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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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兩人進門時,齊君赫就坐在椅子上,右手握拳抵著額角,是在假寐。
聽見腳步聲,他擡起頭,雙眼望向站在自己跟前的人。
“你是誰?”
王村長一楞,他不是眼睛看不見嗎,如何能區別自己不是蘇姑娘。
他道:“我是王家村的村長。”
“說起來,我早就該來尋你的,你到了村子裏面,當是我這個村長來照看,怎麽好一直讓你住在……王姑娘這裏?”
齊君赫沈默一瞬,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神色。
王村長隱隱感受到他的不高興,遲疑地看了看蘇琬琬。
半響,齊君赫微微片頭,目光準確地落在蘇琬琬身上,“你呢,你怎麽想?”
問話間,他已經將手心攤開。
蘇琬琬靠近半步:要方便些。
齊君赫道:“王村長,王姑娘說,我與她住一起要方便一些。”
蘇琬琬連連搖頭:住村長家。
齊君赫輕笑一聲,“我不覺得。”
王村長見兩人這一來一回的對話,竟有些融入不進去,趕緊道:“王姑娘三個女子在一屋檐下,你在這裏不方便。你若是想與王姑娘碰面,我喚她來便是。”
齊君赫不置可否,意味深長,“你倒是個盡職盡責的好村長。”
王村長之前被人誇讚,如飲甘露,如今聽見齊君赫這般說,反倒不知為何有些誠惶誠恐。
蘇琬琬見不得王村長一大年紀在這裏相勸,卻被齊君赫顧左右言其他而敷衍,在手心寫道:你跟村長去,我會看你。
齊君赫耐心等他寫完,挑眉發問:“既然要把我送走,又何必來看我?”
蘇琬琬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了,手指寫得飛快:不去也行。
齊君赫笑了,收回手撐著臉,神色悠哉地宣判:“我不去。”
王村長本以為今日上門,就能將人帶回去,沒成想被拒絕了。
“這……這位公子為何不願呢?”
齊君赫道:“並非不願,若是能勞煩王姑娘說話親自請我走,我便走。”
王村長看了眼蘇琬琬,這不是強人所難嗎,蘇姑娘怕他認出身份,一直不曾說話。
齊君赫等著兩人的決定。
王村長嘆了一聲,“罷了,公子給我一個名諱吧,村中多了人,我總要登記的。”
齊君赫沈吟一瞬,“齊錚。”
蘇琬琬在原地站了一會,請村y長跟自己一塊出去。
等走出院子有一段距離,蘇琬琬道:“抱歉,勞煩你白走這一趟了。”
王村長搖頭,“我這個年紀,多出來走走是好事。”
“就是……”王村長頓了頓,“那齊公子,是不是認出你了,還讓你說話勸他。”
蘇琬琬垂眸,“或許是的。”
蘇琬琬回到院子裏,發現齊君赫倚著柱子,眼皮半磕,正在跟坐著的團團說這話。
楊子苓不知道去了何處,並不在院子裏。
蘇琬琬聽見齊君赫道:“你的父親什麽時候死的?”
團團按照之前與娘親商量過的,“一年前沒的,他回來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齊君赫淺淺發笑,“你不想他嗎?”
這女娃的語氣裏面,思念可謂是幾乎沒有了。
團團急忙道:“想啊,我很想他。”
她擡頭看著齊君赫,這個角度他依舊生得很好看,比村子裏面所有人的爹爹都好看。
剛到村子裏的時候,雖然知道這個人很壞對不起娘親,是個負心漢,但是她還是會想起他,想起他把自己抱在懷裏,自己可以高高地看著別人。
團團沒有說話,她是真的想念自己的父親。
齊君赫輕輕挑眉,“那你的父親,什麽模樣,有多高。”
這個之前沒有和娘親商量過,團團頓時卡住了。
如果與娘親說的不一樣,不就露餡了。
她憋了好一會,“在我眼裏,爹地很帥,也很高。”
團團從椅子上站起來,打算暫時躲進房間裏去,害怕齊君赫又問些什麽。
剛要走,齊君赫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微微哄著,“要走了嗎?”
