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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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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

沈鴻儒見他長久僵住, 嘶聲道:“段崇!你信他?他騙你的!”

柯宗山說:“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段崇!!”

“父親?”段崇這一聲喚得沈靜無波,“就算是真的,你配嗎?”

離開千機門初的每一個日夜, 他都無法從滿手罪孽的噩夢中解脫出來, 咽在喉嚨當中的是滿腔的委屈和自責,讓他日覆一日清醒地認識到, 即使背叛,也無法掩蓋他曾經犯下大過的事實。恐懼、邪惡、懊悔交織成烈烈火焰, 炙烤著他的每一處知覺。

將他造就成那副模樣的人, 也配稱之為“父親”?

段崇想想都覺得可笑, “你還挺不要臉的。”

柯宗山道:“我知道你恨我。今日,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柯宗山握緊了劍刃,側首望向癱坐在地上的文宣帝, 輕聲道:“陛下,給你一個忠告,趁著自己尚有餘力,盡快除掉李元鈞罷。”

文宣帝抓著發疼的胸口, 咽了咽發幹的喉嚨,輕喘著說:“朕不懂你在說甚麽。”

“為了看到你們互相殘殺的這一天,我給李元鈞養了一顆狼心。陛下, 你記住,你不殺他,他就要來殺你了……”

文宣帝最器重的太子死於背叛,為數不多的皇子當中唯有七子李言恪靈氣有餘, 大有明君之相。可他太小了,小到不足以對抗野心勃勃的李元鈞。如果文宣帝殯天,李元鈞即使不為皇,也會像他王叔李長景那樣,當小皇帝是座上傀儡,將朝政大權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文宣帝想要保全自己的兒子,就必得殺戮。

柯宗山雖然看不到這一場兄弟間博弈的結局,可只要逼得他們走向相殺的地步,已經足夠了。如若先帝看到這一局面,怕是即便在九泉之下都難安息……

段崇手上使了力,微瞇冷眸道:“你已是個將死之人,還以為能夠左右後事麽?”

“知子莫若父。李元鈞是我養大的孩子,他這種性格的人,最終不是毀滅了身邊所有人,就是毀滅了他自己。”

他癲癲地笑了幾聲,一下握緊驕霜的劍刃,毫無絲毫畏懼地走向段崇,劍刃穿透皮肉,臟器,將他整個貫穿,鮮血噴湧而出,淌了滿地。

玄陽子驚恐嘶叫,大嚎:“門主!”

可是段崇不是沈鴻儒,他沒有收劍,就這樣牢牢地握在手中,看著柯宗山一點一點靠近,沒有退卻一分。

柯宗山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在他耳邊低語:“現在皇宮已經大亂,過不了多久,北疆的戰火就會燒起來。李家宗室不保,屆時聯合傅謹之、九娘,改朝換代,登基為皇。你是我兒,柯懷招,你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江山和女人。”

段崇肅容,面無波瀾,“忠君。這是我師父教給我的道理。”

“由不得你選擇。未來的君主是李元鈞,你也要忠?他要奪你的女人,你也要忠?別反抗我,懷招,總有一天,你會為了對付他請出驚雷弓……”

“這才是你的目的?”

他一時不明白柯宗山為何會斷言北疆大亂,可這驚雷弓能對整個武林發號施令。他若請出驚雷弓,拿它對付朝廷,屆時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雙方必要咬得你死我活才能分出個勝負來……

利刃穿心都不足以讓柯宗山露出一絲慘痛的神色,他望著段崇的眼神裏充滿了愉悅。

李元朗說得對,他就是要看到李氏宗族相互戕害,毀掉祖輩的千秋基業,天下生靈塗炭、屍殍遍地才會讓他覺得痛快。不然也太不公平了,為何人人都能活得那麽好,他的妻子卻死了?

