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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一起裝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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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起裝糊塗

洪達拉開始還坐在河岸上,後來被澆了一身水,從頭到腳濕成了落湯雞。

伏荏苒抱著裝魚蝦的木桶笑得前俯後仰,十分得意,可還沒等她得意多久,一個不備就被洪達拉偷襲,整個人栽進了河裏。

水沒頭頂,嗆了好幾口水,差點被一條小蝦堵住了嗓子眼。

孩子們被她狼狽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全部圍上來朝她潑水,將她剛順暢的呼吸又堵了回去。

洪達拉也不落後,報覆性地用水桶往她身上潑,每一下都帶著強勁的沖力,砸的伏荏苒直趔趄。

這裏正玩得激烈,有人從遠處急匆匆跑來,邊跑邊大喊著洪達拉。

洪達拉聞聲轉頭,抹了把臉,這才看清岸邊來的人是院長,身後還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本該在桃花春莊的田光豐。

洪達拉心裏咯噔一下,從河裏上來,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問道,“出什麽事了這麽著急?你怎麽也出城了?”

後一句問的田光豐。

田光豐沒理會洪達拉,快走兩步攙扶住正要上岸的伏荏苒,滿臉急色地道,“主子,皇家禁衛軍又把桃花春莊給圍了。”

田光豐臉色看著還很蒼白,傷還沒養好就急匆匆趕來這,傷口早就裂開了。

伏荏苒眸子一沈,聲音都不自覺冷了許多,問道,“怎麽回事?”

田光豐一臉茫然地搖著頭,“小人也不知道,是弗諼侍衛讓小人來找主子的。出城的時候小人瞧見大批禁衛軍往桃花春莊去,全副武裝,氣勢洶洶的樣子。”

這時,院長身後另一個男人交給伏荏苒一封信箋,“這是莊主親筆手書,讓屬下一定要親手交到縣主手中。”

伏荏苒盯著那信箋楞了一下,快速打開。

信上書,太後收買了禁軍副統領,聖駕剛剛出城便包圍了桃花春莊,看樣子要徹底與桃花春莊撕破臉皮。

太後的目標是伏荏苒,很快就會找到慈幼院,讓她立刻往皇家圍場的路上攔截皇上,與皇上一同去圍場。

洪達拉伸過頭來也將信上的內容看了個清楚。

但只有伏荏苒認得,這根本不是莊主的手書,而是弗諼的字。

“皇上和太後辰時就出發了,我們動作要快些才能趕在他們入圍場前見到皇上。”

伏荏苒讚同地點了下頭,快步往慈幼院跑去,跑出不遠又突然停下腳,方向一轉直奔村裏的馬廄。

“縣主,您衣服還濕著,換一身再走吧。”

院長出聲勸到,他沒想到這個在慈幼院呆了三天的小姑娘居然是縣主,回想這三天自己未曾有怠慢的地方,心下才稍安。

“不必了,這身模樣正好。還請和村長說一聲,我們把村裏的馬借走了,改日定會送回。”

她要裝作在外流浪多日的模樣,現在這亂糟糟的樣子才符合形象。

院長應聲道,“縣主放心,在下定會轉達。縣主一路順風。”

話剛說完,就聽見身後一陣馬蹄聲,熊平司徒騎著大馬,拉住韁繩停在大家面前。

伏荏苒飛身上馬,看了熊平司徒和趕來送信的男人一眼,道,“我和田光豐兩人去便可,帶著你們不好解釋。”

男人解釋道,“莊主有令,在您追上皇上之前,讓屬下和熊平司徒隨行保護。”

伏荏苒心領神會,意味深長地看了田光豐一眼,沒有拒絕。

四人一人一騎,行上官道,快馬往皇家圍場追去。

此次春獵選在了離暮城最近的皇家圍場,出城不過五十多裏,半天便可到達。

伏荏苒幾人快馬加鞭,比冗長緩慢的聖駕自然要快的多,半天的路程縮短到了一個時辰,終於趕在皇上之前到了圍場。

伏荏苒繞了小路,率先等在圍場外,遠遠瞧見緩緩而來的隊伍,激動地揮舞著雙手從密密麻麻的草叢中沖了出來。

衣裙臟兮兮的,頭發也淩亂地披在肩頭,喜極而泣得模樣就像個瘋婆子,讓人看了就想躲得遠遠的。

田光豐也將衣袍抹地又臟又皺,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般,同伏荏苒一樣又喊又叫地揮著手臂。

