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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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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是誰啊

秋月鎮

一一將來喝送別酒的醉酒同事送回家, 最後輪到程順時,羅慎遲緩的從袖裏掏出棉帕給對方擦了擦臉,無奈極了。

“行了, 別哭了, 該回家了。”

“嗚嗚嗚嗚……”那麽大一個漢子,哭起來身體一顫一顫的, 委屈極了;

“老大, 嗚嗚嗚嗚……你走了我以後怎麽辦啊?以後出任務誰還護著我啊!老大, 我以後可怎麽辦啊——”

“老大,我的老大……你還沒走, 就有人在背後給我穿小鞋了,就李權那個孫子,他已經開始了……”

“嗚嗚嗚嗚, 我以後怎麽辦啊……”

聲聲悲切,一點虛假都沒摻。

羅慎手裏的棉帕報廢了,他面無表情的嘆了一聲,轉眼又從另一個袖裏掏出塊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 走走走,我把你送回家, 該睡覺了。”

“嗚嗚嗚嗚……我不走!我走了, 明兒個就見不到你了!”

“嘖, 哪兒那麽快,我還得收拾行李呢。”

“嗚嗚嗚嗚, 我不管, 我不走,我就是不走, 嗚嗚嗚嗚……”

羅慎;“……”

他生無可戀的任由對方抱住自己,然後用強大的意志力按住暴起的沖動,緩緩呼出一口郁氣。

忍住!一定要忍住!

這是最後的告別了,八年交情,可不能毀在這最後一步上,忍,一定要忍——

然,任憑心裏再如何按耐壓制,當看到對方竟然得寸進尺的想將臉上的鼻涕眼淚往自己身上抹時,羅慎他還是忍無可忍的暴起了。

“滾蛋!個混玩意兒的——”

他收斂著力道將對方輕輕踹開,然後變戲法似的又掏出塊棉帕來使勁擦拭身上,滿臉苦大仇深。

被踹到地上的程順還在抽抽噎噎;

“嗚嗚嗚嗚……老大走了,都開始欺負我了,都欺負我……”

“嗚嗚嗚嗚……”

羅慎痛苦的按了按額頭,一時被煩的直想將他嘴塞住。

要說直接將人強制性的送回家,倒也不是不行,雖然程順本人長得肥肥壯壯,人高馬大,但羅慎也體格健壯,力氣非凡啊。

看上去頗為可行……但也真的只是看上去罷了。

看眼對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臉,再瞅下因為報廢了兩張棉棉,而沒有地方擦抹鼻涕,所以全擼到了自己袖上的黏糊……

羅慎面無表情的別過臉,墨黑眸子中閃過控制不住的嫌棄。

別怪他,他也不想的,可他真的好嫌棄對方身上的鼻涕眼淚,這要一不小心蹭到自己身上……

身體一抖,滿面惡寒。

萬幸一刻鐘後,小院終於迎來了救星。

是程順他潑辣幹練的老娘。

“程嬸子,您可來了!”

羅慎一見救星,頓時眉也不皺了,臉也不黑了,兩眼放光。

程老娘也是知道羅慎身份以及對方和自家兒子的交情的,所以一進來就滿面笑意,先是恭喜升遷,然後在聽到自家不爭氣的兒子哭哭鬧鬧後,直接一巴掌呼過去,轉過頭來又是笑容滿面。

“羅捕頭,你別聽順兒這糊塗蛋胡言,你能升遷,那都是你自己的本事,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能去繁華地,誰留在這窮山惡水的破地方,我們一家子都是為你開心的……”

“嗯,我知道知道,阿順也就是一時無法接受……也確實是我太突然了,他一時接受不了也正常……明白明白……”

羅慎滿面笑意的與其寒暄,然後不動聲色的將有鼻涕眼淚的汙糟地兒留給對方,自己則後退一步,從鄰居家借來推車,然後做些搬腿擡腳的苦力,最後再迎著落日,推著推車,一邊說些家長裏短的親近話,一邊就這樣咕嚕咕嚕的將人送了回去。

