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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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事已至此，蘇琬琬也沒有後退的餘地，她淺吸一口氣，穩著腳步走到團團身邊，刻意壓低自己的聲線，道：“打攪公子了。”
蘇琬琬甚至不敢把視線落在齊君赫身上，牽起團團的手，急忙道：“怎麽能偷跑出來，快跟我回去。”
她沒註意到的是，身旁男子夾菜的動作一頓，下垂的眼瞼所遮住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團團一向乖巧，察覺到娘親心情不大好，順從的跟著蘇琬琬走，在經過齊君赫的時候，擺手，“叔叔再見。”
蘇琬琬拉著團團離開，將距離拉到三米，才稍微放松下來。
這說明，齊君赫並沒有認出她。
而她不知，在她離開的瞬間，身後的男子已經轉過身，那雙狹長的眼一直盯著她的背影。
“站住。”
此話一出，廳中仿佛安靜了不少，隱隱透出一股冷氣，涼得蘇琬琬心驚膽顫。
蘇琬琬只當不是在跟自己說，穩著腳步繼續往前走。
團團要轉身往後看，蘇琬琬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團團，聽話。”
可是她所做的都沒用，跟前突然多了一個人，握著刀的手臂，橫在她們跟前。
鄧吉語氣還算溫和，只是提醒道：“姑娘，麻煩停一下。”
蘇琬琬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啊，原來是在與我說話。”
鄧吉看向齊君赫，等待他的吩咐。
而齊君赫站起身，他的身段比大部分人都要高，一身黑袍帶來厚重的壓抑感。
他一步一步的向著蘇琬琬靠近，每一次腳步聲傳來，蘇琬琬都覺得仿佛踏在了自己心口。
團團還不知道如今的局勢，只是覺得心中好奇，扭頭問道：“你為何要讓我們停下？”
此時，齊君赫已經停在了距離蘇琬琬一米之遙的位置，許是害怕，又或者是心虛，跟前的女子一直沒有轉身。
他的身段和蘇琬琬那樣的像，就連聲音都透著相似，這讓齊君赫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她。
這個猜想讓齊君赫的心跳驟然升高，這個女子所帶來的熟悉感，讓他抓狂，隱在袖下手已經在微微發顫。
如果是她，自己會怎麽做？
他定會把人困在自己身邊一輩子。
齊君赫瞇了瞇眼，沈聲回答團團的問題：“我想看看你娘，她與我消失的妻子十分相似。”
這話十分孟浪，同在大廳打算看戲的人，都驚得隱隱抽氣。
這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鄧吉已經眼疾手快，命人將大廳中的人都清了出去。
而他也留意到，這姑娘確實與蘇小姐有些相似，可是模樣卻天差地別。
齊君赫的話讓團團有些發楞，修文縣的人都很好，不會說出這麽霸道的話。
團團不知所措地拉了拉娘親的手，輕聲喊：“娘……”
事已至此，蘇琬琬轉過身，裝作有些羞澀的模樣。
“竟與公子的妻子有幾分相似，倒真是我的福氣了。”
在看到蘇琬琬容貌的瞬間，齊君赫眼中閃動的光一暗，剛才劇烈波動的情緒，也瞬間化為一團死水。
而跟前女子這般嬌柔做作的模樣，更是刺眼。
蘇琬琬從來不會做出如此模樣。
齊君赫越過這對母女，淡漠地說了一句：“不像。”
齊君赫上了樓梯，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蘇琬琬的心才徹底放下來。
鄧吉的語氣中帶了絲歉意，“抱歉了姑娘，夫人消失後，主子便常這樣了。”
蘇琬琬不想在原地繼續待下去，隨口道：“無事。”
鄧吉卻有心要解釋，“姑娘與夫人，在某些方面確實神似。”
這下，蘇琬琬點了點頭，便直接帶著團團回了屋。
此時訓斥團團也沒什麽用，反倒容易嚇著她。
蘇琬琬將團團抱到椅子上，認真道：“團團，日後不可再隨意從我身邊跑開，外面很危險，會有壞人將我們分開。”
可是團團還是被嚇到了，眼角發紅，“我知道了，娘親。”
蘇琬琬連忙用帕子，去按團團眼角的淚，“我也不曾說些重話，你怎麽還哭了？”
團團捂著帕子，嚶嚶哭了，“我不喜歡那個叔叔，他好兇！”
虧她之前還覺得他俊。
這麽兇，一點都比不上楊叔叔，娘親一定不會喜歡他。
蘇琬琬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只能拍著團團的背，安慰著：“娘也不喜歡他，日後我們離他遠一點。”
將團團哄好後，蘇琬琬才知道，她是睡醒後不忍吵醒自己，打算出去找楊雲簡，沒找到，卻看到了齊君赫，這才搭起話。
蘇琬琬想著，團團總不能一直待在房間裏，那豈不是悶壞了？可若是出去，碰上了齊君赫，再惹出些糾葛來，怕是就不會像這次這麽好應對了。