團團有些為難,正打算走,瞧見門口站著的蘇琬琬,松了一口氣大喊道:“娘親,你回來了。”
齊君赫一頓,收回了團團腦袋上的手。
那雙看不見的淺褐色眸子,望向院子門口的方向。
蘇琬琬沈默著走到團團跟前,牽過團團的手。
在她擡步,要帶著團團離開的時候,齊君赫又說話了,“王姑娘,幫在下一個忙吧。”
許是眼睛不好後,話就變多了。
蘇琬琬搖了搖團團的手,團團領悟後,“叔叔,你想讓娘親幫你做什麽?”
齊君赫道:“為我尋根盲杖吧,瞧不見走路難免不方便。”
蘇琬琬回憶著他來到這裏後的行為舉止,除了剛來兩天有些不習慣外還需摸索外,後面已經對著院子了如指掌了,完全不像是需要盲杖的樣子。
雖然如此,蘇琬琬還是示意團團應下了。
齊君赫若是眼睛一直沒好,那在周南行找過來之前,總不能一直都在這個院子裏。
齊君赫的要求也不高,一根粗細合適,還算趁手的木枝就好了,在柴火裏面翻一翻也能找出來。
轉瞬之間,已經過了兩日。
前一日下了很大的雨,淅淅瀝瀝地不停,私塾都因為這雨,休了一日的課。
今日雨停了,蘇琬琬要去田中看看菜。
走出房間,瞧見齊君赫站在屋檐下面,手中捏著木枝,一身華貴英氣,襯著那木枝不像是木枝,反倒是把精心打造的長刀似的。
屋檐還在短短續續地低滴著水。
蘇琬琬穿好蓑衣,帶好鬥笠,正要出門,被一條木枝攔住了。
只見齊君赫偏了偏頭,“去地裏?帶我一起。”
他根據這些日子的相處,摸索出了一點這個女子的生活模式。
蘇琬琬拉他袖子,等到齊君赫伸手攤開手心,寫道:地滑,你別去。
齊君赫不聽,“沒事,我走得穩。”
“或者,你照顧我走得慢些。”
蘇琬琬收回手,繞過了木枝。
院中聲中除了水聲,還響起了腳步聲。
菜地裏面積了不少水,蘇琬琬的這塊田其實並不適合種菜,滲水性很差,排水都要借助於水溝。
昨日的雨,把水溝沖垮了不少。
蘇琬琬想了片刻,開始借助工具修理水溝。
雨天讓人乏力,很快,蘇琬琬的力氣就沒有了。
她停下休息了一會,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說話,“蘇姑娘,你的田也被水淹了啊。”
蘇琬琬轉身,是同樣帶著蓑衣的王虎。
蘇琬琬點頭,“是,昨日的雨下得太大了。”
王虎幾步走到蘇琬琬身邊,看著腳下水溝的情況,有些同情,“你這水溝,壞得比我的還多。”
蘇琬琬也是苦笑著搖頭。
王虎道:“沒事,我的已經弄好了,剩下的我幫你。”
在王家村,土地就關乎著吃飯的問題,蘇琬琬沒有拒絕,想著日後再送些東西給王虎。
王虎有個侄子,愛吃麥芽糖,她剛巧會做一點。
蘇琬琬與王虎一塊,總算是在太陽落山之間將水溝弄好了。
回去的路上,先是經過王虎的家,蘇琬琬正要道別,王虎將她留住了。
“蘇姑娘,你要不去我家坐坐,我有些東西要送給你。”
哪有別人幫了自己,還要給自己送東西的道理,蘇琬琬搖頭笑道:“不用了,天色也晚了,我也要回去與團團吃飯了。”
王虎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在這裏等我,我拿了東西就過來。”
他說完就跑走了,蘇琬琬沒喊住,站在原地等他。
過了一會,王虎的拿著兩個木瓶,遞給蘇琬琬。
“我家有好多呢,別客氣。”
蘇琬琬伸手過去接,“這裏面是什麽?”