兩人一冒頭便被駐守圍場的官兵發現了,一窩蜂圍上來將他們控制住。

為首的領頭膽戰心驚地道,“皇家圍場,何人膽敢擅闖。若驚擾了聖駕,萬死難辭。”

領頭恨恨地瞪著地上的兩人,差點就被他們連累了,這要驚擾到了皇上,他的腦袋都難保。

當即就讓人把這兩個乞丐帶走審問,就聽那女人大喊,“我是雲桑縣主,我要見陛下。”

伏荏苒被兩個官兵擒著手臂按在地上,橫在後脖上的鐵臂快把她的骨頭壓斷了,疼得她冷汗直冒,說話都費勁。

田光豐同樣被死死按壓在地上,臉緊貼著泥地,可以清楚看見在草叢中鉆爬的螞蟻。

“大膽,我家主子是縣主,你們不要命了嗎,快放開我家主子。”

田光豐橫眉豎目地沖領頭人喊著,得到的卻是一記鐵拳,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

伏荏苒恨不得也給田光豐一拳,這個時候囂張個什麽勁,能屈能伸懂不懂。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仰著臉重覆道,“我真的是雲桑縣主,我要見陛下,勞煩你幫我通傳一聲。”

領頭人剛聽到她是縣主時驚了一下,而後便是滿心滿眼的懷疑,猜測她話的真假。

雲桑縣主失蹤自不是什麽秘密,為了找她連城都封了,卻根本沒找到人。

許多人猜測雲桑縣主已然遇害,卻沒想到她會在城外。

伏荏苒看出他的懷疑,努力後仰著脖子望著他道,“你不防幫我通報一下,是真是假立馬便知,等見到陛下,定會重賞於你。”

領頭人依舊不動作,若此人真是雲桑縣主,他自然是立了功。

但若她不是……

伏荏苒看這領頭人竟這般膽小,出聲建議道,“我有一信物,你拿給陛下身邊的餘公公看,他定能認出我。若我騙你,你也不必擔心被責罰不是。”

領頭人神情松動,示意手下松了手,橫在伏荏苒脖子上的鐵臂終於挪開了。

伏荏苒痛苦地低吟一聲,掙紮著爬起來,遞出一包酥豌豆。

領頭人臉色一變,以為伏荏苒是在耍他,當即就想扔了那包酥豌豆。

伏荏苒率先按住他的手,先發制人道,“我人在你手裏,你有何懼。飛黃騰達的機會就在眼前,端看你抓不抓得住。”

最後一句話,穩準地戳到了領頭人的軟骨上。

他猶豫半晌,五指慢慢攥緊,終究揣著那包酥豌豆往皇上車駕而去。

伏荏苒扶著田光豐的胳膊站了起來,稍稍整理了下儀容便靜靜等待著,不稍片刻,離去的領頭人便快步回來,邊走邊給身後人領路,模樣恭敬至極。

伏荏苒看到他身後的餘公公,高提著的心這才終於放回了肚子裏。

她唯一擔心的就是驚動了中常侍,或者提前被太後的人察覺,那她怕是馬上就要到閻王殿裏排隊了。

不過幸好,來的只有餘公公,看來並未驚動他人。

餘公公瞧見伏荏苒後先是楞了一下,都有些不敢認,縣主怎麽變成這副模樣。

縣主不是一直呆在桃花春莊嗎,應該過的很好才對。

不過他腦子靈敏,很快就猜測到其中的原因,面不改色地快步上前行禮,“小人參見縣主,縣主您可算出現了,您沒事實在太好了,陛下一直擔心著您。”

