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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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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侍衛與宮人們皆是想要勸阻, 但到底是遲了一步。

張晚霽搴起裙裾,踩著一片濡濘的碎雪,就朝著崇政殿速速行去。

比及到了殿前, 尚未來得及進去, 隔著一段距離, 就聽到了父皇慍怒的聲音從殿內傳來:“朕一直在等你凱旋, 你立下戰功, 朕自然好拔擢你, 但是你如今, 竟是做出了這等事, 也不跟朕商量一番,你眼底還有朕嗎?”

帝王盛怒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著, 蕩曳出了一片持久的餘聲。

張晚霽聽得委實有一些心驚,十六年以來, 從未見過父皇發過這般大的火。

她想要知道沈仲祁是什麽反應, 但等了許久, 皆是沒有等到他的回覆。

鎏金色的日光穿過了參差錯落的廊柱,大片大片地灑照下來, 她循著光影望去,看到殿中的玉階之上, 跪著一道人影。

少年背影冷峭,輪廓線條峻肅,儼如一座沈默的山脈。

因是逆光而跪, 背對著張晚霽, 是以,她看不清他的具體思緒, 也不知曉他在想什麽。

成康帝指著案上的一堆折子,慍聲道:“你看看,今日早上,禦史臺就送了一批折子過來,裏面有多少折子是彈劾你的!”

沈仲祁終於響了:“臣做此事,無怨無悔,願領罰。”

“你!”成康帝顯然是被氣得不輕,龍袍輕曳,遙遙指著跪在地上的重臣,“好好好,你既然要領罰,朕成全你!”

張晚霽聽到父皇說:“來人吶——”

張晚霽心中陡地沈了一沈,這一會兒,要亟亟進去,卻被守在殿外的璋公公攔下:“聖上正在氣頭上,殿下過一會兒再進去也不遲。”

張晚霽凝聲道:“不能再等了,再等的話,沈仲祁會出事的!”

她心心念念的人在裏面挨罰,她怎麽可能會作壁上觀?

不可能的。

夫妻本是就是同心,就要應該風雨同舟、同舟共濟,斷沒有各自為營的道理。

張晚霽罔顧璋公公的勸阻,直截了當地奔入殿中。

處於盛怒之中的帝王,看到了寶貝女兒,滿腔怒火瞬時被鎮壓了下去,溫聲問道:“柔昭,你怎的來這裏了?”

“你現在不該來”這句話尚未問出口,張晚霽就行至沈仲祁身旁,也一並跪了下來。

沈仲祁感受一陣軟糯的氣息從身側傳了過來,擡眸望去。

女郎仿著他的儀姿,跪在地上,因是出走得急,她沒得及披大氅,身上只有一席合巹襦裙,裙裳單薄得很,穿堂風一吹,她的身影輪廓就顯像了出來,襯得她弱不勝衣,纖細易折。

雨剛停,天間覆又落下了一片細細密密的小雪,她行走得急,面容和耳根處皆是蘸染了一層薄紅,像是被凍紅的。

張晚霽的面容本就是雪白如瓷,被霜雪凍紅的時候,那一層紅,就顯得格外明晰。

沈仲祁稍稍蹙了蹙眉心,眸色黯沈。

張晚霽能夠感受到沈仲祁的註視,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麽,哪承想,身上陡地一暖。

她的眸睫在晦暝的空氣之中微微地顫了一顫,視線的落點慢慢落下,她看到了披在自己身上的玄色鑲絨大氅,鼻腔之間,盡是他的涼冽氣息。

張晚霽後知後覺,原來沈仲祁將自己的毛氅給了她,怕她冷。

張晚霽心中生出了一片悸動,偏眸看了他一眼。

成康帝將倆小兒女的互動納藏在眸底,斥責也不是,發怒也不是,高興也不是,這廂,犯難之際,只聽張晚霽說了一句:“聖上若是要責罰沈將軍,我也要一起挨罰。”

此話甫落,偌大的殿宇頓時陷入了一片冷寂之中。

成康帝揉了揉眉心,道:“柔昭,不要胡鬧。”

張晚霽凝聲說道:“我沒有胡鬧。”

說著,主動拉住沈仲祁的手掌,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道:“事因我而起,沈將軍替我撐腰,如今,父皇要重懲他,我同他是夫妻,我斷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受此境遇,父皇執意要責罰他的話,請將我一並治罪罷。”

女郎的話音,儼如一枚驚堂木,當空砸落而下,即刻掀起了不少狂瀾。

張晚霽感受到少年的手掌微微滯了一下,繼而她的手掌被一股力道反握住了。

少年的掌心鋪了一層淡淡的涼意,兩人十指交握,是極柔軟與極粗糲的糅合與碰撞。

成康帝顯然被氣笑了,掃視二人,道:“你同他還不是夫妻,這小子未下聘禮,你也尚未過門,你們怎麽能算是夫妻?”