卻被王虎拒絕了,“這瓶子老沈了,我幫你送回去。”
王虎笑了笑,回答蘇琬琬的問題,“我前些日子進山裏,發現了一些葡萄就帶回來,釀成了酒。”
“我娘說這葡萄酒對女子身體好,就想著給你一份。”
蘇琬琬見如此熱情,自己若是拒絕反倒顯得生分。
正好家中還有好幾個南瓜,王虎跟著到家後,送他幾個帶回去。
蘇琬琬點頭,“那就辛苦你了。”
王虎不好意思地偏頭笑道:“沒事。”
回家時,團團坐在房間門口背書,瞧見娘親回來了,書也不背了,跑到娘親面前,“娘親!”
側頭看見身邊的王虎,又喊道:“虎叔叔!”
王虎瞧著小女娃可愛機靈,笑著回道:“誒,團……”
蘇琬琬拉了拉他的袖子。
剩下一個“團”字被收了回去。
團團看著王虎抱著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麽啊?”
王虎將木瓶放在廚房面前的臺階上,“這些都是葡萄釀的酒,只有你娘和楊姨能喝,你年紀還小,不能喝。”
團團聽是酒,就不感興趣了,她這個年齡,對糖果感興趣。
蘇琬琬走進廚房,抱了兩個南瓜出來,交給王虎。
王虎連忙道:“我送你東西,可不要你還我什麽。”
蘇琬琬笑了笑,團團替她說道:“我們家好多南瓜呢,吃不完就壞啦!”
王虎這才接了過去,走之前還絮絮叨叨說了些話。
“這酒啊,你要是喝完了還喜歡,就去找我,我給你留著。”
蘇琬琬有心想讓他不必刻意照顧,奈何在院子裏面不方便說話,只能點點頭。
將人送出門,蘇琬琬折回院子,齊君赫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屋檐下面。
他靜靜地面對著蘇琬琬的方向,唇角輕輕抿著。
臉上明明沒有什麽神色,蘇琬琬卻莫名覺得他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蘇琬琬沒有多想,楊子苓已經在廚房將菜做好了。
蘇琬琬在給齊君赫分菜的時候,楊子苓湊過來低聲道:“田還好嗎?我想著明日不去私塾,跟你一塊去地裏。”
蘇琬琬道:“沒事,王虎幫著我,今日就弄完了。”
楊子苓想起,蘇琬琬剛進村子的時候,王虎瞧見她,都會立刻移開視線,耳廓發紅。
後來才逐漸敢在蘇琬琬面前說話,也主動要幫著蘇琬琬做些事情。
楊子苓意味深長道:“王虎是個好男人。”
至少從品行上面來說。
出了廚房,楊子苓看到面無神色的齊君赫,更加篤定了這個想法。
王虎還能讓齊君赫不高興,也很好。
吃完飯後,蘇琬琬收拾了廚房,看著桌上擺著的兩瓶酒,陷入沈思。
廚房本來就不大,已經沒有空餘的位置來放這兩個不小的木瓶了。
想了一會,蘇琬琬決定將他們放進齊君赫的房間裏。
那本來是自己的房間,裏面沒有多少東西,放下兩瓶酒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來回了兩趟,才將兩瓶酒都搬了進去。
第二次放酒的時候,坐在床頭的齊君赫說話了,“那個男人叫什麽名字?”
蘇琬琬放酒的地方距離床頭不遠,放穩後站直身子,就著齊君赫攤開的手,寫道:王虎。
齊君赫挑眉,燭光印在他的眼睛裏,“很一般的名字。”
蘇琬琬:……
窮苦的人家,往往會給孩子取一些簡單老土的名字,因為他們相信,賤名好養活。
不取一個鐵柱,狗子之類的,已經很不錯了。
齊君赫似乎是隨意問道:“我們相處這麽多日,為何你從不問我的名字?”
蘇琬琬:不感興趣。
齊君赫呵了一聲,反手要去握蘇琬琬的手腕,卻被蘇琬琬急忙後退,躲了過去。
蘇琬琬皺著眉看他,瞧他風輕雲淡的收回手,依舊靠在床頭。
“還是說,你早就認識我?”
