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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伏荏苒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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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伏荏苒必須死

伏荏染緊盯的眸子越發冷冽,胸口竄起一團火,越燃越旺。

弗諼敏銳地察覺了她的情緒波動,眸光一沈,當即站了起來,“天已經很晚了,我們先走,剩下的交給他們處理。”

他拉著伏荏染的手臂想要把她帶走,突然聽原梨吸了吸鼻子,開口道,“哪兒來的香味,好好聞——”

伏荏染本來還沈浸在自己憤怒的思緒中,聽見這話,像有一盆涼水倏得澆下來,從頭涼到腳,連胸口的怒火也澆滅了。

是,香氣,那股香氣又來了,之前都沒有,一分神又出現了。

伏荏染兩側鼻翼動了動,清楚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氣,隱隱約約,慢慢在變淡。

這香氣是從她身上來的,可她方才一直坐著,什麽也沒幹,除了……情緒波動。

沒錯,剛剛她動了怒,心裏冒了火,然後就聽原梨說聞到了香味。

所以,那股香味是因她情緒變動產生的?

這會她的怒氣沒了,香味也就慢慢消失了?

伏荏染正陷在自己震驚的發現中兀自出神,弗諼喚了她一聲,卻沒得到回應。

弗諼狐疑的瞇了下眸子,瞧見如水的桃花眼中隱約閃過的驚喜和疑惑,心忽地跳漏了一拍。

“縣主,這是我們在刺客身上搜出來的令牌,上面有啟孟國皇室的標記。”

馮連將一個證物遞上前來,想著伏荏染看他時似笑沒笑的輕蔑表情,額頭直冒冷汗,身體都不由僵硬了。

想他一個殺伐果決的武將,血肉飛濺的戰場都沒能讓他動搖分毫,今日卻被一個小丫頭看得心慌,不由暗罵自己無能。

果然京城裏安逸富貴的日子過久了,膽氣都磨滅了許多。

馮連始終保持著遞東西的姿勢,伏荏染卻不為所動,整個人都在神游天外。

原梨瞧馮連被無視,心有不忍,那可是馮維正的父親。

她小心的碰了伏荏染一下,伏荏染這才回過神來,楞了半晌才消化馮連的話。

接著便是猛地一揮手,直接將馮連手裏的令牌拍飛了。

“不必拿給我看,你自己去給太後交代吧。”

伏荏染此話讓不同人聽出不一樣的味道。

外人只覺得伏荏染因為馮連的失職遲來動怒,用太後壓他。

伏荏染實際是在嘲諷,太後思慮地可真周全,連證據都提早準備好了,選了啟孟國背黑鍋。

她是覺得若把兇手指向啟孟國,暮國就能洗脫嫌疑嗎?

砰地一聲巨響。

伏荏染又是一擡腿,直接將面前的小幾掀翻出去,重重砸在馮連的腳上。

腳背上的骨頭似乎都裂了,疼得馮連冷汗直冒,卻緊抿著唇不敢發一眼。

伏荏染冷喝了一聲,“滾!”

馮連抱拳見禮,當即帶著手下離開了。

原梨第一次見伏荏染發火,一時間有些楞住了,暗暗咽了口口水。

今日雖然只是她與伏荏染的第二次見面,但兩次印象都感覺伏荏染軟軟地,沒什麽脾氣。

雖然春宴上伏荏染出的風頭不小,敢和天泱國使臣理論,私下父親多次感嘆伏荏染膽大聰慧,不愧是太後姑母看上的女兒。

原梨對此不以為然,覺得是父親奉承姑母,誇大其詞罷了。

但這會親眼目睹伏荏染朝馮連發怒,這才真正體會到她的霸氣,看她的眼神也不由端正起來。

原梨還在驚訝著,原家老爺、夫人都聽說刺殺之事匆忙趕來了,見到伏荏染平安無事,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而後對原梨便是一陣訓斥。

責備原梨沒有照顧好伏荏染,若伏荏染真出了事,他們原家難辭其咎。

屋裏亂成一團,沒人註意到弗諼悄悄出去了,而後便是一直閉目休息的桃花春莊莊主。

在樓外的露天走廊上,四周五彩斑斕的花燈將那個負手而立的高挺身影籠罩上一層奪目的光暈,他挺身玉立在,目光悠遠地眺望著暮城燈火通明的夜景。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他未發一語,似是在等待對方的到來。

莊主恭敬地朝著弗諼的背影深施一禮,喚道,“殿主,屬下還以為您一直在聖殿呢,沒想到來了暮城。”

“今日是怎麽回事?”