她給團團擦臉時，往往會感嘆，這孩子的眉眼，有著他父親的痕跡。
若是有人仔細看，難免會起疑心。
這個客棧是不能繼續住下去了，要與楊雲簡商量一下，換一家客棧才行。
只是這些，都需要等到楊雲簡回來。
*
深夜。
蘇琬琬剛抱著團團入睡沒多久，房門就突然被敲響了。
且門外之人顯得有些急促，連續敲個不停，還不停地喊著：“蘇姑娘，快醒醒！”
掌櫃有些急切，見房內無人應，又喊道：“蘇姑娘？”
剛才不知哪傳來的消息，有一名賊人，藏進了他這客棧裏。
如今客棧中，有不少人都在聽從一個“主子”的吩咐，正在四處搜查。
他受楊雲簡之托，照顧蘇姑娘母女，若是在他這客棧出了事，他要如何交代？
這邊想著，掌櫃就更焦慮了。
齊君赫本在隔壁房間門前站著，等待手下之人傳來消息，聽到掌櫃對於房內之人的稱呼，他似是隨意地，站到了掌櫃身後。
漫不經心地問道：“這賊人，莫不是逃到了這間房內，所以挾持了人，遲遲不出？”
就在兩人說話間，房內已經亮起了燈，隨後響起一些細碎的聲音。
蘇琬琬在聽到敲門聲時，就已經醒了，團團在一旁揉眼睛，嘟嘟囔囔地說些什麽。
蘇琬琬來不及去哄她，拿起放在床頭的面具，打算快速戴上。
可是這面具不同於尋常面具，哪裏是這麽短的時間內能戴妥帖的。
蘇琬琬一時，有些手忙腳亂，無奈之下點了燈，湊到銅鏡面前，粗略檢查過後，才走到門前開了門。
一番動作下來，她已經隱隱出了汗。
而開門時看到的第一個人，更是讓蘇琬琬心頭一緊，扣著門沿的，手都用了些力，試圖讓自己更平靜。
齊君赫的目光掃過她的臉，語氣似乎是調笑，“蘇姑娘竟睡得這麽沈？”
蘇琬琬微微頷首，壓低聲音，“昨夜睡得晚了些，便睡得沈了。”
房內，團團聽著那聲音，便知道門口的人是誰了，索性將被子一扯，將自己蓋上，然後裝睡。
蘇琬琬看向掌櫃，神色不解，“掌櫃，這麽晚敲我的門，可是有事？”
蘇琬琬隱隱能聽到房外的喧雜聲，走道之上也是一片明亮，完全不像是深夜。
掌櫃道：“抱歉蘇姑娘，有消息說我這個客棧進了賊人，我擔心你的安慰，就著急了些。”
蘇琬琬的右後側，窗子微暢，與開著的門口形成對流的通道，引起些許並不明顯的風聲。
蘇琬琬的外袍微微翻動，“沒事，你是一片好心。”
聽了掌櫃的話，蘇琬琬還是有些擔心，道了一句“抱歉”，走到床邊，將團團抱起，退至門口。
雖然她覺得自己房中應當不會有賊人闖入，卻還是小心為上。
而在蘇琬琬懷裏的團團，還閉著眼睛裝睡呢。
齊君赫看著她抱著孩子的動作，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浮現起，蘇琬琬抱囡囡的模樣。
他突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掌櫃的心突然松下來，順口就接了話，“姑娘叫蘇晚對吧，楊公子提起過的。”
“蘇晚？”齊君赫回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蘇琬琬眼瞼下壓，遮住自己的眼睛，卻笑道：“是，夜晚的晚。”
蘇琬琬能感覺到，齊君赫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停留得更長了些。
鄧吉從隔壁的房間出來，走到齊君赫身邊道：“主子，隔壁房間沒有。”
他見主子和掌櫃的都在門口站著，房間的女主人也抱著孩子在門口站著，房間裏面空無一人，便道：“這間房可是還沒人搜過，那我來吧。”
他說著就要踏進房間，齊君赫卻突然說了話，“我親自來。”
進門前，他的視線從在蘇婉婉身上掃過，才落到房內。
齊君赫在房內散漫地踱著步，先是走到窗戶邊，打量幾眼後往回退，退至床邊。
床上沒有什麽私人物品，他也沒有去看床，只是淺淺略過。
蘇琬琬看著齊君赫的動作，心下逐漸憂慮。
擔心齊君赫從某些自己都不知道的細枝末節中，看到破綻認出自己。
最後，齊君赫走到墻角的一處櫃子。
這間房不小，是這客棧最好的房間，無論是床鋪還是櫃子，都挺大，大到都可以藏人。
齊君赫先是將上面的櫃子打開，櫃子中空空蕩蕩，只放了兩個包袱，顯然是被拆開過，又淺淺系上 。
他隨手將櫃門合上。
接著，他緩緩伸手，要去開下面的櫃子，只是他的動作在空中一頓，隨後冷笑一聲後退兩步。
與此同時，那櫃門突然被從內破開，一道黑影沖著齊君赫撲了過去。
此人明顯是起了殺心，破門而出時，刀刃已出，在房中燈光的照耀下，發出閃動的光。
轉眼間，就已經到了齊君赫跟前。
長刃破風劈下，本是十分危險的場合，齊君赫卻只將腰間刀鞘握住反手上擡一扛，抵住刀刃下落勢態，然後一腿將人踢了出去。
那賊人被踹飛，砸在身後的櫃子上，又落下來。櫃子經過這麽一番震動，裏面又是空的，搖搖晃晃著跟著砸在賊人身上。
賊人本就被踹得吐了血，櫃子一砸，直接暈了過去。
櫃子門被撞開，東西淅淅瀝瀝地落了一地。
一切都是在刀光火影之間發生，蘇琬琬等人都來不及作出反應，眼中的驚慌還沒褪去，齊君赫已經回首往這邊看過來。