回應他的,是走步聲和關門聲。
齊君赫垂頭,指腹在那雙失去作用的眼睛上按了按,當真是不爭氣。
這藥也喝了好幾日,竟然毫無作用。
那王家興,當真是庸醫。
今夜,蘇琬琬是在團團房間睡的。
夜深時,聽見隔壁傳來些聲響,蘇琬琬沒放在心上,抱著團團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今早是楊子苓做的飯,她才懶得管齊君赫,也沒有特意給齊君赫送飯。
團團剛睡醒是懵懵懂懂的,也忘了。
蘇琬琬在桌前坐下,打算給齊君赫夾點菜,發現桌上的飯菜已然沒有多少了。
於是打算用完後,另給齊君赫做一份簡單的吃食。
做菜的時候,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李芳循著聲響走到廚房,臉上都是感激之色。
“姑娘。”想起蘇琬琬隱瞞身份的事情,她省去了姓。
“上次去鎮上的時候,我記得你用手臂,替我擋了一棍。這藥膏是我向王家興買的,你記得搽藥。”
她拿出一個小木瓶塞到蘇琬琬手裏。
蘇琬琬的手確實還疼著,本也想去買些藥膏的,卻總是忘記。
她很輕聲地道謝,又問道:“孩子怎麽樣了?”
齊君赫的房間和廚房隔了一間房,不用擔心被聽到。
李芳笑道:“現在好多了,能吃能睡,活蹦亂跳的。”
蘇琬琬:“那就好。”
那個大夫貪財好色,醫術倒是不錯。
等李芳走後,菜也炒好了。
蘇琬琬端著菜,敲響了房門。
房間裏面沒有人回話,蘇琬琬又敲了敲,然後聽見衣料摩擦的聲音,有人正在朝著門邊走過來。
其實齊君赫沒必要走過來的,蘇琬琬敲門,只是給他一些收拾妥當的機會。
她嘗試推門,但是卻推不開。
而屋裏的人已經走到門口,將門閂拔了下來。
齊君赫竟然栓門了。
門被自內打開,蘇琬琬正要往裏面走,一挑木枝平舉著到了她跟前,速度很快,隱隱有風氣。
門內,齊君赫半垂著頭,沒有光澤的眼睛瞇了瞇,似在責問,“今日怎麽晚了這麽多?”
蘇琬琬想說一聲抱歉,但是齊君赫沒有伸手,她沒辦法寫字,只能沈默。
同時,她嗅到房中傳來的陣陣酒氣。
蘇琬琬透過齊君赫,看著床頭已經倒下的木瓶,繞過齊君赫往裏走,將飯菜放在桌上。
木瓶確實倒了,但是地上卻沒有酒漬,蘇琬琬打量一圈,最後轉過身,看著已經走到自己身後的齊君赫。
他膚色發白,平時不露神色,喝了酒也不會上臉,就是脖頸處和眼尾處,有著淡淡的粉色。
這麽兩大瓶酒,不會被他一人喝完了吧?
蘇琬琬想著齊君赫昨日的動作,也不敢請輕易靠近他,在他手上寫字。
齊君赫皺著眉,神色冷厲,“你這樣,在軍中,是要受軍法處置的。”
蘇琬琬不知道他把自己當成了軍中什麽人,在一間小屋子裏說這個話。
下一瞬,她聽見齊君赫說話了,“王姑娘,你要受罰。”
聞言,蘇琬琬往旁邊站了站。
齊君赫的眼睛,隨著她的動作而移動,然後向前走了一步。
“不想受罰,也有法子。我這些年來,一直在找一個人,你若是能把人帶到我跟前,也就不罰你了。”
蘇琬琬沒回應,她又往右邊踏了一步,再走幾步就能直接繞過齊君赫了。
齊君赫的威脅,她沒放在心上。
除了某些事情,齊君赫還是比較講道理的,不會真的罰她。
而且他現在沒有手下,眼睛也不方便,罰不到自己身上。
得不到回應,齊君赫像是面對著一團會動的空氣,壓了壓嘴角。
“你都不問問是誰嗎,只想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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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進門時,齊君赫就坐在椅子上,右手握拳抵著額角,是在假寐。
聽見腳步聲,他擡起頭,雙眼望向站在自己跟前的人。
“你是誰?”