領頭人見伏荏苒果真是雲桑縣主,心中喜不自勝,趕忙跟著一起行禮。

伏荏苒端著身份應了一聲,“都起來吧。我在城外躲躲藏藏這些時日,陛下想必擔心壞了,先帶我去見陛下。”

餘公公連連應聲,上前攙住伏荏苒的另一邊。

伏荏苒走路都有些打擺子,脖子和手臂疼得發僵,動都不敢動一下,腰桿和雙腿因為快馬加鞭也疼得厲害,確實得人扶著才能走。

領頭人瞧她一臉痛色,心中懊悔不跌,早知道就小心伺候著,縣主可千萬別記恨上他。

聖駕隊伍眼見就要進入圍場了,一行人加快步子去追,田光豐卻漸漸慢下速度,捂著肚子道,“主子,小人內急,想去方便一下。”

餘公公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人已經告知陛下找到了縣主,陛下正等著縣主呢,你還是先忍忍的好,免得被人以為通風報信。縣主現在處境,可容不得半點閃失。”

餘公公此言已是毫不遮掩,直接將‘通風報信的細作’的帽子扣在他頭上。

田光豐臉色發白,下意識便去看伏荏苒的神情,見她並無特殊反應,這才稍稍安下心。

田光豐沒能去方便,直接跟著去見了皇上。

伏荏苒突然出現在皇上眼前,皇上整個人都驚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雲桑,你怎麽在這?”

接著直接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臉上是抑制不住的驚喜。

田光豐這才恍然大悟,餘公公是故意詐他,根本沒有把找到縣主的事告訴陛下。

伏荏苒一見到皇上就開始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就是不發出一絲哭聲,隱忍的樣子又倔強又可憐,看得陛下一陣心疼。

“你這些日子都去哪兒了,朕派人滿城找你,怎麽都找不到。你是被誰抓了去?你受苦了。”

皇上也不嫌棄她臟兮兮地模樣,用手順著她臉頰邊的亂發,用手絹不停替她擦著臉。

伏荏苒垂著眼瞼不說話,一個勁地搖頭,像是有說不盡的委屈,蒼白柔弱的模樣好似隨時都會暈厥過去。

這副嬌弱姿態皇上倒是從不曾見過。

餘公公適時開口道,“陛下,縣主流落在外多日,想必又累又餓,不如先讓縣主休息一下,整理好了心情再問也不遲。”

皇上蹙緊眉頭,想要攬住她的肩膀安慰,被她不動聲色地避了開去。

皇上開口道,“你說得對,先讓雲桑休息,其他的之後再說。”

接著親自將伏荏苒扶上了自己的車架,停頓的隊伍又緩緩行動起來。

直到隊伍動起來,一直處在恍惚狀態的中常侍才一下子清醒過來,心一個勁地下沈,腦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立馬將此事告知太後,尋了個空檔便悄悄往太後的車架而去。

太後此時正坐在馬車內閉目養神,心中計算著此刻禁軍副統領應該已經將桃花春莊的人都抓起來了。

皇上準備拋棄她,那她又何必再為皇上考慮,何必再管暮國將會如何。

她只想伏荏苒死,只想那個女人後繼無人。

得罪聖殿又怎麽樣,大不了丟了這條命。

她沒有什麽好怕的,她已經一無所有了,能拉上伏荏苒和整個桃花山莊陪葬,她一點也不虧。越想越期待,心情也神奇地越發平靜,就在這時,中常侍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低沈又慌張。

“太後,雲桑縣主回來了,正在陛下的車架上。”

嘩——

手中的手串被扯斷,珠子嘩啦啦撒了一地。

太後一下子睜開眼,布滿歲月痕跡的瞳孔裏迸射著刺骨的寒氣。

“她怎麽出的城?”

壓抑到極致的聲音從車簾裏飄出,中常侍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縣主三日前便出了城,是從長溪村直接過來的。”

砰——

又是一陣瓷器摔碎的聲音。

中常侍知道太後此時必然震怒,精心的計劃全部化為煙霧。

馬車內的太後筆挺著脊背,攤放在身側的雙手卻不住地顫抖。

小幾上的茶具被摔得七零八碎,瓷片彈在她的手背上,滑出了一道淺淺的紅痕。

孤註一擲策劃的計劃,卻不想被她好運地躲了過去。

連老天都在幫她,不公平,太不公平!