弗諼沒有回答身後人的好奇,只是冷漠的詢問。

莊主對他的脾性也有些微了解,知道他不喜歡人多嘴多舌,便沒再問,直接解釋起來。

“昨晚我們收到一張匿名紙條,說有人要在上元節燈市上刺殺縣主。上元節人多眼雜,根本不好派人保護,屬下便想出拋繡球招親一計,吸引縣主前來,屆時人流湧動也是刺客下手的最好時機。”

“所以你故意引刺客在仙客來出手。”

莊主微垂了垂頭,擡眼看了弗諼的背影一眼,出聲道,“屬下早在仙客來布好人手,若縣主有危險當即便可出手。不過有殿主在,這番準備也就沒派上用場。”

不過也多虧他早有準備,才在伏荏染跳下窗戶時及時相救,否則伏荏染不死也要重傷。

弗諼沒有否定他的功勞,轉過身,深深的看了他半晌,誇讚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弗諼的誇讚讓莊主喜不自禁,躬下腰又是深深一禮,泰山崩於前也能保持坦然從容的人,此時眼眶卻有些濕潤。

上次在春宴上見到殿主,他心中便一直無法平靜,今日又能救下縣主,只覺此生足矣。

“匿名紙條是何處來的?”

聽見弗諼的問話,莊主激動的心平靜下來,認真道,“屬下查過,紙條是來自宮裏,具體是誰便不得而知。”

“宮裏……不是我們的人,那會是誰的人……太宰?”

弗諼撚著手指,沈吟著抿緊了雙唇,幽黑的眸子越發深沈。

在這暮城裏,這般暗中保護伏荏染安危的人除了他,也只有太宰了。

原來宮裏還隱藏著他不知道的眼線,太宰藏得真夠深的,這是不夠信任他,所以留有最後的底牌?

芙顏知道這個人嗎?

“殿主,您……為何會在縣主身邊?當初您不是把縣主交給太宰了嗎?”

莊主試探的小聲問道,他一直知道縣主被太後留在溫水行宮,也知道太宰在縣主身邊安排了忠心伺候的人。

但他怎麽都想不到這個人會是殿主。

普天之下,最安全、最不會傷害縣主的地方就是殿主身邊。

殿主若想親自照顧她,又何必把她交給太宰,然後輾轉送到暮國,現在又冒充一個侍衛。

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春宴那日他瞧見殿主跟在縣主身邊,把他驚了一大跳,整個晚上都有些恍惚,搞不清狀況。

殿主特意傳來消息讓他參加春宴,結果就是給他這麽大的震驚。

弗諼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命令道,“繼續查,一定要查出給消息的人是誰。”

莊主當即應了聲,“是。”

一陣細微到急不可聞的腳步聲從兩人左後方傳來,莊主當即警覺起來,躬垂地腰直了起來,臉上重新恢覆一貫彬彬有禮的淡然神情。

芙顏從後面走來,狐疑的目光在弗諼和莊主身上梭巡一番,滿含打量。

弗諼不悅的看了她一眼,冷冰冰的眼神當即讓她收斂了神情,開口道出來意,“主子想走了,在找您。”

弗諼應都沒應,邁步就往包廂回去,與芙顏擦身而過時,就像一塊移動的冰雕,差點把芙顏凍成冰塊。

弗諼一走,芙顏便試探的問道,“莊主與弗諼侍衛認識?”