王村長一楞,他不是眼睛看不見嗎,如何能區別自己不是蘇姑娘。
他道:“我是王家村的村長。”
“說起來,我早就該來尋你的,你到了村子裏面,當是我這個村長來照看,怎麽好一直讓你住在……王姑娘這裏?”
齊君赫沈默一瞬,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神色。
王村長隱隱感受到他的不高興,遲疑地看了看蘇琬琬。
半響,齊君赫微微片頭,目光準確地落在蘇琬琬身上,“你呢,你怎麽想?”
問話間,他已經將手心攤開。
蘇琬琬靠近半步:要方便些。
齊君赫道:“王村長,王姑娘說,我與她住一起要方便一些。”
蘇琬琬連連搖頭:住村長家。
齊君赫輕笑一聲,“我不覺得。”
王村長見兩人這一來一回的對話,竟有些融入不進去,趕緊道:“王姑娘三個女子在一屋檐下,你在這裏不方便。你若是想與王姑娘碰面,我喚她來便是。”
齊君赫不置可否,意味深長,“你倒是個盡職盡責的好村長。”
王村長之前被人誇讚,如飲甘露,如今聽見齊君赫這般說,反倒不知為何有些誠惶誠恐。
蘇琬琬見不得王村長一大年紀在這裏相勸,卻被齊君赫顧左右言其他而敷衍,在手心寫道:你跟村長去,我會看你。
齊君赫耐心等他寫完,挑眉發問:“既然要把我送走,又何必來看我?”
蘇琬琬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了,手指寫得飛快:不去也行。
齊君赫笑了,收回手撐著臉,神色悠哉地宣判:“我不去。”
王村長本以為今日上門,就能將人帶回去,沒成想被拒絕了。
“這……這位公子為何不願呢?”
齊君赫道:“並非不願,若是能勞煩王姑娘說話親自請我走,我便走。”
王村長看了眼蘇琬琬,這不是強人所難嗎,蘇姑娘怕他認出身份,一直不曾說話。
齊君赫等著兩人的決定。
王村長嘆了一聲,“罷了,公子給我一個名諱吧,村中多了人,我總要登記的。”
齊君赫沈吟一瞬,“齊錚。”
蘇琬琬在原地站了一會,請村y長跟自己一塊出去。
等走出院子有一段距離,蘇琬琬道:“抱歉,勞煩你白走這一趟了。”
王村長搖頭,“我這個年紀,多出來走走是好事。”
“就是……”王村長頓了頓,“那齊公子,是不是認出你了,還讓你說話勸他。”
蘇琬琬垂眸,“或許是的。”
蘇琬琬回到院子裏,發現齊君赫倚著柱子,眼皮半磕,正在跟坐著的團團說這話。
楊子苓不知道去了何處,並不在院子裏。
蘇琬琬聽見齊君赫道:“你的父親什麽時候死的?”
團團按照之前與娘親商量過的,“一年前沒的,他回來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齊君赫淺淺發笑,“你不想他嗎?”
這女娃的語氣裏面,思念可謂是幾乎沒有了。
團團急忙道:“想啊,我很想他。”
她擡頭看著齊君赫,這個角度他依舊生得很好看,比村子裏面所有人的爹爹都好看。
剛到村子裏的時候,雖然知道這個人很壞對不起娘親,是個負心漢,但是她還是會想起他,想起他把自己抱在懷裏,自己可以高高地看著別人。
團團沒有說話,她是真的想念自己的父親。
齊君赫輕輕挑眉,“那你的父親,什麽模樣,有多高。”
這個之前沒有和娘親商量過,團團頓時卡住了。
如果與娘親說的不一樣,不就露餡了。
她憋了好一會,“在我眼裏,爹地很帥,也很高。”
團團從椅子上站起來,打算暫時躲進房間裏去,害怕齊君赫又問些什麽。
剛要走,齊君赫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微微哄著,“要走了嗎?”