幽怨的戾氣充斥著周身,太後咬緊了牙關,如同索命無常,陰鷙邪氣。

躲得過一次、兩次,不信她永遠都能有那麽好的運氣。

太後調整呼吸,重新拿出一串手串悠然把玩著,心中已有了計算。

春獵時間那麽長,還有的是機會。

“晚上讓那人來見我。”

太後突然出聲道,中常侍默了一下,垂首應下。

那顆棋子藏了許久,終於要動了。

手串上的珠子飽滿瑩潤,摸起來溫潤光滑,太後重新閉上雙目養神。

既然伏荏苒命硬,她不介意陪她再玩幾天。

總之,伏荏苒不死,她絕不罷休。

伏荏苒‘累’地睡了一整天,醒來時天邊的火燒雲鋪成開去,彌留最後的明亮。

她一睜開眼率先看到的是張意外的面孔,韓太妃滿是擔憂地望著她,見她醒過來,眉目間漸漸暈開了溫和的笑意。

“醒了,餓了吧,先吃塊點心墊墊,飯菜馬上就來。”

韓太妃給她背後墊了個枕頭,遞上一碟綠豆糕,心疼之色表露無疑。

伏荏染則是微瞠,”太妃,您也來獵場了?”

據說韓太妃已十幾年不曾出宮,便是燕王娶正妃、誕麟兒也不曾出過宮,現在卻是破了例。

韓太妃替她理了理睡亂的頭發,長嘆一聲,語重心長地道,“你平安回來,我如何能不來。看你沒事,我也就安心了。”

韓太妃是聽說她狼狽出現的消息,專門從宮中趕來。

伏荏染心頭感動不已,韓太妃對她是真真的好,即便外人都道韓太妃清冷無情,只有她自己知道,韓太妃給予了她如同母親般的慈愛和關懷。

鼻頭莫名有些酸澀,眼眶變得濕潤。

伏荏染拉著韓太妃的手,什麽也沒說,千言萬語都從她落滿星辰的眼睛中自然流露出來了。

伏荏染睡了一天確實餓了,吃了兩塊綠豆糕還是不夠,還想吃第三塊,被韓太妃打了一下手,將碟子端走了。

“點心別吃太多,敗胃口。”

伏荏染吮了一下手指上的殘渣,下床到窗邊的茶案邊坐下,一直拉著韓太妃的手不放。

“這段時間……讓您擔心了。其實我……”

韓太妃突然截住她的話頭,“有什麽話等吃飽肚子再慢慢說,不著急。”

一隊宮人正好從外面進來,領頭的正是韓太妃身邊的佩蕓嬤嬤。

飯菜布好,伏荏染看著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垂涎三尺,拿起筷子就想開吃,卻被韓太妃攔住了。

“你先等等。”

說著朝佩蕓嬤嬤投去目光,佩蕓嬤嬤了然的頷首,喚了一個宮人上前試菜,每一個菜都嘗上兩口,連米飯也不落下。

等嘗過菜,又等了一刻鐘,那宮人依舊無事,韓太妃這才示意伏荏染可以吃了。

這番舉動後,伏荏染的胃口瞬間降了一半,面前的菜肴也失去了誘惑力。

“我現在回到太後眼皮子底下,也不知是更危險還是更安全。”

韓太妃平淡如雲地勾了下唇角,又很快隱去弧度,“圍場這些日子佩蕓負責你的吃食,生活起居便與我一起,我看誰能把心思動到你身上。”

韓太妃語帶傲氣,這是伏荏染從不曾見到過的一面。

不用明言兩人也能心領神會地知道她指的是太後。

韓太妃這是用自己做防護墻保護她,替她抵擋那些看不見的陰謀詭計。

伏荏染心頭又是一暖,正想道謝,突然有人通傳——皇上來了!

