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四章

關燈
第三十四章

假令說前面的氣氛是極好的, 那麽在當下的光景之中,沈仲祁的一席話,儼如一盆冬日寒水, 迎首直直潑下, 張晚霽感受到了一陣通身遍體的寒意, 一種涼颼颼的瘆意, 瘋狂地往骨縫之中鉆了過去, 讓她感到一陣凜然的顫栗之意。

氛圍靜謐到了極致, 端的是針落可聞, 靜得可以聽清彼此的呼吸。

張晚霽驀然覺得, 自己面頰滾燙之餘,亦是泛散著一陣火燎之意,那不是憨羞, 而是一種真實的氣惱。

過了晌久,她深呼吸一口氣, 才覓尋回自己的聲音:“我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說過, 我對你到底是什麽心意?”

自己對心上人的心意, 竟是被當事人質疑,真是有夠可笑的。

沈仲祁長久地註視著她, 道:“微臣知曉,不過, 殿下與微臣接觸甚少,羈絆亦淺,僅憑此前微臣襄助過殿下數回, 殿下認為這種感情一定就是「心悅」嗎?若是因為感激之情選擇一生相許, 微臣斷是無法承受如此大禮,怕是也會耽誤殿下。”

哐當一聲, 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倏忽之間支離破碎了去。

張晚霽驀覺眼前的少年格外陌生,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無比明晰,但連在一起,她卻是無法領悟其真意,她思緒蕪亂極了,緩了好一會兒,道:“沈仲祁,你是什麽意思?”

沈仲祁道:“微臣是覺得,殿下可以再考慮一下,終身大事畢竟不是兒戲。”

張晚霽整個人都在發顫,道:“沈仲祁,你跟我相處了一段時日,也是了解我的秉性的,我但凡決定了什麽事,斷不會回頭的。”

她緩緩起身,俯視著他,眸眶溽熱,有一份溫熱的液體在眸眶之中打轉兒,她竭力克制住,一字一頓地道:“從今往後,休要再提這種事情,明白嗎?”

言訖,她背過身去,沒有再看著他,道:“我目下乏了,你退下罷。”

一行一止,重新恢覆成了昔日柔昭帝姬的架勢和威儀,任性、嬌蠻,根本不給沈仲祁開口說話的機會。

身後的少年沒有說話,那一道峻長修直的身影在她身後長佇許久。

案臺上的燭火正在不安地扭來扭去,像極了一份無處安放的心事。

過了不知多久,久到張晚霽以為沈仲祁是在醞釀一段認錯的臺詞,哪承想,這一個木頭最終只是緩緩吐了一句話,道:“殿下且好好休息,比及到了淮州府,微臣會來通稟殿下。”

她還聽到他低低的一記嘆氣聲。

那一道峻長沈黑的少年身影,很快淡出了船艙。

張晚霽驀覺四肢無力,癱坐在暖榻上,感覺自己快被沈仲祁氣煞了!

天下第一字號大呆瓜!

呆子!

不想理他了!

這幾天都不要跟他說話了!

似乎是洞悉了張晚霽的心緒,待走水路的這幾日,沈仲祁果真是沒出現在她面前,前來送膳的都是武婢。

膳食雖然說跟宮裏的水準不能比較,但也算是精致了。

每次送膳來,張晚霽皆是會下意識朝簾外睇去一眼,見著送膳之人是武婢,不知為何,她心中會有些黯然。

沈仲祁真的可以連續幾日都不來見她!

她說讓他退下,也沒有讓他消失個幾日幾夜啊。

呆子呆子呆子!

啊啊啊,真的好氣人啊!

他不是也心悅於她嗎?

他就是這樣心悅於她的嗎?

他表達喜歡的方式就是這樣的嗎?

分明知道她在生氣,他也不來哄哄她嗎?

分明知道她一哄就好,他連哄她的時間和精力都不願意給?

張晚霽抱膝坐於暖榻之上,任憑自己沈入泥沼般的思緒之中。

要不要主動出去找一下他呢?

可是,如果主動找他的話,那豈不是就顯得自己非常勢弱了?

並且,自古以來,雙方鬧了矛盾,不都是男方主動尋女方認錯麽?

甫思及此,張晚霽就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心緒,過了不知多久,到了午膳的光景,這一回她在泛瞌睡,以為是武婢送膳,就隨意地拂了拂袖子,說道:“放在案上就行了。”

哪承想,身後傳了一陣低沈的少年嗓音,道:“是我。”

一語掀起了千層風浪。

張晚霽儼如一尾紅鯉,從暖榻上遽地彈坐起來,轉眸一望,果不其然,是沈仲祁。

少年著一席玄色冷杉,長佇於數丈開外的位置,一錯不錯地凝視著她。

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窘迫,沈仲祁削薄的唇角,噙著一抹疏淡的笑意。

“不準笑!”張晚霽頗為大囧,道,“你不是來送膳的,你來做什麽?”