團團有些為難,正打算走,瞧見門口站著的蘇琬琬,松了一口氣大喊道:“娘親,你回來了。”
齊君赫一頓,收回了團團腦袋上的手。
那雙看不見的淺褐色眸子,望向院子門口的方向。
蘇琬琬沈默著走到團團跟前,牽過團團的手。
在她擡步,要帶著團團離開的時候,齊君赫又說話了,“王姑娘,幫在下一個忙吧。”
許是眼睛不好後,話就變多了。
蘇琬琬搖了搖團團的手,團團領悟後,“叔叔,你想讓娘親幫你做什麽?”
齊君赫道:“為我尋根盲杖吧,瞧不見走路難免不方便。”
蘇琬琬回憶著他來到這裏後的行為舉止,除了剛來兩天有些不習慣外還需摸索外,後面已經對著院子了如指掌了,完全不像是需要盲杖的樣子。
雖然如此,蘇琬琬還是示意團團應下了。
齊君赫若是眼睛一直沒好,那在周南行找過來之前,總不能一直都在這個院子裏。
齊君赫的要求也不高,一根粗細合適,還算趁手的木枝就好了,在柴火裏面翻一翻也能找出來。
轉瞬之間,已經過了兩日。
前一日下了很大的雨,淅淅瀝瀝地不停,私塾都因為這雨,休了一日的課。
今日雨停了,蘇琬琬要去田中看看菜。
走出房間,瞧見齊君赫站在屋檐下面,手中捏著木枝,一身華貴英氣,襯著那木枝不像是木枝,反倒是把精心打造的長刀似的。
屋檐還在短短續續地低滴著水。
蘇琬琬穿好蓑衣,帶好鬥笠,正要出門,被一條木枝攔住了。
只見齊君赫偏了偏頭,“去地裏?帶我一起。”
他根據這些日子的相處,摸索出了一點這個女子的生活模式。
蘇琬琬拉他袖子,等到齊君赫伸手攤開手心,寫道:地滑,你別去。
齊君赫不聽,“沒事,我走得穩。”
“或者,你照顧我走得慢些。”
蘇琬琬收回手,繞過了木枝。
院中聲中除了水聲,還響起了腳步聲。
菜地裏面積了不少水,蘇琬琬的這塊田其實並不適合種菜,滲水性很差,排水都要借助於水溝。
昨日的雨,把水溝沖垮了不少。
蘇琬琬想了片刻,開始借助工具修理水溝。
雨天讓人乏力,很快,蘇琬琬的力氣就沒有了。
她停下休息了一會,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說話,“蘇姑娘,你的田也被水淹了啊。”
蘇琬琬轉身,是同樣帶著蓑衣的王虎。
蘇琬琬點頭,“是,昨日的雨下得太大了。”
王虎幾步走到蘇琬琬身邊,看著腳下水溝的情況,有些同情,“你這水溝,壞得比我的還多。”
蘇琬琬也是苦笑著搖頭。
王虎道:“沒事,我的已經弄好了,剩下的我幫你。”
在王家村,土地就關乎著吃飯的問題,蘇琬琬沒有拒絕,想著日後再送些東西給王虎。
王虎有個侄子,愛吃麥芽糖,她剛巧會做一點。
蘇琬琬與王虎一塊,總算是在太陽落山之間將水溝弄好了。
回去的路上,先是經過王虎的家,蘇琬琬正要道別,王虎將她留住了。
“蘇姑娘,你要不去我家坐坐,我有些東西要送給你。”
哪有別人幫了自己,還要給自己送東西的道理,蘇琬琬搖頭笑道:“不用了,天色也晚了,我也要回去與團團吃飯了。”
王虎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在這裏等我,我拿了東西就過來。”
他說完就跑走了,蘇琬琬沒喊住,站在原地等他。
過了一會,王虎的拿著兩個木瓶,遞給蘇琬琬。
“我家有好多呢,別客氣。”
蘇琬琬伸手過去接,“這裏面是什麽?”
