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2章 一統

關燈
鐵劍抽出, 揚濺起濡熱的鮮紅。宋秋雁脫力跪倒在地,震驚地看著自己手掌中的鮮血,色澤妖冶, 讓她想起在凜冬中灼燒的紅梅。

她記起了。就在四年前的冬天, 她像個木偶一樣受人操控、不得自由的生活隨著師父的出現而結束了。她的師父喚作“天機”,意為不可洩露。

宋秋雁從來都不知道他長甚麽樣,她也不敢問, 生怕自己問了, 天機便走了。而她又會變回從前的撫鼎山莊的大小姐,過著別人都羨慕的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手上、腳上都綁著鐐銬, 永遠被關在一座牢籠當中。

她現在知道了,天機的出現並非偶然,他是因為宋瀾生才出現的。

其實, 她比誰都要愛宋瀾生,誰若敢欺負他,她必要那人碎屍萬段;可她也比誰都要恨宋瀾生, 恨到必教他死在自己的手上才行。

愛他, 是因宋瀾生擁有一切她向往的東西,自由、父愛、武功,並且肯毫無保留地分享與她;恨他, 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這一切原本她也該有,卻因為宋瀾生的存在, 統統都失去了……

早在四年前,父親請了大管家聶白崖指點宋瀾生的劍法。

宋瀾生曉得她天生喜劍,每當父親傳授他劍法的時候,她就會在一旁偷學。盡管這讓父親很不高興,但有他在一旁勸解,父親也就得過且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作罷。

所以聶白崖來時,宋瀾生就讓她在一旁觀摩。

宋瀾生天賦不錯,在同輩當中進境也快,難免會有些自負,得聶白崖指點,並不如起初學劍時那般刻苦勤奮。

而宋秋雁卻不一樣,她比宋瀾生用功很多。那些劍法,她一學便會,卻還要再練上百次千次才肯罷休。因沒有師父指點,她的劍法沒個章法路數,不過卻也有模有樣的。

有一天寒冬夜晚,她迎著風雪在後山練劍。茫茫天地間落下寒徹骨的白雪,還有一樹在風刀當中灼灼欲燃的紅梅。

雪沫激蕩,紛揚上下。天機就是出現在這樣的夜中,飛身輕踏入雪地,身著白袍,體若蒼松,手持一柄古樸無華的長劍,好似天降的仙人。

與他的第一次交手就是在梅樹下,那的確是酣暢淋漓的一戰。

對於壓抑許久的宋秋雁來說,能與天機打上這一場,足以激醒她血液中沈睡的野性,欲望開始沸騰在她每一條脈絡當中。

她縱然天賦極佳,但始終沒有個師父領入門,面對天機這樣精通劍術的高手,理所當然地敗下陣來。可是天機卻並未就此離開,他說,

——拿起劍,才能斬斷枷鎖。

之後,宋秋雁跪地磕頭,就在這個雪夜中拜天機為師。

四年間,她不知道天機的真名,也不知他的真容,甚至連他真正的聲音都沒有聽到過。

他的名字是不可洩露,他的臉上戴著夜叉面具,他的聲音是刻意改變後的蒼啞。天機在她的印象當中,不算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道曙光,一個希望。

有時候,她會看著師父的身影發呆,恐這是一場大夢,所謂“天機”其實根本不存在,是她自己為自己造物出來的救世仙人。

直到現在,她印象中的天機終於與眼前的身影交疊在了一起。

聶白崖。天機師父就是聶白崖,方才那招一退一進的“滿弓刀”就是天機與她第一次交手時所使用的招式。

可她知道得太晚了,明白得太晚了。直到倒在陰陽臺的煙雨當中,她才明白過來自己被利用了。原本她這一生的價值也只是在於被人利用而已。

聶白崖想要達到淩雲巔峰,就需要一顆踏腳石。而她就是一塊得天獨厚的踏腳石。

她跌向前,臉貼著冰冷的黑石,仿佛都快融進當中。

掉落在手邊的逆水劍被聶白崖撿起來,反手立在地上,劍吟過後,江湖眾人手握成拳,叩在心口,心悅誠服地參拜繼任的大管家。

宋秋雁自嘲地笑起來,齒間湧上一口的甜腥氣。模糊當中,她看見立在人群當中巋然不動的二人,一個是段崇,一個是傅謹之。

他打著傘,煙雨朦朧,襯得他俊美不似凡塵中人。如果能再看她一眼多好,就像是第一次在莊上看見她的時候,眸子裏全是清澈浩然,不帶一絲偏見,然後不失禮又極真誠地誇讚她禦馬時很俊。

她看見傘面輕擡,清晰地感受到傅謹之的視線,可她已經看不清了……

宋秋雁想喚他一聲,喉嚨裏擠出來聲音很是微弱,比風也大不上多少。

漸漸地,她眼前開始泛起黑,一片一片地泛開,瞳孔渙散,很快完全歸浸於黑暗。

聶白崖藏劍揮袖,立在高處,如雲深中巍峨蒼山,“免禮。”

聶白崖說:“聶某人回首以往二十年間,自愧於心。身為西三郡的大管家,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屍位素餐,實在無顏面對各位英雄豪傑。如今未曾想竟能有幸連任,想來也是上天願意再給聶某人一個機會,繼續為西三郡的百姓效力。”

底下皆一片默然。

這時候,噠噠的馬蹄聲漸近了。齊禪從一汀煙雨當中穿出,翻身下馬,將劍換到右手當中,從人群當中疾行而來。他正好對上聶白崖那一雙帶笑,卻全是精光的眼睛。

聶白崖繼續說:“在以後的二十年,聶某人將聯合大月門、千機門,重新整合西三郡。”

此言一出,底下有幾個幫派頭領驚詫大嘆,有人喊道:“聶大管家,你這是甚麽話?”