莊主笑而不答,手絹掩唇輕咳了兩聲,頷首打了個招呼便兀自離去了。

與此同時的皇宮,福康宮。

太後知曉刺殺失敗時正在洗漱準備休息,梳頭的小宮女一緊張,將她的頭發扯斷了幾根,當即便被拖下去杖斃。

板子敲打肉體的聲音,小宮女撕心裂肺的呼喚聲,混合成一曲恐怖的音調飄揚在福康宮上方。

所有宮人噤若寒蟬、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行差踏錯。

在這陰霾密布的氛圍中,小宮女斷了氣,太後也在一地的精美瓷器碎片中漸漸平靜下來。

“廢物,沒用的東西!一個小丫頭都料理不了。”

太後深口氣,重重地將手中檀木梳拍在了妝臺上,夕嬤嬤都止不住打了個激靈。

“老奴也沒想到弗諼會這麽厲害,連著陛下那的人,居然沒一個活著回來。”

夕嬤嬤倒了一杯茶給太後,太後喝都不喝,直接砸在了地上,茶水濺地到處都是。

夕嬤嬤墨藍色裙擺也被濺濕了一塊,但她根本沒敢管,小心伺候著太後起身,看著她怒氣難消地在屋裏緩緩踱步。

“這麽好的機會,這麽周密的計劃,全被毀了。”

太後越想越來氣,刺殺伏荏染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不僅要殺了她,還要想辦法將罪名撇幹凈。

伏荏染出了宮,她的安全便是她的貼身侍衛弗諼的責任,出了事太後也不用擔大責。

再在刺客身上留下些蛛絲馬跡,把真兇指向啟孟國,甚至連暮國都能徹底撇清關系。

今天這個機會沒了,伏荏染下一次出宮還不知道什麽時候。

夕嬤嬤也惋惜地嘆了一聲,“其實今日並非沒有機會。陛下派的人纏住了弗諼,我們的人則專門殺縣主,本來差點就要成功了,哪兒想到最後關頭桃花春莊的莊主突然冒出來,這才前功盡棄。”

“我就知道,伏荏染出了宮,桃花春莊的人不可能不護著她。沒想到莊主都親自出馬了。”

太後咬牙切齒地暗恨,為今日刺殺失敗耿耿於懷,夕嬤嬤卻突然想到什麽,猶豫再三地提起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太後,事已如此,您還是先想想怎麽應對陛下吧。陛下肯定已經知道您刺殺縣主的事。”

夕嬤嬤話音一落,太後滿是火氣的臉更加淩銳幾分,聲音都控制不住的尖銳起來。

“怎麽,他還要為了一個女子斥責哀家不成!”

夕嬤嬤惶恐不安地連連搖頭,“太後息怒,老奴不是這個意思。您是知道的,陛下是最孝順不過的,對您向來是恭敬順從,從不曾逆您的意。但……”

“你想說什麽就說,別支支吾吾!”

太後厲眸一掃,夕嬤嬤當即接著道,“陛下已經對縣主動了心,陛下雖明面上不會說什麽,但心裏恐怕還是會高興。此事若不能給陛下一個合理的解釋,若是因此留下心結,說不定會傷了母子情份。”

太後想著夕嬤嬤的話,沈思了一會,覺得確有幾分道理。

她與皇上是半路母子,終究隔著肚皮。

陛下對她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當年在他無依無靠時收養撫育了他;

感激將他扶上皇位;

並且感激她在皇上及冠後撤下垂憐,交出政權。

這就像人情一樣,會越用越少,也最經受不住考驗。

為了個伏荏染與陛下產生芥蒂,不值得!

這時,門外有宮女叩門傳稟,說皇上來了。

太後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鏡中自信威嚴的面孔,挺直了脊背。

“給哀家梳妝。”

太後梳妝好來到正殿時,皇上正坐在案幾後小口抿茶,目光不知瞟向了何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聽見宮女的傳報,皇上這才回過神,站起身朝太後見禮,神情冷淡又重新坐回座位。

太後氣定神閑的端坐著,等著皇上開口。

皇上倒比她想象的能沈得住氣,也一副平心靜氣的樣子。

太後還以為皇上聽到伏荏染遇刺,會著急上火,急得團團轉,這份鎮定自持讓她滿意的暗暗點頭。

兩人就這麽安靜地坐了一盞茶功夫,皇上這才不急不慌地開了口。

“母後,雲桑縣主在宮外公然遇刺,您可知道了?”

