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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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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快要入秋,雨下起來瀟瀟揚揚的,卷裹著料峭的寒意。路旁青石盞燈的燭光教風催得黯淡搖曳,兩人緩步踏在濯濕的石板上,段崇刻意與她保持著禮節內的距離,讓墨金傘顯得有著應接不暇,搖擺不定。

路還沒走出去多遠,段崇肩上已經濡濕一片水跡。

傅成璧沈思了好一會兒,忽地靈光一現,同他說道:“段大人,還有一個疑點,兇手處理屍骨的方式很特別。若只是為了殺人,他大可一埋了之。但他取了人骨,特意泡在罐子中,罐子裏的藥和酒,還有那一味女兒香,定然是兇手故意而為之。這其中一定有甚麽目的,驅使他做出這樣不尋常的舉動。”

段崇對她此時此刻還在考慮案情的事有些詫異,他是沒想到傅成璧會對這個案子如此上心,故而回答的時候要比往常多了幾分耐心和溫和:“此乃‘骨醉’,是江湖傳說中的一種加諸亡靈的儀式,具體的目的和手法,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傅成璧挑了一下眉峰,點點頭沒再說話。

段崇口氣輕緩,沈吟道:“看來老侯爺真教過你不少。”凡是他能想到的,傅成璧也想到了。

她想了想才明白段崇是指她分析案件的能力,一時倒沒了先前在裴雲英面前時的謙遜,直言道:“虎父無犬女,父親以前擔任過六扇門的‘魁君’,我自不能丟了他的臉面,否則別人還以為六扇門一代不如一代了。”

段崇:“……”怎的小姑娘在裴雲英、楊世忠兩人面前那般乖巧,在他面前就如此咄咄逼人?段崇想了想兩人究竟結了甚麽仇甚麽怨,也無非是初見時,他的態度傲慢了些。

太記仇了。

段崇暗自嘆息一聲,認真地說著每一個字:“當日之事,對不起。”

傅成璧揚起笑容,將手背到身後去,連腳步都輕靈了好多,“哦,沒關系的,殘廢和小孩子肯定都不敢跟大人計較的呀。”

段崇眼角一抽,沈吟片刻,好似讚同地點頭道:“六扇門敞開不是來扶貧的,理屈之人自然不敢跟段某計較。”

傅成璧故作好奇地望著他,“所以大人認為我占不占理呀?”

段崇坦坦蕩蕩地說:“段某已然跟姑娘道歉。”

傅成璧:“……”倒是她小氣了不成?傅成璧轉過頭去,不再搭理他。

段崇微微側首,與她看著不同的方向,在夜色中不自覺地彎了彎唇角。

兩人穿過中庭,池塘中雨珠跳入水面,叮咚作響。照明的風燈來回一晃,聽著一陣鈴鐺微響,眨眼間在黑暗中浮現一個裊娜的身影,手執著胭脂色的油紙傘,傘面微擡,緩緩露出一張艷麗絕倫的面容。

傅成璧一下頓住了腳步。

這女子紫衫苗繡,頭戴銀冠,頸間帶著流轉月輝的銀項圈。在寒雨夜中赤著玲瓏小腳,腳踝還系著一串兒鈴鐺,就這麽無征無兆出現在雨中,行若鬼魅。看衣著打扮,不似中原人,乃是苗疆女子。

此女子手中的胭脂傘輕打了個旋兒,傘骨中流瀉的暗香一下散開:“段郎,別來無恙。”

段崇沈下臉,伸手將傅成璧往身後擋了擋。紫衫女子瞧見他這細微的動作,麗眸定在傅成璧身上,恍然失魂片刻,兀地冷笑了一聲:“怪不得段郎不願離開朝廷,原來身邊已有了這樣的美人兒作陪。”

這道目光焦灼又怨毒,令傅成璧渾身不自在。簡直無妄之災,看樣子是段崇的老情人找上門來,她卻成了對方的放矢之的。

傅成璧趕緊解釋道:“誤會,我只是路過,同他不熟的。”

說著,她冒著雨往一方游廊下躲去。段崇見她淋著雨,下意識送著傘跟了好幾步,見她到了游廊下,以袖輕擦著額上雨水,望過來的眸子明亮如月,全是想看好戲的狡黠。

他訕訕地收回手,轉向紫衫女子,聲音驟然冷下來:“夜羅剎。怎麽,將手伸到中原來了?”

“段郎真是無情,當初劍聖帶著你去苗疆修習,咱們好歹有些情分。怎得見了面,說話就如此生疏了?一下將我推得好遠。”

段崇冷聲說:“六扇門向來不歡迎不速之客。藍婆子來中原,就得按規矩,拜山門。”

藍婆子是夜羅剎的師父,既然夜羅剎突然出現在臨京,藍婆子必然已經到了。

夜羅剎說:“婆婆還在惋惜你當年投靠朝廷的事,自然不願意來六扇門拜見。若段郎還是未來的武林盟主,婆婆此番理應受罰,但現在……段郎以甚麽身份來責怪婆婆呢?”

謔。傅成璧發覺自己好像聽到甚麽不得了的事。未來的武林盟主?段崇?他以前曾是這般厲害的人物?

段崇道:“苗教私自入京卻不知盡禮節,易生誤會。屆時本官的人將藍婆子請到獄中喝茶,豈非更讓她惋惜了?”

“段郎好大的官威啊……”她聲音嫵媚動聽,邁著妙曼的步子走到段崇面前,腳踝間的鈴鐺脆生生地響著。夜羅剎抓住段崇的領口,一下將他扯得極近,鼻尖兒相對,再近些就能唇齒相碰了。

她輕聲說:“那……段大人肯不肯請我喝杯茶?”