卻被王虎拒絕了,“這瓶子老沈了,我幫你送回去。”
王虎笑了笑,回答蘇琬琬的問題,“我前些日子進山裏,發現了一些葡萄就帶回來,釀成了酒。”
“我娘說這葡萄酒對女子身體好,就想著給你一份。”
蘇琬琬見如此熱情,自己若是拒絕反倒顯得生分。
正好家中還有好幾個南瓜,王虎跟著到家後,送他幾個帶回去。
蘇琬琬點頭,“那就辛苦你了。”
王虎不好意思地偏頭笑道:“沒事。”
回家時,團團坐在房間門口背書,瞧見娘親回來了,書也不背了,跑到娘親面前,“娘親!”
側頭看見身邊的王虎,又喊道:“虎叔叔!”
王虎瞧著小女娃可愛機靈,笑著回道:“誒,團……”
蘇琬琬拉了拉他的袖子。
剩下一個“團”字被收了回去。
團團看著王虎抱著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麽啊?”
王虎將木瓶放在廚房面前的臺階上,“這些都是葡萄釀的酒,只有你娘和楊姨能喝,你年紀還小,不能喝。”
團團聽是酒,就不感興趣了,她這個年齡,對糖果感興趣。
蘇琬琬走進廚房,抱了兩個南瓜出來,交給王虎。
王虎連忙道:“我送你東西,可不要你還我什麽。”
蘇琬琬笑了笑,團團替她說道:“我們家好多南瓜呢,吃不完就壞啦!”
王虎這才接了過去,走之前還絮絮叨叨說了些話。
“這酒啊,你要是喝完了還喜歡,就去找我,我給你留著。”
蘇琬琬有心想讓他不必刻意照顧,奈何在院子裏面不方便說話,只能點點頭。
將人送出門,蘇琬琬折回院子,齊君赫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屋檐下面。
他靜靜地面對著蘇琬琬的方向,唇角輕輕抿著。
臉上明明沒有什麽神色,蘇琬琬卻莫名覺得他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蘇琬琬沒有多想,楊子苓已經在廚房將菜做好了。
蘇琬琬在給齊君赫分菜的時候,楊子苓湊過來低聲道:“田還好嗎?我想著明日不去私塾,跟你一塊去地裏。”
蘇琬琬道:“沒事,王虎幫著我,今日就弄完了。”
楊子苓想起,蘇琬琬剛進村子的時候,王虎瞧見她,都會立刻移開視線,耳廓發紅。
後來才逐漸敢在蘇琬琬面前說話,也主動要幫著蘇琬琬做些事情。
楊子苓意味深長道:“王虎是個好男人。”
至少從品行上面來說。
出了廚房,楊子苓看到面無神色的齊君赫,更加篤定了這個想法。
王虎還能讓齊君赫不高興,也很好。
吃完飯後,蘇琬琬收拾了廚房,看著桌上擺著的兩瓶酒,陷入沈思。
廚房本來就不大,已經沒有空餘的位置來放這兩個不小的木瓶了。
想了一會,蘇琬琬決定將他們放進齊君赫的房間裏。
那本來是自己的房間,裏面沒有多少東西,放下兩瓶酒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來回了兩趟,才將兩瓶酒都搬了進去。
第二次放酒的時候,坐在床頭的齊君赫說話了,“那個男人叫什麽名字?”
蘇琬琬放酒的地方距離床頭不遠,放穩後站直身子,就著齊君赫攤開的手,寫道:王虎。
齊君赫挑眉,燭光印在他的眼睛裏,“很一般的名字。”
蘇琬琬:……
窮苦的人家,往往會給孩子取一些簡單老土的名字,因為他們相信,賤名好養活。
不取一個鐵柱,狗子之類的,已經很不錯了。
齊君赫似乎是隨意問道:“我們相處這麽多日,為何你從不問我的名字?”
蘇琬琬:不感興趣。
齊君赫呵了一聲,反手要去握蘇琬琬的手腕,卻被蘇琬琬急忙後退,躲了過去。
蘇琬琬皺著眉看他,瞧他風輕雲淡的收回手,依舊靠在床頭。
“還是說,你早就認識我?”