鄧吉最先反應過來，帶人沖進房間，將那賊人抓起來擡走了。
又將櫃子擡起來，還打算去幫著收拾在地上的東西，蘇琬琬突然想起什麽，抱著團團走過去，“不必勞煩了，夜深了我自己收拾吧。”
鄧吉也反應過來了，這畢竟是女子的東西，自己收拾若是瞧見了什麽私人的物件，可不是冒犯了人家。
他手裏已經撿起了一個盒子，順手將其放進櫃子裏，就打算離開，“那姑娘，我先退出去了。”
鄧吉走之前，看了眼齊君赫，卻沒見他要走的意思，不好多問先行退了出去。
齊君赫在他身後，走至門口。
他步履緩慢，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響，讓蘇琬琬心中無端地發慌。
團團見齊君赫要走，眼睛瞇起一條縫，輕聲地喊她，“娘……”
在齊君赫徹底離開房門之前，蘇琬琬心中的弦是沒辦法松開的，她湊近團團耳邊，極小聲地說：“繼續裝睡。”
蘇琬琬在孩子面前，從不隱藏自己的身份，孩子戒心不重，若是說了些什麽話，被齊君赫抓住漏洞，怕是就認出她了。
已經走到門口的齊君赫，腳步突然停住了，他擡眼看著掌櫃，眼神冰冷，下令，“不允所有人，靠近這間房。”
下一秒，他反手將門從裏關上。
在門口站著的掌櫃一楞，想到楊雲簡的囑托，要說些什麽，一把刀已經落在他脖子旁邊，鄧吉指著不遠處的樓梯，“掌櫃的，請吧。”
齊君赫將門關上後，就背靠著門，目光落在蘇琬琬身上，滿是探究之意。
蘇琬琬心臟砰砰直跳，安撫性的拍了拍已經在發抖的團團，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公子，不離開是有話與我說？”
齊君赫不答反問，語氣淡漠，“這般吵鬧，孩子都不曾睡醒，倒是能睡。”
這確實不合理，蘇琬琬回得半真半假：“團團她，有些害怕，就閉著眼。”
齊君赫一笑，“倒是與你全然不同。”
蘇琬琬覺得他的話意有所指，不然如何會暗指自己膽子大，可是她回顧著兩人短暫的接觸，並沒有能會讓人覺得她膽子大的地方。
蘇琬琬有些尷尬地笑著，“公子說笑了。”
兩人說話間，齊君赫已經走到蘇琬琬身側，蘇琬琬後退兩步拉開距離，像是要避嫌。
齊君赫沒再緊跟，而是走到櫃子前面，伸手去拿隔層上面的東西。
電光火石之間，蘇琬琬終於想起自己遺漏了什麽，下意識出聲試圖挽救，“別碰！”
而齊君赫已經將那金絲楠木的盒子打開，露出裏面的同心佩，模樣精致，雕工巧妙，絕不是凡品。
齊君赫輕輕觸碰著那兩枚同心佩，眼瞼上擡看著蘇琬琬，話音發冷，“玉佩是何處得來的？”
目光在蘇琬琬的臉上來回巡視。
明明每一處都這麽相似，這般熟悉，可這張臉，尋不到一點與她相似的地方。
之前逃出宮時，蘇琬琬不忍這兩枚玉佩被宮女太監帶走販賣，才帶在了身上，沒成今日被齊君赫瞧見。
她心知，此時若是回答不好，哪怕齊君赫沒能認出她，也不會輕易放走自己了。
蘇琬琬心下一橫，幹脆道：“在一具女屍身上尋到的，覺得不是尋常寶貝，就留下了。”
此話一處，她明顯感到房中的氣壓驟降。
捏著木盒的手上，青筋暴起，齊君赫問道：“何處？”
“鎮遠縣的城郊。”
“何時？”
“六年前的夏日。”
“是何模樣？”
蘇琬琬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難言。
齊君赫喝道：“說。”
蘇琬琬才道：“當時是夏日，那姑娘的臉早就被蚊蟲叮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這畫面著實恐怖，窩在她懷裏的團團都顫了顫。
房中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晃動的燭光拉得兩人的影子忽短忽長。
良久，齊君赫才又開口，“除了玉佩，可還有其它物件？”
蘇琬琬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將團團放回床上蓋好薄被，回到齊君赫身邊，蹲下身子去再包袱裏面去尋。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垂頭尋東西的時候，齊君赫已經將目光從手中玉佩上，挪到蘇琬琬身上。
她身上的熟悉感，在遮去那張臉時，更加強烈，幾乎就是一模一樣。
蘇琬琬尋到那鈴鐺，站起身雙手奉著遞給齊君赫。
“當時從她身上尋到的，還有這個。”
齊君赫垂眼看著那鈴鐺，裏面的滾珠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困住，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響。
“為何不賣？”
蘇琬琬道：“小地方，無人肯收。”
她擔心這話說得太滿，又補了句，“這東西看著不凡，我擔心主人的家人尋過來認為是我害了那姑娘，所以也不敢去大的鋪子……”
齊君赫又問：“墳在哪？”