門前停下,搬擡入屋,又被對方家裏強留一會兒,你來我往的又是道喜,又是提醒以後照拂,羅慎面上的笑意幾乎就沒斷過,特別親近自然的“好好好,嗯嗯嗯”然後臨到出門,他面上的笑意終於頓了一下,沈默兩秒,終是回頭對送自己出門的程老爹開了口。

有些僭越,可好歹八年交情,羅慎也算對得起程順這個兄弟了。

“程伯,你有沒有想過,讓阿順換個工作?”

程老爹原本滿面喜意的笑容一頓,立時變得不大好看;

“羅捕快這是什麽意思!”

羅慎措辭的語氣盡量溫和;

“程伯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可能阿順並不喜歡當捕快,相比之下,他更喜歡——”

“我是他爹,他喜歡什麽難道我還不知道!”

羅慎話沒說完,便被程老爹強勢打斷,此時此刻那張枯皺老臉上,凈是明顯之極的不愉。

“我曉得羅捕快厲害,人人誇讚,如今還立了大功,馬上要升遷,這些我兒自是比不了,可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要這般厲害,更多的還是我兒這種普通人,他沒那麽厲害,可也不至於連捕快都幹不成……”

行吧,意料之中的結果。

羅慎垂著眼聽完這一通教訓,然後輕輕扯唇,禮貌告別。

“是,程伯說的對,是我僭越了,很晚了,我先回去了,程伯趕緊回去照顧阿順吧。”

“嗯,慢走。”程老爹的語氣硬硬邦邦,面上表情哪怕努力也恢覆不成剛剛的慈愛,就那麽怪異的將人送走,然後臉上硬擠出來的笑意立馬消失,幹瘦臉上瞬間陰沈。

在屋裏等半天也沒見老頭回來的程老娘出來找人,眼瞧對方臉色陰沈,一點不像剛剛出來時的模樣,不由驚奇。

“怎麽這副表情?那羅捕快說什麽不好聽的話了?他看上去也不像這種人啊……”

“哼!”

程老爹一聲重哼,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洩口,語音帶怒;

“黃口小兒,不過是有幾分蠻夫本領罷了,居然張嘴說咱家順兒不適合當捕快,這是真當自己是什麽大人物了不成?!”

“他是捕快,咱家順兒也是捕快,他今日能擒下水匪,厚賞升遷,那焉知明日咱家順兒不會如此?同處這個位置,機緣那都是一樣的,他憑什麽這麽高高在上的評判咱家順兒,他憑什麽?!”

他氣得咬牙切齒,面頰鼓漲,那副模樣,直瞧得一旁程老娘縮縮脖子,嘴裏有再多想說的話,此刻也憋了回去,訥訥不敢言語。

她就是個女人,就算表現出來的性格再潑辣外向,那也是一個自小接受以夫為天的古代女性。

哪怕她心裏有千言萬語的公平話——什麽自家順兒和人家羅捕快確實沒法比,智力智力比不上,武功武功沒法說,你老頭子性格蠻橫,所以兒子什麽話都不和你講,真要一樣一樣說起來,人羅捕快在任務中都不知道救了咱順兒多少次了,憑什麽不能指點?更何況,別說人家羅捕快了,自家孩子自家知,順兒那就不是做捕快的料,若不是當初被他們尋到機緣強硬塞進去,然後又機緣巧合的抱上羅捕快大腿,如今哪還能安安全全的做這行當?早就不是被踢出來,就是傷殘勸退,所以人家做了那麽多年保護傘,憑什麽不能指手畫腳……

事實擱在那兒,道理都明白,可看著老頭子被氣的鐵青的面龐,程老娘最終還是將這些實話咽下,一邊盤算著等老頭平靜些再說這些,一邊又昧良心的為了家宅平靜,而附合起來;

“是是是,是這個理兒,確實是他不講理了些,哪怕他是咱家順兒的老大也不能如此……是是是,老大只是敬稱,沒有官府親封就不算……都是平等的,一個位置……”

“……”

羅慎並不知程家這些後續,當然,可能知道了也並不在意,兄弟情分他盡了,那剩下的,便是聽天由命,他也為了自己接下來的遷挪而馬不停蹄忙碌起來。

收拾行裝,梳理財產,最後又拐了牙行一趟,將如今正在住的小院退租,還有就是……

賣房!