誰都知道,大管家在西三郡享有極高的威望和盛譽,各幫派也自當遵從他的命令,一同做出於西三郡、於幫派都有利的事情,可這並不意味著大管家擁有直接管理各幫派的權力。

聶白崖現在要聯合大月門、千機門,說甚麽整合,言下之意不就是要一統三郡麽?

齊禪終於尋到段崇和傅謹之兩人,他扯了一下段崇的衣袖,匆忙簡明地將化骨散一事告知,問道:“那酒,你喝過麽?”

段崇沈眉搖了一下頭。當時想到傅成璧不喜他多喝,今日又有正事要辦,唯恐誤事,故而也隨著傅謹之將那一碗酒倒掉了。

正在他們猜測聶白崖意欲何為之時,聽他繼續沈聲說道:“聶某人知道,爾等在位多年,不肯輕易屈膝他人之下。不過,只有在病樹前頭,才能見萬木春生。”

他揚起了自己的劍,迎風斬而下,像是在發號施令一般,行如披荊斬棘,開天辟地。

段崇驟然握緊拳頭,暗道不妙。就在眨眼間,數人驟然亮出兵器,似乎早就尋好位置,一下就割斷了身側之人的喉管。

登時,哀嚎四起,血流成河。草地上、落葉上混著血液,滿地都躺著即將斷氣的屍體。

倒下的人,皆是各幫派的首領以及元老;站著的人,是他們手下培育多年的後起之秀。

面對這等殺招,他們本有足夠的時間反應過來,可就當他們意識到危險想要去反抗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四肢驀地麻痹。

別說出兵器了,就是連動都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兵刃殺到,身亡於剎那間。

聶白崖笑道:“做得好。”

站著的眾人拱手奉劍,參拜道:“多謝大管家提點。”

眼前倒下數人,傅謹之陡然驚駭,怒然盯向聶白崖。

見如今變故,身為他多年好友的齊禪已然沈不住氣,揚聲道:“聶白崖!你瘋了!”

聶白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齊師父,西三郡安居樂業不是你最想看到的麽?”他揮劍指向地上宋秋雁冰冷的屍體,笑得愈深,“也多虧了齊師父,沒有你,就沒有聶某人今日。”

“原來你就是在騙我!”齊禪怒喝道,“你想獨統西三郡,朝廷豈會輕饒了你?屆時狼煙一起,百姓還過甚麽安居樂業的日子?你、你當自己是個甚麽東西!”

他拔劍,對向聶白崖,前頭立著的所有人皆回身過來,擋在他面前。

齊禪曾有過獨身一人屠殺過沙蠍幫的赫然“戰績”,豈將這些後輩放在眼中?他咬著牙,說:“就這等宵小,盡管放來,我只嫌殺不痛快!聶白崖,我今天要是不將你的腦袋擰下來,我往後就不姓齊!”

“好久沒有領教你的劍法了。”從人群當中,緩步走出一個寬袍女人,褪下臉上的黑面紗,竟然是單九震。她低頭將鐵環仔細地套在手指上,“齊師父若是肯認真出劍,我們豈不都痛快?”

齊禪說:“放屁,誰跟你痛快?少跟我套近乎!”

單九震臉色一變,鐵環如蛇吐信,蜘吐絲,陡發銀線往齊禪身上穿去。

段崇欲移步作護,齊禪哪裏要他出手?當即奪步上前,翻劍將單九震的銀線繞在劍刃上,他霍地一笑,“翻來覆去就這幾招,我都膩了,千機門不成事,還不是因為你太菜?今天我就大方一回,教教你,傀儡線是怎麽用的!”

登時,兩人就纏鬥作一團。

有單九震在旁助陣,聶白崖不驚不慌。他負手而立,看向傅謹之和段崇兩人。

傅謹之擡起手,跟在後面的士兵皆擁盾上前。他目若冷冰,“聶白崖,現在束手就擒,本侯可以念在你為西三郡操勞二十年的份上,饒你一命。”

“就憑這些兵力?”

聶白崖笑了。

“各大幫派的元老死在龍沈峰上,如果我等口徑一致,咬定是你小侯爺擁兵殺害了他們,你說西三郡會怎麽看待朝廷?”

屆時烽火一起,兵戈搶攘,白骨遍野。

聶白崖說:“現如今千機門即將掌管鶴州郡府衙,相信很快就能從喬守臣、葛承志兩位大人手中取得調動三郡兵力的令牌。……其實,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聶某人也不願與小侯爺為敵,是戰還是和,全憑你如何抉擇。”

傅謹之願意擁護他為大管家,為西三郡當說客,化幹戈為玉帛最好。如果他不願意,在王爺出言斡旋之前,西三郡勢必要與雁門關有一場惡戰了。

段崇聞言上前一步,跟到傅謹之身側,聲音冷靜沈著:“侯爺,這裏交給我,你即刻返回鶴州城,調動雁門關的兵力去鎮壓叛亂。”

“你?”傅謹之有些猶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