蘇琬琬哪裏知道墳在哪，只能道：“當時忙著趕路，我拿了東西就走，也不知道她的屍身還在不在原地……”
“行了！”齊君赫冷聲打斷。
無論跟前的人是不是蘇琬琬，這話他都聽不得。
他看向蘇琬琬，神色覆雜，又擡眼去看床上的孩子，心中情緒難明。
沈默半響，齊君赫將盒子放回隔層，也不曾去接蘇琬琬手裏的鈴鐺。
他舉步離開，“夜半了，早些休息。”
“蘇晚。”
他在心底再次默念了一次這個名字。若世上真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倒真是荒誕不是嗎。
蘇琬琬沒忍住道：“你既然認得她，這東西你便拿走吧。”
這玉佩本就不該留在她身上，鈴鐺雖是從父親手裏拿到的，但到底是齊君赫的東西。
齊君赫腳步沒停，只是道：“既然到了你手裏，收著就是。”
出門時，鄧吉還守在樓梯口。
齊君赫在鄧吉身邊頓足，“把人看好。”
鄧吉有些發懵。
他知道這些年來，皇上都在四處尋找蘇姑娘的身影，哪怕時下戰亂頻發，派去找蘇姑娘的人也沒回來。
可是那房內的姑娘，不過是和蘇姑娘有些相似，模樣完全不同，皇上這是為何？
他不敢多問，只能頷首，“是。”
*
齊君赫走後，房間的燈很快就滅了。
蘇琬琬看著房間側面映著的人影，忍不住皺眉。
齊君赫到底還是不信她的話，派了人守在了房間外。
團團睡在床榻上，黑暗中她只能看見娘親模糊的輪廓。
她本是害怕的，但是娘親抱著她，她陷在柔軟的懷抱裏，倒也沒有這麽想哭了。
“娘，”團團輕輕道：“那個叔叔，認得娘親本來的模樣嗎？”
蘇琬琬沒有解釋為何會在人前戴面具，但是孩子聰明，猜到一些原由。
“他跟娘以前，有仇嗎？”
蘇琬琬靜了一會，“有恩怨，不算仇。”
“娘親不喜歡他，”團團篤定道。
“對，我不喜歡他。”
團團哼聲，“那團團也討厭他。”
團團先前睡久了，如今睡不著。
蘇琬琬心中藏著事，眼神每每掃過門外，也無法入睡。
母女斷斷續續地聊了些話，就這樣過了一個時辰。
靠近街道的窗邊，突然發出一些很細小的聲音。
蘇琬琬想起醒來時，窗子開了，剛剛那個賊人怕不就是從窗子進來的。
聲音總是斷斷續續響起，蘇琬琬安撫好團團，摸出匕首走到窗邊，剛要湊近去看，就聽見外面的聲音。
“琬琬，我回來了。”
這是楊雲簡的聲音。
他走窗口，卻不走房門，必有些原因，蘇琬琬仔細打開窗，壓下聲音，“何時回來的？”
楊雲簡道：“一個時辰前就回來了。”
說話間，楊雲簡走到床前，團團瞧著他一臉欣喜地喊道：“楊叔叔。”
楊雲簡在團團說話前，就將手指樹在唇邊示意，成功讓團團壓低聲音。
楊雲簡問：“團團害怕嗎？”
團團看看娘親，又看看楊雲簡，輕輕點頭，“有一點點。”
楊雲簡將袖中糖遞給團團，“那叔叔帶你走，你記得別發出聲音。”
團團收了糖，就被楊雲簡抱起，他又示意蘇琬琬拿上行李。
蘇琬琬將包袱背上，“如何離開？”
楊雲簡輕聲笑道：“門口被堵住，自然是走窗戶。”
窗戶上栓了一條長繩，楊雲簡握著長繩，先是將團團送到地上，再折回來去接蘇琬琬。
很快三人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裏。
照楊雲簡說的，掌櫃手下有不少院子，他們三人只需去一家院子住下，無需登記名冊，齊君赫就算是有心要查，也不會這般順利。
等折騰差不多了，天色都已經亮了。
團團開始犯困，蘇琬琬餵了她一些米粥，哄著她睡了。
來到外室，楊雲簡問道：“不困嗎？”
蘇琬琬道：“困了卻不想睡。”
到了安全的地方，楊雲簡才有心思多說兩句，“昨日他進你房間時，我便在隔壁，只是一人與故人相似，些許還算巧合，我若是去讓他見了，他怕是疑心更重了。”
兩個人都知道，“他”所指何人。
“我大抵猜到了，”蘇琬琬覺著有些巧合，“你昨日去了何處？”
兩人相識六年早已熟悉，問話不需要拐彎抹角。
楊雲簡道：“青知省叛軍頻發，這座城湧過來不少難民，自然混進了有一些別有心思的人，我昨日得了一些消息，便試圖將其一鍋端了。”
“卻沒曾想，還是有漏網之魚，還漏到了客棧去。如此說來，你還是受我拖累。”
“他那邊顯然也是得了消息，才動作迅速的搜起客棧來。”
蘇琬琬了然，楊雲簡雖然卸了兵權，可是仍有不少渠道，心裏也終究是放不下這大趙。
兩人說話間，院外的街道上突從寧靜變為嘈雜，且聲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陣陣馬蹄聲突然響起，伴隨著號角聲吹響，遠處城墻上的狼煙開始徐徐上升。
楊雲簡鎮守西北數年，對這場面再熟悉不過。
“起義軍打來了。”
蘇琬琬心中淩亂，“如此境況，我們普通百姓又該如何？”
好像除了逃往安全的地方，別無他法。
可是又得逃往哪兒去？
一處地方百姓起義，必會有其餘地方的人紛紛響應，屆時大趙四分五裂，日日處於戰爭的喧囂之中。
無一處凈土。
楊雲簡將兜中的糖取出，像哄小孩一般，“沒事，總能活下去的。”