張晚霽道:“昨夜,文嶧山將我擄掠至文府,對我行輕薄之事,若不是沈將軍及時趕到,後來不堪設想。沈將軍救我於水火之中,這也算是錯嗎?”

成康帝顯著地滯了一下,聽到了女兒哽咽的嗓音,他心都要融化開了去。

他速速上前,將柔昭扶起來:“你可要緊,有沒有受傷,快讓父皇看看!”

張晚霽仍舊執意跪著:“若是父皇執意要治沈將軍的罪,我就一直跪著。”

在當下的光景之中,她大有一副長跪不起的勢頭。

“你這……”成康帝快被張晚霽整得沒有脾氣了,最終妥協了一般,道,“好好好,不罰了,不罰了。你先起來,快讓父皇看看。”

張晚霽道:“沈將軍也要跪著嗎?”

成康帝道:“自然是不用了。”

張晚霽將沈仲祁一並拉了起來。

抵至今時今刻,倆小兒女的手,仍舊是緊緊牽拉著,並沒有松開。

沈仲祁道:“謝聖上隆恩。

成康帝憂心道:“可有傷到,快去請太醫看看。”

他很著急,又道:“你昨夜棲歇在此處,你母後遣人去公主府尋你,你卻不並在府上。”

張晚霽低低地垂落眼睫,輕聲說道:“我讓沈將軍帶我回將軍府了。”

成康帝哽住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轉眸看向沈仲祁:“你沒對柔昭做什麽罷?”

張晚霽搶先說道:“我們之間什麽事都沒發生。”

不過就是同床共枕了一晚上罷了。

沈仲祁也沒有在她身邊待太久,她入睡之後,他就離開了。

所以,就當做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罷。

皇帝挑了挑眉心,道:“真的麽?”

他望向了沈仲祁,眼神帶著一抹探究。

張晚霽捏緊了沈仲祁的手,暗自示意他不要露陷。

沈仲祁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細線,道:“這幾天,微臣會擇吉日親自下聘禮。”

這一句回覆,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張晚霽本是想要讓沈仲祁稍微應和一下自己,哪承想,沈仲祁就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將她徹底逮了個措手不及。

一抹緋色拂掠過她的面頰,視線垂落了下去,靜緩地落在地面上。

因是羞赧,她下意識想要掙脫開他的手,哪承想,沈仲祁一直攥握著她的纖纖素手,攥握得很緊,大有一種咬定不放松的姿態。

成康帝被轉移了註意力,也就不再追究先前的事,道:“你早該下聘禮了,你知不知道柔昭等你等了多久。”

張晚霽低聲道:“父皇,您不要說了。”

在如今的光景之中,她面容紅得仿佛可以滴出血來。

真的是羞死人了。

她能明晰地感知到,少年的掌心一點一點地燙熱了起來,像是炭,焐熱了她的掌心腹地,原本幹燥的肌膚,一下子就變得溫潤了起來。

“好,微臣知道了。”偏偏在這樣的一個時刻裏,沈仲祁來了這樣的一句話。

張晚霽下意識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他知道什麽了?

成康帝確證寶貝女兒沒有大礙,適才稍微平展了眉心,凝聲說道:“沈卿,你這次回來,莫要再讓柔昭受委屈了,明白嗎?”

他又凝望向柔昭,凝聲說道:“你這一段時日,好生待在公主府裏,別四處亂跑,明白了嗎?”

張晚霽面紅得仿佛可以滴出血來,答也不是,回答也不是。

她此番前來,是希望能夠求得父皇寬恕,不要讓他給沈仲祁治罪。

哪承想,這個局面很快就翻篇了,變成了一種變相催婚的局面。

張晚霽:“……”

這樣的局面是她遠沒有想到的,她偷偷拿眼偷覷了沈仲祁一眼,好巧不巧地,發現沈仲祁正在看著她。

少年眸色溫柔,摻雜著溫和的光,眸色儼如深色的漩渦,一錯不錯地望著她,眼底有星辰與大海。

成康帝已經看不下去了,道:“我還有一些話要同沈卿交代,柔昭你先出去下。”

張晚霽道:“父皇還要找沈將軍的麻煩麽?”

“當然不會找了,如今要同他商榷一番正事。”

張晚霽這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沈仲祁的手掌是,道:“在外面等你。”

顯然是有話要對他說。

沈仲祁想要揉揉她的腦袋,但到底是克制住了,掩藏於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少時,他適才說道:‘我很快出來。“

張晚霽就轉身離開了崇政殿。

殿外又開始下雨了,走得近了,能夠聽到一陣淅淅瀝瀝的細雨之聲,風吹拂在裙裳之上,裙裳很快褶皺成了一片海。

張晚霽等沈仲祁出來,雨絲有些大,她下意識想要往殿內靠近些,哪承想剛,頭頂上空出現了一柄紙傘。

將所有風雨都隔絕在了外頭。

張晚霽循著傘面望去,只一眼,整個人都怔楞住了。

是張家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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