太後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淡淡地應了一聲,“中尉給哀家傳了信,荏染並未受損,陛下無需擔憂。”

皇上聽完,不著痕跡地打量一下太後的神情,“母後覺得,此事會是何人所為?”

“陛下覺得呢?”

太後不答反問,不躲不避的迎視上皇上揣度的目光,雙眼炯炯有神,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皇上挺了挺腰,微仰著下巴坦然道,“刺殺的共有兩撥人,一撥是兒子派去的,另一撥不知是否與母後有關?”

此話一出,太後先是一怔,而後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皇上這番話很是聰明,先坦白自己再提出懷疑,便不會讓人因為被懷疑而感覺氣惱。

太後沈默著沒有說話,卻已經用表情默認了皇上的猜測。

得到確定,皇上反而有些驚訝,“為什麽?雲桑可是您的女兒。”

他雖懷疑太後,心裏卻是不相信太後會殺伏荏染,太後根本沒理由這樣做。

太後臉上的笑慢慢收斂,轉而變成漠然和嚴肅,還有一抹揮之不去的傷感。

“母後都是為了你。”

說著一滴眼淚就從眼角滾了下來,像油鍋裏濺入的一滴水,瞬間炸了鍋。

皇上心中剛剛冒頭的怒氣一下就掐滅了,又是心軟又是內疚,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從他認識太後以來,除了父皇駕崩時落過淚,就再沒見她哭過一次。

皇上的語氣軟和了許多,滿是無奈道,“太宰把雲桑交給您照顧,若是她死了,太宰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到時整個暮國都要遭殃。雲桑是太宰最在意的女兒,我們還要指望著她與太宰拉近關系。這些話可都是您和我說的。”

太後快速的抹去眼角那滴淚,倔強地揚起下巴,嘴唇卻止不住的顫抖。

“母後如何不知荏染的好處,可她從頭到尾就沒想留在宮裏,她昨日甚至和胡娙娥打賭,發誓此生都不會嫁給你。母後知道你喜歡她,可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

“就因為這樣就要殺她?若太宰追查起來……”

“不會的,查不到我們頭上,母後早已做好了萬全準備。不管成敗,兇手都會指向啟孟皇室。”

皇上訝然地微微張大嘴,完全不明白太後的用意,滿臉茫然地道,“您怎麽會把事推向啟孟國,啟孟國為何要無緣無故刺殺一個無權無勢的縣主,太宰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相信。”

“他會信的,只要證據指向啟孟皇室,他肯定會信。”

太後語氣十分堅決,睿智明亮的眉眼間滿是自信。

皇上沈吟著瞇了下眼,感覺太後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事瞞著他。

伏荏染不是太宰的私生女嗎,與啟孟國有何關系?

太後不想皇上繼續追問這個話題,連忙岔開他的註意力。

“求而不得是這世間最折磨人的事。母後親身經歷過,不想讓你也遭這種罪。你是一國之君,是暮國的未來,不能因兒女情長心有掛礙。母後不允許任何可能阻攔你腳步的障礙存在,母後甘願做這個惡人。”

皇上面色越發軟了,眉心緊蹙著,想要反駁什麽,卻又怕傷了她的心。

他童年孤苦無依,在偌大的皇宮生活地小心謹慎,沒有人疼愛關心他,母後是第一個。

母後將他養在身邊,他這才懂得了被人關心愛護的滋味,漸漸為人所知,為父皇所愛。

他的一切都是母後為他謀劃的,母後對他的好他一直牢記在心,永遠不敢忘。

他曾暗暗告訴自己,要一輩子孝順母後,給母後想要的一切。

但是雲桑……她是無辜的。

雲桑若因他而死,他這輩子都無法心安理得。

“母後,兒子知道您在憂慮什麽,我明白自己肩負的責任。親政那一日,我曾對自己暗下誓言做一個以國家百姓為重的君王,對得起您的教導,對得起父皇的信任,將暮國壯大成不必用卑躬屈膝靠他國施舍的大國。但我是真的喜歡雲桑,我就這一個私心。她於我是不同的,遇到她我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皇上聲音裏三分哀求、三分傷感、四分甜蜜。