蘇琬琬淺笑一聲，“你倒是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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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蘇琬琬也沒有後退的餘地，她淺吸一口氣，穩著腳步走到團團身邊，刻意壓低自己的聲線，道：“打攪公子了。”
蘇琬琬甚至不敢把視線落在齊君赫身上，牽起團團的手，急忙道：“怎麽能偷跑出來，快跟我回去。”
她沒註意到的是，身旁男子夾菜的動作一頓，下垂的眼瞼所遮住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團團一向乖巧，察覺到娘親心情不大好，順從的跟著蘇琬琬走，在經過齊君赫的時候，擺手，“叔叔再見。”
蘇琬琬拉著團團離開，將距離拉到三米，才稍微放松下來。
這說明，齊君赫並沒有認出她。
而她不知，在她離開的瞬間，身後的男子已經轉過身，那雙狹長的眼一直盯著她的背影。
“站住。”
此話一出，廳中仿佛安靜了不少，隱隱透出一股冷氣，涼得蘇琬琬心驚膽顫。
蘇琬琬只當不是在跟自己說，穩著腳步繼續往前走。
團團要轉身往後看，蘇琬琬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團團，聽話。”
可是她所做的都沒用，跟前突然多了一個人，握著刀的手臂，橫在她們跟前。
鄧吉語氣還算溫和，只是提醒道：“姑娘，麻煩停一下。”
蘇琬琬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啊，原來是在與我說話。”
鄧吉看向齊君赫，等待他的吩咐。
而齊君赫站起身，他的身段比大部分人都要高，一身黑袍帶來厚重的壓抑感。
他一步一步的向著蘇琬琬靠近，每一次腳步聲傳來，蘇琬琬都覺得仿佛踏在了自己心口。
團團還不知道如今的局勢，只是覺得心中好奇，扭頭問道：“你為何要讓我們停下？”
此時，齊君赫已經停在了距離蘇琬琬一米之遙的位置，許是害怕，又或者是心虛，跟前的女子一直沒有轉身。
他的身段和蘇琬琬那樣的像，就連聲音都透著相似，這讓齊君赫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她。
這個猜想讓齊君赫的心跳驟然升高，這個女子所帶來的熟悉感，讓他抓狂，隱在袖下手已經在微微發顫。
如果是她，自己會怎麽做？
他定會把人困在自己身邊一輩子。
齊君赫瞇了瞇眼，沈聲回答團團的問題：“我想看看你娘，她與我消失的妻子十分相似。”
這話十分孟浪，同在大廳打算看戲的人，都驚得隱隱抽氣。
這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鄧吉已經眼疾手快，命人將大廳中的人都清了出去。
而他也留意到，這姑娘確實與蘇小姐有些相似，可是模樣卻天差地別。
齊君赫的話讓團團有些發楞，修文縣的人都很好，不會說出這麽霸道的話。
團團不知所措地拉了拉娘親的手，輕聲喊：“娘……”
事已至此，蘇琬琬轉過身，裝作有些羞澀的模樣。
“竟與公子的妻子有幾分相似，倒真是我的福氣了。”
在看到蘇琬琬容貌的瞬間，齊君赫眼中閃動的光一暗，剛才劇烈波動的情緒，也瞬間化為一團死水。
而跟前女子這般嬌柔做作的模樣，更是刺眼。
蘇琬琬從來不會做出如此模樣。
齊君赫越過這對母女，淡漠地說了一句：“不像。”
齊君赫上了樓梯，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蘇琬琬的心才徹底放下來。
鄧吉的語氣中帶了絲歉意，“抱歉了姑娘，夫人消失後，主子便常這樣了。”
蘇琬琬不想在原地繼續待下去，隨口道：“無事。”
鄧吉卻有心要解釋，“姑娘與夫人，在某些方面確實神似。”
這下，蘇琬琬點了點頭，便直接帶著團團回了屋。
此時訓斥團團也沒什麽用，反倒容易嚇著她。
蘇琬琬將團團抱到椅子上，認真道：“團團，日後不可再隨意從我身邊跑開，外面很危險，會有壞人將我們分開。”
可是團團還是被嚇到了，眼角發紅，“我知道了，娘親。”
蘇琬琬連忙用帕子，去按團團眼角的淚，“我也不曾說些重話，你怎麽還哭了？”
團團捂著帕子，嚶嚶哭了，“我不喜歡那個叔叔，他好兇！”
虧她之前還覺得他俊。
這麽兇，一點都比不上楊叔叔，娘親一定不會喜歡他。
蘇琬琬一時不知該如何說，只能拍著團團的背，安慰著：“娘也不喜歡他，日後我們離他遠一點。”
將團團哄好後，蘇琬琬才知道，她是睡醒後不忍吵醒自己，打算出去找楊雲簡，沒找到，卻看到了齊君赫，這才搭起話。
蘇琬琬想著，團團總不能一直待在房間裏，那豈不是悶壞了？可若是出去，碰上了齊君赫，再惹出些糾葛來，怕是就不會像這次這麽好應對了。
她給團團擦臉時，往往會感嘆，這孩子的眉眼，有著他父親的痕跡。
若是有人仔細看，難免會起疑心。