伏荏染和韓太妃剛起身,皇上的明黃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急匆匆地邁過門檻大步進來。

“雲桑,你醒了,感覺怎麽樣,可還有哪兒不舒服?”

皇上一進來目光就鎖定在伏荏染身上,一把抓住伏荏染地肩膀,關切地噓寒問暖。

兩人挨得很近,舉止過於親近。

伏荏染不適地掙開他的雙手,後退兩步,得體地行了禮,“多謝陛下關心,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朕剛剛有急事去辦,沒能等著你醒來。”

皇上如何看不出她的規避之意,眼底的落寞一閃而逝,但又很快被他掩蓋過去,像是這才註意到韓太妃也在,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聽聞太妃來了,雲桑失蹤這些日子想必也擔心壞了。”

韓太妃屈了屈膝,態度冷淡地敷衍了一聲,“縣主平安就好。”

皇上視線轉向擺著菜肴的茶案,知道她們正在用飯,便不請自如地在茶案邊坐下。

”太妃聽聞消息就急匆匆趕來,想必已是疲憊,可安排好了住處?”

韓太妃未答,佩蕓嬤嬤接話道,“回陛下,太妃擔憂縣主心切,直接來看縣主了,還未曾安排住處。”

“如此就……”

“陛下。”

韓太妃突然上前一步,屈身道,“請您準許讓我與縣主同住,方便互相照顧。縣主身邊未曾帶貼身信任之人,圍場裏的生人怕是不了解縣主,照顧不好。佩雲是我的貼身嬤嬤,在宮中時便與縣主多有來往,由她照顧縣主也能自在些。”

韓太妃此話意味深長,皇上立馬便明白她話中深意。

伏荏染在圍場中一個信任的人都沒有,太後這會怕是正想盡辦法殺她,若安排其他陌生人照料,豈不是給太後下手的機會。

伏荏染也跟著開口道,“陛下,您就讓我同韓太妃一同住吧,月牙弗諼都不在我身邊,芙顏也不知所蹤,我現在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皇上看她眼底的憂郁,心下發軟,也擔心太後私下動手腳傷到她,有信任的人護著擋著也好,便點頭答應了。

“就一個嬤嬤伺候也不夠,朕讓海嬤嬤也留下來照顧你,有她跟著你朕也能安心。”

還不等伏荏染拒絕,皇上已經把海嬤嬤喚來了。

海嬤嬤是皇上的奶嬤嬤,一直貼身伺候皇上,深得皇上信任。

皇上把海嬤嬤安排在伏荏染身邊,既是保護,又未嘗不是一種監視。

“在圍場這段時間你就跟著照顧縣主,縣主初來圍場,對這很陌生,你要好生照料,不得有差池。”

皇上細心吩咐,海嬤嬤都一一應下,言行舉止規規矩矩,看著不像個有身份的嬤嬤,倒像剛入宮戰戰兢兢的小宮女,看著十分刻板。

不過能長久地跟在皇上身邊服侍,自然不會像表面看上去那麽蠢笨。

安排好事情,皇上便讓屋裏人退下了,他有話要與伏荏染談。

伏荏染知道他是想問她失蹤這段時間的行蹤,她也已經想好了說辭,只等皇上一開口,便從善如流的講述起來。

“那天出了宮我就和原表姐一起去了曲樓看詩會,但我對詩會沒興趣,就去了默芳坊,結果在默芳坊遇到曹晨。他二話沒說就要殺我,我只能逃,結果發現滿城都是追殺我的人,甩也甩不掉。我本想出城避一避,他們可能想不到我會出城,結果才出城不久就聽說城門被封了,而追殺我的人根本沒被甩掉,之後我和小豐就只能一直在外藏著。”

皇上皺眉聽著,目光專註的看著她,臉上看不出情緒。

“弗諼呢,他不是應該隨時隨地保護你的嗎?”