太後當即楞住了,她從未見過皇上如此深情的模樣,眼底漸漸攏上諱莫如深的陰霾。

她壓制著起伏的情緒,努力保持沈定道,“強扭的瓜不甜,兩情相悅才是真正美好的感情。”

皇上倔強的道,“她現在是不喜歡我,但我相信總一天她會心甘情願留在宮裏,那時於我於暮國豈不是兩全其美。所以……請您給我、給雲桑一點時間,好不好?”

皇上快速起身走到太後面前,掀開長袍就要跪下來,太後驚得當即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動作。

太後心中波浪滔天,臉上卻似沒有察覺皇上的意圖,笑容清淺的沈默了半晌,低低的應了一聲,“好,母後不會再動她。”

皇上高興地立即磕頭道謝,笑容那般的真誠、歡喜,太後眼底的陰霾卻越加濃郁了。

皇上又關心了太後幾句近日身體、生活如何,太後都慈愛地一一回應。

皇上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開口問道,“母後如何知道兒子也派了刺客?”

太後心裏咯噔一下,面上不見波瀾,從容不迫地道,“不是你方才自己說的麽,你是最近忙政事忙糊塗了,前腳說的話後腳就忘了。”

皇上訕笑地咧起嘴角,“是兒子記錯了。”

太後從位置上起身,步履優雅地上前幾步,慈愛地看著他,眼中縈上心疼之色。

“你是想殺弗諼吧。母後明白你的心,那麽個妖裏妖氣的人留在縣主身邊,早晚是個禍害。但你堂堂皇上派刺客刺殺一個閹人,實在有損體面。這件事母後替你辦,你就別操心了,將心思都放在朝政上。”

皇上其實想自己動手解決弗諼,一個侍衛居然敢大言不慚的威脅他,還炫耀與雲桑更加親近,是個男人都忍不了這口氣。

但今日他已經駁了太後的意思,不想再惹太後不快,便點頭應下了。

“有勞母後了。”

太後滿意的笑了笑,親眼目送皇上離開福康宮,直到皇上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含笑的臉瞬間陰沈下來,速度比六月的天變得還快。

胸口壓抑了許久的怨氣此時才無需隱藏地表露開來。

伏荏染非死不可!

若之前殺她是因為她不知好歹,此時則是因皇上對她太過在意,居然願為了她下跪。

太後不能讓伏荏染拿捏住皇上的心,這對皇上而言、對暮國而言都危險至極。

伏荏染必須死!

皇上走出福康宮不遠,便沈著臉命令身邊的中常侍,“朕要去原府,安排一下。”

中常侍大驚,連忙道,“陛下,這個時辰宮門已經下鑰,祖制上若非邊關急報不得開宮門,否則明日朝堂上必會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中常侍苦口婆心的講述著事情嚴重性,但皇上已經下了決定,只是冷冷的瞥了中常侍一眼。

“按朕的話去做。”

中常侍身體一凝,只覺後背一陣發涼,不敢再勸。

心中卻是敲響了警鈴,皇上為了這個雲桑縣主不顧祖制,半夜出宮。

看來這後宮將來就是雲桑縣主的天下了!

伏荏染一回到原府,原老爺便大張旗鼓地將府中護衛全都集合起來,分布在府邸各處,讓他們打起精神守夜,謹防有刺客闖入。

伏荏染洗漱完便躺到了床上,盯著頭頂的帷帳根本睡不著。

也不知是認床,還是今夜的刺殺太過驚心動魄。

月牙守在床邊將床頭的燭光移開,不要打擾到她睡覺,這時房門卻突然響了。

今日的刺殺讓伏荏染和月牙一直緊繃著神經,聽見敲門聲當即警覺起來。

月牙咽了下,即便心中忐忑,面上卻始終保持鎮定,拿著燭臺去了門邊,朝著門外問,“誰?”