這個客棧是不能繼續住下去了，要與楊雲簡商量一下，換一家客棧才行。
只是這些，都需要等到楊雲簡回來。
*
深夜。
蘇琬琬剛抱著團團入睡沒多久，房門就突然被敲響了。
且門外之人顯得有些急促，連續敲個不停，還不停地喊著：“蘇姑娘，快醒醒！”
掌櫃有些急切，見房內無人應，又喊道：“蘇姑娘？”
剛才不知哪傳來的消息，有一名賊人，藏進了他這客棧裏。
如今客棧中，有不少人都在聽從一個“主子”的吩咐，正在四處搜查。
他受楊雲簡之托，照顧蘇姑娘母女，若是在他這客棧出了事，他要如何交代？
這邊想著，掌櫃就更焦慮了。
齊君赫本在隔壁房間門前站著，等待手下之人傳來消息，聽到掌櫃對於房內之人的稱呼，他似是隨意地，站到了掌櫃身後。
漫不經心地問道：“這賊人，莫不是逃到了這間房內，所以挾持了人，遲遲不出？”
就在兩人說話間，房內已經亮起了燈，隨後響起一些細碎的聲音。
蘇琬琬在聽到敲門聲時，就已經醒了，團團在一旁揉眼睛，嘟嘟囔囔地說些什麽。
蘇琬琬來不及去哄她，拿起放在床頭的面具，打算快速戴上。
可是這面具不同於尋常面具，哪裏是這麽短的時間內能戴妥帖的。
蘇琬琬一時，有些手忙腳亂，無奈之下點了燈，湊到銅鏡面前，粗略檢查過後，才走到門前開了門。
一番動作下來，她已經隱隱出了汗。
而開門時看到的第一個人，更是讓蘇琬琬心頭一緊，扣著門沿的，手都用了些力，試圖讓自己更平靜。
齊君赫的目光掃過她的臉，語氣似乎是調笑，“蘇姑娘竟睡得這麽沈？”
蘇琬琬微微頷首，壓低聲音，“昨夜睡得晚了些，便睡得沈了。”
房內，團團聽著那聲音，便知道門口的人是誰了，索性將被子一扯，將自己蓋上，然後裝睡。
蘇琬琬看向掌櫃，神色不解，“掌櫃，這麽晚敲我的門，可是有事？”
蘇琬琬隱隱能聽到房外的喧雜聲，走道之上也是一片明亮，完全不像是深夜。
掌櫃道：“抱歉蘇姑娘，有消息說我這個客棧進了賊人，我擔心你的安慰，就著急了些。”
蘇琬琬的右後側，窗子微暢，與開著的門口形成對流的通道，引起些許並不明顯的風聲。
蘇琬琬的外袍微微翻動，“沒事，你是一片好心。”
聽了掌櫃的話，蘇琬琬還是有些擔心，道了一句“抱歉”，走到床邊，將團團抱起，退至門口。
雖然她覺得自己房中應當不會有賊人闖入，卻還是小心為上。
而在蘇琬琬懷裏的團團，還閉著眼睛裝睡呢。
齊君赫看著她抱著孩子的動作，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浮現起，蘇琬琬抱囡囡的模樣。
他突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掌櫃的心突然松下來，順口就接了話，“姑娘叫蘇晚對吧，楊公子提起過的。”
“蘇晚？”齊君赫回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蘇琬琬眼瞼下壓，遮住自己的眼睛，卻笑道：“是，夜晚的晚。”
蘇琬琬能感覺到，齊君赫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停留得更長了些。
鄧吉從隔壁的房間出來，走到齊君赫身邊道：“主子，隔壁房間沒有。”
他見主子和掌櫃的都在門口站著，房間的女主人也抱著孩子在門口站著，房間裏面空無一人，便道：“這間房可是還沒人搜過，那我來吧。”
他說著就要踏進房間，齊君赫卻突然說了話，“我親自來。”
進門前，他的視線從在蘇婉婉身上掃過，才落到房內。
齊君赫在房內散漫地踱著步，先是走到窗戶邊，打量幾眼後往回退，退至床邊。
床上沒有什麽私人物品，他也沒有去看床，只是淺淺略過。
蘇琬琬看著齊君赫的動作，心下逐漸憂慮。
擔心齊君赫從某些自己都不知道的細枝末節中，看到破綻認出自己。
最後，齊君赫走到墻角的一處櫃子。
這間房不小，是這客棧最好的房間，無論是床鋪還是櫃子，都挺大，大到都可以藏人。
齊君赫先是將上面的櫃子打開，櫃子中空空蕩蕩，只放了兩個包袱，顯然是被拆開過，又淺淺系上 。
他隨手將櫃門合上。
接著，他緩緩伸手，要去開下面的櫃子，只是他的動作在空中一頓，隨後冷笑一聲後退兩步。
與此同時，那櫃門突然被從內破開，一道黑影沖著齊君赫撲了過去。
此人明顯是起了殺心，破門而出時，刀刃已出，在房中燈光的照耀下，發出閃動的光。
轉眼間，就已經到了齊君赫跟前。
長刃破風劈下，本是十分危險的場合，齊君赫卻只將腰間刀鞘握住反手上擡一扛，抵住刀刃下落勢態，然後一腿將人踢了出去。
那賊人被踹飛，砸在身後的櫃子上，又落下來。櫃子經過這麽一番震動，裏面又是空的，搖搖晃晃著跟著砸在賊人身上。
賊人本就被踹得吐了血，櫃子一砸，直接暈了過去。
櫃子門被撞開，東西淅淅瀝瀝地落了一地。
一切都是在刀光火影之間發生，蘇琬琬等人都來不及作出反應，眼中的驚慌還沒褪去，齊君赫已經回首往這邊看過來。
鄧吉最先反應過來，帶人沖進房間，將那賊人抓起來擡走了。
又將櫃子擡起來，還打算去幫著收拾在地上的東西，蘇琬琬突然想起什麽，抱著團團走過去，“不必勞煩了，夜深了我自己收拾吧。”