段崇以劍柄抵開她的肩膀,“不肯。”

傅成璧暗自嘖了一聲。這段崇還真是無情,竟就這樣直接拒絕了一個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

上輩子她沒聽說過段崇有娶親,今世見了他後,她還為此疑惑好久。按段崇的身份和相貌,在京城娶著大戶人家的千金也不算高攀,雖然脾氣臭了點,但也能找到願意忍他的不是?怎的上輩子連媳婦都娶不上了?

如今看來……他這註定孤獨一生的命,能怪得了誰?怪他自己不開竅。

遭到如此拒絕,夜羅剎臉上的笑容只僵了一瞬,倏爾又恢覆笑吟吟的模樣:“那我以‘骨醉’的消息來換如何?聽說段郎最近一直在派人尋找百曉生的行蹤,就是想問他關於骨醉的傳聞。”

段崇蹙眉:“你知道?”

夜羅剎輕笑道:“三日後,品香樓,我在那裏備好酒等著段郎。屆時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訴你,好不好?”

段崇目光定在夜羅剎的身上,沈著無瀾的眼睛遽然起了一絲冷光,最終點了點頭。

夜羅剎笑意更深,眸色亮起來,光彩照人:“那你一定要來!”

說罷,夜羅剎的眼睛在段崇身上流連須臾,轉了轉傘面,哼上不知名的小調,轉身消失在茫茫夜雨當中。

靜默片刻,段崇移過眼睛來盯住傅成璧。

藏在柱子後的傅成璧也看向他,“……”

段崇沈聲道:“看夠了沒有?”

傅成璧楞了楞,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

段崇:“走。”

傅成璧趕忙鉆到傘下,跟上他的步伐。段崇一路黑著臉,看來夜羅剎的到來對他來說不是甚麽好事。傅成璧小心翼翼地問:“你和那個苗疆女子是朋友呀?”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傅成璧意會到其中的意思,“哦,怪不得要找你了,原來是舊情難忘。”

段崇冷聲警告:“再敢胡說,恕不遠送。”

她立刻乖巧地閉上嘴巴,低著頭走。忽地想起方才那女子一句一聲“段郎”,嫵媚的聲音喚得人心腸都要酥了,她便不自覺戲謔地學了一聲“段郎”。

段崇一個趔趄,腳步頓住,有些詫異地看向傅成璧。

傅成璧沒忍住笑,揶揄地看向他:“段大人,多好一個姑娘。”

好姑娘?她若是去江湖上打聽打聽,就知夜羅剎的名號是如何來得了。段崇僵著臉,咬住牙,執著傘的手一轉,傘一下往他這邊傾斜大半。

傅成璧頭頂一空,細密的雨絲瞬時撲簌而至,吹卷到她的面上。傅成璧急忙握住傘柄,將傘扶正,瞪向作怪的段崇,情急中不經意帶上口音:“儂小孩子呀!”

段崇擡眉淡聲道:“三歲了,比你大一個月。”

傅成璧:“……”段三歲!

玉壺抱著貓一直等在值房門口,見段崇打著傘送傅成璧來,驚訝得眼珠子都瞪圓了,聽“昭昭”喵了一聲,才回神屈膝給段崇行禮:“段大人。”

段崇沒吭聲,目光在昭昭身上轉了一圈,伸手揉了一把貓頭,也不知是對貓說還是對傅成璧說:“走了。”

撂下這一句,段崇撐著傘就離開了。

玉壺嚇得不輕,使勁撫摸著昭昭教段崇摸過的頭頂,驚惑道:“姑娘,段大人這是怎麽了?”

傅成璧一笑,輕捏著貓爪子,瞧著安靜溫順的昭昭說:“按規矩拜過山門了,土地爺很喜歡昭昭。”

玉壺一聽這話,便知道段崇這土地爺已經同自家姑娘關系和緩許多,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樣一來,以後在六扇門,再不怕有人無緣無故地找茬兒了。

……

細細密密的寒雨下到半夜,瓢潑似的從霄河落下來,伴著電閃雷鳴,雨勢越來越大。

一個女人,瑟縮在角落當中,冷汗淌過她已經慘白的臉,淌進發抖的鎖骨上。屋中蠟燭俱滅,雷電簇簇將四周照得一下亮如白晝,明滅間將黑影襯得愈發清晰高大,也愈發的詭異可怖。

刀鋒傾瀉出寒意,在電光間發出冷冷的光。女人見到瞪圓了眼,嚇得驚呼一聲,猶似發瘋一樣剝開自己身上薄如蟬翼的衣裳,口中不斷低吟求道:“奴一定好好侍奉爺,求求你,別殺我!求求你,求求你!”

空氣中彌漫的胭脂香越來越濃,那個男人也靠得越來越近。

他說:“別怕。”

女人哭著磕頭:“求您,饒過我……求您……”

刀鋒一下抵在她的頸間,女人倒吸一口冷氣,連呼吸都挺直了,眼睛裏不斷湧出淚珠來。

“以取悅奉承他人為生,你不過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皮囊。”

“不……不……”

男人輕輕地抱住她,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膛間,輕聲默念:“死,對於你來說,會更有意義。將有人從你的骨子裏重獲新生。”

“不!我才不要死!我不要死!”

一聲聲淒厲的竭聲呼喊被淹沒在震天徹地的雷聲當中,轟隆隆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窗戶被猛地撞開,濺落一道滾燙的熱血,瞬間被雨水沖刷得一幹二凈。

作者有話要說:

傅成璧:段崇,一個靠女人破案的男人。

段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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