“是我,原梨。”

月牙認出了她的聲音,當即松了口氣,抽出門閂拉開門。

原梨披散著頭發,抱著枕頭被子站在門口,不等月牙問,大步便邁了進來,直奔床的位置。

伏荏染剛將帷帳掀開,便有一大團被子撲面遮住了她的視線,她雙手並用的將兜頭蓋下來的被子扯開,原梨已經不請自來地爬上床,鉆進了被子裏。

伏荏染楞了兩息,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我今兒在這睡。”

原梨霸道地強占了半張床,雙手雙腿張得很大,把伏荏染擠到了靠墻處。

伏荏染茫然地眨巴了兩下眼睛,“這是我的床。”

原梨偏頭看她,挑了下眉,“你確定這張床是你的?”

伏荏染一頓,“至少今晚歸我。你自己有房間不睡來我這幹什麽。”

原梨歡快地劃動著四肢,像只游動的章魚,咧嘴幹笑一聲,背過身不理她。

伏荏染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人抽什麽風,也懶地管她,跟著躺了下來。

這床本就很大,睡兩個人也不會擠。

月牙重新將帷帳掖好,舉著燭臺出了內室,床帳中瞬間陷入了濃郁的漆黑。

“今天幸好你沒事,不然姑母肯定更恨我們家了,我爹娘又該整夜整夜的長籲短嘆睡不著覺。”

靜謐中,原梨低沈的聲音打破了尷尬的沈默,語調輕緩,竟帶著一絲委屈。

伏荏染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只瞧見了她的後腦勺。

伏荏染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說什麽,張了兩回嘴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原梨也不知道背後的人聽見了還是沒聽見,艷羨地喃喃自語道,“你真幸運,能成為姑母的女兒。我連姑母的一個正眼都得不到。”

原梨總是把姑母掛在嘴邊,伏荏染早就察覺她對太後感情不一般,正因如此,初次見面時她便對得了太後青眼的伏荏染表現出了敵意。

伏荏染覺得自己不能再裝聽不見了,而且她確實對太後和原家的事有些好奇,斟酌著開了口。

“太後為什麽和你們關系不好?我聽說她和你爹不是一個娘生的。”

原梨沈默著背對她,就在伏荏染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原梨突然開了口。

“姑母自小是在親戚家長大的,她親娘去世地早,祖父對她也多有疏忽,所以她怨恨原家,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她恨祖父把她送入了宮。”

伏荏染腦中倏得閃過一個念頭,像是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對太後的事越發好奇起來。

太後是不得已才入宮的,這一點和韓太妃一樣。

韓太妃曾說,太後對她好是因為兩人同病相憐,憐憫她,莫非指地就是這個?

太後和韓太妃都是被迫入了深宮,成為先皇的妃嬪,實際上她們並不愛先皇。

韓太妃心中另有所愛,那太後是否也是呢?

伏荏染本想試探一下原梨,不想原梨突然一下轉過身來,和伏荏染面對面,緊咬著下唇的貝齒突然松開,連珠炮般一吐為快道,

“祖父將她送入宮也是為她好,想要切斷她對那個男人的念頭。祖父又非故意阻攔她的姻緣,是那個男人不喜歡她,讓祖父把她接回家。祖父能有什麽辦法,難道眼睜睜看著她不知體統臉面地死纏爛打嗎?看著她孤苦伶仃一輩子嗎?”

原梨像是把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全部都發洩出來,這些話像是在心裏藏了許久,今天再也藏不下去了。

眼淚順著鼻梁滑落進頭發裏,她微張著唇大口喘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她那麽聰明的人如何會看不明白情況,如何不明白祖父的無奈和良苦用心。她只是一味的偏心,舍不得恨她那個愛得肝腸寸斷的青梅竹馬罷了,只把怨氣遷怒在祖父和我們一家人身上。這太不公平,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兩個字艱難的吐出口,原梨終於哭出了聲,用被子捂著臉,哭聲依然壓抑著。

伏荏染猶豫一下,伸出手輕輕拍上她的肩膀,一下一下,無聲安慰著,心中已是海浪翻騰。

太後果然有段刻苦銘心、愛而不得的感情經歷。

青梅竹馬——

伏荏染輕呵了一聲。

不就是太宰嘛。

原來太後和她爹還有這麽一段往事。

怪不得太後不待見她,癥結是在這啊!