鄧吉也反應過來了，這畢竟是女子的東西，自己收拾若是瞧見了什麽私人的物件，可不是冒犯了人家。
他手裏已經撿起了一個盒子，順手將其放進櫃子裏，就打算離開，“那姑娘，我先退出去了。”
鄧吉走之前，看了眼齊君赫，卻沒見他要走的意思，不好多問先行退了出去。
齊君赫在他身後，走至門口。
他步履緩慢，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響，讓蘇琬琬心中無端地發慌。
團團見齊君赫要走，眼睛瞇起一條縫，輕聲地喊她，“娘……”
在齊君赫徹底離開房門之前，蘇琬琬心中的弦是沒辦法松開的，她湊近團團耳邊，極小聲地說：“繼續裝睡。”
蘇琬琬在孩子面前，從不隱藏自己的身份，孩子戒心不重，若是說了些什麽話，被齊君赫抓住漏洞，怕是就認出她了。
已經走到門口的齊君赫，腳步突然停住了，他擡眼看著掌櫃，眼神冰冷，下令，“不允所有人，靠近這間房。”
下一秒，他反手將門從裏關上。
在門口站著的掌櫃一楞，想到楊雲簡的囑托，要說些什麽，一把刀已經落在他脖子旁邊，鄧吉指著不遠處的樓梯，“掌櫃的，請吧。”
齊君赫將門關上後，就背靠著門，目光落在蘇琬琬身上，滿是探究之意。
蘇琬琬心臟砰砰直跳，安撫性的拍了拍已經在發抖的團團，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公子，不離開是有話與我說？”
齊君赫不答反問，語氣淡漠，“這般吵鬧，孩子都不曾睡醒，倒是能睡。”
這確實不合理，蘇琬琬回得半真半假：“團團她，有些害怕，就閉著眼。”
齊君赫一笑，“倒是與你全然不同。”
蘇琬琬覺得他的話意有所指，不然如何會暗指自己膽子大，可是她回顧著兩人短暫的接觸，並沒有能會讓人覺得她膽子大的地方。
蘇琬琬有些尷尬地笑著，“公子說笑了。”
兩人說話間，齊君赫已經走到蘇琬琬身側，蘇琬琬後退兩步拉開距離，像是要避嫌。
齊君赫沒再緊跟，而是走到櫃子前面，伸手去拿隔層上面的東西。
電光火石之間，蘇琬琬終於想起自己遺漏了什麽，下意識出聲試圖挽救，“別碰！”
而齊君赫已經將那金絲楠木的盒子打開，露出裏面的同心佩，模樣精致，雕工巧妙，絕不是凡品。
齊君赫輕輕觸碰著那兩枚同心佩，眼瞼上擡看著蘇琬琬，話音發冷，“玉佩是何處得來的？”
目光在蘇琬琬的臉上來回巡視。
明明每一處都這麽相似，這般熟悉，可這張臉，尋不到一點與她相似的地方。
之前逃出宮時，蘇琬琬不忍這兩枚玉佩被宮女太監帶走販賣，才帶在了身上，沒成今日被齊君赫瞧見。
她心知，此時若是回答不好，哪怕齊君赫沒能認出她，也不會輕易放走自己了。
蘇琬琬心下一橫，幹脆道：“在一具女屍身上尋到的，覺得不是尋常寶貝，就留下了。”
此話一處，她明顯感到房中的氣壓驟降。
捏著木盒的手上，青筋暴起，齊君赫問道：“何處？”
“鎮遠縣的城郊。”
“何時？”
“六年前的夏日。”
“是何模樣？”
蘇琬琬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難言。
齊君赫喝道：“說。”
蘇琬琬才道：“當時是夏日，那姑娘的臉早就被蚊蟲叮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這畫面著實恐怖，窩在她懷裏的團團都顫了顫。
房中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晃動的燭光拉得兩人的影子忽短忽長。
良久，齊君赫才又開口，“除了玉佩，可還有其它物件？”
蘇琬琬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將團團放回床上蓋好薄被，回到齊君赫身邊，蹲下身子去再包袱裏面去尋。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垂頭尋東西的時候，齊君赫已經將目光從手中玉佩上，挪到蘇琬琬身上。
她身上的熟悉感，在遮去那張臉時，更加強烈，幾乎就是一模一樣。
蘇琬琬尋到那鈴鐺，站起身雙手奉著遞給齊君赫。
“當時從她身上尋到的，還有這個。”
齊君赫垂眼看著那鈴鐺，裏面的滾珠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困住，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響。
“為何不賣？”
蘇琬琬道：“小地方，無人肯收。”
她擔心這話說得太滿，又補了句，“這東西看著不凡，我擔心主人的家人尋過來認為是我害了那姑娘，所以也不敢去大的鋪子……”
齊君赫又問：“墳在哪？”
蘇琬琬哪裏知道墳在哪，只能道：“當時忙著趕路，我拿了東西就走，也不知道她的屍身還在不在原地……”
“行了！”齊君赫冷聲打斷。
無論跟前的人是不是蘇琬琬，這話他都聽不得。