柯宗山根本不怕不得好死,他連生都覺得難。

沾著血的手掌撫了撫段崇的臉頰,“此謂玲瓏局。你逃不過的。”

……

陰了半晌的天空在下了細細柔柔的一陣綿雨後,漸漸有了放晴的跡象,長空褪去濃墨似的烏雲,可也並未迎來燦然的陽光,一派陰郁郁的。

傅成璧聽李元鈞講了柯宗山的妻女死在陽晉一戰中,半晌靜默不語。

就在此時,殷紅的信號煙痕將天空從中間劃開,處在鐘樓上能將此痕跡看得一清二楚。李元鈞認得這是千機門用來傳信的煙箭,可卻是第一次見到紅色。

李元鈞輕輕凝眉,一拍闌幹,身後浮現出多名影衛的身影。

他說:“去查。看看發生了甚麽。”

“是。”那些身影回答。

很快,周圍又靜謐下來,唯有風聲細細,掠過耳邊。李元鈞看著她,問道:“為何不說話?”

傅成璧深深吐息,道:“王爺,如果當真發生過這樣的事,或許你該離柯宗山遠一點。我不覺得,他會放過李家的每一個人。”

“擔心本王?”李元鈞口吻顯然有些愉快。

“王爺想多了。小心認賊作父。”

她只是不想李元鈞和柯宗山聯手,到時候真要對付起來,怕就難了。

李元鈞沈默了一會兒,眼眸深湛,輕聲說道:“無論你在想甚麽,我都高興聽你說這句話。”

他不經意間變了稱呼,連望著傅成璧的眼神裏都漸起了溫柔,恍惚間,讓她仿佛看到了前世的李元鈞。

“容妃在生下我之後沒多久就變得瘋瘋癲癲,父皇覺得我是不祥之人,他甚至抱過臣下的兒子,都沒有抱過我。當時只有柯宗山和皇兄願意與我親近。”

他說得輕描淡寫,事不關己一樣,他甚至都沒有稱呼容妃為母妃,而是直接喚著她的封號。

“認賊作父嗎……?”

緊接著,祁山方向的上空再次劃出了一道青藍色的煙痕,這次李元鈞卻知道發生了甚麽。他拂了拂袍袖,一把將傅成璧捉到懷中來,指給她看:“現在他已經死了,你就不必擔心了。”

傅成璧極不適地掙紮著要脫離他的懷抱,可她不敢有太過猛力的動作,怕傷及腹中的孩子。可李元鈞手勁兒很大,大沒有要輕易放開的意思。

“李元鈞!”傅成璧惱極,“放開!”

“他死了,你要為我高興!當然,我準許你現在為段崇高興,因為他活了下來……”李元鈞擒住她的下頜,迫使著這雙眼睛直視自己,只看著自己。

觸及這雙黑白分明的眼輪,李元鈞不由失神片刻。

她這樣靜靜地站在面前,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他的影子,讓李元鈞錯覺疊生,仿佛他還能輕易將傅成璧納入懷中,舔著她小巧的耳廓,教她為此處取個名字。這種錯覺比記憶還要遙遠,只是那副模樣算是印在他心上了,頗為可愛。

“青雀,只要你肯回來,我可以放過他。”

段崇有恩師、父親、兄弟,他甚麽都沒有,只有青雀。他也可以甚麽都不要,只要她。

李元鈞手撫著她的臉頰,低下頭貼向她的唇,語氣含混卻又不容置疑的承諾,道:“朕願意許給你一切。”

“……你放了我罷。”

李元鈞僵住。

傅成璧側過首避開他的吻,眼眸中流轉著瀲灩清光,“我不知你為甚麽恨牢了段崇,可當年在鹿鳴臺,我不是為他而死的……你記不起沒關系,你只需記得我不欠你的,此生也不想與你再有任何瓜葛就好。我是段崇的女人,如果你再敢輕辱於我,我就讓下面待命的人放箭。”

“你敢!”李元鈞捏住她的臉,眉宇輕怒。

“王爺大可一試。”

她的一字一句都如利刀割在心上,痛不可遏,怒不可遏,李元鈞一手掐起她的脖子,咬牙問道:“他到底有甚麽好?!值得你如此?”