是的,雖然他如今住的這處小宅是租的,衣衫也清貧寒酸,除了衙門發的上工服,其它的沒兩件……可其實他是有房的。

還很大。

四進宅院,占地遼闊,假山流水,池塘荷葉。

典型的大戶標配。

來收房的牙婆滿面驚嘆;

“唉,這房子不錯啊,瞧瞧這景致,這修繕,一看就知當初也是用了心的,大戶人家啊……”

羅慎站在一旁沒接話,只瞧著面前這闊別好幾年的景致,恍恍惚惚。

八年了,院子亂了,花朵謝了,樹葉黃了,就連以前特別顯眼聳立在花園之中的常青樹,都已經變成了枯木敗葉。

除了大方面的房屋,這座宅院真的再看不出曾經的半點影子。

這是他的家,是八年前,十八歲羅慎的家。

當年,他是羅家嫡子,也曾美婢侍奉,也曾一擲千金,他父親是羅家家主,他母親是羅家主母,沒有小妾庶子,沒有隔閡矛盾,日子幸福的如同蜜罐,令人艷羨。

羅慎曾以為他們能一直那樣,可一場意外,什麽都變了。

府裏來了位面容可怖的女子,一出現,那話中言語,便是天翻地覆。

她說,她曾是父親的表妹,也曾是他深愛的愛人,是母親橫刀奪愛,用可憐兮兮的姿態蒙騙父親,然後背地裏又毀了女子容貌,危言恐嚇,家人相挾,最終女子膽怯退避,父親愛而不得,這才轉而娶了母親,然後天長地久,終生出了這副情意綿綿的假模樣……

那時的羅慎剛滿十八,尚沒搞清這副言語背後的真相,便見一向穩重的父親發了瘋,滿眼血紅的沖進母親院落,然後——

等羅慎反應過來急吼吼沖進去時,便見院中己躺了一具屍體。

是父親。

他手持短匕,脖頸染血,臉上掛著報覆的笑,已經氣絕身亡。

而往日端莊持重的母親,則怔怔傻傻的盯著父親屍體,猛的大笑,絕望瘋狂,然後抱著一臉驚恐的他,顛三倒四的碎碎細語;

“慎兒……我好愛你父親,我真的好愛你父親……我第一次見他就愛上了他……我是做了虧心事,所以這些年噩夢纏身,夜不能寐……可我不能沒有你父親啊,我生是他的妻子,死也是……”

當聽到這裏,羅慎被驚恐占據的胸腔突然咯噔一下,猛的回神,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母親伸手拿過父親手裏的短匕,然後以快到無法阻止的速度“嗤拉”一聲。

和父親一模一樣的死法,迥然不同的是兩人的表情。

父親滿臉報覆,扭曲痛苦,而母親則眉眼幸福,仿佛能如此追隨而去,真的是一件莫大幸運……

再接下來,在羅慎又悲又痛的哭嚎中,那個面容可怖的女子也來到了後院,她看到了地上屍體,看到了兩人姿態,怔楞好一會兒,終又哭又笑的蹌踉遠走,仿若瘋癲。

至此,前十八年仿若泡在蜜罐裏的的羅慎,在這一日,父母全失,孤家寡人。

後面失魂落魄的處理好父母喪事後,他拒絕了二叔插手,一意孤行的將家中奴仆譴散,產業變賣……那個時候,他滿心惶恐,甚至是有仇恨的。

為什麽當捕快呢?

