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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不堪煙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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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段府, 為霖先去給齊禪請了安。齊禪多日不見為霖, 甚是想念,想留為霖今晚跟他一塊睡。段崇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點頭, 就將為霖一把塞給了齊禪。

為霖這會子卻不再覺得爹是在嫌棄他了, 他的段爺能為了給他辟邪, 扮成威武的大獅子,隔壁尚書府家小瀾的爹就做不到;段爺能為了他, 每天都在學習蹴鞠,將軍府家小柴的爹一天天不在家;而且段爺還會下廚,宮裏的皇表舅可吃不到那麽多新奇的花樣兒……

這樣一比,為霖覺得自己真是擁有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絕世好爹。滿意。

而且今天為霖還發現了一個秘密, 段爺不是個不近人情的,他也是會臉紅的。耳朵尖尖兒上一下就變了顏色, 半晌說不出話來。

為霖很是乖巧地跟段崇請昏定禮,齊禪瞧見爺倆兒頭一回不是在揍架的狀態, 很是驚奇。

晚間入寢, 玉壺服侍傅成璧換上寢衣便令一幹婢子退出了房門。段崇留在書房看案宗,很晚才回來。

傅成璧披了件寶衫,半倚在軟榻上捧小人書看。看得是《桃花扇》最後幾節,正移不開眼睛, 聽段崇走進來, 也沒擡眼, 隨意地指了指桌旁湃好的荔枝,說:“南郡進貢到宮裏的掛綠, 皇上命人送了些到府上,你嘗嘗。” 段崇沒吭聲,坐下將荔枝紅衣剝去,將一顆顆白蠟色的果肉擱在果盤中,待傅成璧看得差不多,才將整個果盤端過去。

傅成璧不舍得看最終回,放下書,去拈荔枝吃。段崇拂開她另一只袖子察看傷勢,“還疼麽?”

傅成璧有些慌亂,恐段崇擔憂過頭,不讓他細瞧,道:“就碰了一下而已,能有多嚴重?”

“教我看看。”段崇口吻有些強硬。

傅成璧沒得辦法,就將手交給了他。解開纏繞的細布,露出胳膊上一大塊淤紫,傅成璧不疼的,卻是段崇倒抽了一口涼氣,“怎麽嚴重了?”

“敷過藥是這樣的。”傅成璧傾身過去,混著他一起倒在榻上。傅成璧壓在他的胸膛間,手指交扣,耳側是他怦怦的心跳聲,傅成璧凝了會兒神,終是開口道:“今天嚇著你了是不是?陰了半天的臉,連話都不願意同我講,是不是不想我再去當差了?”

“沒有。”

傅成璧不拿他的話當真,這人的嘴巴裏從不會說出一句拂逆她的話。傅成璧說:“你若不願,我不去也可以。我總是希望你能更開心些。”

“你呢?”

“我已經最最開心了。”傅成璧仰起頭,下巴擱在他身上,眼睛明亮地望著他,“反正為霖還小,也離不開人。”

“為霖少不了人照顧。”段崇對上她清澈的瞳仁,輕聲說,“無論去留,皆看你的意願。今日受傷,過不在你,若非要糾察,也是我沒能將你保護好。”

他鮮少講甜醉人心的情話,她喜孜孜地笑起來,貼到他胸膛中去,小小聲審問道:“同誰學來這樣的話?”

“為霖。”段崇毫不客氣地招了供。

這話確實不假,為霖小小年紀,已經會同傅成璧說以後要好好保護明月的話,嘴巴甜得膩人。

傅成璧想起兒子,又忙問為霖今日宿在了何處,段崇講同齊禪在一起。傅成璧笑著,將今日在值房教訓為霖的事一並講給了他聽。

段崇瞧她笑得狡黠,默然片刻,探到她的後背,將她抱到床上去。

段崇蹲下來為她脫鞋,板著個臉說:“你說得不對。”

“甚麽?” “舞獅子的事。那時候神算子說甚麽你都要信,一瞧為霖就落淚,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當時國喪期未滿,京城上下不許娛戲,請不來班子,我才學的。”

“……你瞧瞧你,”傅成璧說,“有甚麽不好意思承認的呀?喜歡自家兒子又不是錯的。”

“誠於中,形於外。”段崇一派清正,“我不對你撒謊。”

傅成璧再問:“先前踢蹴鞠不小心砸了為霖一次,改天一早就悶值房裏練習的不是你?”