回應他的,是走步聲和關門聲。
齊君赫垂頭,指腹在那雙失去作用的眼睛上按了按,當真是不爭氣。
這藥也喝了好幾日,竟然毫無作用。
那王家興,當真是庸醫。
今夜,蘇琬琬是在團團房間睡的。
夜深時,聽見隔壁傳來些聲響,蘇琬琬沒放在心上,抱著團團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今早是楊子苓做的飯,她才懶得管齊君赫,也沒有特意給齊君赫送飯。
團團剛睡醒是懵懵懂懂的,也忘了。
蘇琬琬在桌前坐下,打算給齊君赫夾點菜,發現桌上的飯菜已然沒有多少了。
於是打算用完後,另給齊君赫做一份簡單的吃食。
做菜的時候,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李芳循著聲響走到廚房,臉上都是感激之色。
“姑娘。”想起蘇琬琬隱瞞身份的事情,她省去了姓。
“上次去鎮上的時候,我記得你用手臂,替我擋了一棍。這藥膏是我向王家興買的,你記得搽藥。”
她拿出一個小木瓶塞到蘇琬琬手裏。
蘇琬琬的手確實還疼著,本也想去買些藥膏的,卻總是忘記。
她很輕聲地道謝,又問道:“孩子怎麽樣了?”
齊君赫的房間和廚房隔了一間房,不用擔心被聽到。
李芳笑道:“現在好多了,能吃能睡,活蹦亂跳的。”
蘇琬琬:“那就好。”
那個大夫貪財好色,醫術倒是不錯。
等李芳走後,菜也炒好了。
蘇琬琬端著菜,敲響了房門。
房間裏面沒有人回話,蘇琬琬又敲了敲,然後聽見衣料摩擦的聲音,有人正在朝著門邊走過來。
其實齊君赫沒必要走過來的,蘇琬琬敲門,只是給他一些收拾妥當的機會。
她嘗試推門,但是卻推不開。
而屋裏的人已經走到門口,將門閂拔了下來。
齊君赫竟然栓門了。
門被自內打開,蘇琬琬正要往裏面走,一挑木枝平舉著到了她跟前,速度很快,隱隱有風氣。
門內,齊君赫半垂著頭,沒有光澤的眼睛瞇了瞇,似在責問,“今日怎麽晚了這麽多?”
蘇琬琬想說一聲抱歉,但是齊君赫沒有伸手,她沒辦法寫字,只能沈默。
同時,她嗅到房中傳來的陣陣酒氣。
蘇琬琬透過齊君赫,看著床頭已經倒下的木瓶,繞過齊君赫往裏走,將飯菜放在桌上。
木瓶確實倒了,但是地上卻沒有酒漬,蘇琬琬打量一圈,最後轉過身,看著已經走到自己身後的齊君赫。
他膚色發白,平時不露神色,喝了酒也不會上臉,就是脖頸處和眼尾處,有著淡淡的粉色。
這麽兩大瓶酒,不會被他一人喝完了吧?
蘇琬琬想著齊君赫昨日的動作,也不敢請輕易靠近他,在他手上寫字。
齊君赫皺著眉,神色冷厲,“你這樣,在軍中,是要受軍法處置的。”
蘇琬琬不知道他把自己當成了軍中什麽人,在一間小屋子裏說這個話。
下一瞬,她聽見齊君赫說話了,“王姑娘,你要受罰。”
聞言,蘇琬琬往旁邊站了站。
齊君赫的眼睛,隨著她的動作而移動,然後向前走了一步。
“不想受罰,也有法子。我這些年來,一直在找一個人,你若是能把人帶到我跟前,也就不罰你了。”
蘇琬琬沒回應,她又往右邊踏了一步,再走幾步就能直接繞過齊君赫了。
齊君赫的威脅,她沒放在心上。
除了某些事情,齊君赫還是比較講道理的,不會真的罰她。
而且他現在沒有手下,眼睛也不方便,罰不到自己身上。
得不到回應,齊君赫像是面對著一團會動的空氣,壓了壓嘴角。
“你都不問問是誰嗎,只想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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