伏荏染嘆了一聲,“我和他在默芳坊就走散了,他去解手的時侯,我遇到了曹晨,根本來不及求救,只能先保命逃走。”

她和弗諼確實是在默芳坊分開的,只不過不是因為上茅廁。

要有弗諼在,多少殺手都不在怕的,她哪兒會那麽狼狽。

“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被關在城外才發現銀袋子跑丟了,我和小豐只能風餐露宿,吃也吃不好,誰也睡不好,就等著今天在去圍場的路上攔住您。”

伏荏染說著說著還裝了一波可憐,哽咽地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擠出兩滴淚珠子。

皇上也不知看沒看出她的戲碼,掏出絹子替她擦了擦眼淚,眉心皺得更緊了。

“是朕不好,出宮時應該再多派些人保護你。看你都消瘦了。”

伏荏染面皮抽了抽,有些受不了這麽違心的話。

她這些日子在桃花春莊好吃好住,胖了還差不多。姑且當皇上這話是關心則亂吧。

“沒有銀子去尋城外的官驛也好,怎麽讓自己吃這麽多苦。”

“追殺我的人都是穿盔甲的士兵,我哪兒敢去官驛啊。”

說完這話,伏荏染湊近了皇上些許,用著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望著他,問道,“陛下可知道是何人要殺我?”

皇上從那落滿星辰的眼睛裏清楚的看到了試探。

皇上何嘗不知她的話假多真少,但他卻認真地傾聽著,像個一無所知的糊塗人,她說什麽便是什麽。

不揭穿她,也不質問她,給予她無數人奢求的包容和寬縱。

兩人一個講得真誠,一個聽得用心,一起做戲,一起裝糊塗。

“是母後。”

皇上一口回答道,答地幹脆實在,伏荏染反倒驚訝地楞了一下。

皇上就這麽把太後……供出來了?

那畢竟是曾經執掌朝政的暮國太後,皇上的母親,即便有什麽陰私,按理也會想辦法遮掩才對,怎麽就這麽坦白了?

莫非是因為那些流言,太後的所作所為早就被暴露的一幹二凈,即便皇上想要遮掩也無濟於事,幹脆直白承認?

伏荏染有些茫然,此事可不僅關乎著太後自身,還關系著整個皇家的顏面。

皇上這番舉動到底是何用意?

“為什麽?”

伏荏染臉上三分驚訝七分探究的開口問道。

皇上知道她並非不知原因,而是故意想聽他回答。

皇上專註的望著她,眼底晃動著一絲令人動容的悲哀,他的悲哀是真實的。

“我知道你是太宰的女兒,太後對太宰有恨,也就連帶著遷怒於你。如今整個聖殿不惜牽涉朝堂,以各國使臣的身份向我暮國施壓,討伐母後,我……便是想護也護不住了。”

伏荏染看著皇上寫滿難堪的臉,突然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個弱國的無奈和心酸。

即便是一國至尊的皇上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聖殿做了什麽?”伏荏染又問。

皇上眉心擰著疙瘩,擡眼看他,像是在揣測她是否真的不知三國使臣覲見所言之事。

他沈吟片刻,還是將那日接見三位使臣所發生的事告知了伏荏染。

三國使臣以胡娙娥所書的調查問卷為威脅,要求徹查馮連帶兵擅闖桃花春莊之事,抓出幕後主使太後,並且為了安撫三國怒火,答應三國的過分條件。

伏荏染既感慨皇上對她的信任,竟然朝政大事毫無隱瞞地告知她,甚至丟棄了君王的傲氣,把自己無能為力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

同時又有些左右為難,聖殿這番脅迫舉動未嘗沒有替她報仇的成分在。

她狐疑道,“胡娙娥不過後宮妃嬪,她的胡言亂語如何能代表暮國,甚至代表陛下。未免有借題發揮的嫌疑。“

“他們就是借題發揮。”

皇上恨恨地道,伏荏染甚至能聽到他磨牙的聲音。

“我何嘗不知那見都不曾見過的調查問卷不過是他們威脅的借口罷了。聖殿從不參與朝堂政事,但此次派來的三人皆是以各國使臣身份持國書而來,可見他們討伐太後的決心。他們既能代表各國皇上來談判,也能說服各國皇上一同討伐我暮國。暮國誰也得罪不起,再經不起一點風浪了。”