她剛來暮國就被太後送去溫泉行宮,想來是根本不願意見到她吧。

心愛之人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怕是多看一眼都不想。

要不是扶翼部落挑釁暮國,發起了戰亂,暮國需要天泱國的幫助,太後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把她從溫泉行宮接回宮裏呢。

伏荏染突然想笑,不知道自己那個不知道長什麽樣的親爹到底怎麽想的,把她交給癡戀他的女人照顧。

是想當然的以為太後癡戀他,所以也會對他女兒好?

無法理解。

伏荏染腦子裏全是問號。

伏荏染不知道原梨為什麽會把心裏藏得最深的話告訴她,或許覺得她是太後的女兒,不會把這些隱晦傳播出去。

也可能是想給自己一個傾訴的出口。

有時對不親近的人,反而能說出更深的想法。

原梨對太後很在意,渴求太後的喜愛和關註,言語間隱約表現出對太後的崇拜。

只可惜太後對原家的怨和恨太深,這樣的心結不是輕易便能打開的。

正胡亂想著,安靜的屋外飄來隱約的光亮,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便有人叩門。

月牙警覺的上前詢問,門外人是原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女,來稟報說陛下突然出宮,馬上就要到原府,讓伏荏染和原梨準備接駕。

月牙當即驚得目瞪口呆,皇上這是……專沖主子而來?

伏荏染也已經聽到了門外人的話,一下揭開帷帳沖外面人問,“確定是陛下親自前來?”

門外人肅然嚴謹的連忙回答,“是陛下身邊的餘公公親自前來通傳的。夫人讓大小姐和雲桑縣主動作快些,不然怕是來不及。”

女子穿衣梳妝哪兒是那麽簡單的事,更何況是接駕,嚴謹細致,很是麻煩。

等嗒嗒嗒的馬蹄聲出現在原府大門口時,原梨還在往頭上插釵環呢。

伏荏染時常見皇上,倒沒那麽多講究,只簡單挽了個發髻,發髻上幹凈的什麽都沒有。

原夫人身邊的侍女又小跑著來催促,原梨這才慌慌張張拉著伏荏染出去接駕。

兩人還未走進正廳,正廳主位上的皇上已經快步迎了出來,滿臉擔憂。

皇上雙眉輕蹙著,眼睛裏只有伏荏染,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問道,“雲桑,還好嗎,可有哪裏受傷?”

他把伏荏染上下打量一遍,見她身上沒有包紮的痕跡,稍稍松了口氣。

伏荏染瞧著周圍眾人意味深長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屈膝行禮,將自己的肩膀從他手裏拯救出來。

“多謝陛下關心,雲桑無事。這麽晚陛下怎得來了?”

“當來是來看你。一聽說你遇到刺殺,朕心焦難安,不看到你平安無事如何放心。”

皇上的深情和擔憂都快溢出眼眶,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原家人全都謹慎忐忑地微垂著頭站在一邊不敢多語,卻也忍不住偷眼打量,心中暗驚皇上對雲桑縣主竟如此情深。

伏荏染也微垂著眼瞼,不知如何面對皇上直白的關心。

她沈吟片刻,調整出一個感激而不失莊重的笑容,未發一語。

皇上如何看不出她笑容中的疏離,心裏微微發酸,卻也不再為難她,轉而斥責起原家人。

“上元節人多眼雜,縣主出門為何沒有護衛跟從保護,你們就是這麽照顧縣主的?”