“微臣是來送膳的,”沈仲祁一晌食盒將放置在近前的案上,一晌袖了袖手,從袖裾之中摸出一封信劄,“皇後娘娘遣人給殿下送了信來。”

一抹凝色拂掠過張晚霽的眉庭,她離開皇城確乎是有好些時日了,因為一直忙著生氣了,也就沒有去用太多精力去思量皇城的事情。

如今看著鏨刻著皇家璽印的信劄,張晚霽眼前浮泛起了一片恍惚,她想起恭頤皇後身上還懷有身孕。

突然給她來了信,莫非是突發了什麽緊急的情況?

前世所發生的種種,兀自浮泛上心頭,攪得張晚霽心中生出了一絲隱微的不安。

她忙不疊拆開了信劄,發現是信中內容是皇後病體抱恙,讓她快些回去。

母後生病了?

張晚霽驀地想起前世所發生的事情,母後懷著數月身孕,後來遭致歹人算計,不慎滑了胎,流了產。

這件事對皇後的影響非常大,不論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滑胎的經歷,讓她的身軀落下了無法磨滅的病根,也讓她蘸染上了郁悒的病,未過數年,便是抑郁而終了。

張晚霽的思緒逐漸歸攏,心間猝然打了個突,重活一世,她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轍。

因是心事重重,撚著信紙的力度,亦是沈了一沈,信紙被掐出了數道深深的褶痕。

張晚霽展信之時,沈仲祁並未回避,看著她沈下去的面容,他眸色黯了黯,凝聲說道:“宮中發生了何事?”

張晚霽悉身發冷,緩了好一會兒,適才道:“母後生病了,我必須回宮裏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我必須回去一趟。”

說著,將信紙緩緩遞呈給了他。

她的話極為簡約,但沈仲祁到底還是聽出一絲端倪,接過信劄,細細觀摩了一會兒,道:“我目下吩咐航船掉頭。”

張晚霽拂袖抻腕,纖纖素手攥握成了拳,抵於胸口前,說道:“這會不會有些太麻煩你了,目下行軍一路北上,因我一個人,延誤了燕北軍情,這怕是不妥的。”

“皇後母儀天下,她的事亦是關涉鄴都社稷,與燕北軍情同等重要,是以,殿下心中不必自咎,知道嗎?”

沈仲祁伸出了大掌,在她的肩膊處,很輕很輕地拍了一拍,以示安撫。

“殿下回皇城的問題,微臣會解決好,你不必擔心。”

少年的話音,溫沈而低啞,天然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將張晚霽心中諸多毛躁的邊角悉數撫平了去,不經意之間,她亦是感受到了一份溫然踏實的力量,儼如春日漲起來的潮水,將她悉數嚴嚴實實地包裹了住。

似乎遭受到什麽事情,縱使是天塌了下來,都有他來頂著。

有沈仲祁在,一切問題似乎都能夠迎刃而解。

張晚霽註視著他,眸色暈染起了一片霧蒙蒙的濡意,道:“你覺得母後會有事嗎?”

沈仲祁的視線從信劄處緩緩挪了開去,幽幽緩緩地落在她身上,她弱柳扶風,看上去弱不勝衣,風一吹,她仿佛就會支離破碎。

沈仲祁看了她一眼,又看回信紙,重新看了他一眼,他的薄唇翕動了一番,有一些話想要說,但囿於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道:“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張晚霽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真的嗎?真的會沒事的。”

沈仲祁道:“殿下深呼吸,不用那麽緊張,微臣感覺你太緊張了。”

她害怕自己會重蹈前世的覆轍,能夠不憂慮惶急嗎?

張晚霽當初跟隨沈仲祁離開京城,本來就是一份沖動之舉,不曾顧慮太多。

但如今,恭頤皇後身體抱恙,若是真的出了事,張晚霽會難過愧怍一輩子。

她不希望皇後出事。

她必須要回去一趟,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

信劄之中並未寫明皇後具體是發生了什麽事,只說她身體抱恙,讓她回去。

張晚霽暫時不欲讓最壞的方向去想,她心中始終還抱有一絲希望。

這個時候,沈仲祁轉身離去,吩咐整一座官船掉頭轉航。

伴隨著一陣連綿起伏的涉水之聲,張晚霽能夠明晰地感受到一陣巨大的顛簸。

她的心,亦是跟著一晃一晃的,有些不安寧。

在她離開京城的那幾天,母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她的身體抱恙?

張晚霽的思緒剪不斷理還亂,整個人頗為忐忑,她真的不希望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她一定要竭己之力,改變些什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