他看向蘇琬琬，神色覆雜，又擡眼去看床上的孩子，心中情緒難明。
沈默半響，齊君赫將盒子放回隔層，也不曾去接蘇琬琬手裏的鈴鐺。
他舉步離開，“夜半了，早些休息。”
“蘇晚。”
他在心底再次默念了一次這個名字。若世上真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倒真是荒誕不是嗎。
蘇琬琬沒忍住道：“你既然認得她，這東西你便拿走吧。”
這玉佩本就不該留在她身上，鈴鐺雖是從父親手裏拿到的，但到底是齊君赫的東西。
齊君赫腳步沒停，只是道：“既然到了你手裏，收著就是。”
出門時，鄧吉還守在樓梯口。
齊君赫在鄧吉身邊頓足，“把人看好。”
鄧吉有些發懵。
他知道這些年來，皇上都在四處尋找蘇姑娘的身影，哪怕時下戰亂頻發，派去找蘇姑娘的人也沒回來。
可是那房內的姑娘，不過是和蘇姑娘有些相似，模樣完全不同，皇上這是為何？
他不敢多問，只能頷首，“是。”
*
齊君赫走後，房間的燈很快就滅了。
蘇琬琬看著房間側面映著的人影，忍不住皺眉。
齊君赫到底還是不信她的話，派了人守在了房間外。
團團睡在床榻上，黑暗中她只能看見娘親模糊的輪廓。
她本是害怕的，但是娘親抱著她，她陷在柔軟的懷抱裏，倒也沒有這麽想哭了。
“娘，”團團輕輕道：“那個叔叔，認得娘親本來的模樣嗎？”
蘇琬琬沒有解釋為何會在人前戴面具，但是孩子聰明，猜到一些原由。
“他跟娘以前，有仇嗎？”
蘇琬琬靜了一會，“有恩怨，不算仇。”
“娘親不喜歡他，”團團篤定道。
“對，我不喜歡他。”
團團哼聲，“那團團也討厭他。”
團團先前睡久了，如今睡不著。
蘇琬琬心中藏著事，眼神每每掃過門外，也無法入睡。
母女斷斷續續地聊了些話，就這樣過了一個時辰。
靠近街道的窗邊，突然發出一些很細小的聲音。
蘇琬琬想起醒來時，窗子開了，剛剛那個賊人怕不就是從窗子進來的。
聲音總是斷斷續續響起，蘇琬琬安撫好團團，摸出匕首走到窗邊，剛要湊近去看，就聽見外面的聲音。
“琬琬，我回來了。”
這是楊雲簡的聲音。
他走窗口，卻不走房門，必有些原因，蘇琬琬仔細打開窗，壓下聲音，“何時回來的？”
楊雲簡道：“一個時辰前就回來了。”
說話間，楊雲簡走到床前，團團瞧著他一臉欣喜地喊道：“楊叔叔。”
楊雲簡在團團說話前，就將手指樹在唇邊示意，成功讓團團壓低聲音。
楊雲簡問：“團團害怕嗎？”
團團看看娘親，又看看楊雲簡，輕輕點頭，“有一點點。”
楊雲簡將袖中糖遞給團團，“那叔叔帶你走，你記得別發出聲音。”
團團收了糖，就被楊雲簡抱起，他又示意蘇琬琬拿上行李。
蘇琬琬將包袱背上，“如何離開？”
楊雲簡輕聲笑道：“門口被堵住，自然是走窗戶。”
窗戶上栓了一條長繩，楊雲簡握著長繩，先是將團團送到地上，再折回來去接蘇琬琬。
很快三人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裏。
照楊雲簡說的，掌櫃手下有不少院子，他們三人只需去一家院子住下，無需登記名冊，齊君赫就算是有心要查，也不會這般順利。
等折騰差不多了，天色都已經亮了。
團團開始犯困，蘇琬琬餵了她一些米粥，哄著她睡了。
來到外室，楊雲簡問道：“不困嗎？”
蘇琬琬道：“困了卻不想睡。”
到了安全的地方，楊雲簡才有心思多說兩句，“昨日他進你房間時，我便在隔壁，只是一人與故人相似，些許還算巧合，我若是去讓他見了，他怕是疑心更重了。”
兩個人都知道，“他”所指何人。
“我大抵猜到了，”蘇琬琬覺著有些巧合，“你昨日去了何處？”
兩人相識六年早已熟悉，問話不需要拐彎抹角。
楊雲簡道：“青知省叛軍頻發，這座城湧過來不少難民，自然混進了有一些別有心思的人，我昨日得了一些消息，便試圖將其一鍋端了。”
“卻沒曾想，還是有漏網之魚，還漏到了客棧去。如此說來，你還是受我拖累。”
“他那邊顯然也是得了消息，才動作迅速的搜起客棧來。”
蘇琬琬了然，楊雲簡雖然卸了兵權，可是仍有不少渠道，心裏也終究是放不下這大趙。
兩人說話間，院外的街道上突從寧靜變為嘈雜，且聲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陣陣馬蹄聲突然響起，伴隨著號角聲吹響，遠處城墻上的狼煙開始徐徐上升。
楊雲簡鎮守西北數年，對這場面再熟悉不過。
“起義軍打來了。”
蘇琬琬心中淩亂，“如此境況，我們普通百姓又該如何？”
好像除了逃往安全的地方，別無他法。
可是又得逃往哪兒去？
一處地方百姓起義，必會有其餘地方的人紛紛響應，屆時大趙四分五裂，日日處於戰爭的喧囂之中。
無一處凈土。
楊雲簡將兜中的糖取出，像哄小孩一般，“沒事，總能活下去的。”
蘇琬琬淺笑一聲，“你倒是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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