋裏，孫奶奶看見那盆酸酸的米粉，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好餓，恨不能一口氣吃了下去，可她還得問問她孫女，莫不是哄她的吧？

“妞妞，乖孫女，你快告訴奶奶，到底有個什麽樣的好法子。”

“奶奶，我說過了，你得吃東西，快點吃。”

“奶奶我用這破腦袋怎麽想也想不出來。”

“奶奶，你先吃東西。”

蘇敏坐在床前，看她三口兩口地把米粉吃完，站在門外的妯娌皆是送了口氣。

“隔代親，隔代親，我們這些做兒子媳婦的都不如孫女。”

梁美清道，“是啊。”

季一庭見這梁美清臉上有了笑，就問，“是吃飯了嗎？”

梁美清點頭。

季一庭剛到那會兒，聽說老太太因為這事情臥床不起，當時心想這可怎麽辦好？之前梁美清給他打過預防針，他以為就是個刁蠻婆婆，會和梁美清吵一架什麽的，結果來了這樣一個狠招，真的狠。

要是老太太一直不同意，按照梁美清的性格，這事情應該就無限後延了，所以還真是棘手。

倘若你提出條件，還真比現在好辦。

強生也走過來，安慰他們道，“你們別管我媽，我看她呀就是喜歡作，作一下，過幾天就好了。”

“她舍不得孫女也情有可原。”季一庭說：“要不等她吃完飯，好好勸勸她，我送她去醫院看看。”

“不用去看，她沒病，主要就是沒吃東西。”強生道：“凡事要有個度嘛，對不對？我早就跟她講過了，是孫女在哪都是你孫女，難道她還能換個人不成，她聽不見去。”

“老人家的思想就是這樣，我媽媽也一樣，慢慢跟她說好了，一會兒我來講。”季一庭覺得這是一種誠意。

“行，我們來喝茶、喝茶。”強生招呼道。他看這男人脾氣不錯，講話也很有水平，心下替她嫂子和妞妞高興。

事已如此，強生只希望他能對嫂子和妞妞好。

也不知道妞妞跟老太太說了什麽，老太太竟下了床，走出房門，來到廚房。這看看，那看看的。

餓了好幾天，真的需要一些葷腥來填肚子。

妞妞這葫蘆裏也不知道賣了什麽藥，還說要等她吃完晚飯再講她的主意。這不是蒙人是什麽？真是鬼丫頭，罷了，都讓她騙一次了，那就吃完晚飯再講好了。

院子裏的男人就是他們口中的，要做妞妞繼父的男人？長得人模狗樣的，但看著就很精明，她得去會會他。

孫奶奶拄著拐杖到院子，季一庭慌忙站起來攙扶，“阿姨，您慢一些慢一些……”

“不礙事，不礙事。”

孫奶奶尋了一條靠背竹椅坐下來，毫不客氣地打量起季一庭，“你是想要娶我們家美清？”

“對的，阿姨，這次我就是專程來提親的。”

“嗯，我同意。我們家美清年紀很小就嫁過來，沒幾年就守寡，之後替夫還債，照顧我們祖孫二人，可以說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她今天要改嫁，我沒有理由不同意，我會當她是女兒一樣嫁掉。”

這番話，尚在“病”中的孫奶奶說的中氣十足，季一庭道，“感謝您的成全，我會好好待她們母女的。”

“母女？美清改嫁我沒資格攔著，但是我孫女不能帶走。”

“母女連心，您想想，假如這樣一來，她們誰都過不好，這也不是您想看到的，對吧？”

“哪會，我們這母親改嫁不帶孩子的多得很，甚至有些孩子才兩三歲，媽就走了的。放心，沒人說什麽。”

“您也知道美清絕對不會這樣的，對吧？所以我今天來，也是帶著誠意來的。以後您要是想來看孫女，我隨時歡迎。我家裏同樣有兩個孩子，我會一視同仁，把妞妞當自己的孩子看待。您如果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我會盡量滿足。”

“我也沒其他要求，就是要把妞妞留下。”

這時候，蘇強生插進來，“媽，你不要胡攪蠻纏了，嫂子自己的事情讓她自己去決定。”

孫奶奶覺得自己怎麽生了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子，她真想一拐杖敲下去，敲死這兒子算了，“妞妞的事情不是你嫂子自己的事情，是我們蘇家的事情。”

蘇敏恰巧從自己家裏過來，看到奶奶動了怒氣，本想著為了不影響晚飯，才沒說出自己的想法，結果這倒好，老太太一起床就開戰，還不如讓她躺著、餓著呢。

可是蘇敏到底是個孩子，她不想摻和到大人們的談話裏去，你看連她媽和嬸嬸都沒出面呢。

她繞過叔叔的院子，從後門進了廚房，這妯娌二人也在商議著什麽，蘇敏跟她嬸嬸道，“嬸子，你把叔叔叫進來吧，我有事情和他商量。”

兩個大人俱是一楞，“什麽事？”

“你去叫他進來就好了，季叔叔和奶奶兩人就吵不起來了。”

“也對。”張芳芳趕忙去喊自己的老公，這老太太真的是老不死，瞎操心。

見張芳芳出去，蘇敏把梁美清拉到裏屋，和她商議道，“媽，看奶奶是死活不會同意了，我倒是有個主意您看行不行：我去跟叔叔商議，過一段讓他們也帶著奶奶進城，可以跟我們學做早點。叔叔嬸嬸倆夫妻可以換個大點的地方，我們那個今後不做了，給他們也行，這樣穩紮穩打，多一些花樣，比如自己磨豆漿、稀飯之類的，叔叔白天還可以去打點零工。現在賺的雖然不多，但也比在農村強吧。我奶奶不同意，無非是見不到我，覺得孫女被搶走了，這樣一來，我可以經常去看她，她就會覺得孫女還在身邊，沒被搶走。”

“這樣話是沒錯，我怕她還是不同意……”

其實除了早點攤以外，蘇敏還想有其他發展，而這塊肥肉，她又沒處送，所以不如當一個順水人情送給她叔叔，以彌補她前一段的過失。當然，她也想從中分一杯羹。只要她叔叔嬸嬸過好了，以後就不會有麻煩事找她媽。

她不想梁美清被打擾。

“這種事情你去說不合適，媽，我去講，只要叔同意了，奶奶就不會反對。”

“可是……”梁美清猶豫著，她婆婆的性格她是了解的，這麽強硬，沒人說得動。

“媽，別可是了，讓我試試看。”

強生被蘇敏叫到房間裏，聽完蘇敏說的事情，眼睛都亮了，之前聽說嫂子和侄女在賣早點，當時就想著娘倆真有兩下子，他和張芳芳就從來沒想過這問題。現在他可以接手早點攤，而且侄女還跟他透露了每天的利潤，很客觀，自然是不想放過這樣的機會。

“叔，我們農村人進城，想要在城裏立足、買房，得能吃苦。就像我媽，打兩份工，每天起早貪黑，不眠不休。我雖然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不懂，但是我知道天道酬勤，這年頭不是60年代了，只要肯幹，都餓不死人。”

蘇強生被侄女這番話講得熱血沸騰，滿滿是幹勁，感覺新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他可以帶著老婆孩子、老娘一起進城，將來買房，孩子和外甥一樣在城裏讀書，上好的大學。

他非得和老太太好好說說，孫子、孫女她到底要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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