莫說同時與三個國家為敵,便是連那專會蠱惑民心的江湖組織都不敢得罪。

世上再沒比他更憋屈的皇上了。

伏荏染趴在床上回想著與皇上的對話,她早就猜測聖殿突然派使臣前來定然有什麽重要的目的,只是她沒想到箭頭會齊齊指向太後。

聖殿與太後有什麽深仇大恨嗎,才會抓著機會就下足本錢把太後往死裏踩。

不過不管聖殿與太後有什麽恩怨,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他們算是有共同的敵人。

只是可憐了皇上,不僅要背負舍棄於他有大恩的母親的不孝罪名和愧疚,一國至尊還被這般威脅,何其屈辱。

這便是弱國的無奈和窘迫,在強大的國家面前只能伏低做小。

腦子裏正亂七八糟想著事,房門被推響,田廣豐端著一碗飄散著香氣的馎饦進來,笑盈盈地道,“主子,這是小人親手做的馎饦,您吃點吧?方才那一桌子菜您都沒怎麽動。”

伏荏染趴著沒動,下巴擱在手背上,偏轉視線望向他,久久不說話。

田廣豐被看得心裏發毛,僵硬地扯了扯臉皮笑道,“小人哪兒有不妥嗎,主子一直盯著小人看?”

說著還將自己從上到小打量著一遍,並無不妥啊。

伏荏染吐出一口氣,將頭轉向床裏,貼著被子閉上了眼睛。

“你去院外伺候吧,屋裏的事有佩蕓嬤嬤,你不必近前。”

田廣豐大驚,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主子,小人哪兒做錯了您告訴我,我一定改,求您別把小人趕走。小人知道自己笨,比不上弗諼侍衛武功高強,比不上芙顏穩重,也不及月牙心靈手巧討您歡心,只要您說,小人一定努力學。現在弗諼侍衛、月牙、芙顏都不在您身邊,圍場裏只有小人一個熟悉的人,小人不想離開您身邊。”

伏荏染不想聽他嚎叫,蹙起眉頭準備喝住他,田廣豐還在哀哀戚戚的喋喋不休。

“太後對您包藏禍心,您身邊若沒有信任的人,萬一出事可如何是好啊,小人日後要如何與弗諼侍衛交代。小人願用性命護主子安危,太後若有什麽陰謀詭計就先印在小人身上。”

田廣豐說得情真意切,鏗鏘有力,後腦勺對著他的伏荏染已經睜開了眼睛,瞳孔中卻全無感動。

“我已經決定了,不用再多說,下去吧,我累了。”

“主子……”

田廣豐還想哀求,賀然被一聲怒斥嚇得打了個激靈。

“下去!”

伏荏染雖背對著他,氣勢卻絲毫不減,聲音堅決而威嚴,不給他反對的機會。

田廣豐咬了咬牙,只能起身退下。

可剛走沒兩步,又聽伏荏染道了一聲,“把碗端走。”

田廣豐腳步微頓,像是受到屈辱般抹了下眼角,弓著身子將熱氣騰騰未動一下的馎饦端走了。

剛從房間出來,田廣豐便撞上了正端著托盤走來的佩蕓嬤嬤,托盤上赫然是一碗熱幹面和一盅菌湯。

田廣豐臉色暗了下去,立馬側身避開佩蕓嬤嬤,像是沒看見她一般快步離去。

手裏端著的馎饦吹了冷風,漸漸失去了溫度,連香味也變得若有若無。

伏荏染所住的霞光院一片清凈,而行宮正中的主殿含陽殿則是華燈初上,熱鬧非凡。

皇上在含陽殿設宴,所有隨行的官員、家眷都聚此歡騰,交杯換盞,好不安逸。

上首的太後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目光時不時落在席位間三位遠道而來的使臣身上,滿含探究和深思。

尋一司長及井文司長、登海司長皆受邀一同參加春獵,三人的位置挨在一處,正放松地享受著宴席。

井文司長執著小巧的酒杯把玩著,嘖嘖兩聲,“上好的甜白釉,底邊怎麽磕碎一個小口,可惜了。”

說著小嘬一口杯中酒,轉頭便瞧見尋一司長東張西望地掃視著席間眾人,像是在找什麽。

井文司長揚了揚下巴,問他,“幹什麽呢?”