因為沒人告訴他真相,所以他想憑自己的本事去把這樁舊事查出來。

然而——當滿心仇恨的真把舊事翻出來後,他卻也只能拿著最終結果,一壺一壺的灌自己酒,將自己灌得爛醉如泥,胃脹吐血。

最後若不是在衙門被欺壓的程順剛巧來找他,發現了他的癥狀,緊急將他送到醫館……恐怕他這條小命,能不能保住還是兩說。

他查到的結果,讓他連恨都不知道恨誰。

父親和那個面容可怖的女子確實曾是對愛侶,差一點就能成婚的程度,而在這樣濃情如蜜的感情中,也確實是身為大戶千金的母親橫插一腳,強勢奪愛,前有金錢誘惑,後有兇猛傷人,最後的最後,還用親人要挾……

能怪誰呢?能找誰報覆呢?

“唉——”

走過游廊小榭,行過假山流水,再一間一間的屋子推門而入,特別是曾經他自己的房屋,他在裏面足足待了一刻鐘才走出來,然後面色惆悵的一錘定音。

“記錄上吧,賣!”

牙婆立馬樂的見牙不見眼,從腰上拿出根毛筆在手中紙張上塗塗畫畫,然後笑容燦爛的詢問;

“貴客具體的心理價位是……”

“按市價。”

“哎,好嘞!”

“咱們這雲升鎮的地皮,維的挺穩,去年剛售過一套和這套差不多的,那套賣了五千五,貴客這套景致比那套好點,但太久不住人了,窗杦木材都要刷新,院子裏的景致要修剪,地上的小碎石也得填補……

一口價,五千兩。”

“行。”

“……”

忙忙活活一個周,待瑣事都處理完畢,羅慎騎著大馬,背著小包,輕裝簡行的直奔豐城。

是的,他升遷到了豐城府衙,職位也從地方捕快升成了捕頭,粗略一算,手底下還能管著個小隊,約莫有個七八人。

至於為什麽是豐城……

羅慎削薄的嘴唇抿了抿,然後雙腿一夾,胯/下馬匹奔騰的更加快速。

當然是因為,有恩未還,需得隨候。

他是大早上出的發,緊趕慢趕幾時辰,又要去府衙交接,領垮刀服裝和令牌,他如今這個職位倒是有單間住處,不像當初在秋水鎮那樣,沒有家室的就一排捕快大通鋪,逼的羅慎不得不另找宅院……

在這裏沒這個煩惱,雖說單間小了點,可羅慎不在意這些,所以剩下的時間又零零碎碎買被褥,再添置些茶杯水盆的日常用品,如此,等他閑下來擡頭一瞧。

好家夥,傍晚了。

猶豫一瞬,再估摸估摸兩邊路程……

謔然起身,拔腿就走。

沒事,還不算晚,他就在門口與人交代下,只要不進去,那就不礙什麽事。

馬匹飛奔,街巷轉彎,終到達熟悉地點的羅慎翻身下馬,英俊美眉籠著笑的步步前走,再然後——

他眼睜睜看著,從那座熟悉的大門裏走出來一男一女,男子面龐微垂,紅暈未褪,女子唇角上揚,眉目舒展。

他的腳驀的便定在了原地,眼中笑意緩緩消褪,徒留面龐上的那抹表層。

許是如此盯得久了,那對氣氛怎麽瞧怎麽不對勁的男女終於察覺出來,扭過頭。

“羅大哥——”宋婉清眉眼錯愕,真的震驚;

“這大晚上的,你怎麽在這?”

她又抻著脖子往後瞅,繼續發問;

“程大哥沒跟你一起?就你一人?”

羅慎沒回答她的話,而是面上重新帶了笑,墨色的眸子越過她,瞅向此時已經擡頭正望著這邊的高瘦男子,目光相撞,誰都沒有挪開視線。

他唇角一勾,語氣也是笑吟吟的;

“宋娘子,他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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