段崇說:“故意的。不砸不去國公府。” “你就裝。”傅成璧嗔他,光潔的小腳抵了段崇一下,順勢翻進床裏頭,沒再理他。

段崇不依不饒,臉埋到她的頸子裏細嗅,認真道:“真的。”

傅成璧翻過身來,輕揪住他的耳朵,“……快別說了,為霖聽見要哭。”

“他哭他的。”段崇掐住她的細腰,不容她躲避,“怎麽不解釋解釋‘段爺’的事?恩?他正愛學舌,你亂教甚麽?”

“哪裏亂教?你不也挺開心的麽?”傅成璧笑他,“為霖瞧見了呀,你耳朵都紅了。”

“你們真是……欠收拾……”段崇深深淺淺地咬在她的頸子上,含混地說,“再叫一聲聽聽。”

傅成璧曉得他愛聽,嬌軟地喚:“段爺。”

為霖一喚段爺,整個就一小弟拜見江湖老大哥的感覺;到了傅成璧這兒卻是不同,軟軟綿綿,輕而易舉就品出點兒旖旎來,貓爪子似的,撓得人心癢得很。

一番雲雨過後,傅成璧身上黏膩膩的,她素來嬌貴,有一點不適就睡不安穩。段崇喚人端了熱水進來,小心為她擦過身,聽她細若蚊地說了半晌的話,臉上不堪疲態,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段崇拿幹燥的薄被裹住了她,起身去到銅盆邊,拿布巾抹著胸膛上的汗水。水珠兒順著健美的肌肉線條滑下,在胳膊的刺青上停留片刻,洗濯著藏青色。

許是周圍的一切都太過安靜,才讓段崇陷入了茫然的思索當中。

起初在千機門紋這枚刺青時,他尚未接受任何耐力訓練,細細的銀針挑刺在皮肉上,疼得似扒皮抽筋,讓他記過很多年。

如今卻是一點都想不起來,想不起來自己是出身於怎樣的煉獄了。

年少時他隨齊禪去過很多地方,西出苗疆,北至蠻族,看過許多,見過許多,卻從未有過真正的著落。

停在六扇門,是想尋個答案。遇到傅成璧,與她成親,他才是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得到後並不會就此安心。他見得多,自也明白有些東西如過眼雲煙,稍縱即逝,任他十八般武藝都留不住,這是命……

他時時刻刻做好明月會離開他的準備,在他預想中,這種痛苦應該不比刀斧加身時重太多,大約是他可以承受的。

如此一直等,等到為霖降生。

他承認自己的卑劣無恥,尚未做好當一個父親的準備,卻在知曉明月懷孕的時候暗自竊喜,因為這個孩子就像鎖鏈一樣會將她永遠地留在他的身邊。

或許這真是從柯宗山骨子裏繼承而來的卑劣,只是他粉飾得太好,明月又太過率真,這才讓他得逞。

陪著為霖長大,有時候會讓他錯以為自己也是這般長大的,久而久之,錯覺竟就真似新的記憶一般烙在他的腦海中。

他心懷愧疚,所以將明月放在心尖兒上疼;所以在為霖面前,他甚至不敢以父親自居。

若說真話,那也是為霖在教他如何做好一個父親。在這一方面,為霖更像個老師。

他一生遇到過太多的好人,都是他的師表。

齊禪教給他成人,明月教他成夫,為霖教他成父。

時至如今三十多個年頭,他段崇至少不是個一文不值的人。

不枉此生。

他穿上開衫,將文身藏在袖子下,轉而去幫成璧將她那些寶貝的書收起來。他將葉子書簽擱上去,做個標記,才發現她已看到了最後的章回。

一枝寫意的桃花從書頁橫生而出,灼灼欲燃。最後一句寫道:

時無重至,華不再陽。

風風雨雨,也莫誤了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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