尋一司長道,“你可看見雲桑縣主?”

井文司長揚了揚眉,“你找雲桑縣主作甚?縣主好像沒出席,方才聽皇上說縣主身體疲累,在屋裏休息。”

尋一司長臉上閃過失望,不再作聲。

井文司長看他神情不對,想問問,尋一司長卻已起身離去,“我去外面透透氣。”

尋一司長出了含陽殿,清楚感知到背後一道灼人視線緊隨著他的背影。

不用想他也知道,那是太後的視線。

今日參見太後時,太後便是一副恨不得把他們拆入腹中的神情,若非眾目睽睽,他毫不懷疑太後會當場捅他一刀。

殿中的歡歌笑語聲慢慢被甩在身後,走在清凈的回廊上,突然一抹紅色憑空出現,半隱在廊下宮燈的陰影裏召喚他。

看著那熟悉的輪廓,尋一司長下意識觀察了一下周圍,然後快步上前。

“殿主,您怎麽來圍場了?是來找雲桑縣主的?她為何會出現在圍場?”

尋一司長接連好幾個問題,弗諼沒有回答,轉而望著廊外柔亮如水的月色,眼神卻冷若冰霜。

尋一司長感受到他低沈的情緒,神情一凝,“出何事了?”

半晌,弗諼開口道,“禁軍副統領帶兵圍攻桃花春莊,桃花春莊已被禁軍占領。”

尋一司長驚愕地頓了一下,“太後竟如此大膽,她是不想活了?”

弗諼冷哼一聲,“她本就活不了了,這是想要與桃花春莊魚死網破,更重要的是把荏染拉著墊背。”

最後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任何敢動伏荏染的人,他都絕不會輕饒。

太後必然已經猜到聖殿的目標是她,而皇上顯然也護不住她,她被逼到了絕路,所以才會做出這自殺式的反撲。

弗諼也是始料不及,才會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桃花春莊現在如何?莊主還好嗎?”

“大部分人都提前撤出來了,但也死傷了不少人。”

弗諼低沈的嗓音平靜無波,尋一司長卻聽出了他壓抑的憤怒。

他很少情緒外露,除了方才提及雲桑縣主時。

“縣主不是出城了嗎,為何來了圍場,是您讓她來的?”

弗諼用力哼了一聲粗氣,冷著臉,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

“有些事已經拖的夠久了,就在這裏結束吧。”

說著側頭看向尋一司長,“你去辦件事。”

尋一司長附耳上前,弗諼耳語幾句,尋一司長臉色漸漸變得沈重,最後滿是惶然。

“您這是要……”

“我要讓她輸在最恨的人手裏。”

尋一司長回到宴席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連著灌了好幾杯酒。

他平日極少飲酒,且不勝酒力。

井文司長和登海司長看他這樣,連忙上前阻攔,卻被他暴躁地推了開去。

“舞跳的那麽艷俗,曲兒也那麽難聽,喝個酒還不讓我喝痛快?”

那聲音明顯帶了些醉意,連視線都飄忽起來。

“彈的什麽東西,滾下去,汙了我的耳朵。”

接著一個酒杯子砸過去,正在彈琴的樂師被傷了手,曲子頓時停了下來,整場表演都被打斷了。

尋一司長引起的動靜不小,席間的人都朝這裏投來了視線,連皇上、太後也被吸引了註意力。

“尋一司長這是怎麽了,這般動怒。”

井文司長走到宴席中央,拱手道,“回陛下,尋一司長有些不勝酒力,還請陛下允許在下將他帶回去休息。”

皇上點了下頭,剛要說‘準’,尋一司長率先咋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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