“王爺——!”驀地一聲報橫入。

李元鈞盯著傅成璧烏潤盈淚的眼眸,恨不得將她掐死作罷,到底不舍,怒火中燒的目光逐漸冷卻下來。他漸松了手,不耐煩地問:“甚麽事!”

“啟稟王爺,宮裏、宮裏出事了!”

李元鈞停頓了片刻,徹底松開傅成璧。

傅成璧眼前有些發昏,倒轉著扶住闌幹,咬得唇上全是紅痕,好容易才鎮定下來。等回首望過去時,李元鈞已經離開了。她失笑一聲,看了一眼林立的箭手,又漸漸仰首望向澄澈的長空。

還是來時的轎子,慎重小心地擡起來,隨行護衛收下箭,跟在轎子後無恙地回到了段府。

傅成璧在鐘樓上吹了風,回來後時不時咳嗽,用過熱茶後,差去打探消息的人回稟說段崇還未回到皇城。傅成璧聽著懨懨的,抵不住疲累,堪堪睡到黃昏後才轉醒。

用過晚膳,傅成璧將一幹人屏退,就著小燈看書。看了一個時辰,消沈的睡意又湧上來,索性半伏在榻上小憩。

夜中。晚間涼風輕拂,門被輕輕推開的時候,傅成璧就醒了。可她沒動,將腦袋埋到臂彎當中,閉著眼睛裝睡。

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應當褪去輕甲的聲音,緊接著就又恢覆了安靜。腳步聲輕得幾不可聞,近了才聽到一些,她慵懶零落的發上覆下一只溫暖的手掌,說話似乎比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怎麽在這兒睡?”

一旁落下的書也教他拿起來,翻來覆去瞥了兩眼,“這是亂看甚麽書呢……”

“明月?”他撫住傅成璧的肩頭,將她撈到懷裏抱起來,想著將她抱到床上去睡。不想還不及他直起腰,懷中人的手就環上他的脖子,輕笑著往他臉上蹭,“女兒家看甚麽書,你都要管?”

段崇了然她方才在裝睡,好氣又好笑,覆而將她放回榻上,輕壓上去,牢困在懷中。

他盯著她靈眸笑了笑,提醒道:“你看得是我的書。”

“你都是我的了,還分這樣清楚的呀?”傅成璧招著他躺在自己身邊。

他溫馴地躺下,輕輕握住她的手,摩挲不斷。傅成璧聽著他的心跳聲,今日郁結的委屈在心腔中洶湧起來,好不容易才狠壓下去,手將他摟得愈發緊。她輕嗔道:“去那麽多天,怎麽也不教人傳句話的?”

“此去隨行的都是向家帶出來的軍師,紀律嚴明,不好徇私。”

“哦……”傅成璧囁喏了幾聲,就沒說話。她想著今日在鐘樓上,李元鈞說過甚麽贏了輸了的,想必段崇和柯宗山應當是要在祁山交手的。她很擔心,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他。

段崇問了她幾句近來如何,她有些心不在焉,說答不答的。

“怎麽聽著沒精神?”段崇側過去身看她,“要不要去睡?”

就知道睡……傅成璧暗暗怨一聲,想張口去咬他,沒料一眼就瞧見他頸上有一道細小的傷口。她驚了驚神,“怎麽受傷了?”

段崇順著她的手指摸了摸,才覺出些微疼,想來是在寶殿中交手時教劍掃了一下,並無大礙。

“真出事了?”傅成璧從榻上坐起來,俯身仔細去察看他這道傷口,焦急不定,“疼不疼呀?”

段崇望著她的眉眼,小怔片刻,在魂鈴陣中都能從容舉劍的人這會兒撫上傷口,擰著眉倒抽了一口涼氣。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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