為了一個小姑娘,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責,原老爺臉上有些掛不住,臉噌地一下就紅了。

他好歹是太後的弟弟,算是皇上和雲桑縣主的長輩,皇上卻一點臉面都不給。

太後不待見原家人,連著皇上對原家人也不親近。

原老爺垂臉請罪,“是臣思慮不周,沒能照顧好縣主,讓縣主受驚,請陛下責罰。”

原梨看著父親恭敬地跪下磕頭請罪,自責地眼眶有些泛紅,想要向皇上解釋是自己的錯,不關原家的事。

可她腳還沒邁出就被旁邊的母親拽住了手臂,暗暗朝她使眼色,沈著臉低聲警告她,“不準胡鬧。”

原梨壓下眼中的淚水,咬著牙無奈地將腿收回,接著就聽到伏荏染突然開口。

“陛下明鑒,是我自己貪玩偷偷溜出了原家,與原老爺無關。誰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會有人當街刺殺,便是帶了十個八個護衛怕也無濟於事。”

原梨擡眼瞧向伏荏染,只覺她從容悠然的儀態很是好看。

便是面對皇上的責難也能鎮定自若,心裏又是羨慕又是敬佩。

她這話不僅是在替原老爺說話,也隱約包含著對皇上的譏諷和戲謔。

天子腳下,有人光天化日刺殺,這不是打皇上的臉嘛。

原家人當即全身都緊繃起來,一顆心撲騰騰亂跳,頭垂的很低一動不敢動。

雲桑縣主也太大膽了,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人都敢擠兌。

皇上沈默地看了伏荏染一會,卻沒有怪罪,反而松了口道,“既然縣主如此說,那朕便不再追究了。今日時辰也不早了,雲桑,和朕一道回宮吧。”

皇上朝伏荏染走近兩步,想要拉她的手臂,卻被伏荏染不動聲色的避開了。

“我有些累了,還是明早再回去吧。有太後身邊的大馬小馬跟著,陛下無需擔心。”

說著朝正廳外候著的大馬小馬看了一眼。

皇上知道她是有意避著自己。

若是她這會跟著皇上回了宮,相信很快就會傳得暮國人盡皆知,可謂公然昭告天下,皇上為了她夜出皇宮,兩人之間的關系就徹底撇不清了。

明日早朝也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雖然皇上今夜出宮的原因瞞不過滿朝文武,但至少沒擺到明面上。

別人私下如何議論她管不著,只要不在明面上,她就有退路。

皇上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有反駁她的意思,叮囑了幾句讓她回宮路上註意安全,留下一批禁軍守衛原府,便兀自離去了。

皇上一走,伏荏染含笑的臉便垮了下來。

弗諼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順手理了一下她被夜風吹亂的秀發,舉止親昵暧昧,兩人卻都習以為常。

弗諼湊近她的臉瞧了瞧,問道,“怎麽了,繃著一張臉。”

邊說邊把宮燈舉高些照亮她的臉,秀婉的五官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深沈晦暗。

“皇上說了那麽多,卻沒提一句查找真兇的話。”伏荏染嗤了一聲,撇了撇嘴角。

弗諼道,“怕是他已經知道真兇是誰,在你和真兇之間,選擇了掩護真兇。”

伏荏染不以為然的將嘴咧成一條直線,“畢竟是養他長大的母親,肯定的。”

她並不在意這個,說著反倒笑起來,仰頭饒有興味的瞧向弗諼問道,

“都說自古最難的就是婆媳關系,一邊是生養大於天的母親,一邊是傾心戀慕之人,這兩人要產生沖突,怕是能把夾在中間的男人逼瘋。你說你要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選?”

她雖不是皇上的女人,與太後也不是婆媳,但也十分相似。

弗諼回答地很利落,“我沒有母親。”

伏荏染砸吧下嘴,“我是說如果。就假設一下,一個是我,一個是你最重要的親人,我倆要產生矛盾,你選誰?”

“不用選,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弗諼毫不遲疑的回答,邊說邊體貼地將伏荏染肩頭滑落的大氅拉高些,把她包裹在溫暖之中。

深情的眸子像兩團灼熱的火苗,直白地落在伏荏染臉上,噌地一下把她白皙的臉頰點燃,紅成了一團烈焰。

伏荏染也不知為何問他這個假設,把他和皇上做比較。

或許在她心裏深處,更希望因此為難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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